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下乡之路》第二章(五）

　　屋内，两个老女人商讨着一个女孩子的命运。
　　屋外，大表姐的父亲满腹心事地等待着结果。
　　如果亲事定下来，他的任务就是烧火做饭，款待客人。早上的时候他已经上街采购过了，买了一小块肉，一条鱼，家里攒了几只鸡蛋，外加前些日子别人送来的一些咸辣椒，加上自家地里的菜，正好可以凑六盘。一切就等着孩子妈的指示了。
　　孩子爸的心里其实也不是滋味，家里三个闺女，两个儿。现在谈亲事的这是家里老大，要说，也算亏待了这孩子，从很小就开始跟着她妈做家务，捡柴打水喂鸡做饭，再大点就开始跟着大人下地，地里的活计可是拿得起放得下。
　　早几年也有提亲的，可是家里条件太差，孩子妈说让多留两年，在家里也是个帮衬，结果一留留到了这么大。这下子孩子妈急了，到处打听合适的，结果打听来眼前这个。
　　也不知咋样，先是大了自家闺女十八岁，这一点就不怎地！再看长相，孩子爸也没相上，还没自家闺女高，但是想到能有一百块钱的彩礼，他的心里就揪了揪，一百块呢，要是真得了这钱，那不光是嫁闺女办嫁妆，就连儿子娶媳妇的钱都有了啊。
　　孩子爸蹲在灶火旁抽着烟，一边等指示一边愁眉不展。
　　来相亲的男人见门外跑来了几个姑娘，拘谨地站起来，双手搓着衣襟，用眼神向大表姐求援。
　　丽君从二表姐身后挤到前面，她一边往前挤，一边喊：“我看看，我说大表姐，快给介绍介绍这是谁？”当她看到那个有可能成为“大姐夫”的人的时候，丽君打住了声音，吐了吐舌头，缩到了姐妹团的后面。
　　这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也许还不到1米6。头发浓密，脸颊黑红，脸的右侧从眉梢到脸颧骨有一块很大，很明显的疤痕，像一个很大的感叹号。眼睛不大，嘴长得也不好看，撇撇的样子，还镶嵌了假牙。他穿着件棉衣，不知是棉衣太大，还是他过于瘦小枯干，总觉得这衣服不怎么合身。
　　这个男人被小姐妹们吓到，丽君也同样被这个人吓到了。
　　此时，大表姐坐在那正闹心呢。从听说这男人大自己十八岁开始，她就不愿意。打这男人进门，自己只看了一眼，看到那瘦小枯干的样子，她就心生不满，只盼着妈妈能直接拒绝这门亲事。她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响，全神贯注地听母亲与媒人的谈话，生怕漏掉每一个关键词。只听得母亲和媒人间越谈越高兴，越谈越投机，她一直希望的苛刻条件并没有出现。
　　大表姐失望了。如果说大表姐刚才还抱着让母亲退却这桩婚事的希望，那么现在的她面对已成定局的事实，脸色变得苍白，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母亲的笑脸，她想不通，为什么母亲这么高兴？不管自己有多么不愿意，她这当妈的却当场拍板定下了这桩婚事。把她的终身托付给了这个长相丑陋，大自己十八岁的男人，难道她就是为了那100元彩礼钱？
　　自己从小到大，在家里，出力在前，享受在后。有什么累的苦的都是自己的，有一点好处的事情自己都想着父母弟妹。自己也不是不知道曾经有提亲的人上门，父母推脱掉的理由她也知道。眼看自己为家里付出这么多，满以为可以找个合心意的人一起过，可母亲却只为了那彩礼钱，又把自己嫁给了那又老又臭的男人！
　　现在，她烦着呢，看见这老男人求援的眼神，心里愤愤地想：“活该，谁让你来的！现在走了才好！”
　　丽君她们几个退到屋外，谁也没有说话。
　　耳听着，屋里的谈话又进行到了新的高度，媒人正在趁热打铁与大舅妈谈论着迎娶时间和具体步骤。不知是对方开出的条件好，还是步骤列举的精彩，大舅妈简直开心得满面红光，媒人兴奋得红光满面。
　　眼看这边亲事敲定，那男人悬起的心已经踏实地放进了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兴奋。
　　他第一眼就喜欢上这未来的媳妇了。说真的，这大表姐不算很漂亮，但也说的过去，接近1米7的个子，黑瘦的脸上有几点不太显眼的雀斑，五官很端正，高鼻梁，丹凤眼，笑起来的时候肯定看。
　　虽然这未来媳妇从自己进门开始就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一下，这男人倒也不急，在见到大表姐的时候他就知道，决定这门亲事的不是这姑娘，而是姑娘的妈，未来的丈母娘。他早就下了决心，一定要娶这姑娘，并且下了决心，不管未来的丈母娘要什么条件，包括在100元的彩礼上再多要20块，他也会痛痛快快地答应的。
　　媒人满意极了，首先这姑爷长得实在是不好，之前给说了两家，人家姑娘一见就不愿意，不管什么条件都没谈妥。眼下这个好，一百块，两块布，这就谈成了。不过也不算亏了这家的姑娘，都26了，放在别家，孩子都得好几个了。这姑爷只是长得不好，但人可是不错的，还是公家人，有工资的！这年头，能嫁给有工资的城里人的，能有几个？长得不好又怎样？大上18岁又怎样？以后这姑娘一定会感谢自己的。
　　她笑容满面地拍着大表姐的肩膀，“姑娘，你好福气能嫁给他。我祝你们结婚以后早生贵子！”
　　大表姐一直在忍着，直到这时，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扭头出了屋子。看见丽君几个在院子里也没搭理。
　　整件事情里，最满意的，莫过于表姐的妈了。这孩子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也亏得她帮忙拉扯弟妹们，一拖就拖到了这么大。眼看着和她同龄的女孩子，大部分都已经结婚生子，甚至已经有几个孩子了，作为母亲，她也觉得对不起孩子。为了不再继续耽误她，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给大女儿介绍个婆家，不然真嫁不出去也是麻烦事。
　　工夫不负有心人，有个远房亲戚告诉她有这样一个男人，由于其貌不扬，一直没成家，年纪也有点大，但是是公家人，听说彩礼也愿意给不少。得了消息她赶紧托了人去男方家里，成功与否都要试试，不管怎样也要在明年把大姐嫁出去。之所以这样着急，还有主要的问题，他们家穷，所以儿子一直找不到对象，她要用女儿的彩礼钱，给大儿子找对象。
　　今天，男方来相亲，这大舅妈即没有嫌弃年龄大，也没有挑剔长得不好，看到了彩礼的诚意之后，很快就一锤定音，亲手把大姐的青春捧给了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舅妈倒是没有因为大表姐跑出去而恼火，反而觉得那是女儿害羞的表现。
　　媒人喝水的工夫，未来的丈母娘正看着桌子上的彩礼心花怒放呢。想想自己活大半辈子了，哪见过这么多崭新的钱呢？谁家的闺女找婆家能收这么多的钱呢？眼前的女婿不就是年龄大点吗？年龄大点怕什么，知道疼媳妇就行。长的难看点也没关系，好看还能当饭吃？哼。你们看：点心是高级的，还是用糕点盒子包装的。衣料是时兴的，彩礼钱是全新的。只要女儿嫁个能挣钱的男人，就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想到这，别的都不是主要的。
　　那是个贫穷的年代，在很多人眼里，100元钱就是个天文数字，它就像一条金光大道在她面前延伸，她似乎已经看见大道上先后走来了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大儿媳妇。紧跟其后的那个秀气的姑娘，是本村西头老王家的老丫头，自己早就为小儿子相中的二儿媳妇。由于没钱，一直不敢去提亲。现在好了，有这100元钱垫底，不仅可以娶回大儿媳妇，还可以把二儿媳妇稳住。她越想越美，嘴角上洋溢着笑容，仿佛已经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儿媳喊妈的声音。
　　“给你们10块钱，去买些酒菜来。”舅妈高兴大方的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平时积攒的10元钱，冲着一直等在外面的丈夫下达命令。大舅明白，女儿的终身大事已经成功落槌。
　　大表姐最终顺从了母亲的操纵。在转年的春天与那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结了婚，由一个腼腆的姑娘变成了一个会生孩子的女人，并生下了四个女儿，女儿都随了大姐，长得都很漂亮，丽君在二十年后偶然见过一次。
　　实事求是地讲，那个男人除了年龄大点，长相丑点以外，他还是给了大姐一个稳定、幸福、温暖的家。
　　这件事情在丽君的生活里，完全是个插曲，但是给她带来的冲击也不小，她非常不喜欢大表姐的父母利字当头，摆布儿女，掂量利益。她也对大表姐的表现怒其不争，明明不愿意，为什么还接受。在这并不充裕的物质条件下，不管男人女人，至少要相互有感情才能一起走下不，不是么？
　　女人虽然在力量上是弱者，但女人在选择命运的时候也是弱者吗？命运啊，到底什么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