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荒废的公园

　　我穿的运动鞋，蓝色吊带背心打底衫，外罩短款白色休闲小西服。刚刚在太阳光里，还显得有点热，走在树荫下，反倒有点凉意。出了小镇，往前走了约一顿饭的功夫，一条两尺宽的石阶从路边一直伸向树林深处去了。
　　徐良说这里以前是个公园，后来出了点事故就废弃了。我在路边的灌木丛里，是看到一块大石头上刻着XX公园的字样。林薇说她肚子有点不舒服，要回去方便一下，让我们先走，把诸葛铭拉了回去。小样儿，那点花花肠子，还以为谁不知道似的。
　　风吹动竹叶簌簌地响，热汗被风一吹，身上立刻泛起一股寒意，有种诡魅迷离的感觉，胳膊上的汗毛也竖立起来。忽然一只松鼠从树林上空窜过，我吓得紧紧抓着徐良的手，知道被小东西耍了，尴尬松开他。徐良拉起我的手：“路面滑，小心点。”
　　“想牵手就直说呗，非得要找个理由。”我想起徐良第一次牵我的手，还是看电影的时候。他几次触碰到我的手指头，我缩回手，他就又找借口让我拿东西给他，然后趁机一把握住了我的手。两个人的手都汗渍渍的，不过，心里却都乐滋滋的。
　　“亲爱的，当男人给你做保护伞的时候，你接受就是，不要打击人家的小心脏行不行啊？”他扮可怜的模样真是到位，只是脸上的疤痕大大减少了惹人怜的程度。
　　石阶的两边长满了青苔，一路往山上走，竟也碰到了不少三五几个一群来玩的人。现在还有这么多人来，可以想见当初风光是何荣耀情景了。我们离开石阶，往林子里走去。地面上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遮住了黄泥巴，踩上去喳喳喳直响，小路弯弯，有点“曲靖通幽”的味道。
　　我和徐良不说话，四周就突然变得很安静。树林里的烟雾已经逐渐散去，林间变得清晰起来，绯红如云般的霞彩淡淡染上我们的脸颊，像点了胭脂一般。他伸出双手捧着我的脸颊：“你知道吗？我总感觉到一种哀伤，淡淡地隐藏在你的眉宇之间，不经意的时候就流露出来了。这张总让人觉得有点悲伤的脸，连笑起来都并不显得快乐……哎，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呢？”树叶上的露水滴到徐良的脖子里，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我大笑不已，笑声惊动了树上的小松鼠，这些小东西一阵乱窜，碰落下来无数露水和枯叶后消失无踪。
　　“别文绉绉的了，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说，“我没你说得那么可怜，你倒不如说我长着一张苦瓜脸，让你见了心情不好。”
　　“你说你吧，人家想给你浪漫气氛，你却总搞破坏。”徐良说着随手摘了一片树叶，擦了擦，放唇边吹奏起来。音乐声清亮透彻，如一个古怪精灵在林间穿梭，听得我如痴如醉。我要求他教我，可是学了好一会儿，还是只听见“噗噗噗”的声音，连我自己也觉得像是放氨气的声音，不得不放弃了。
　　又走了一段，听徐良说前面有个池子，里面有猴子，我更加卖力地向前冲去。我首先看到的是关在笼子里的一只无尾孔雀，又脏又臭，比起养在农场里的鸡有过之而无不及。干涸的池子中确实有一只猴子，老猴子，它坐在假山顶上张望，见有人来了，便从假山上攀缘下来。池子里有好些塑料袋和食品盒。我和徐良丢了香蕉和糖果下去，它三五几下就吃完了。见我围着池子走，它就跟着池子边缘走，没有得到期望中的食物，它冲着我发出恐怖而难听的叫声。等我他们离开时，它已经回到假山上了，张望着，仿佛在祈盼着下一批游人的早些到来。
　　看我沉默不语，徐良问我怎么了，我说：“我觉得我就像那只猴子，我想让它自由，可我却无能为力。即使它从里面出来，也未必能生存下去。”徐良说：“我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那时候游人很多，我们玩得很高兴，高兴以后就想，城里的动物园也就罢了，为什么在这样的野外也要把它们关起来呢？就觉得他们很可怜。”
　　“这就是规则，生存的法则。我们向往自由，可是，像书上说的，绝对的自由是不存在的，我们的自由都是在遵循了一定的规则以后的相对自由。我们追求精神上的绝对自由，可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还是被感情、家庭、责任、伦理、世俗的压力等等一系列的东西所牵绊束缚。我们也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孔雀，圈在池子里的猴子，只不过我们比它们活动的范围更宽广一点罢了，因为我们是人，给它们制造桎梏的人！”
　　我突然红了眼眶，徐良轻轻握着我的肩头，说：“不要再去想这么深沉的问题了，如果想自己活得轻松些，就要学会放下和放弃。当然，思考问题本身是没有错的，其实呢，动物和我们人类一样，都有属于它们自己的生活方式。”
　　“所以说人类是最残忍的动物。”
　　“好了，我们走吧，前面还有个荷塘，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走走停停，几次回头，都没看到林薇和诸葛铭的身影，来到山顶，却不想他们早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们铺了报纸，席地而坐，已经把零食解决了大半。山顶的荷塘早已经废弃，我们连残荷的影子也没看见，池子中早已经是一片杂草，虽然葱茏茂盛，却显出一副荒芜的景象来。池子边上有个亭子，已经没顶，连接着六根柱子的椅子倒是还完好。徐良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两根香蕉来。可是我并不想吃水果，只喝了点水。那么多东西，猴子一下全吃完了，也不知道留一些，毕竟没有人类的心思。
　　山的另一面，蜿蜒的石阶小径通向山脚，一条挺宽阔的河，玉带般自西而东流去。河的两边都建有简易码头，两条敞篷船就停靠在岸边上。“突突突”的马达声响起，一艘船启动，向河对岸驶去。
　　林薇说：“这个地方有山有水，开发出来，建旅游景区，前景应该很好啊。”徐良说：“本来是要开发的，投资商都找好了，公园出了事故后，开发就搁置了。对了，你们要不要去坐船玩？”
　　我看时间已近六点，而且感觉到一阵阵的凉意，就说还是不要了，催促着下山去。
　　乡间夜晚的气温明显比城区低许多，回到小镇上时，我已经感觉到凉意的侵袭。我原本以为当天就能返回，所以根本没带多余的衣服。我们又到中午吃饭的餐馆，点了菜，徐良却不见了。林薇拉着我说悄悄话：“我靠谱吧，给你们单独相处的空间，有没有kisskiss？”我敲了她一个爆栗：“满脑子大便思想。”诸葛铭说：“旅行最能增加两个人的感情了，所以，我们才真应该出来走走，整天闷在学校里，真的要发霉了。”饭菜端上来了，汤也端上来了，徐良还没有回来，我给他发信息也不回。正当我想给他打电话时，他却拿着件风衣回来要我快穿上。林薇嚷嚷着也冷，徐良说：“你的脂肪那么厚，怎么会冷？要真的冷，找诸葛铭啊，你的一切都让他负责。我只对我们家玥玥负责。”说得林薇差点把碗丢过去。
　　老板向我们推销自制的葡萄酒，说口感很好，几乎没什么酒味。林薇舔舔嘴唇，很想尝试的样子，估计也想到自己“一杯倒”的名头，唉声叹气了一番。徐良和诸葛铭各喝了一杯，直说好喝，让我也尝尝。禁不住劝说和诱惑，我喝了一口，还真是甘醇清香，口中回味无穷，于是慢慢喝了大半杯，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房屋上的霞光渐渐地暗下去，终于快不见了。镇上没有路灯，但是有几个商铺和周围民房里都亮起灯光来。见有副食店，林薇死拖硬拽，把诸葛铭给拉了进去，刚才见她没怎么吃东西，估计是要准备宵夜。约好旅店见，我们便先离开。我挽着徐良的胳膊，他却把胳膊松开，直接牵着我的手，说：“牵着你的手，就像牵着小狗？”
　　“什么？！你再说一次！”
　　“牵着我老婆的手，甜蜜又温柔。”
　　“油腔滑调、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都是贬义词，我不喜欢。你应该说我对你是一往情深，咱俩是珠联璧合，以后会花好月圆。”
　　“切——那你敢保证，今天出来玩，你心里没其他想法？如果有，趁早打消了。”
　　“有那心，没那胆。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已经上了我的海盗船了，我将载着你，驶向幸福的港湾。你呢，做梦的时候一定要梦到我，写日记的时候，一定要把我写成男主角，知道没？背靠背坐在地毯上，听听音乐聊聊愿望……”听徐良轻声唱，我也跟着和起来：“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到哪儿也去不了，你还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