第05章 恋爱箴言

　　（1）
　　
　　男女恋爱，岳米只听说男追女多，很少听女追男。这在文工团里那些大哥大嫂就能证明。男权社会嘛，女的主动，就要被人喋二话。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单。队长常对她们讲，提醒她们，对男人主动，不注意就成了勾引，反而会被男人看不起。
　　后来，岳米听杜良讲了甄真强吻他的故事，她就觉得甄真勾引他。杜良这个傢伙有职业病，讲究真实，不会瞎編。他的目的，是表示对岳米坚贞不—。岳米信了。
　　在甄真和杜良纠结期间，岳米倒霉了！文工团劳政委传唤岳米到他办公室里，接受他和女教练的审问。政委命令岳米立正站好，说岳米犯错误了，一直瞒着他们。
　　岳米说：“政委，我没犯错误呀！”
　　女教员帮腔，比在练功厅训练更严厉：“岳米，还想瞒下去是吗？T军来调查了，我们才知道你和杜良真谈恋爱。”
　　岳米急了，说：“我和他不是真谈恋爱。”
　　文工团搞地下恋爱的人，只要不被抓住两人亲吻，都死不认账。岳米一时不知道怎么辩护清白，劳政委不听她辩解，只要求她坚决断掉。岳米寃死了，眼泪哗哗流。
　　劳政委拍拍桌子，瞪了岳米一阵才说：“你还委屈？你13岁进文工团，团里一直把你当尖子培养。练到今天这个水平，你付出了多少汗水！不是人人都能练到你这个水平的！正是你舞蹈生涯的黄金岁月，你应当晚恋，以事业为重……”
　　岳米擦了眼泪说：“政委，我……我，不好解释。”
　　女教员也劝：“岳米，听话，不要解释了。搞舞蹈艺术的人，是以青春作资本。你是尖子，更不能早恋早婚。不听话，会自毁前程！”
　　岳米站稳，请求政委、队长听解释，他们只听丅军的调查，认准岳米恋爱了。
　　劳政委说：“岳米！告诉你，在这方面我是铁石心肠。如果你开了先例，就堵不住了，也是我害你！你要任性，耍小孩脾气，我就处分你！你好好写个检查，我看了再说！”
　　岳米回到宿舎，看着甲骨文恋字发呆。
　　张敏回来，稀里哗啦地把资料抄拢，帮岳米藏进柜里。她原来鼓动岳米拖住杜良，等到文工团解禁再谈。现在态度变了，副团长要她督促岳米快把检查写出来，交上去。岳米没有谈恋爱，就不写！
　　张敏说：“你别管那么多了，快老老实实地解释，你是帮杜良圆一个谎话。”
　　“这不行！这等于要我证明杜良说谎话。他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想当记者，毁人家前程，叫他今后往哪里去呀？我做不出来。”
　　张敏说：“你再冷静想想，军长的女儿他不要，可能吗？”
　　岳米说：“不能跟别人讲他不要军长的女儿，那会害他得罪军长。”
　　张敏又劝岳米多打个问号，杜良瞎编一个拉郎配的故事，骗岳米的同情心，怎么办？
　　岳米问：“他敢编到军长头上去吗？有那么大的胆吗？”
　　张敏总觉得杜良心眼多。
　　副团长说，岳米和张敏在舞台上是AB角，下了舞台她是岳米的小尾巴。岳米好她也好，岳米倒霉她也跟着倒霉！副团要她监督、帮助岳米。岳米想，杜良是我们的热心观众，碰上这种麻烦，又求到我了，能帮就帮一把，起码不要毁他。
　　张敏要岳米把杜良送的那包材料，特别是那个画不像画、字不像字的甲骨文恋字藏起来。怕领导查出来，这就成了岳米和杜良恋爱的实证。藏哪里呢？张敏要给岳米藏个好地方，岳米却舎不得。那明明是杜良送给她的，怎么能给别人？她自己会藏。
　　下午练功，演员们照常一个个汗水淋漓，岳米更不敢松劲。劳政委进场，像检阅仪仗队似的，锐利的目光在每人脸上扫了一遍，到岳米时，目光定了，岳米脸上刺辣辣的。
　　副团长下口令：“停！”
　　劳政委盯住岳米，又看看表。
　　副团长：“今天就练到这里，下课！”
　　劳政委喊：“岳米留下！”
　　演员们纷纷走出。张敏回头望望岳米，伸伸舌头出去了。
　　劳政委：“岳米！检查写好没有？直到现在，我还是个别处理你的问题，尽量不扩大影响。我再问你一次！你真谈恋爱了？”
　　岳米不知为什么，慌里慌张地回答：“是！”
　　劳政委说：“你还有什么想法，不好跟我讲，就慢慢跟副团长说。我警告你！你要坚持恋爱，不管你跟谁，团里就要公开处理！把你当个反面教材，杀鸡给猴看看！”
　　劳政委生气地走了。
　　
　　（2）
　　
　　杜良打电话不方便，也讲不清，写信又来不及，决心请两天假，去文工团通知岳米改口，否认和他谈恋爱，维护她的清白。
　　请假，是通过“拉郎配”小组成员王靖转上去的。他面报刘处长、熊处长，三人就在刘处长办公室里，关上门，认真地研究、寻找对策。
　　两位处长都觉得王靖处事比杜良沉稳，先听他分柝了杜良的活思想。王靖回报，说杜良情绪非常冲动，真的跟岳米谈恋爱，两人还一起合了影。熊处长还不信，什么时候爱的，他一点也不知道。王靖又说，杜良确实不喜欢甄真。根本问题是，他有偏见！嫌军长的女儿傲气，不好伺候，还嫌她不如岳米漂亮，有狐臭。从本质上讲，杜良自卑，缺乏自信，对军首长缺乏应有的敬重。那意思，倒是力劝领导准许杜良和岳米好算了。
　　刘处长感叹杜良不识抬举。他们再三斟酌，里外分柝，熊处长拍板，准杜良几天假，让杜良去文工团碰个钉子，丢尽颜面，死了心才能回头。
　　刘处长打电话拆台，要求劳政委劝岳米，不要理采杜良。
　　熊处长说，这样迁就杜良，真做了军长女婿，也不能有下次！
　　王靖补充报告说，杜良一口咬定军长没跟他谈甄真，只叫他代笔写回忆录。刘处长说，这不可能！倒有可能是父女通了气，所以甄真态度更坚定。熊处长要求王靖继续和杜良接触，掌握杜良的思想动态，多对杜良动之以情，晓以利害。刘处长强调说，这事我们三个知道就行，都以个人身份出面。千万不要搞得满城风雨，影响军长和他的家庭。
　　以上拉郎配小组内幕，是王靖向杜良透露的。杜良不知道，王靖为什么违反刘处长指示，对他们三人以外利益攸关的杜良发了通稿。
　　夜里，杜良在办公室加班，写完一个内部参考资料。王靖推门而入，传达熊处长指示，假准了，但不能马上走。熊处长要组织大家学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这篇大文章。这是上海的姚文元写的，首发于上海《文汇报》，称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并不是香花，而是一株大毒草。这肯定有背景、有来头。不然，怎么组织我们学习一个地方报纸上的文章呢？
　　熊处长说，这是政治学习，雷打不动。杜良请王靖再说说，回来补课，行不行？
　　这个时候，在杜良心里，没有什么事比维护岳米淸白、使她不挨处分更重要。
　　早上一上班，杜良就走进熊处长办公室，关上门。
　　熊处长料定杜良说请假问题，一脸神圣和严肃：“杜良同志，你也是搞文学创作的，还有什么事比学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更急？必须学习完了才能走。”
　　杜良说不学习或补课，都不好。灵机一动，投熊处长所好，说：“我主要考虑去见见岳米，当面跟她讲清，不跟她好了，是我对不起她，必须去做好善后。”
　　熊处长惊讶杜良有回心转意苗头，破例准许杜良走，回来再补课。
　　杜良赶到军区，刻意等到街灯明亮时，才走进文工团传达室。
　　杜良已经向岳米承诺，以后不再打扰她，不能失信。所以，他不能直接找岳米，隐蔽在路边树干后等待机会。
　　热心、敬业的传达室大爷帮杜良叫岳米的好战友张敏出来。杜良拿出一个信封，里面都是张敏下部队的照片。当然不会再有甲骨文恋字。张敏知道杜良醉翁之意不在酒，先说穿了：“杜良，你闯了大祸，不能再找岳米！”
　　杜良说：“我知道，我把她害苦了！我不找她，只见见你，想了解她的近况。我没预料到害她这么惨！”
　　杜良跟随张敏，穿过绿化树丛，走到一背人处。
　　张敏讲岳米的困境，比杜良想象的还要糟。岳米越说没跟杜良恋爱，领导越不信。劳政委也确实想把岳米培养成舞蹈家。现在，团领导举一反三，查处地下恋爱，人人要自查自纠。有的地下恋者对岳米有意见，怪她暴露了目标。
　　张敏说：“都怪岳米傻，明明是帮你打圆场，证明你没撒谎，说明就行了。她怕影响你当记者，偏偏咬定是真的！”
　　杜良感动了，悄悄地落了泪，岳米怎么这样心善？杜良请张敏劝劝岳米，赶快向领导解释吧。他的谎话也没用了，领导不信。就算是真的恋爱，丅军领导也不会批准！
　　张敏说：“我把她喊出来，你自己跟她讲吧！”
　　杜良说：“不行，我上回说过，不再来打扰她了。你也不要透露我来找你。”
　　张敏说：“行，你快走。我回去劝她，马上改口。”
　　杜良刚转身，又拦住张敏问：“明天，趁岳米上班不在家，我去看看岳妈妈行不行？我真喜欢岳妈妈，也想接触一下，确认老人家是否有病？怎么能治好？”心里还有小九九：岳米和她妈长得特像。不能见岳米，看看她妈妈，心里也踏实。
　　张敏说：“你们都快弄假成真了。岳米觉得你这人好，有点大哥哥味道。她特崇拜作家、记者，老觉得你在下边，找对象难，同情你！”
　　杜良问：“你安慰我吧？”
　　张敏说：“你们真要防止弄假成真，不再见面好！岳米和你不合适，你不要害她！”
　　杜良问：“哪些方面不合适”
　　张敏说：“第一条，不在一起，太远！你在下边，她在上边。合适吗？其他二条、三条、四条，自己想去！不要只想到自己好、喜欢。你得多替岳米想一想。”
　　张敏这句话堪称恋爱箴言，扎在杜良心上了，生根了。
　　杜良保证不会再害岳米，目送张敏进了大门后，他想必须立即行动，不能让岳米挨处分，更不能让她被清出文工团。
　　这事，不能让岳米承担，她承担不起。男人担责任，才有希望成为女人敬重的好男人。杜良决定冒失一回，拜见不曾谋面的劳政委。
　　杜良向传达室大爷打听劳政委的住处，热心大爷指着一间办公室透光的窗口，劳政委还在加夜班哩。天赐良机！
　　没一会儿，杜良就站在劳政委面前。第一反应是惊喜，因为碰到一位好领导：他慈眉善目，活脱脱一尊弥勒佛。秃顶在电灯光照映下闪闪发亮。杜良自我介绍后，对不约而来表示歉意。
　　劳政委不客气地说：“杜良，你撞到我枪口上了，正发愁找不着你！”
　　杜良直奔主题，他是来认错的，真的都是他的错，是他害了岳米同志。他和岳米并未谈恋爱，只是出于他的一种个人目的，散布他和岳米恋爱的谎言。他无法公开拉郎配的隐秘，承认自私、卑微！而岳米同志完全是以一位好演员的名义，顾及演员和热心观众的友情，在他无礼恳求下，为了保他的面子，默认他的谎言。他的解释，缺乏说服力。
　　劳政委早已先入为主，不想听杜良解释，一手习惯性地抚摸秃顶。
　　杜良饱含痛惜的不让流的眼泪，一滴，两滴，挤出来了。
　　劳政委手从头顶上滑下，说：“杜良，晚了，也不可信！我们管不了你，你也包揽不了岳米的错误。你引火烧身，保护岳米，也算情场英雄好汉。但没用，反而火上浇油！”
　　杜良说：“劳政委，真的全是我的过错，我承担一切责任，愿听从组织处置。”
　　一滴，两滴，杜良的泪珠砸在桌面上。
　　劳政委不让杜良讲了，他说：“怎么处分岳米，是我们的责任。岳米太单纯，经不起诱惑。犯了错误，又死不承认。而你，确实搞得文工团满园风雨，破坏了我们的规矩，摧残了我们一个艺术尖子。对不起！”
　　劳政委决定扣留杜良，请T军派人来领走。他有权扣留杜良。扣留杜良，杜良的问题就会闹大。军里会处分杜良，将威胁杜良的记者梦。一切苦果只能杜良咽下。
　　杜良灵机一动，要变坏事为好事。让T军熊处长或刘处长或王静来领他走吧，当面锣，对面鼓，岳米就解脱了。他向劳政委表示愿意留下。
　　劳政委说：“我也没办法，这样，T军可能处分你。”
　　杜良说：“多严重的后果，我全部担了，活该！只恳求您，文工团各位领导，不要追究岳米责任，不要因此中止她为舞蹈艺术而奋斗……”
　　劳政委让杜良虚惊一场。原来他是吓杜良，想从杜良嘴里挤压出岳米的一点问题。不是杜良嘴紧，确实是岳米清白嘛！劳政委没有如愿，只好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