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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梨或离

作品名称:江鸿      作者:苏庸平      发布时间:2015-01-11 16:29:19      字数:7860

  季节的变换不仅仅在于春夏秋冬,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里,每一天都和另一天不同;而每一天里的每一个时辰也和另一个时辰不同,甚至每一个分分秒秒都跟另一个分分秒秒与所不同,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生大概也是如此,便是“人有旦夕祸福”。
  就在苏长春在学习班里被小花的舅舅解救出来的第二天,苏长春接到了在部队里服役的同学的信,这是一封密信。信中说林彪,叛逃他国未成,与妻儿一起摔死在苏联的温都尔汗。苏长春看了以后,心惊肉跳,他甚至不相信这个惊天的消息是真的。这位被伟大领袖毛主席圈定为“亲密战友和可靠接班人”的人,怎么会一夜之间突然会变成叛国者呢?记得在天安门广场毛主席第八次接见红卫兵的时候,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向红卫兵挥手,林彪紧紧地跟在毛主席的身后,手里举着《毛主席语录》不停地摆动着,跟毛主席是那样的“亲密”,现在他又突然地叛国逃亡,这可靠的接班人也太不“可靠”了!真是连想都不敢想啊!
  中国人的命运是和国家的命运捆绑在一起的,林彪叛国的事件意味着国家的政局将要发生巨大的变化。这也许就是一个转折点,但是,国家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转折呢?中国将会怎么样?中国人的命运将会怎么样?自己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姑且不去想它吧,想也没有用,自己只是这个时代的弃儿。可是苏长春有时候还依然会想一些身边的人和事。那些家在城里的同学,都被送到了安徽、黑龙江、内蒙古等地的农村插队落户了,他们离开了自己的亲人,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他们的命运也许还不如自己呢!有一个插队安徽农村的女同学,被当地的一个革委会主任强奸后自杀了,这样的知青在全国范围内又有多少呢?想到这个同学的命运,他不禁想到了齐三虎,这个横霸乡里的恶棍,什么时候能受到应有的制裁呢?唉!比起在遥远的农村插队落户的同学们,苏长春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小小幸运儿,至少还能守候在自己的父母身边。尽管这个家庭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就目前看来,有了这个小花,本来以为去公社学习班会遭到一点不可预想的厄运的,可是又突然被轻而易举地解放了,也许这也是自己命运的一个转折点吧!人的命运大概也就和一年四季的变化一样,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有一个意外,自己的意外也许就在此时,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呢?他自己就这样茫然地思考着。
  躺在床上,他突然想起了陆游的一句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随口背诵了出来。
  晚上,苏长春把母亲熬好的药端到父亲跟前,给父亲喂了药,又倒了一杯茶让父亲解除一下嘴里的苦味。父亲倚在床头上,他坐在父亲的身边,把林彪叛逃的消息悄悄地告诉了父亲。父亲很吃惊,消瘦而暗黄的脸上瞪着两只眼睛,精神依然很萎靡,叹了一口气:“唉!想不到啊!你在哪里听到的这个消息?不一定是准确的吧?”他迟疑地望着儿子,“现在小道的消息大多都是谣言,不可信。前几年不是谣传陶铸从天安门的城楼上跳楼‘畏罪自杀’吗?都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制造出来的,不要相信传言。”说着,父亲又躺下了。
  苏长春给他盖好被子,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爸,这个消息不一定是假的,”他从裤兜里把那封信拿出来塞给父亲,“您看看,这是我的同学从部队寄来的,他在部队首长跟前当文书呢!这个消息不会是谣言的。”说完,苏长春把床边的煤油灯点着,又把父亲的老花镜找出来,递给了父亲。父亲又坐了起来,戴上老花镜,端着那封信,很认真地看着,表情一阵比一阵严肃起来……。
  就在这时,母亲进来说:“春儿,小花来了。”
  苏长春一怔:“怎么?这天都黑了,她怎么这个时候来呢?她来一定有什么事儿吧?”说着,苏长春就从堂屋里走了出去,母亲跟在后边出来了。
  “小花,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有什么急事儿吗?”苏长春不知道又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急切地问。
  月亮已经升一竿子多高了。月光下,院子里朦朦胧胧。小花在院子里站着,穿的还是在家里干活时候的衣服,一条长裤,一件半旧的衬衫,胸前略微有些隆起,就像是有两个发面没有发好而蒸出来的不饱满的馒头盖在衬衫的下面。苏北没有结婚的女孩子都要用很紧的内衣把乳房紧紧地拢住,不让它耸起的,只有结了婚的女性才会让自己的乳房放松,凸显的。她在月光下静静地站着,依稀可以看见她肩上挎着两双布鞋,用一根麻线串联在一起挎在肩上,胸前的一双贴在左边的胸乳处。
  听到苏长春的问话,她说:“那天我回去没回家,就直接去找我大舅了。我大舅找了公社的何书记,把你的情况说了,把你从学习班里弄出来。这几天我心里就不安。我爸我妈知道了这个情况以后,很是惦记,几天前就让我来帮助娘照顾父亲。大舅说你们家的事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就是当地的齐三虎有意跟你们做对,告诉你们不用怕他。要不我前几天就来了,这不为了给你做两双鞋吗?二妹秀秀和邻居的姐妹们起早贪黑地帮我纳鞋底子,紧赶慢赶才把这两双鞋子做好,就贪黑过来了。”
  苏长春也没在意那布鞋做的什么样,也没说什么。小花依然还在院子里站着。三妹在堂屋的东头卧室里带着小弟睡觉,四妹在西头的房间里带着五妹睡觉,听到了小花的声音,都跑了出来。上次小花来,三妹、四妹带着五妹和小弟去河滩上的菜园子里拔草不在家,没有见到,现在听说未来的嫂子来了,都好奇地跑出来,五妹和小弟睡着了没有出来。三妹和四妹一起拉着小花的手不知道怎么称呼,就连忙说:“快进屋、快进屋。怎么晚上来呢?”
  小花跟着三妹、四妹一起进了堂屋。母亲让苏长春把小弟抱到南屋里睡,让小花到堂屋东头的卧室跟三妹一起住。“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天不早了,洗洗脚休息吧!”母亲说。
  三妹说:“姐,我去给你打水洗脚吧。”说着,就到东屋里去拿洗脚盆。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吧,”小花说着就接过三妹拿出来的洗脚盆,自己去水缸里打了一盆水,端着一盆水跟三妹到堂屋里去了,四妹也跟着进去。
  小花一边洗脚一边说:“白天干活,晚上来省时间呢!要是用不着在这里帮助,明天早晨我就回去,家里和生产队里的活很多呢!”
  “用得着、用得着呢!”三妹、四妹和母亲都一齐说,心里就是想让她在这里住几天。
  第二天一大早,苏长春和小弟还在没睡醒,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他爬起来顺着窗户一看,院子里拉起了两条很长的晾衣绳,已经挂满了洗好了的床单、蚊帐和大大小小的衣物。大门敞开着,小花拿起扁担挑着水桶往外走。母亲在西屋的厨房里准备做早饭,看到小花挑着水桶要出去,急忙从西屋里出来说:“你别挑水,一会儿让长春去挑吧。我们这里挑水远,要翻过运河大堤,到运河里去取水,很危险的。你一个女孩子,刚来就给家里挑水,邻居们看了会笑话我们家长春的——大小伙子连水都不挑,这成了什么话呀!”
  “嘿嘿,那怕啥的?谁愿意说啥就让他说去呗。”小花笑着说,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挑着水桶走出了院子。母亲也没阻拦,又回到西屋做饭去了。不一会儿,小花挑着两桶水晃悠悠地进了院子,倒进了水缸里……
  等到小花第二次挑水回来,三妹才起床,来到了院子里说:“我昨天也累了,睡得太死,姐什么时候起来的我都不知道。这么多的衣服都洗出来了,还挑了一大缸水。我家这水缸从来就没满过,这是头一回哟。”说得小花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了红晕。
  “快做饭吃吧。”母亲说。于是三妹、母亲和小花都到厨房里去。母亲烧火,三妹淘米洗菜,小花刷洗碗碟瓢盆和桌子,厨房里满是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说笑声。
  苏长春拿起扫帚清扫院子里落在地上的树叶。
  “苏长春在家吗?”齐三虎进了院子,大声地问。
  “在家呢,你有事吗?”苏长春在院子里拿着大扫帚扫院子。
  “你他妈的给我听着,别他妈的不识抬举,让你去学习班学习,你他妈的到公社里告我的状!我就知道知识分子总有露出真面目的一天,你他妈的想翘尾巴?难!”齐三虎说着,就往苏长春跟前走,“我今天来,就是要看看你他妈的有多大的本事,我他妈的揍扁你!”攥着拳头,看样子想要动手。
  苏长春停下手里的扫帚,看着齐三虎气汹汹地朝自己走过来,两只三角眼就像在乱葬岗子刚吃完死孩子肉的红眼狼,估计是要动手,就说:“你想干什么?凭什么血口喷人?我在哪里告你的状了?你不能平白无故就滋事,有什么说什么,你想动手,这不是君子之为吧!”
  “君子,你他妈的要是君子就不会在何书记那里告我的状了。你他妈的就是一个小人。看你外表文质彬彬的,内心里一肚子坏水!我他妈的就是要揍你,不给你点儿教训,你他妈的不知道泰山有多高!”齐三虎眼睛里放射出凶狠的光,往苏长春跟前凑过去。
  “这是谁呀?”小花在厨房里问。
  三妹小声说:“这就是齐三虎,是革委会主任。”
  听说是齐三虎,小花似乎明白了什么。上天她和老魏来的时候,就听长春母亲说过什么齐三虎要把傻闺女嫁给苏长春的事儿了,原来就是这个人。小花把厨房里满满的一大盆洗菜水端起来,从厨房里出来朝着齐三虎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齐三虎没有防备,冷不防一盆污水从头上“哗哗哗”往下流,他抱着脑袋回过头一看,眼前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你你——你——你是谁?”磕磕巴巴地还没等话说完,小花已经从春儿的手里抢过扫帚,高高地举起来,对着齐三虎就是一扫帚,像秋天的孩子们用扫帚捕蜻蜓那样捂了下来。打得齐三虎抱着头往后退着说:“你、你——你等着!你等着!”然后,就像个丧家狗一样落荒而逃了。
  苏长春站在一边惊呆了,看到齐三虎狼狈地溜走了,想笑,又笑不出来,内心的气愤还没消。“你怎么敢打他呀?他是我们这里的革委会主任呢!”苏长春接过小花手里的扫帚,不知道还该说什么。
  “我看他进院那个样子,满口脏话,我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样横行霸道的人,决不能怕他。他要是早遇到我,我早就把他治服了,”小花满脸怒气,“我今天要不泼他那一盆污水,你就会被他揍了,你还没看出来吗?嘿嘿……”说着,她圆圆的脸上布满了红晕。
  苏长春没有作声,心里暗笑着想:也真是,齐三虎就得遇到小花这样的人,不然,这样的人就会骑在别人的头上拉屎。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看起来,这话真不假。要不是小花,今天还不知道会怎么收场呢!苏长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三妹和母亲在厨房里也惊呆了,母亲吓得缩着头攥着手,手里捏了一把汗。三妹吓得挽着母亲的胳膊,直到齐三虎溜走好一会儿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却都没敢做声。
  四妹听到院子里的嘈杂声,也跑了出来,五妹跟在她的后边揉着眼睛。南屋的小弟也醒了,站在南屋的门口发愣。
  小花毫不在乎地笑着走进了厨房,说:“娘,做饭吧,这样的人就不能怕他!”五妹和小弟都跑进了厨房里,站在灶台跟前仰着脸瞪着眼望着小花。小花伸手在五妹的小脸蛋儿上摸了一下,又转过头摸了一下小弟的头,朝他们笑了笑。
  堂屋的门敞开着,父亲躺在病床上。院子里发生的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先看到小花往齐三虎头上泼那一大盆脏水,就很吃惊了,接着又看到小花拿着大扫帚就像打狼一样的举动,又看到齐三虎抱着头退缩而逃的狼狈样子,心里既感到欣慰又有一种莫名的滋味。这好像不是发生在自己家里的事,似乎是在看一个电影的片段。这女孩子这么泼辣,这么勇敢,这么不计后果,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三妹端来药汤给他喝了,四妹又送过饭来,他吃了饭,擦擦嘴,觉得今天的病情突然好了许多,从病床上坐起来,自己穿上衣服,穿上鞋,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出了堂屋。
  看到父亲自己下床能走出来了,苏长春很欣喜地走过去,赶紧扶着父亲到院子里的竹凳子上坐下,“爸,您好多了?”春儿问。
  “嗯,今天觉得心里松快了不少。”父亲坐在凳子上说。
  看到父亲已经能够自己出来,一家人很高兴。小花端来一盆水放在父亲跟前,又去找了一条毛巾送到苏长春的手里,说:“你给爸洗洗脸。”
  苏长春给父亲洗完脸,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茶桌上,就到厨房里和母亲、小花及弟弟妹妹们一起吃早饭去了。
  二大娘慢悠悠地从前屋的过道里走进来,笑着走到了父亲跟前,说:“我来看看长春的对象。一大早就听到你家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后来看到齐三虎抱着头浑身湿淋淋像个落汤鸡似的从你家里跑出去,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在你们家没得到好下场。这些年来,咱们这个村子里,他是头一回受到这样的报应。活该!我想,你们家没有人能敢这样对他,这能是谁呢?——哦!我这才想到可能是长春的对象。这孩子真厉害,齐三虎这回算是有了对头星了,这个家伙就得有个厉害的人收拾他!”二大娘说着,又转身往厨房里走,一边走一边说:“我看看这个孩子,真是了不起!——你家能有这样的好儿媳妇,真是天老爷赐给你们的福气哟。”
  二大娘刚走到厨房的门口,厨房里除了五妹和小弟,其他人都站了起来。母亲说:“您吃了吗,二嫂?没吃的话,就在这儿一起吃吧。”又对小花说:“这是东院的二大娘。”
  “吃了,吃了,你们快坐下吃吧。”二大娘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打量着站起来的小花。
  小花搬了一条小凳子送到二大娘的手里:“二大娘,您坐下说话。”
  二大娘接过凳子,坐在厨房的门外边,面向里,看着小花说:“一大早就看见她到运河边去挑水,我还猜这是谁家的女孩子呢?这么能干!原来是你们家的儿媳妇,真是好样的!”接着又对小花说:“你们家那里没有我们这里好吧?你看,我们这前边就是大运河,坐在门口就能看见河里的大轮船,轮船上的大喇叭(汽笛)昼夜“哇哇”地响。河边有大芦苇荡,芦苇荡里的鸟叫和河面上的船工的号子成天成宿地响着,在这大运河边住着,也是福气哟!”二大娘说着,注目正在吃饭的小花。
  还没过门,二大娘就说“儿媳妇”的字眼,小花端着碗,脸上有点儿羞红。
  “你看这一家人,老老小小,和和气气地多好!”二大娘继续说,“我们这个家族大,长春的大伯、二伯和他的爸爸,十里八乡很有点名气哩!长春也很争气,俺这个村子里,考到县城里读书的人就他一个,这么多年没有谁家的孩子像长春读书读得这么好的。要是在过去,春儿就是俺们这里的秀才嘞!”二大娘说着,咧着嘴笑着,“你这个孩子也是好福气哟,找了长春这么个好对象。村子里的大姑娘背地里都嘀咕着做梦都想把自己嫁给他呢!就是长春眼眶高,看不上人家,要是过去,春儿娶她三个四个的还得好好地挑挑选选呢!”二大娘越说越离谱:“哈哈哈哈,扯远了,扯远了。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年代了,哪还有娶三妻四妾的,嘿嘿嘿!我就是说这孩子的命好,造化好。”她望着小花,“不单是这孩子命好,人家也真行,这么多年,这么大的村子里,上百户人家,哪有敢不买齐三虎账的?这孩子刚来,就把齐三虎弄得抱头鼠窜。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这不是地头蛇遇到了下山虎了吗?哈哈哈哈……”
  二大娘的话,说得母亲心里美滋滋的,她扑哧一声笑了。三妹、四妹也跟着笑了,笑得小花满脸通红。
  吃完早饭,三妹和四妹要去河滩上起花生,五妹和小弟也要跟着去玩。小花说:“三妹四妹都在家帮妈妈做家务吧,我去就行了,你们能告诉我花生地在什么地方就可以了。”
  小弟说:“我知道。”
  五妹也说:“我也知道。”
  “那好了,你们俩跟我去吧,好吗?”小花对着他们俩说。
  “好、好、好!”小弟和五妹都拍着小手一齐说,“我带你去!”五妹还向小弟努着嘴:“不要你带,我带去!”
  “都去,都去,你们两个都去,我自己在家做饭,”母亲说,“人多好干活,你们都去,一上午就把那点花生起光了。早点儿回来吃午饭,下午还要到房后的梨树上去摘梨。梨都熟了,也该摘下来了。吃不了就卖,等小花回家的时候,再给她带一些回去。”于是,小花、三妹、四妹、五妹和小弟,大大小小一群孩子都向河滩走去了。
  中午时分,三妹、四妹、小花一人扛着一口袋花生回来了。小花扛着一口袋花生,胳肢窝里还夹着一块石头往回走,小弟和五妹一人拿着一把小耙子跟在后边走。苏长春赶紧跑过去接小花:“你看你,怎么还夹着一块大石头回来呢?”
  “这不眼看着秋天了吗?弄一块石头回来留着压酸菜缸呗!”小花说着,把胳肢窝里的石头给了苏长春。
  长春“嘿嘿”地笑着:“我们这里的大运河边有的是石头,哪像你们那里,到处都是盐碱地,连树都长不高,几里路也看不见一块石头。等你回去时,你就抱几块大石头回去吧。你们那里的人看到了,一定会说,小花去了对象家几天,怎么傻了呢?这么远抱着大石头回家!哈哈哈……”苏长春笑着又说:“看起来,我这辈子就得跟一个傻媳妇过日子喽!”
  “就是么,齐三虎家的那个丫头要是给了你,不就是个傻媳妇吗?呵呵呵!”小花这是头一回跟苏长春说这样逗趣的话。
  午饭后,母亲带着三妹、四妹和小花到房后摘梨去了。
  苏长春过去看看,小花爬在树上,把篮子挂在树杈上,不停地摘梨放进篮子里。三妹和四妹把装满梨的篮子接下来,又把空篮子递上去。母亲和五妹、小弟在树底下捡掉在地上的梨。苏长春一看也用不着自己了,就回到院子里跟父亲说话。
  父亲说:“我的病今天见好,看起来还死不了。”
  苏长春说:“爸,人的生命力是顽强的,不会生了点儿病就死的。肺气肿大多与生气有关系,您的病就是气的。今天您看到小花与齐三虎的那场戏,憋在心里的气可能就自然地消了,你的心里松快了,所以你的病就见好了。”
  父亲叹了一口气:“唉!这一上午,我想了好多。齐三虎吃了亏能善罢甘休吗?这个小花看样子也着实够泼辣的。我们整个家族里几代人还没有这样的媳妇呢!她这还没有过门呢,就这样泼辣,将来要是娶进门,还不知道会咋样呢?”父亲望着长春,“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解吧,我也认真想过解的办法。上海你舅舅曾经在解放战争时期是陈毅手下的一名将领,上海解放以后,他就留在了上海工作,现在咱们的县委书记就是他曾经的警卫员。我给你舅舅写信,想让他到家乡来跟县委书记交换一下意见,也能缓解一下我们家的政治矛盾,可是,你舅舅正在五七干校里劳动改造呢!他回信说已经无能为力了,造反派整天在批斗他,他现在自顾不暇。唉!咱们家不能一代代地跟人家结仇啊!《三国》里有三十六计,最高的就是‘走为上计’,我考虑,人不能就在一棵树上吊死,我们不能在这块土地上谋生,天下这么大,我们就不能另找到一块适合我们生存的土地吗?”
  “虽然是天下之大,可是哪里又是安身之地呢?”苏长春接过父亲的话题。
  父亲说:“你表哥从部队退伍后去了黑龙江,十几年了,听说在那里混得不错,已经当上了地方干部。咱们这里也有许多人都迁移到黑龙江去了。你打听一下他的地址,给他写封信看看,如果黑龙江可以安家,我们就全家都走吧,天下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呢?”
  “嗯,也好,我这几天就给表哥写信。”苏长春点点头。
  不一会儿,梨已经摘完了。三妹、四妹和小花都挎着篮子把梨送回院子里,院子里摆了七八筐梨。大家都拿着梨在吃着,甜甜的梨吃得满嘴冒水。长春拿起一个大梨,削了皮,递给了父亲。父亲接过去,慢慢地吃着……
  小花也在吃梨,她是第一次吃到直接从梨树上摘下来的梨。五妹和小弟手里都拿着梨跟着她,“姐姐,给你梨!”五妹伸着小手,手里有一个不大的梨。小花笑着接了过去。
  苏长春看着这样的情景,想着刚才父亲说的话,手里握着梨,咀嚼着,品味着——梨呀!梨啊!——离吗!离开吗?离得开吗?离开会怎么样呢?梨啊——离兮!
  他不禁想起了屈原的《离骚》,随口朗诵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要离开自己的祖先生活了千百年的故土吗?这是背叛吗?
  这时候,门前的大运河里传来了嘹亮的汽笛声,苏长春的朗诵声交织在那嘹亮的汽笛声里,这声音在大运河畔的这个古老的村庄上空飘荡着。
  大运河里的轮船上,高音喇叭正在播放着一首嘹亮的歌: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是美丽的祖国,
  是我生长的地方……”
  他忘记了嘴里正在咀嚼的梨的味道,满心都是眷恋和离别掺合在一起的味道。他无法说清楚这是怎样的味道,然而自己却好像在这难以名状的味道里徘徊……
  几天后,家里的事儿做得差不多了,小花要回去。母亲挑最好的梨装了一面袋子,让苏长春用自行车驮着,把小花送回了家。
  回来以后,苏长春给远在黑龙江的表哥写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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