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忆迟居（1）

　　(楔子《忆迟居》第一节:美丽的代价)
　　琳琅告诉我今日是李姑娘当期的最后一日，我说我知道了。
　　我在库房找到了李姑娘当在这里的东西，但是我并没有把它拿出来，只是一个人站在那儿看了许久，那是一张秀美的脸。
　　如我所料，当期的最后一天，李姑娘没有来赎回她的脸，于是她的脸从此不再属于她，而属于这家店。
　　当沙漏里的沙子流尽的那一刻我问琳琅：“你猜到这样的结果了吗？”琳琅点点头，“啪”的一声关了店门。
　　一片死寂里突然来这么一声，骇的我头皮一紧，琳琅却是毫无所动地捧起装着那张脸的大肚瓶，看着那张脸泡在无色无味的药水里依然栩栩如生，他笑了笑对我说：“这样的例子还少吗，他们有几个在期限内来了呢。”
　　我沉默了。
　　没错，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没有一个在当期内来赎回，因为我付给他们的是一张张风华绝代的脸，美过他们的脸百倍，连他们自己看了也会着迷。所以，他们怎么会来换回自己的脸呢。
　　
　　那天后又过了五天，第六天的清晨，当雾色还重重包裹在这座房子上的时候，有人摇响了店门外挂在屋檐下的铃铛。
　　铁制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上二楼，琳琅一边帮我梳发一边提醒我：“她来了。”
　　我对着镜子细细地描眉，那如同响在耳边的铃声越来越急促，可以想象得到来人的焦急，不过，我却一点也不急着见她。这几天总有生意上门心神都有些疲累了，加上又入了秋天气一凉越发不想出屋，而且我有意让这位客人体会一下焦急的心情，因为我知道她绝对不会就这么离开。
　　店门打开的时候刚刚好东方升起一抹红光，铃声戛然而止。我看到了门外那个女子，好像这还是头一次见她穿的那么简单。
　　她的头上戴着纱帽，垂下的白纱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我站在门边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才微微笑了笑侧身道：“李姑娘，请进。”
　　李甄儿隔着一层纱看着门内的我哼了一身，表示出她的不满后急急忙忙地进了门。
　　我站在门边看着她，不经意看到那灰白的裙摆下，白色的绣花鞋被露水打湿了鞋边并且还沾着一些泥渍，想必是抄了难走的小路怕被人看到，还真是辛苦了。
　　估计是我没有叫琳琅关门，所以她进了门也不肯摘下纱帽，反正我也不想看她的脸就随她了。
　　我坐在柜台的后面，李甄儿坐在我对面，琳琅给我们一人沏了一杯茶，清香甘甜的茶水摆在面前李甄儿却看也不看一眼。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得出她很焦急，我微微一笑先捏起花色素雅的白瓷杯子喝了口茶，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却知道它此时有多难看。
　　今天是过期后的第六天，她此时的脸应该已经不能看了吧，就像死去六天的人的脸一样，七天过后这张脸就会快速的腐烂，但——这并不是我造成的。所以我可以没有一丝愧疚的告诉她：“那是因为，这张脸过期了。”
　　“过期？”李甄儿一下站了起来，她双手支在柜台上对我低吼，“你可从来没告诉我过期它会变成这样！”
　　我理解她的愤怒，只可惜她发泄找错了对象，我和我的店都不接受无理取闹，在这家店里我的话就是理。况且，我从不骗人，所有的事在交易达成之前都是讲好的，责任并不在我。
　　“李姑娘，我们先前就说过在两年当期内您随时可以来换回自己的脸，期限外无论发生什么事本店概不负责。我有提醒过你一定要来的哦。”
　　李甄儿听了之后呆立了半晌，虽然看不出表情，不过从她按在桌角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的手指可以看出她的心情。
　　还好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撒泼把一切责任推给我，而是懊悔。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说明此人的人品还是有可取之处。
　　但是在她深刻地反思过后，她说的话还是让我失望了。
　　“不遵守约定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我求你救救我，我身上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我给你，再给我用两年行吗？”
　　她趴得离我很近，我此时就是她眼里的最后一丝希望，我知道她迫切的渴望听到我说“行”，我也的确可以跟她说“行”，但是啊——后果她承担得起吗？就算知道承担不起，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吧。
　　“李姑娘，我能看上的就只有你那张脸。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可拿来交换的吗？”我无奈道。
　　“钱，我有钱，我有很多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李甄儿毫不犹豫地道。
　　钱？对啊，凉城第一名妓当然有钱了。我挤出一个极浅得笑，道：“那么，就用钱来换吧。”
　　话刚出口我心中一动又追加道：“因为你没有在期限内来换回自己的脸，所以你原本的脸已经属于这家店，如果想要回你原本的脸那么需要付三百两黄金，这样你就可以恢复原貌，而且是永久拥有使用。但是如果你要的是现在这张已经坏掉的脸的话，我也可以让它恢复美貌，同样是三百两黄金，不过只保两年。不知你是想换自己原本的脸，还是现在这张？”
　　李甄儿只是略微想了一下就做了决定：“不，两年太短了，能不能再久一点，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这不是个意外的决定，我已经司空见惯，不会再感到惊讶、不忍，以及……怜悯。一切都是她自己求的，而我开门做生意自然是不会让她失望。
　　“能，当然能。我可以卖给您一个秘术，它能让你持续使用这张脸一生。它的价钱是一百两黄金。”
　　“我给，我给，明天我就把钱送来，求您了，卖给我吧。”李甄儿欣喜若狂地抓住我的手，她涂着丹蔻的指甲紧紧地扣着我的皮肤。此时的她已经贪婪得失去了理智，即使看不到那张脸，她在我眼中依旧是丑陋无比。
　　她只知道她要保住这张本不属于她的脸，为此不惜一切代价。那么，我会如她所愿。
　　“既然如此，请收下它吧。”我的指尖按在早已备在柜上的锦盒上轻轻将它推到李甄儿面前，看着她迫不及待地拿起，打开。
　　巴掌大的锦盒里放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瓷瓶和一个锦囊，模样普通得就如同小孩子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李甄儿似乎不太相信，她抬头，我可以感觉到白纱后怀疑的目光。不过她没有贸然开口质疑，她只是看着我表达了疑惑，然后静静等待着我为她解惑。
　　我压下了心头的犹豫，道：“今晚子时打一盆新鲜的井水将这瓶子里的药兑一半在水中洗脸，洗过以后用棉布浸泡敷脸一个时辰，明日清早再打一盆井水将余下的药兑进去，然后刺破食指取血一滴混在水中洗脸，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你的脸就会恢复了。”
　　李甄儿急切地点头，道：“我会照你说的去做的，那么秘术是不是就在这个锦囊里？”
　　我看着她浅浅地笑了笑，道：“对，回去以后再看吧。”
　　“谢谢，明日我会亲自将钱送来的。”李甄儿起身将锦盒小心的藏在袖子里，然后对我福了福身便要告辞了。
　　我点头微笑，慢吞吞地起身送客：“那么，李姑娘慢走。”
　　李甄儿带着那只盒子离开了这家店，琳琅问我是不是同情李甄儿，我问他为什么这么觉得，他说“是主子你最后看她的眼神让我这么觉得。”我只是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第二天，第一缕阳光照在我屋里的时候，檐下的铃铛又被敲响了。我听见了却不想起身，没一会儿琳琅敲响了我屋子的门板。
　　我随意披了件衣服坐在桌边用隔夜的茶漱口，懒懒地哼了两声叫他进来，琳琅边用端来的新茶换下我的漱口水边告诉我李甄儿送来了一箱黄金，四百两分文不少。
　　我喝了几口茶润着喉咙，随口问琳琅她今天穿的漂亮吧，琳琅说“漂亮，很漂亮，很配她第凉城一美人的称号。”
　　我没理他，直到闷头喝干了一杯茶这才又问他：“李姑娘她应该不会再来了吧。”琳琅给我续了茶却没有回答我，而我也没有再开口。
　　其实我明白，李甄儿再也不会出现在这家店里了，除非……她死了。
　　李甄儿会死的，最多六七年，她会死在那张不属于自己的脸上，这是她为自己的选择要付出的代价。只是，我不知道她做这些是否真的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而那便与我无关了。
　　
　　人的身体容貌为父母所给，美则美矣，丑则丑矣，都是与生俱来无法改变的。但是，如果这世上有一种方法可以改变人的容貌，变得更美，更美。那么，那些抛弃自己原有的容貌去追求美丽的人，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将自己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