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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新路

作品名称:江鸿      作者:苏庸平      发布时间:2015-01-11 16:30:52      字数:7641

  苏长春准备上学去。临走之前,经过内心反反复复的权衡,最后还是决定要抓住这个人生难得的来之已晚的机会。现在已经决定要走了,他总是有些恋恋不舍。在这片黑土地五年,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与他有着浓厚的感情。这里的乡亲们那种朴实憨厚的性格,让他深感可爱。更让他不忍心离开的是,父母年纪已经不小了,家里没有成年的男儿,老人需要照顾,还有小花身边的一双儿女还很小,正是需要父亲培养教育的时候,现在打起行李就要走了,这些都是他难以割舍的情分。
  早晨,他来到自己任课的学校交接工作。突然,校长室的电话铃响了,校长拿起电话,对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喂,你们学校的苏长春考上大学走了没有?如果还没走,马上让他到公社来一趟。”校长放下电话,来到了教师的办公室,对苏长春说:“公社主管文教的宋书记让你到公社去一趟。”
  苏长春想,我这都要走了,公社的宋书记找我干什么呢?他心里惴惴不安。交接完学校的工作,中午就下起了小雨,乡村道路上的黑土地泥泞难行,自行车不能骑。苏长春到生产队里跟老队长说要去公社,老队长说:“你这小伙,考上大学还没走呢,这公社里又找你,是不是又要升官啦?路不好走,你就骑李智贤的那匹黑马去。”自从马倌死了以后,李智贤接替了马倌的喂马工作。那匹黑马就是上次在河套驯马的时候,苏长春骑的那匹马。这匹马温驯老实,听使唤。
  吃完午饭,苏长春到生产队的院子里,李智贤早已把那匹黑马喂好了。小雨还零星地下着,苏长春从马厩里牵出那匹黑马,李智贤从屋里拿出一件雨衣送出来说:“雨还下着呢,你穿上我这件雨衣吧。”苏长春谢过李智贤,穿上雨衣,便骑上了那匹黑马,沿着讷谟尔河岸边的公路向公社奔去。路两旁的庄稼已经半尺多高了,细细的春雨落在田野上,无声无息。路旁白杨树的叶子在春雨中愈发青绿。公路上偶尔有一辆解放牌卡车驶过。苏长春骑在马上,手里握着一只短鞭子,时而“驾”的一声轻轻地抽动一下马鞭,那黑马便噌噌噌地奔腾起来,扬起尾巴,细雨中的公路上留下一路踢踢踏踏的马蹄声。这是五年来苏长春第一次骑马在公路上奔腾,他觉得心情格外舒畅,尽管小雨已经在雨衣上流淌。在雨中骑马奔腾真是一种享受,似乎是一场沐浴,胜过海边的浴场。在奔腾的马上享受春雨的洗礼,就好像是在大海里冲浪,那颠簸起伏的感受是从来没有过的。眼前的情景让他觉得自己即将要骑上这黑色的骏马奔腾而去,奔腾到遥远的远方,前方是一带从未有过的秀丽风景。
  不到半个小时,苏长春就在公社的院子里下了马。小雨还默默地下着,公社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他把马拴在公社门前的马桩上,把身上的雨衣脱下来披到马背上,走进了公社的大门。
  走廊里静静的,每一个办公室的门都关着。这是快要春耕的季节,干部们可能都到乡下去了。只有书记室的门没有关,宋书记今天特意留下来与苏长春约谈,他早已做好了准备。看到苏长春是骑马来的,他在办公室里已经透过窗户看得一清二楚。苏长春一走进走廊,宋书记就打开办公室的门迎了出来。
  宋书记笑呵呵地站在办公室的门口,苏长春疾步走上前去与他握手:“宋书记,你好!”
  “你好!我上午打电话给你们校长,让你来,放下电话就下雨了。我以为你不能来呢!没想到你冒着雨还骑马来了!快,快进屋坐!”说着,宋书记便拉着苏长春的手进了办公室,指着放在办公桌右边的沙发,让苏长春坐下。
  苏长春坐在沙发上,宋书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在椅子上。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送进来一个暖壶和洗刷好的茶杯。她把两只茶杯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从办公桌的茶叶盒里倒出茶叶放进茶杯里,倒上开水,就转身出去了。
  茶杯里冒着热气,屋里散发着一股茶叶的香味。苏长春端起一杯送到宋书记的办公桌上说:“您喝茶!”
  宋书记急忙伸手接过茶杯说:“别,你坐下喝茶,不要这么客气!”
  苏长春又回到了沙发上,自己端起了另一个茶杯,望着宋书记说:“宋书记,你找我有事?”
  宋书记看上去五十岁的光景,留着分头,方型的脸胖胖的,两道乌黑的眉毛短而粗,脸色不太白,红润而又显得憨厚,两颊有浓重的络腮胡子,虽然刮得很干净,但还看得出潜在皮肤之下的青色底蕴,一副典型的东北人气质。他手里端着茶杯,轻轻地吹了一下飘在茶杯上面的茶叶末,稍微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在办公桌上,微笑着。
  “听说你是江苏人,你怎么还会骑马?”宋书记没有直接回答苏长春的话,却问起了苏长春骑马的事。他也许觉得,一个南方的人到北方来,会骑马也算是很稀奇的事。
  “嘿嘿!”苏长春笑了,“来这里五年了,就是上次跟几个车老板一起到河套去驯马,才第一次骑马。今天算是第二次吧。这阴雨天不能骑自行车,就只好骑马来。这匹马老实好使唤,老队长让我骑来的呢!”
  “听你们的张书记说了,你是个很不错的青年,在河套放马的时候,你不顾个人安危,英勇地在水中救人,虽然没有救上来,但是那不是你没有尽力,唉,水火无情,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宋书记又喝了一口茶,接着说,“前几天张书记已经把你的入党申请书报了上来,党委已经讨论通过,批准你为预备党员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
  “宋书记,您过奖了。当时马倌为了救那匹小青鬃马落水,在场的人只有我一个人会游泳,我不下去谁下去?别说马倌是为了救马,就是无意间落水,也不能见死不救的。何况马倌跟我还有很深的感情,只不过我没能救上他来,是我一生的遗憾。关于党委批准我为预备党员的事,张书记没有告诉我,再说,我申请入党已经两年多了。现在,我马上就要上学走了,在这个时候才批准我为预备党员,也许对我来说是个促进和鼓励吧!”苏长春说。
  宋书记笑了笑:“遗憾是一定的,不过你已经尽力了,也就不要再内疚了。关于你的入党问题,我们党委曾经对你进行过两次函调,你故乡那边返回的一些材料总是说你的父亲历史不清,所以迟迟没有批准你。现在你故乡又发来一份补充材料,说你父亲的问题已经彻底平反了,不存在什么历史不清的问题,所以现在批准你为预备党员。虽然晚了一些,这不是组织的问题,是国家的大环境的影响。再说入党不在于先后,你的政治愿望实现了,这就很不错了,这也说明你的表现是很优秀的,是被群众和组织认可的。”宋书记微笑着,“来,喝茶!”
  “感谢党组织的信任,更感谢党组织在我即将上大学的时候批准我入党。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鞭策。”苏长春说着,站起来,拿起暖壶,走过去又给宋书记的茶杯倒满。
  宋书记欠起身,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盒长春产的“迎春牌”香烟,打开,抽出两只,递过来示意苏长春抽烟。苏长春急忙摆摆手笑着说:“谢谢,我不会吸烟!”
  宋书记叼起一支烟,手里的打火机“啪”地一声点燃了香烟。他轻轻地吸了一口,嘴里吐出一团轻轻的烟雾。他便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很文雅地捏着香烟的过滤嘴,用中指轻轻地在烟灰盒上弹了一下,左手端起了茶杯,慢条斯理地说:“我是主管文教工作的,你到学校任课的一年多来,表现非常突出。原来的最差班被你教成了全公社最好的班了。你们学校的领导觉得你走了对于那所学校是一个很大的损失,很难找到你这样的老师的。所以,今天找你来,就是和你商量,看你是否能够放弃这次上大学的机会,继续在学校任课。我们计划把你调到公社中学来任教。现在有一个转正的指标,原计划把这个转正的指标给在中学任教多年的马老师的,考虑到你要走,就想把这个指标先给你,以后再有转正的指标再给马老师。你不去上大学,不也一样可以转正吗?”宋书记说完,用一种询问的眼光望着苏长春。
  苏长春一听宋书记这么说,他突然想起了马老师:还是五年前在邮电局与他见了一面,一转眼五年过去了,想不到他现在还仅仅是个代课老师啊!他已经50多岁了,再不转正,以后还有多少机会呢?他可是自己小学时的老师,受到政治迫害跑到这里,这个指标理所当然应该给马老师。就是自己不考上大学,也绝不能占有马老师这个转正指标啊!更何况自己还正年轻,上大学读书不仅仅是为了转正,更主要的是可以进一步学习,增强和提高自己的文化知识水平。公社决定这样做,纯粹是为了目前的学校考虑,不让我离开这里。倘若我真的放弃了上大学,在这里转正了,起码是占了原本属于马老师的转正指标。这怎么能行呢!
  想到这里,苏长春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茶杯放到了茶几上,很郑重地看着宋书记说:“宋书记,公社党委对我工作的认可,我很感谢。但是我既然考上大学,这本身就是已经迟到了的事,人生难得能有一次走进高等学府学习的机会,我决定还是要上大学去。至于转正的问题,目前看来不是最重要的。我能有机会上大学,这是来之不易的。要不是结束了文革恢复了高考,恐怕我这一辈子也不会走进大学的校门了。现在这个机会迟迟地来了,我要珍惜。我上大学不仅仅是为了转正,更主要的是我需要进一步地学习,丰富自己的文化知识。那个转正的指标本来就是马老师的,我就是不上大学,我也绝不会占有这个指标的。谢谢党委和政府对我的认可和关照,我不会忘记党组织对我的关爱,我大学毕业后还会回来的。那个转正的指标就还是马老师吧,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干了大半辈子教育工作,到现在还没有转正,再有几年他就退休了,这个转正指标对于他太重要了。”
  宋书记笑了:“你的情操很高尚,我们的意思是想把你留下。跟你说实话吧,就是怕你上了大学以后就飞走了。你既然决定去,留也留不住你,我们还是支持你上大学的,也希望你大学毕业后能回到这里来,这里需要你。不过,上大学是你人生的一个新的转折点,大学毕业后要由国家分配,你就不一定是我们的人了,我们感到很惋惜!哈哈哈!”说完,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看着苏长春。
  “宋书记,您放心吧,我大学毕业后一定争取回来,我对这里是有着深厚感情的,这里的人们对我的一片真情是我一生都难忘的。”苏长春说。
  “祝你在大学里不断进步!”宋书记说着站起身,伸出手。苏长春也站起来与宋书记紧紧地握手。然后,宋书记把苏长春送出到门外,摆手告别。
  外面的小雨已经停了。苏长春到公社的门前的院子里解开马缰绳,牵着马,走出公社院子的大门,骑上马拐进了一个岔道。他要到马老师家里去看看,把自己要上大学的消息告诉马老师。
  正是中午,老师刚刚下班。他的夫人已经在炕上放好了桌子准备吃饭。忽然看到院子里进来一个骑马的人,马老师急忙推开门走到院子里。一看是苏长春,笑呵呵地说:“真是想不到,你都会骑马啦!我来了十几年还不敢骑马呢!”说着,竖起了大拇指,“快进屋,我们正要吃饭呢!你来了正好赶上饭时,有福的人不用请就自己到了。听说你考上大学了,我还想星期天抽时间去看看你呢!”
  苏长春下了马,把马儿拴在院子里的柱子上,握着马老师的手一起进了屋。一边很客气地说:“既然正赶上吃饭的时候,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说着就洗洗手,坐到了炕沿边的桌子旁。
  马老师的夫人对她女儿说:“赶快再烧火炒菜,这样的家常便饭怎么能招待客人呢?”于是就掀开了外屋地窖的门,要下去拿东西。
  苏长春急忙走出来拉住她说:“师母,不要重新做的,不要客气,赶上什么就吃什么,我也不是外人。家常便饭才更有情谊,你要是特意做,那就见外了,那我也不在你这里吃了,我骑上马半小时就到家了。我来就是看看马老师,好几年没有见面,心里很想老师的。现在我要走了,几年以后才能回来。等我上学走了,想见面就更不容易了!”
  尽管长春这么说,马老师的夫人还是从地窖里取出了猪肉和杀好了的小鸡。
  马老师出来拉着春苏长春说:“不要管她,你进屋,桌子上已经有了菜,咱们爷儿俩先吃着,让她做吧。赶上这春季,也没有什么好吃的。”说着就把苏长春拉进了屋。
  苏长春和马老师坐在炕桌旁。马老师拿出一瓶酒说:“这还是过春节的时候的酒呢,来,你要走了,今天咱爷们一起喝两杯!”说着就拿起酒瓶要倒酒。
  苏长春急忙把酒瓶抢过来说:“马老师,不能让您给我倒酒的,您是我的老师,应该我给您倒酒。”说着打开酒瓶,先给马老师倒满了一杯酒,出于礼貌,他也给自己也倒满一杯。
  五年过去了,马老师已经明显苍老了许多。脸上多了一些皱纹,鬓角上的头发已经发白,眼角和腮边写满了半世的沧桑。看到马老师苍老的样子,苏长春心里一阵怜悯和感慨,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马老师,我要上大学走了。今天公社的宋书记找我,意思是要我放弃上大学,继续留在这里教书。我没有同意,我觉得还是要上大学去。人一生的机会不是很多的,既然有了这次难得的机会,我不想放弃。”苏长春和马老师对饮了一口酒,放下酒杯说。
  “是的,你能考上大学,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如果放弃了,那就太可惜了。你应该去,多学些知识将来是有用的。我这个年龄,就不会有你这样的好机会了,再说,就是现在让我去考,我也力不从心,考不上了。来,喝酒!”马老师端起酒杯,感叹地说,“你在这异地他乡考上了大学,也为我们苏北人的脸上添光增彩了!”
  这时候,马老师的夫人又端上来两个菜,猪肉炖粉条,小鸡炖土豆。苏长春赶紧招呼师母和她的孩子们都一起都到桌子旁坐下,和一家人共同聚餐。马老师的大女儿站在外屋和里屋之间的门口不上桌,羞羞的往这边看着苏长春,不说话。
  “马老师,自从五年前见一面,我一直也没能来看您,心里真的感觉有些不过意!现在又要走了,以后就更没有机会来看您了,您老一定要保重身体。几年没见,我看你苍老了许多,心里很难过的。你本来在苏北就是国家的正式教师,但是一场政治风暴把你推向了深渊。现在好了,你可以在这个好的形势下获得自由,我相信不久你就会再次被转正为国家正式教师的。”苏长春没有把公社有一个转正的指标的信息告诉马老师,更没有告诉他宋书记对自己的承诺。苏长春想,如果宋书记说的话是真的,估计自己上大学以后,马老师就会得到那个转正指标了。但是,这个信息暂时不能告诉马老师,因为这个信息仅仅是从宋书记的口中说的,将来能否落实现在很不好说。
  马老师叹了一口气:“唉!我的年龄大了,也没有什么奢望了。要是在苏北不走,也许这次平反了,我还会恢复原来的工作,得到补偿。可是,我当时是自动离职,偷偷地跑出来的。想起在苏北的遭遇,真是不寒而栗,我实在是害怕,已经不想再回去了。”说着,马老师已经噙满了眼泪。
  “马老师,不必难过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未来一定会好的。来,我们爷儿俩干一杯!”苏长春端起酒杯,向马老师敬酒。
  马老师端起酒杯,泪水滴落到了酒杯里。他把酒杯送到了嘴边,一饮而尽!
  “我父亲的历史问题也已经彻底平反了。我的一个远房弟弟来信说,我如果回去很可能也会安排工作的,可是我也决定不再回去了。天下哪里无芳草啊!”苏长春安慰马老师,“不过,我这次上大学,也有很多难处。首先是我已经有两个小孩子了,我走了,她自己在家带着两个孩子,生活上一定会有许多的困难;其次是父母年龄也都不小了,弟弟妹妹有的还没有成人,这个时候我离开家去上学,实在是觉得有许多放弃不下的东西。”
  “有困难是一定的,不过不要怕,眼前的困难慢慢会克服的。等几年后,你大学毕业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你就放下这些思想负担,一心上学去吧,未来的前途都在你上学的路上。你毕业后一定要回来,因为你已经有了推卸不了的责任,你的身后有一个需要你的家。”马老师语重心长地说。
  “嗯,我是一定会回来的。马老师,你放心吧。”苏长春又端起了酒杯,与马老师碰杯,一饮而尽……
  苏长春和马老师光顾着喝酒说话,不知道师母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饭,到房后割了一大抱青草回来,放在院子里的马跟前,那马儿已经吃饱了。
  小雨停了,乌云散去,阳光露出来了。苏长春走到院子里,解开缰绳,牵着马往外走。马老师一家人送到大门口,望着他骑上马儿上了公路。
  当苏长春骑着马回到村口的时候,三妹和三妹夫、小花、表哥都站在院子的门口翘首张望着!
  苏长春把马儿送到了生产队的马厩里。回到家,屋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南北两铺炕上都放上了桌子,满桌子的饭菜正冒着热气。母亲几个人都在忙活着。父亲坐在炕头上,五妹和小弟带着两个小孩子在北炕上的桌子旁坐着,手里都拿着筷子,急着等要吃饭。苏长春进了屋。父亲说:“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到公社跟宋书记谈完话,又到马老师家去看看,结果正赶上吃饭的时候,就在马老师家吃了饭呢!”苏长春说,“你们等我干啥,大家都快吃饭吧,我已经吃过了。”
  大家便都上炕吃饭。苏长春坐在屋里的中间凳子上,把今天在公社和宋书记谈话的内容跟父亲说了一遍。
  父亲说:“你该上学就上你的学,不要听什么宋书记的承诺,自己的路是自己走的。他们是怕你走了学校找不到你这样的老师,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如果你真的不走了,最后他们兑现不了这个承诺,你又能有啥办法?等到那个时候,你再想上学已经不可能的了。”
  “我已经跟宋书记说了,决定上学去。宋书记也表示支持,并不是刻意的非要我留下不可,让我放弃上大学留下来仅仅是他们的希望。他找我也是跟我商谈,并不是必须留下来不可。”苏长春说。
  “哥,你放心上你的学,家里的事不要你惦记,有我们呢!”三妹夫坐在炕桌边吃着饭说。三妹夫没有什么文化,憨厚老实,也从来不多说话的,不过他心里想到什么就会说出来,他只要说了就会办到。今天他说的这句话,确实让苏长春感到很欣慰。
  一家人和所有亲属都高高兴兴地吃完了饭。表哥和三妹夫帮助打行李,表嫂、三妹、小花把苏长春平时穿的衣物都叠好装在一个旅行包里。三妹还特意准备好路上的食物。两个小孩子看到三妹把一只做好了的熏鸡要往包里装,瞪着眼睛呆呆地看。苏长春就伸手把那只鸡拿了出来,说:“这只鸡不带了,留给五妹、小弟和两个孩子吃。我一天多的路程就到了,路上好将就的。”说着就把那只鸡送到外屋的厨房里。
  一切准备停当以后,大家坐在一起说说话,直到太阳落山了,才逐渐散去。
  天刚蒙蒙亮,老队长就派赵大哥赶着马车来到了门口。表哥表嫂、三妹三妹夫也都早早赶来,把苏长春的行李装在马车上,另外还有一只从苏北带来的楠木小箱子,里面装了一些书。苏长春依然穿着平日那件已经洗得褪了颜色,有些发白的灰色中山装,就上了马车。
  赵大哥挥着手里的鞭子,马车慢慢地离开了院子,向村外的公路走去。亲人们都站在大门口,望着马车渐渐地远去。除了两个孩子以外,其他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泪水。苏长春坐在马车上,望着门前的亲人,控制不住内心的感情,泪水夺眶而出。他不停地摆着手,直到马车上了公路。赵大哥扬起鞭子,“啪”的一声,马车奔跑了起来,渐渐地远离了村庄,不知道亲人们是否还站在门口向马车飞奔去的方向瞭望。
  马车在通往火车站的公路上奔驰,田野里,嫩绿的禾苗在春雨后显得更加苍翠。高大的白杨树,嫩绿的叶子在微风里发出瑟瑟的声响,公路上洒下一路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望着这片黑土地上的原野,望着在绿色的原野中蜿蜒流淌的讷谟尔河,望着讷谟尔河岸边那纵横的村庄,望着村庄上空那袅袅炊烟,望着一缕缕炊烟飘向那碧蓝的天空,苏长春感到,小花似乎正搀着两个孩子在公路上奔跑,向马车追来;父亲似乎还站在门前的路口向着远方瞭望,母亲似乎还在擦拭着眼泪;老队长似乎正在院子里敲钟;李智贤似乎在马厩里哼着那首“车老板进城”的民谣;还有河边那座于马倌的墓碑,似乎被讷谟尔河的浪花拍打着;墓碑的上方,似乎腾起一道白色的光,那白色的光顿时迸发,在讷谟尔河的河面上闪耀着……
  别了,讷谟尔河!别了,松嫩平原的黑土地!别了,黑土地上的父老乡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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