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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丫(五)

作品名称:九丫      作者:江苏黄云峰      发布时间:2010-03-14 09:45:05      字数:7601

第五节
——婚姻是一个女人决定自己命运的最后一次机会。把握不住婚姻,就把握不住命运。



雷文国还真讲义气。
他并没因我拒绝他的求婚而恼羞成怒。
我依然安安稳稳地走进高山小学教书。
——这说明他背后没作梗让学校炒我的“鱿鱼”。相反,更加关怀备至。
你不是喜欢吃水果吗?(的确我喜欢,因为书上讲水果能美容。)我就给你送苹果——红富士的,送梨——砀山的,送蜜桔——黄岩的,送香蕉——广东的……我真不清楚大冬天他在哪儿弄来的这些鲜果,因为有些水果高山镇街上没卖的。这年冬天雪特大,天特冷,我仍然赤脚穿着旧旅游鞋,旧裤里面套着一条旧内裤,旧棉袄里裹着一件旧棉毛衫。雷文国发现后,没有吱声,几天内便送来了两双厚棉袜和一身新的毛衣毛裤。我无法拒绝他的热情。在冰天雪地北风刺骨的寒冷季节,有个人为你嘘寒问暖,你能说什么?这年冬天,雷文国还几次去我家,问种子、问化肥、问农药,缺什么,他总是帮助买好送去,钱虽不多,但送去的却是及时雨,是好心情。
我知道,他这是“贼”心不死,不把我的“心”盗去,他是不会罢休的。他曾跟别人开玩笑:“我虽然长得很丑,但我温柔。李天芳哪儿痒痒我挠哪儿,我不信她能不爱我!”?的确,除了看不中他的模样外,其他方面,还真没说处。接触一段时间后,我发现他很能干,也很有经济头脑。虽说他在文化站做事,但不是正式工,没工资发,只能自苦自吃。于是,他就在文化站的门市里包了一节柜台,卖书、卖录相带、卖年历、卖文具用品,有时还跟别人合搞点其它生意。看他那种餐风宿露忙忙碌碌的样子,谁也不会说他是个不正干的青年。几个月的相处,我还真找不出他的缺点。因为他对我痴情,所以对我,对我的家庭处处关心,第一个受感动的是嫂子们。
每次回家,嫂子们便数劝我,尤其是大嫂,她说:“找对象关键是看人心,其次才是相貌。漂亮不能吃,漂亮容易惹事。条件比你好的,你会受欺侮,对方拿你不当人,今天打你一顿,明天踢你两脚,后天他带个娘们来过,你怎么办?长得不如你,只要忠厚老实,能正干就行,这样人对你会有疼有热,不会有花花肠子。你是知道的,我长得比你哥要强多了。想找个漂亮男人,可以说到处都是,我为何偏偏看中你哥,关键就是看他老实、心眼好。在你跟前说句不该说的话,什么美、什么丑,上了床,灯一熄,还不都是一样的。”
嫂子说的是有道理。我也耳闻目睹过村里男人婚后置家庭于不顾的事实,他们三天两头打老婆,女人常常是鼻青脸肿哭回娘家。如今,是个商品经济社会,一切钱字当头。只要有钱,有些女人把自己的贞操都卖掉了。俗话说,男人有钱会变坏,女人变坏会有钱,一点都不错。正因为女人变坏,所以,美容院、按摩房、桑拿浴、舞厅、卡拉OK室,财源茂盛,那些三陪小姐,那些卖淫女,不掏男人的口袋掏谁的口袋。有些三陪女甚至公开扬言,要把高级干部思想搞乱,把中级干部口袋掏干,把基层干部裤带扯断,把银行的钱挖走一大半。有这样一些女人招摇过市,那些原本不安分的男人,当然会贼眼乱转。城里人是玩“洋”的,诸如包二奶、搂小“蜜”、纳小妾,那是玩深沉、玩潇洒;乡下人则来“土”的,诸如拜干亲、私奔、私通等。玩别人的老婆回家不找老婆事还可以原谅,如果无缘无故地再找自己老婆麻烦,今天打明天骂后天撵,那可就太不像话了。作为一个女人倘若真的找到这样男人,也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三姐说:“天芳,婚姻是女人一生中大事,它跟买衣服不一样,衣服买得不合适,可以退,可以送人,可以不穿。婚姻可不行,女人一旦嫁人,是好是坏,只能认命了。好了,还好;不好的话,一辈子倒霉。你可要看准人,不管他是丑、还是美,哪怕坐过牢也不怕,只要他正干、心眼好就行。”
婚姻是一个女人改变命运的最后一次机会,把握不住自己的婚姻,就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我能否把握住自己的婚姻呢?
看我周围,有不少同学都结了婚,他们的家庭是否幸福,他们的感情是否相投,我不知道。但是,我能知道能看到的是,有些小夫妻经常打得人仰马翻,有的整日吵吵闹。打、吵的原因,无非是因为钱。人家有吃有喝,你连买盐打油的钱都没有,当媳妇的能满意吗?当丈夫的本来就为钱烦恼,你再絮絮叨叨,怎能不发火?脾气好的,还能让;脾气不好的,只有打。与钱相比,情还是脆弱的。
与结婚的同学相比,雷文国还是有明显优势的。首先,他的家在镇上,地理位置好,没有地种,吃的是商品粮,将来有个孩子上学也方便,城里学校总比乡村小学好。其次,雷文国很精明,也很勤快,不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再者,雷文国走过弯路,受过处理,这既是坏事,也是好事。所谓坏事,就是他比同龄青年身上多一个污点。所谓好事,就是他会比其他青年珍惜生活,珍惜爱情,珍惜家庭。为此,他不会也不敢给我罪受,因为,在婚姻问题上,我占有绝对优势,一比他美,二比他纯洁。他不会抛弃我,也不会背着我去干坏事。自己家中本身就有个漂亮老婆,再去拈花惹草,他是会三思而行的。还有,我能够教书,这是我最大的理想——虽然,我不怕种地,但我怕贫穷,跟着雷文国,我就是想脱离穷苦的家庭,脱离愚昧的山乡。每每想起教书前的艰苦岁月,想起许多无所事事的日子。都很辛酸。说实话,如若不是遇上雷文国,在无聊和无奈之中,我不知道在家乡还能徘徊多久。也许,我还会去哪个饭店端那个让人卑视的盘子,我还会碰上文化站的那晚屈辱,我还会去窑厂抬那流血流汗的砖瓦,我还会……?我像所有农村姑娘找婆家一样,在雷文国左一封、右一封求爱信的追逼下、在媒人刘西洋、穆林森及高山小学校领导的撮合下,我向父母说出了我的看法。父母亲没有表示反对。他们说,一切在于你自己,是好是坏,你认准就行,以后不能怨父母。老父最后还是说了一句:“我看雷文国还行。”他这一句话看样子好像说得很轻松,很随便,但对我来说,那可就是一锤定音。
一九八九年农历九月二十,便是我同雷文国订亲的日子。十九那天早上,老父破天荒给了我三十块钱让我去街上买件新衣服穿,好去雷文国家给人看,他生怕人家小瞧了我,殊不知我早去过雷家。我不怕他们家看不上我。看上,我不喜;看不上,我不悲。
新衣服,我还是想买的,因为这是老父第一次让我买,也是我第一次能捞到穿自己买的新衣服。马陵街上卖衣服的商店一家接一家,各色各样的漂亮衣服摆满了商店,高档的、低档的、毛的、涤的、布的,应有尽有。哪一件新衣服穿到我身上,都会给我增几分光彩、几分魅力。可惜,我只有三十块钱,像样点的衣服,哪件不在百十元以上。我买不起好的,尽管那些导购小姐为了让我买她一件衣服,好话说了一大车,我还是恋恋不舍地走过一个柜台又一个柜台。最后,花了十四块钱,买了件黄色上衣。黄色,是富贵帝王的象征。历朝历代的皇帝,谁不穿黄色的龙袍,清末,慈禧太后,那个老太婆,看谁顺眼,奖励的就是黄马褂,钱少,买个吉利嘛。
还有十六块钱,我不敢用,也舍不得用,晚上回家后,原封不动地交给了父亲。老父心疼地说,怎没多买一件,怎不在街上买点饭吃再回来。这一次,如果我真把三十块钱花完了,父亲是不会心疼的,因为,他知道,他的女儿将要离开他而去别人家了。虽说,平时他不太疼我,但我毕竟是他女儿,真正要到人家去,他还是难受的。
我告诉父亲说,早上吃得多,不饿,所以没买东西吃,再说,街上东西脏,吃了不卫生,容易生病。老父信以为真,夸我越来越懂事,将来会过日子。实际上,老父哪里知道,这些天来,我都是茶不思饭不想,走不安坐不宁,在个人的婚姻面前,思虑重重,我不知道跟雷文国订亲到底是对还是错。那些自诩前知一千载后知八百年的算命先生不知死哪儿去了,在这个关键时刻,为何不来给我掐算一番呢?——虽然我不信那些胡侃的家伙,但是,这时能来说两句安慰话也是好的呀!
二十那天,雷文国为了显示自己的派头,竟用轿车来接我,那是红色的“黎明”车。虽说车子不太高级,但在村里也起了不小的轰动,订亲用车接,这在沙塘是有婚史以来的第一次。我们家觉得有光有彩,老父更是激动得有打哈哈。家邦亲邻认为我找了一个有钱有势的街上人,都来向老父老母祝贺并一再叮嘱我,街上若有合适的,给他们的闺女也介绍一个。那些小姐妹们有的伸头张脑,有的鬼鬼祟祟,有的嘁嘁嚓嚓来到我家后,附在我耳边探听虚实。过去从街上下嫁到乡下的胖婶更是感叹不已,一个劲地夸赞街上怎么怎么好,懊悔自己有眼无珠,跑到乡下来受罪。
这天,我穿上那件缺乏生命原色的黄褂子,在嫂子的陪伴下,坐上了订亲车。此时,心中无悲、无喜、无乐、无忧,痴痴呆呆,麻麻木木,傻傻楞楞,似乎整个神经已经失去了作用。上车时,大嫂喊了我几声,我都没听见,后来,大嫂拍了拍我的肩膀,拉我上车,我才回过神来。
吃过订亲饭,雷文国非常高兴地带我到高山街上花了一百二十块钱为我买了一身衣服,穿了这身衣服,我左看不是滋味,右看不是滋味,因为我感觉那好像不是衣服,而是绳索,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将我和雷文国紧紧地捆在了一起。这是一个爱与不爱的相约,是一个有奈和无奈的结合。实际上,这是钱在爱情面前再一次显示威力。可怜的爱情,可悲的人生呵!
雷文国送我回家时还买了不少糖果,弟弟看到糖,高兴得要命,好像八辈子没见过似的,吃着,拿着,装着。他还剥了一块塞到母亲口中。我发现母亲糖含在嘴里,泪水却噙在眼里,我不知那是喜悦的泪,还是辛酸的泪。——因为母亲也没看上雷文国的貌相。她知道她的女儿给这样一个猥琐的男人做妻子太委屈了。
我把雷家给的四百块钱见面礼,递给了父亲。父亲知我心里不乐意,凄然地说:“我帮你存着,等你结婚时,给你买辆自行车。”
无论怎样说,雷文国都不是我理想的伴侣。突然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订亲了,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自己在街上被诱惑买了一件并不喜欢的衣服,虽然别人都说这件衣服我穿得合身,穿得漂亮,也许它是那样,但它毕竟不是我看好的,不管别人怎么吹,我心中总是疙疙瘩瘩,不是滋味。
唉,既然答应了人家,就不能后悔。
后悔又能怎样?

第二章 掀起我的红盖头

本想走进那间屋,却走进了这一间。

第一节

——外面总算响起劈里啪啦的鞭炮声,迎亲车终于来了。家里人不容置疑,让我褪下娘家旧衣,换上雷家送来的红棉袄,红棉裤,红棉鞋。



在雷文国几趟烟、酒、糖果和甜言蜜语的猛烈攻击下,父母只得松口。反正是雷家的人了,留久了也没意思,在没有征求我同意的情况下,老父将我的生辰八字报给了对方,最后经算命先生合年择日,结婚的喜期订在过年正月十二。
我本来也没想赖亲,只是觉得不太顺心,到了这个份上,我只有听命,这也是在娘家最后一次遵从老父的“旨意”。
按照马陵市的地方风俗,男女婚期择订以后,女方提前一至两天请客,这叫“暖家酒”,实际上也就是为女儿举办的告别酒。亲朋好友来后,当然不是白喝酒的,他们都要送钱来,名曰“压箱礼”。压箱礼钱并不都给出嫁的女儿,其中大部分还都留在女方父母手里。人家来了礼,将来必得还礼,礼靠谁来还?嫁出的女儿是不会还的,只能父母去还。本来,这些来往也都是父母的,所以那些压箱礼钱只能让父母收。男方则是在正日子那天办喜酒。
新娘进门的前一天,新郎必须把新娘结婚时穿的新衣服买好送到新娘家中。这种新衣服叫“过路衣”,大概这是姑娘向媳妇转折时的必需品。没穿这种过路衣时,你还是一个姑娘;穿了这种衣服后,你就名副其实地成了人家的媳妇。我当然也不能例外,必须履行乡风民俗中的一条条规矩。
结婚的衣服是雷文国带我一起上马陵市买的。女方要敲男方的竹杠,大多在这时候。因为这时候男方常常故作大方,虽然他已囊中羞涩。为了不让儿子难看,做父母的也大多咬牙满足未来媳妇的要求。他们知道,稍有不慎,即会功亏一匮。
雷文国他父母年龄大,没有多少经济来源,几个哥哥再有钱,也不可能慷慨大方地支持弟弟,即使哥哥愿意,嫂子也不会答应,能象征性地给一点就不错了。雷文国还有一个哥哥没成家,他也不想过多地刮父母,父母能给他盖起房子就很不容易了。再者,雷文国出狱不到一年,没正式工作,仅靠做点小生意能有多少钱?
我是一个不注重吃穿的人,能凑合着过去就行,想吃好的、想穿好的,自己以后可以挣。靠自己劳动所得,吃好穿好心安理得。何况,出门时,雷母曾悄声警告雷文国买多买少买好买孬都由你,不过结婚上用的这些钱,都得你以后自己还。她故意背着我说,却又让我能听到,明是告诉雷文国,实际上是说给我听的,我又不呆。本来我就不想结婚后债台高筑,所以,衣服净拣便宜的买。整个的几身“过路衣”,雷文国仅花了一百五十元,你想想,能买什么好衣服,连雷的母亲都觉得衣服买得太寒碜,太对不起我了。
送“过渡衣”必须是男方本人亲自送来,并不是女方先带回娘家的。正月十一那天,我家正在请客,雷文国在刘西洋的陪伴下喜孜孜地来到我家。尽管雷文国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但是他那尖嘴猴腮又小又对视的眼和过高特瘦的身材,却没有翩翩的风度,实在让人不能恭维。我的几个姐姐看后大失所望,暗暗埋怨老父老母给她们高高大大漂漂亮亮的妹妹找这样一个貌不出众的家伙。虽然几个姐姐没有跟我说什么,但她们的眼神我能看得出来。三姐快人快语,实在憋不住,对母亲说了声:“这人怎么那样瘦,跟个猴子似的,好像八辈子没吃饭。”老父听到后对三姐狠狠地抠了一眼,吓得三姐头一缩舌一伸,赶紧躲到了一旁,暗鼓。
一切都晚了。世上什么药都有卖的,惟独没有卖后悔药的。因为怕母亲难过,怕几个姐姐心酸,我只能将委屈的眼泪往肚里咽,只能!
农历正月十二,我结婚了。
俗话说,霜前冷、雪后寒、虽是早春,但雪后的苏北原野,仍是冻得人伸不出手来。那些喜欢蹲墙跟晒太阳拉闲呱的老头们,待太阳升到一杆高了,还不肯钻出被窝,只有几条不甘寂寞的黑狗、花狗,满村满湖地乱窜,那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了许多杂乱无章的蹄痕。因为门对子、门吊子年过后三天就得撕掉,信迷信的就撕了,不信的还留着好看。无论是留在门上的,还是撕扔在地下的,那星星点点随风散落的艳艳的春联红纸在白白的雪中显得格外醒目。柳芽儿、杏芽儿、梨芽儿真想鼓出鲜嫩鲜嫩的叶来,衬托这残缺的红,然而,冷酷的西北风过于刺骨,逼得叶芽儿仍深藏于枝的紫色闺阁中。小小的迎亲路上,有的只是黄泥雪浆,没有野花,没有野草,只有路畔的麦苗在皑皑的雪下偷偷地伸出绿来。如果没有暗暗的绿,也许早春的乡村原野,就失去了生机,失去了希望。
这天太阳很冷,冷得很野蛮;很白,白得很恶劣。九点来钟了,还是那个样子,让人暖和不起来。
按规矩,十二点前,接新娘的车必须赶到新郎家,以便开席,过了晌午就不吉利。可是,接亲车到十点多了还没来。此时的家里可就像热锅里的蚂蚁,坐卧不安。会不会有什么变卦,会不会出了别的什么问题,老父老母让四哥、小弟一遍又一遍地去门口看,到村头望。我呢,却像没事人一样,既没梳洗,也没打扮,仍在邻居家和女友们打牌,而且打得很认真,很热火,很不在乎。
快到十一点时,外面总算响起了劈哩啪啦的鞭炮声,接亲车终于来了。家里人急急忙忙将我找到喊回我的闺房,不容置疑,让我褪下娘家旧衣,换上雷文国送来的那身红棉袄、红棉裤、红棉鞋。
那时,乡里姑娘出嫁,已时兴化新娘妆,我却没有这样做。一来没有闲钱,二来也不讲究。虽然我在家乡算不上什么美女靓妞,但不打扮也超过雷文国百倍。倘若再描眉画鬓,修饰得貌如天仙,雷文国往哪儿放?在雷文国面前,我装扮得愈美,实际上愈是我的悲哀、我的无能、我的可怜。
我草草地洗了把脸,搽了一点雪花膏。长到二十岁,种种润肤养颜的洗面奶之类化妆品都是与我无缘的。大嫂给我梳了一下头,头上扎的套皮筋还是旧的。要不是身上有红袄红裤包装,你根本无法看出我是新娘子。
为了显示气派,雷文国派来两辆迎亲车。接我的是暗红色的“桑塔纳”轿车,拉嫁妆的则是蓝色跃进牌半挂货车。“桑塔纳”的车头前面挂着一个筛子,筛子里贴着一张大红喜字,当他习俗称筛子为“千里眼”。光洁锃亮的车身上扯了叉形花丝边,那丝边五颜六色,装点得轿车喜气十足,傲气十足。蓝跃进车上仅贴了个喜字,与骄傲的“桑塔纳”相比,它土得像只“灰老鸭”,虽然今天它最卖力,也出力最多,但是,却并没有人去欣赏它,只能靠在一边喘粗气。
那些偎在我周围看热闹的妇女、姑娘、孩子们见车来后,纷纷涌出去围着轿车瞅。这个偏僻而又贫穷的沙塘村,自古以来娶亲嫁女,有钱的用花轿,温饱户用毛驴,穷人家则是让姑娘夹着一个小小的软包袱,步行来婆家或去男家,文革时期有点进步,时兴自行车迎送。当干部的自行车使用得多,在村里官愈大,自行车愈多,一溜十几辆自行车,驮新娘的驮新娘,背嫁妆的背嫁妆,也的确够威风够气派的。一般社员能找到三五辆自行车那就不错了,实在穷的就用平车,用一大趟平车拉嫁妆也够争脸的,虽然,有时一辆平车上只放一个方桌子。沙塘村最红火的一次娶媳妇,也不过是用了两辆手扶拖拉机。现在我第一个让人家——而且是街上人家,用这么漂亮豪华的轿车接走,的确够村人眼红一阵话说一阵子的。妇女们啧啧称赞,同时指着丈夫脑瓜抱怨:“你看人家,你呢?”年轻的姑娘们望着轿车,那羡慕之情让一双双美丽的大眼睛显得更加焦躁不安,谁不想找个阔气富有的如意郎君。
我们这一带作兴陪嫁。有钱人家在嫁姑娘时为了夸富,大陪特陪。过去大多陪的是大八件、小八件什么的。所为大八件,就是八仙桌、梳妆台、箱子之类大件家俱;小八件则是坐床子、椅子、书桌子等小件日常生活用品。现在可不得了,有的竟陪起彩电、冰箱、VCD、摩托车、高级组合家俱来。你想想,陪这些东西没个万把几万块钱能行吗?我家穷,当然陪不了这么多东西。父母亲省吃俭用,连攒加借,东凑西凑,凑了千把块钱,买了沙发、洗衣机、自行车和一套“外面光”的组合家俱。所谓“外面光”,就是表面看不错,像名贵家俱似的,实际内里质量很差,大多是一般木头和三合板、五合板拼打而成,只是漆得好看罢了。说实在的,父母亲也想给我争面子,也想给自己脸上贴点金,可是,没钱狠不起来,亮不起来。出嫁的姑娘一旦换上婆家送来的新嫁衣后,就不准下地,更不准自己从娘家走到迎亲车上,家乡人认为,那样会把娘家的财气带走,所以,我换过新人装后,必须由大哥背着上那辆红红的迎亲车。
真的要走了,要离开这个生我养我的家,离开疼我爱我的老父老母,离开情同手足的兄嫂姐弟,离开耳鬓厮磨的村里小姐妹,离开故乡的山水草木亲戚邻里,不由得,一阵心酸化作汩汩的泪水挂上了我的粉面桃腮。我赶紧偷偷地擦去泪水,绝不能哭,绝不!我不能把痛苦留给亲人,别的姑娘哭嫁,那是一种幸福的哭,虽然是恋恋不舍娘家,但她知道等待她的是一个情投意合的心上人,是一个新的幸福的家庭。而我,父母亲知道,我不爱那个人,却要嫁给那个人。将来到底会怎样,心中并没有数,此刻我若控制不往自己的感情放声大哭,将会不堪收拾。那样,父母及家人会更加伤心的。
所以,我不能哭!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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