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筱佺《对云而坐的日子》(上)自序、第一编守望寂寞
作品名称:对云而坐的日子 作者:段筱佺 发布时间:2014-07-06 20:14:38 字数:6025
对云而坐的日子(上)
段筱佺
自序
民族的情感民族的思维民族的表达,对于诗歌,我向来主张用民族的思维、民族的表达来体现民族的情感。
(一)
诗歌的民族思维,就是把对认知对象的认知过程具体化、生动化、形象化的再现过程。这种思维方式是民族诗歌特有的思维方式,是构成民族诗歌灵魂的不可缺少的元素。它对于认知对象的再现,不是一种简单地再现,而是一种经过思维加工的、更加复杂的思维过程。它对于诗歌表达和情感的体现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它的语言、修辞等的运用都需要更高的技巧。这种思维方式已得到我们这个民族普遍的认同,更加符合我们民族诗歌的思维习惯和思维心理。
然而,这种民族的思维,正在经历着痛苦的裂变。西方思维方式的现代化进程扫荡了中国文明的各个角落,存在于人们头脑中的思维方式也不能幸免。思维表达的抽象化,思维叙说的散文化,正在越来越深刻地影响着民族诗歌思维的走向。诗意的山水画式的思维,被匆匆的文明脚步声所代替。从思维深处,诗歌的韵味已逐渐远去,近乎直白的诗境,完全改变了民族诗歌的深度和审美情趣。与天、与人、与地、与物,物我交流,天人合一的思维方式,由此及彼、爱屋及乌的思维理念正在淡出诗的内涵。散文化、抽象化、小说化的思维正在改变着诗歌的思维走向,诗正在成为一个思维边缘化的对象。
这种另起炉灶的思维方式,能否挽救诗歌现代化中的尴尬困境,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我不认为这样的思维再造方式,会促使诗坛的复苏和诗歌的新生。
剥离了诗歌中民族思维的合理内核,试图用一种全新的思维以振兴中国诗歌,我总以为那是一种臆想。
(二)
民族的情感,是民族诗歌中表露出来的独特的思想和感觉,是一种充满人文关怀的心结。
民族诗歌中那种深深的兴衰轮回的叹息,那种对于人生原本意义的追问,那种生命无常的迷惘,那种庶黎磨难的伤悲,对人生、对灵魂的自我反省与审视,对环境、对客体的赞美与敬重,使情感折射出一种浓浓的人文之情。那种殷殷而诉、娓娓而道的、隐藏于诗歌中的情感,是诗意的人文关怀的至真写照。这不仅仅是一种个人情与爱的小境界,而更主要的是一种人与人、人与物、内与外默然融合的情感世界的宣泄和展示。
我以为这样的情感,是民族诗歌情感的灵魂所在。它的外在表达形式是至刚的,而内心深处的内涵却是至柔的,是一种流着眼泪而吟唱着的歌行者。这种情感是我灵魂的一部分,我的精神中时常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我以为表达这样的情感,不是一种羞愧,不是一种悲哀,而是内心真情的流露。我愿意敞开胸膛,把这种情感展现给人们去看。我以为这是一种美,一种值得展示于人的情感美。表达这种民族的情感,不是一种复古或倒退,因为民族的情感永远不会是一种过去时代的珍藏品,而是一种与天地、与生命、与灵魂永远同在的体验。
(三)
民族的思维,民族的情感,必然要求表达的民族化形式。民族的表达,是民族情感、思维的外化形式,是民族情感和思维的凝结。
格式化、韵律化是民族诗歌表达方式的基本内涵。这种表达体系,归纳起来,就是形、韵、神三个核心点的完美统一。关于这一点,我已在本书上卷《诗殇》一文中做了详细分析,这里不再赘述。我想要说的是,几千年的民族诗歌表达,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完整的地步,其耀眼的光芒,使后人们丧失了与之比肩的信心。寻找民族诗歌新的表达,成为众口一词的呼声。这一点,也是我所赞同的。但问题是,民族诗歌的表达究竟应该是怎样的一种形式。
实际上,民族诗歌的表达方式和表达技巧远比人们了解的要丰富得多。而且,这些表达多是由民间兴起,经过文学加工而固定下来的,具有广泛的民族群众基础,有最广泛的诗歌阅读对象。那种以为民族诗歌除了律诗就是绝句,其实是对民族表达的表面化、浮浅式理解。
因此,对于民族表达的现代化,尤其必须注意这个“化”的过程。这个“化”,应当是合乎民族诗歌规律的“化”,而不是简单舍弃的“化”。这个“化”,应当是更加合乎民族欣赏的“化”,而不是“去民族”式的“化”。
没有民族化的表达,民族的思维和情感就不能得到充分的展示。这样的美是不完整的。
至于民族的表达,能不能很好地再现现代人丰富的思想和生活,我以为不应当是一个问题。因为在吸收民族表达形、韵、神的内核的基础上的创新,是有广阔的道路可走的。这样的尝试正在昭示着诗歌表达新的生机,这样的尝试是诗歌民族化与现代化的有机融合,是对民族表达的真正升华。
只要这个民族存在一天,民族的表达就一天也不会消亡。
用民族的思维、民族的表达去体现民族的情感,我以之为美,以之为荣,以之为己任。
2004年冬
第一编
守望寂寞
对云而坐的日子
总是向往那些对云而坐的日子。
田垄上庄稼静静地绿着,远处河里的水在幽幽地淌着,蓝天上的云在亮亮地飘着。
亮亮的云叠叠地涌着,层层地浮着,团团地堆着,阵阵地追着,渐渐地变着,悄悄地散着,美仑美奂地上演着造化编导的妙舞。
对云而坐,不需要那么的冠正履端,不需要那么的一本正经。你可以抱着膝,可以托着腮,自在地看,默默地品那云演绎着的不带重复的万象玄机。
对云而坐,你可以什么都不想,任天上的云从你的心里轻轻的滑过。如风一般,静静地来,静静地去,而你就那么忘我地一直坐着。你也可以什么都去想,让天上的云和你一同激动,一同微笑,一同沮丧,一同叹息。
你可以用心向云倾诉你的高兴,你的快乐。云会柔柔地飘着,寂寂地舞着,算是对你的回答。
你可以用心向云倾诉你的悲伤,你的失意。云会柔柔地飘着,寂寂地舞着,算是对你的回答。
你可以用心向它发问,无论你的问题是多么的天真可笑,无论你的问题是多么的尖酸刻薄,云总是那么柔柔地飘着,谦谦地听着,和和地笑着。任你的思绪自由地宣泄着,激动着,沉默着,从不打断你,反驳你,嘲笑你。
对云而坐,你的思绪总是能在云的沉默里得到宁静,你的心情总是能在云的柔和里得到抚平,你的伤痛总是能在云的流动里得到慰籍,你的想象总是能在云的变幻里得到舒展,你的情感总是能在云的启迪里得到升华。
云给了人多么浪漫的情愫。
云给了人多么宽容的心胸。
对云而坐,你可以默默地想着、问着,云在天上柔柔地滑着,柔柔地答着。
一问一答,一动一静,一天一地,一人一物。就那样静静地合谐着,就那样默默地一致着,就那样默默地相融着。
天人合一,是在那对云而坐的思索里的么对云而坐的日子是越来越少了。城市里的天总是那么灰蒙蒙的,分不清那些是云,那些是尘。
秦岭的水
走过一趟秦岭,最难忘的是秦岭千姿百态的水。让人那么留恋,那么回味。
秦岭的水是热烈的。车在秦岭之间盘旋而上,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岭,突然,隔着幽深的谷壑,对面山颠一条雪白的长练,垂挂而下,发出阵阵热烈的响声,充耳不绝,似乎在迎接每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仔细看去,一道与山峦同色的水槽从远处的山头环绕而来。槽中的水熠熠地闪着亮光,喷涌而出的雪练,如同扯不尽的白纱,又如同一群山中的精灵,你追我赶地向前奔去。在碧绿的山树、黛青的山体的映衬下,更显出水瀑的洁白、飘逸。简直就像是一幅立体的动态山水画。隔壑而望,一身的疲惫被涤荡得无影无踪。
秦岭的水是潺潺的。沿路而行,山崖边一路相伴的,是潺潺的山体间渗出来汇聚而成的流水,绕着山路,随着行人,哗哗地低唱着,若有若无,时断时续,让水一路地渗入你的灵魂,在梦中也能听到它的声音。
秦岭的水是寂静的。有时你会看到一条小溪,溪水在阳光下熠熠地反射着阳光。溪旁草丛边,有蛙鸣虫唱。而溪水在鹅卵石间静静地流淌着,你甚至听不见一丝水的声响,水面平静的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有小鱼、小虾在水底倏来倏去地游着。要不是丢块石子,水面激起的微波,你甚至会以为鱼虾是在空中无声的游动。溪边的藤蔓上,挂满晶莹的水珠,滴滴而下,无声无息,浸润着山崖,浸润着水草,也浸润着浮躁的心。你可以物我两忘、心旷神怡地一直看下去,直到夕阳落下,暮色升起。
秦岭的水是彩色的。翻过秦岭,那水就显露出与北方截然不同的特色。它不再是岭北那种青中泛白,干涩生硬的颜色,而是那种温润柔和,丰满细腻的绿色。那种绿色,不是从山崖间的林木处借来的绿,也不是溪边的水藻堆积出来的绿,而是那种“万顷翡翠碧水透,捧在手中看却无”的那种与生俱来,水乳交融的绿。
轻轻徜徉其中,山青、水碧、天蓝之间,充满了说不出,道不明的灵性。喝了这充满灵性的水,难怪会滋养出屈原、李白这样才气横溢的大诗人。
流淌着翡翠的河水奔腾而去,在山石的撞击下,翻出朵朵浪花,叠出一个又一个奇异的造形,绿中含着白色,白中裹着绿色,展现着盎然的生机,展现着多彩的韵律。
这就是秦岭的水,充满留恋,充满回味的秦岭之水。
西秦烽燧
由宁夏入陕,在两省交界的彬县,沟壑平原之间,时时映入眼帘的是不尽的烽火台。
烽火台从北向南,蜿蜒延伸,每隔十余里就有一个,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如同一队忠实的士兵,默默地在川原间行进。
驱车而过,大一点的烽火台附近,还有一汪泉水,一个土圩子的废墟,象是古代兵营的遗迹。旁边住着几户人家,一群牛羊。更多的则是风蚀雨侵残留下的,依然高高挺立如宝塔状的土堆,周围是一片片绿色的庄稼地。
这是汉唐时期的边塞,还是明清时期的戍城,匆匆而过的我无从知晓。只是想起了教科书中“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想起了“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这样的诗句。那些诗句写的那样深邃,那样优美,那样传神。烽火、将军、戍卒、大漠,构成了一幅印在脑海里的奇异画卷,想起来使人热血沸腾,不由生出几分浪漫的豪迈。
只有看到这真实的烽火台,你才能领略到教科书中那优美的诗句,其实是那样的艰涩。烈日下的烽火台上,一队戍卒睁着警觉的眼睛,眺望着远处冒着余烟的毡庐和一队走过的驼铃,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只有看到这真实的烽火台,你才能领略到教科书中奇异的景象,其实是那么的残酷。敌人来袭时,白日冲天直上的狼烟,夜晚通红的火光,把阵阵的杀声,传到歌舞升平的宫中,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浪漫。
只有看到这真实的烽火台,你才能领略到教科书中凄美的氛围,其实没有一点夸张的水份。无助的戍卒悲壮的呐喊声,征袍被鲜血染的殷红。
只有看到这真实的烽火台,你才能领略到和平岁月竟是那么的可贵,捐躯为国者的身影竟是那么的可敬。
西秦的烽火台,没有长城的雄伟和坚固,也没有长城绵延的躯体,只是那么孤立的一个个个体,那么蜿蜒地向远方伸展着,但它承担的使命却和长城一样的艰巨,一样的繁重。它是一双双警惕的眼睛,它是一双双灵敏的耳朵,它是一个个忠诚的哨兵,它是一个个首当其冲的武士。残酷的序幕往往从这里开始,胜利的佳音往往最后一刻才能降临这里,然后又开始新的轮回。
西秦的烽火台,没有长城石垒砖砌的那么高贵,没有长城垛墙林立的那么堂堂威仪,只是土生土长的躯体,只是土筑土夯的累积,表里如一的颜色,和大地构成一幅浑然的色调。它象士卒古铜色的胸膛,迎着凛冽的寒风,展露着原始野性的粗犷,展现着民族无畏的脊梁。
它不愿示人以征服者的骄狂,它凛然的神情中透出一种真诚的善良。它立起来是一杆杆捍卫家园的长枪,它倒下去是庄稼生长的沃土一方。
西秦的烽火台,就这样映入我的眼帘,印在我的脑海,萦入我的记忆,融入我的胸怀。
陕北印象
(一)
唢呐
黑色的、细而长的管状圆筒,上面列着一排整齐的圆孔,一端接一个扁平的吹嘴,一端装上一个铜质的小喇叭,就成了一支北方常见的唢呐。
在陕北,寻常的唢呐时常展现着不寻常的魅力。
那是在延安一个著名的旧址前,高高的大树下,围着一圈人,圈中传出一阵明快的唢呐声。吹的是一只著名的陕北民歌,婉转反复,连绵不断地回绕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一下子把人吸入它构织的氛围之中。唢呐欢悦的
曲调感染着每一个被触及的情绪,无拘无束地回响在心房中,激活内心明快的色调,在脸上绽放出会心的微笑。
沉浸在明快的唢呐声中,眼前也充满了明快、舒心的色彩,看到的一切似乎都带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切感。那自然流露出来的真挚情感,也感染着周围的一切,让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充满人情的味道。
唢呐的乐调中,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纯净,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纯净的如同丝丝清凉的泉水,汩汩地浸润着心田,从心底里发出一种爽爽亮亮的感觉,一直渗入周身的每一个细胞,荡涤着心底里世俗的杂念,带着充满新生的力量,充满快乐的感情,久久地、久久地回响在高高的大树下,回响在如痴如醉的人群里。
(二)
山
被洪水切割的沟壑纵横的,就是那陕北特有的地貌了。
远远望去,一个个浑圆的山顶,就象帝王们的陵墓似的矗立着,层层叠叠,望也望不到尽头。浑圆的山包,从上到下,是一色的黄褐色。一座座黄褐色的山包,组成一片起伏的海浪,荡漾着黄褐色的波涛,漫向远方。
一座座兀兀突起的山包,露着浑圆的山顶,谁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因何而生,向何而去。瓢泼大雨狂袭,似乎也不会降低它的高度,涛涛洪流卷过,似乎也不见缩小它的身影。烈日暴晒下是黄褐色,冰天雪地中也依然是黄褐色,它的外表是黄褐色,它的深处也同样是黄褐色,它回映出来的浪是黄褐色,它飘起的尘也仍然是黄褐色。这无所不在,无时不在的黄褐色,把表里如一的颜色,洋洋洒洒地呈现在天地之间,映射出一种阳刚的本色,健壮的本色,时尚的本色。
山与山之间,间隔的距离并不算远。但是,两山之上的人要走到一起,那就得费许多的功夫,绕许多的弯路。于是,大嗓门的呼唤,成了最有效的交流与对话的形式。那呼唤,不
需要学习什么武学秘笈,只要张开心肺,尽力地向外吼出来,山涧里的回声就能把它送到对方的耳朵里。行走或劳作于这样的山塬之上,旷野中的孤独与寂寞时时压抑着人的神经,每每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于是有了嘹亮绵缠、绕梁不绝的信天游,在空旷的冥茫中飘荡着,融入与歌唱人一样黄褐色的天地间。
往日穷山僻壤的黄褐色山顶下,如今居然也产出了人们须臾都不能缺少的石油、天然气,使人惊讶于这其貌不扬的外表下,还会有怎样巨大的能量、未知的资源在那里深深的蕴藏。
外表荒凉的地方往往蕴藏着丰富的矿藏。
看似寂寞的头颅往往诞生着伟大的真理。
(三)河
陕北的河,平常的日子里,大多如同一条蜿蜒的小溪,在黄土砌成的沟壑里悄无声息地流淌着。大多数的时间,都裸露着干涸的河床。只有在远处坡地上低头发蔫的庄稼截然不同的映衬下,河边上一块块生机盎然的绿色,向人昭示着河水曾经的存在。
只有当暴雨来临时,一霎那,沟沟岔岔到处都响起一阵阵喧闹的流水声。这水汇聚在干涸的河床里,把狭窄的河床挤得满满当当的,形成一道壮观的浑浊的泥水流,带着自信的声响,冲出山涧,旁若无人的从眼前流过,又流向更远的地方。
陕北的河,如同黄土地上的汉子一样,没有娇柔做作的气息,只有粗犷的信天游一样的声音,坦坦荡荡地展现在人的面前。它安静的时候,清澈的能一眼看到它的心底,它高亢的时候,澎湃的能一下触摸到它的灵魂。那种与生俱来的直率与朴实,把古老的黄河魂谱写的厚重雄浑。
陕北的河,把它的喜怒哀乐展现的浓浓烈烈,把它的喜怒哀乐挥洒的淋漓尽致。如那敢做敢当、敢爱敢恨的陕北汉子,毫不掩饰的把内心的情感浓烈地倾泻在天地间。
陕北的河,它的浑浊与狂怒给人的不是一种怨恨和厌恶,而是一种敬佩和宽容。
陕北的河,与生活在它身边的汉子一样由衷地令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