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又一次密约
作品名称:良米之约 作者:林虎 发布时间:2015-03-01 07:25:24 字数:4605
(1)
岳米听张敏泄露,杜良来过,问他住哪里,张敏竟忘记问了。
如果杜良因为一个爱的谎言断送当记者的前程,岳米觉得自己有一份罪过。岳米也说不清,她和杜良的记者前程有怎样必然的联系。
岳米判断,杜良上次住军区第二招待所,这次可能还住那里,要张敏马上陪她去看看杜良。领导越瞎整,岳米越想看他,看见他就舒服。文工团的男生没有一个像看杜良那样爽,许八路更让岳米扎眼。
更重要的是,岳米必须当面问清楚,真的不用撒谎了?为什么?
张敏拦住岳米说:“你不能去,我也不陪!”无意间把岳米的军装一颗扣子扯掉了。
岳米不听,甩开她,坚决要去!
张敏说:“副团长早就批评我是你的小尾巴!你再犯错误,连我一起批。”
岳米说:“不要你陪,我一人去!”
张敏说:“你要去,也不能今天去!晚上有演出,下午早早地要走场。”
岳米说:“去一下,看一眼就回来!”
岳米穿上军装,冲出门,张敏见岳米疯了一样,又故意扯掉了岳米军装的两个扣子说:“你去!出了大事,你别怪我不拦你!”
两个扣子把岳米拦住了。岳米不知道,这是不是恋爱?整夜睡不着。难道对杜良动心了?有本书里说过:动心,是爱的萌芽将要在心田里爆发引起的颤栗、激荡。岳米觉得还没有萌芽,没颤栗,不能随便颤栗。
晚上演出完,第二天可以晚起床半小时。岳米熬到清早,张敏才陪她去寻找杜良。她们从二招接待处查明,杜良住在二号搂203房间。两人直奔203,岳米敲门。一位睡懒觉的军人住客,赤着上半身,只穿个军裤衩开门,岳米看见他一丛胸毛,心直跳。慌乱中,军人住客来不及掩门,躲在门后,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有女同志来。”
她们稍退避,等他穿上了军装。他要她们进屋坐下等,杜良住2号床,刚出门。
等,要等。岳米看见杜良床上枕头边放着几本书,桌上新买的一捆新书是精装本《鲁迅全集》,走近翻翻。住客想和她们撘讪,夸杜良是个书迷,整夜看书。她们都不答话,岳米默看《日日夜夜》(苏·西蒙诺夫),张敏看《谁是最可爱的人?》(魏巍)。
住客聊天无望,拿起挎包出去了。
岳米看书入神,《日日夜夜》是苏联作家康·西蒙诺夫卫国战争期间写的一部反映苏军抗击德军,保卫斯大林格勒的长篇作品。开头写:“一个软弱无力的妇人靠板棚的土墙坐着,在讲述斯大林格勒是怎样被焚的,由于疲倦,她说话的声音很平静……”
岳米被吸引住了,张敏书掉了,张口打哈欠,说:“两个大傻瓜!到这里看书来了。”
岳米说:“他走不了多远。我们等一会吧。”
张敏说:“要不,你一人等,我先回去。万一有急事,我好通知你。”
岳米说:“你不能走!我需要你当证人,我来这里不是跟杜良谈恋爱!”
张敏有些埋怨:“你早承认谈恋爱了,杜良让我带话,叫你改口,你还不改!我看你真是爱上杜良了!”
岳米叫她看书,话音一落,她就躺在床上,呼呼入睡了。
杜良不知道岳米在招待所房间等他,—直在福来街东寻西觅,在一条小巷的角落里,买了一只三斤八两的母鸡。岳米如此仗义帮他,我不便报答岳来,甚至不能见岳来。对岳妈妈转移报答,这应是理所当然。
当杜良手提老母鸡站在岳妈妈面前时,岳妈妈喜上眉梢。
杜良给岳妈妈买了些天麻,炖鸡汤吃。岳妈妈看看天麻,确认是上等真货。
杜良说:“你老人家常头晕,吃这天麻炖鸡管用。”
岳妈妈问:“岳米知道你来吗?”
杜良说:“不知道。岳米会杀鸡吗?”
岳妈妈说:“她哪里敢杀鸡,看都不敢看。”
那好,杜良请岳妈妈快烧一壶滚水,由他来收拾。岳妈妈把杜良当儿子看待,笑着,叫杜良先用暖瓶的水。杜良一手捉住鸡翅膀,拇指和食指掐住鸡脖子,另两根指头拧住红鸡冠,可怜的母鸡被撇住了脖子,叫也叫不出来。杜良右手捉刀,腾出拇指和食指,拔除鸡脖子下刀之处一片毛。锋利的刀刃正要切割鸡脖子时,岳妈妈转过脸不看。
等她老人家睁开眼,流尽了血的母鸡被杜良扔在空盆里。
岳妈妈要动手褪毛,让杜良歇着。杜良不要她动手,拎起暖水瓶烫了鸡,稀里哗啦地褪毛,母鸡变成光溜溜的一团白肉。杜良自感手脚麻利,岳妈妈也满意,看着杜良一直笑眯眯。
杜良把刴了的鸡肉放在一只专煲汤的大肚陶罐里,一次性地加足水,把陶罐坐在火炉上。等到水开了,揭开盖子,用勺子刮去汤面上的血沫,放下天麻等辅料,盖上盖,要岳妈妈就这样文火炖着。
岳妈妈称赞杜良会做事。杜良说:“在部队练的,我当过炊事员。”
岳妈妈感叹说:“你妈妈看见你心好手巧,多高兴啊!”
杜良心里一震,说:“我父母早去世了!”说得那么淡定,让岳妈妈啊了一声。
杜良参军前,家乡正遇大饥荒。父亲患水肿病,没治好;参军不久,母亲也饿死了。现今,家里还有哥哥嫂嫂,姐姐姐夫,还有侄儿侄女,外甥们,都不用杜良管,一人吃饱,全家人都饱了,一身轻。
岳妈妈笑眯眯,走近杜良,抚摸杜良的头,问回过家没有?杜良说,母亲过世后就没回家了。想她,也没用。见了你老人家,就把您当亲娘了!
岳妈妈说:“那你以后常来吧。”
杜良说:“会来的!”不过,现在得走了。
杜良一直细心观察,岳妈妈不像有病,脸色红润,两眼有神,声音也清亮,手脚更麻利。看去不到五十岁。明显感觉,她对杜良有几分依恋,可能想儿子想多了。
杜良要走,岳妈妈把门关了。她要去打电话,催岳米快回来。杜良必须回避,假说还有急事。两人拦拦躲躲,从屋里闹到门口,吸引了街边众多看客,杜良还是溜之大吉。
(2)
岳米和张敏在203房间,看书久了。张敏打盹醒了,—惊,又要拉岳米走。岳米刚看明白一点,斯大林格勒大会战不仅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苏德战场的转折点,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转折点。《日日夜夜》讲述的是以苏军炮兵大尉沙布洛夫率领的一营指战员奉命渡过伏尔加河,进入被敌军围困的斯大林格勒,成功保卫了三座大楼的作战经过,表现苏联军民浴血奋战、英勇不屈的战斗精神,塑造了一系列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杜良买这些书,可见他在为以后当军事记者、战地记者作准备,岳米更钦佩他。
张敏还是不想让岳米和杜良再见面,不断催岳米走,把岳米正看的《日日夜夜》也抢走,重新把书捆好。岳米奈她不何,只得写条留言:
“杜良,真的不需要我帮你了?为什么?请一定写信实说,莫打电话!”
岳米把留言夹在那捆《鲁迅全集》上,跟张敏走了。
她们骑着自行车,并行在大街上。岳米靠近张敏,差点碰车,倒下了。
张敏说:“你心不在了!”
岳米说:“走吧,走吧,骑快点。”
前边,红灯亮了。岳米闯了红灯。交警挡住她,叫她靠边,等候处理。
张敏警告岳米:“你今天小心撞上汽车!”
岳米说:“都怪你!”
交警过来,看了她们几眼,有点挖苦:“两位女英雄,不怕流血牺牲呀?”
张敏急忙开脱:“我没闯红灯!”
岳米只得说:“对不起,我错了!”
张敏说:“要罚快点,我们晚上有演出,要赶回去化妆、走场。”
交警说:“撞上汽车,就不用化妆了。”
张敏撒着娇说:“乌鸦嘴!”
岳米忙按住张敏,千万不能得罪、激怒交警。
交警挥挥手说:“走吧,走吧!下次注意!”
她们得了解放,冲过十字路口。岳米决定顺便回家看看妈妈。
张敏说:“没时间了!”还是做了岳米的尾巴。
顺路过家门口,妈妈出门相迎,告诉岳米:杜良刚走。岳米一惊:“他来了?”妈妈说,他送来了一包天麻,还买了一只老母鸡,杀了,炖上,就走了。留他吃饭,他不,说有急事,就去了。
岳米和张敏都闻到鸡汤的香味了!
哎哟!交警不挡住她们,少啰嗦几句,岳米就能在家门口碰上杜良。这样擦肩而过,岳米非常遗憾。其实岳米很想再见他一面。
岳米估计杜良回招待所了,骑上自行车要追,张敏拽住自行车后架。车倒了,岳米也倒在地上。爬起来,推开张敏。张敏手快,把车锁了,抽出钥匙攥在手里说:“误了晚上演出怎么办?”
岳米只得依张敏,先回团里去。妈妈塞给岳米岳米一封信,是杜良留下的,岳米把信藏起来。骑上车,紧跟张敏上路了。
因为准备晚上演出,岳米化装特费时间。一直到演出完,卸了装,岳米才看杜良留下的字条。这傢伙,酸不溜唧,好像他在对岳米念:
“再见,岳米!从今以后,我不再来打扰你。风里雨里,走千里走万里。枪山弹海,血火磨励,我都向前,脚踏实地。孤独时,有人挨近我身体。寂寞时,我唱《康定情歌》溜溜的甜。后方,我有一位可亲的妈妈,还有一位不能恋爱的好妹妹,那就是你,岳米!”
孤独、寂寞、妈妈、妹妹、血火磨励、脚踏实地,这些词儿都扎在岳米心上,酸酸的,眼泪涌出来了。岳米反复默念,又一夜没睡好觉。怀疑,害怕,莫非真动心了?
第二天清早,岳米又去招待所敲203号房门,就像早些年去送哥哥上云南边疆一样。杜良已出门赶车去了。
岳米气喘喘地走进长途汽车站候车室,四处张望。杜良从长椅上站起来,岳米飞快跑过去。看清他喜藏心底,表露在脸上的却是懊悔、自责。
杜良问岳米:“你怎么来了?”
岳米说:“差点见不上!”
杜良说:“我不敢去找你,只找张敏问问情况,我害了你,我真的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岳米问:“真的不需我帮你了?”
杜良说:“那办法没用,他们不信!我给你惹了大麻烦,实在对不起。你赶快改口吧,老老实实说明情况。我回去,再给你们劳政委写信坦白交代,完全由我承担责任!”
岳米问:“拉郎配怎么办?你愿意了?”
杜良说:“不管那么多了,死也不接受。撕破脸皮,伤了军长面子也不能怪我!”
岳米说:“你现实一点,接受不行吗?”
杜良说:“你不懂!我有个好战友,投机钻营,攀龙附凤。退了农村未婚妻,做了一位大干部的女婿。未婚妻说他陈世美,吃农药死了。他结婚后,受尽窝囊气!女的在家里受后妈的气,拿我的好战友当出气筒,几次把屎尿盆子扣在好战友头上。开口就骂,动手就打。最后,我那好战友不堪其辱,进退不得,自己吃了一颗枪子!”
岳米震惊,军内也有这种事?编着吓人吧?
他说:“好多人难以相信,他可是我的战友!”
车站广播,杜良该进站了。岳米两眼发热,只觉得对不起杜良,没法帮他。他也弱小,男人有男人的弱小。他在岳米面前,还要显得强大,好像他能扛住任何压力。这也许是他感动岳米的另一个优点。
他一直觉得牵连了岳米这个善良的无辜者,越道歉越对不起岳米。两人都巴望班车晚点、慢开,给他们多留一些时间。
岳米说:“你留给我的短信,看到了。以后想说什么好好说,不要酸秀才味!”
他眼里含泪,表示不会有以后了。
他拎着沉重的一捆书,等候最后一名登车。
岳米头一次单独送一个男人,想象他是自己的亲哥哥,缱绻难离,突生一个主意,教他回去别硬顶。他们不相信你有对象,你干脆说准备结婚,让他们不信也得信。
他说:“绝对不行!害了你一次,再害你第二次,我就该枪毙了。”
岳米说:“这样,你能逃避拉郎配,那个大小姐甄真不好再缠你,他们还没理由整你!那边再来调查,我还默认。”
他谢辞岳米的好意。甜言蜜语又冒出来了:“你伟大,英雄,伟大英雄得让我看见,你的内心,像你的外表一样吸引人。”
车站工作人员喊:“解放军同志,上车吧,到点了!”
岳米当机立断:“就这样吧!”
这算岳米和杜良的又一个密约,反正他们不会来调查。拖一段时间,就平安无事了。
他还说:“不行,不再牵累你。我回去就跟他们摊牌,死扛!哪怕军长亲自出面,也扛到底!豁出来,宁愿当不成记者,也不愿你岳米受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