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二十六）

放学了，学生们像被学校泼出去的水，在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流淌，山路上顿时有了生气和活力。
沉寂下来的校园里，秦歌坐在寝室的窗子下的书桌前。
窗子装的是平玻，这种玻璃最大的特点是便宜，还有就是不隔光，从屋内往外看，从外往屋内看，透明得就像没有这层玻璃似的。
书桌上摆放着一本人教版的初一语文书，还有一本备课本，秦歌手里拿着一枝英雄牌依金笔，很明显，秦歌是在备课。不过秦歌的心思好像完全不在备课上，即便他的目光有时落在课本和备课本上，那也是一种游离状态，课本上的字都模糊不清，翻开的备课本也还是一片空白，没有一点儿墨迹，如果那位早已过世的伟人见了，定会说出那句经典的话，一张白纸，可以画最新最美的画图。如果这么来说秦歌，那是在嘲讽他，这就大可不必的了。秦歌坐在这窗子下，大部分时间都在往窗子外看，这情形，把学生们爱说的一句话，人在教室心在外，天天想着谈恋爱，把那个“教室”改不“寝室”就很贴切了。没错，秦歌就是有了谈恋爱的感觉，至于他想和谁谈恋爱，自然就是九香了。
秦歌的窗子正对着他和九香回家都要走的那条土公路，秦歌每次望着窗外也就是在看那条土公路，当地村民称这土公路为机耕道，这路唯一的优点就是比较宽，能过货车，主要是被村民们称为“抱鸡婆”的手扶式拖拉机，这路也就被这“抱鸡婆”啄得坑坑洼洼的，走在上面，还不如走小路，小路还平顺些。
秦歌怎么会老是看这条土公路呢？原来他是在看九香什么时候回去，因为秦歌知道九香迟早都会回去的。在郑老师寝室里，九香说起过她每天都要回去，这样可以帮母亲做些活，母亲忙了山上的活，已经够累的了，自己帮忙做点，母亲也轻松些，还有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找不到人摆龙门阵，母亲会感到寂寞的。秦歌在听了九香这些话后，心里已经琢磨好了，所以他在寝室里瞅着，另外他怕自己走早了或走晚了都不能与九香同路，把这天赐良机给浪费掉了，那就不能怨天尤人，只能怨自己。
其实在秦歌接到分配通知时，他就在盘算着怎么才能跟九香见面和交往，他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机会，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当然他不会知道这机会其实就是九香创造的，如果他能知道，后面就不会有那么多曲折的故事发生了。秦歌想到人们说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所以，秦歌决定把握这次机会，不能让它从自己眼前失去了。
突然，秦歌见九香走上了那条回家的路，这时的九香走路，没有了她平时的风风火火的风格，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走得来犹犹豫豫的，不时回头望着身后，好像是边走边等着谁。秦歌的心猛地一颤，说不清是惊喜还是紧张，同时他觉得九香是在等他，只是这想法，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没多想什么，也不去拾掇书桌上的书本，一任它们摆放在那里，他甚至连笔筒也没套，扔在书桌上就站起身往外走，出门时倒没忘顺手把门带上，他怕自己稍一耽搁，九香就走远了，自己追不上。
秦歌刚走上回家的那条土公路，就听到身后有人在起哄和嬉笑，他扭回头，却见孙鹏蔡老师吕老师陈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外看着自己，他们见秦歌回头，就向秦歌挤眉弄眼，孙鹏张开两只手，一前一后同时舞动，像鸡在扇动翅膀，嘴里“嗬嗬”地吼着，又像是在撵鸭子；吕老师把右手举过头顶，脸上显出很焦急地神色，当然他这是装的，嘴里一个劲地催促道：“快追啊！快追啊！”秦歌知道他们是在拿自己逗乐子，也就不理会，扭转头走自己的路，后面的哄笑声便更大了。
秦歌快步走着去撵九香。心想，原来九香回头是这几个“活宝”在起哄和嬉笑，并不是在等自己。
离学校不远有个山坳，秦歌转过山坳，眼前不由一亮，他看见九香就在离自己不到二十来步的地方，自己只要轻声咳声嗽九香就能听到。秦歌不会咳嗽，因为这咳嗽有轻薄对方的意思，秦歌也不想赶紧跑几步上去和九香并排着走，他怕九香会觉得自己轻浮，如果这样，那就把先前在郑老师寝室和打乒乓球时的好感给破坏了。
秦歌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像他这种人，考虑事情总是会掂量来掂量去，显得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秦歌脑子里像煮沸的水，翻动着各种各样的想法。突然，秦歌想到了唱歌。不错，就是唱歌，秦歌很快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唱什么歌呢？秦歌自然想到了读师范时获得一等奖的那首《卖汤圆》。那次演出后，他们几个都被同学们赠予了“汤圆”的绰号，以姓氏区别。
“卖汤圆，卖汤圆。”这一句一出口，变成了哼哼，秦歌对自己很不满，你大胆地唱啊，怎么能像屎蚊子一样哼哼呢？秦歌自己在跟自己壮胆。于是，接下来的“小二哥的汤圆是圆又圆”，这句是在唱了，这句一唱出来，后面的句子也就如行云流水般地唱了出来。
九香知道这是秦歌在唱歌，这倒不是说她听出了秦歌的声音，而是她在秦歌转那山坳时就已看见秦歌了。这时她不再慢吞吞地走，就像生怕踩死了路上的蚂蚁，而是像平时那样的走路，她是怕秦歌看出来自己在等他，因为她有着姑娘家的矜持与羞涩。
九香听秦歌在后面唱《卖汤圆》，这歌听起来挺笑人的，九香差点忍俊不禁地笑出来。
九香很喜欢唱歌，也很喜欢听评书和小说连播。她买了个小收音机，一有空，她就收播这方面的节目，她对哪些台，什么时候播放这些节目都是谙熟于心的。她到坡上去干活，也是把收音机带着的，边干活边收听，这样干着活也就不觉得累。九香的母亲龙芳也受到女儿的影响，喜欢听这些节目。不过她没有女儿这样痴迷，有时还会说女儿，你干脆钻到收音机里面去算了。九香笑着回母亲，要是能钻进去那才好呢！
秦歌唱这首《卖汤圆》九香也会唱。这时她听秦歌唱，想到秦歌可能是用这种方式与自己打招呼，不然好好地唱什么歌啊！不怕别人听着笑话么？九香就想着怎么样与秦歌搭上话，还是装洒脱点，把气氛搞轻松些，以免两个人都尴尬，找不到话来说。
九香停了下来，转过身，装出吃惊的样子说，我以为是哪个在唱歌，原来是你啊！有啥子事让你这么高兴啊？说了来听听。
啥子事，就是见到了你噻！秦歌自然不会这样说。他只是搪塞道，没啥子事，没啥子事！
你不说就算了！九香假装生气地转过身去。
九香这样把秦歌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这句话会得罪九香，可他一时也找不到话来回答，只得顺着先前说的话说，真的没啥子事，我没骗你！
九香扑哧地笑了出来，说，人家是逗你的。
秦歌见九香笑了，也就嘿嘿地陪着笑。
你那歌唱得真好听。九香见秦歌只是笑，就自己找话来说。
秦歌又嘿嘿地笑着说，我这唱到还好听啊，你怕是在笑我噢！
我笑你干啥子？我说的是真心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唱歌呢！没想到你的歌声浑厚有磁性，很吸引人的，你再唱一个。秦歌不唱，他要九香唱，九香也不唱，说是在路上唱，别个会认为是疯子。秦歌抓住九香的话说，你怕别个认为是疯子，那你怎么还要我唱，看来你是想整我嗦！
九香与秦歌就这样边走边谈，也没具体谈过什么，反正是想起什么就谈什么，可就是这样，两人都觉得挺有趣的，特别是九香，这一路都在笑，即便秦歌说一句在平时听来很平常的话，她都会笑过不停的。
九香至初中毕业以来，还是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似乎把以前所有的压抑与郁闷都释放出来了。
秦歌见九香笑得这么开心，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鼓舞，说起话来也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连秦歌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秦歌觉得他与九香好像没走一会儿，就走到了分路口，虽说舍不得，可也只得分手。于是两人互相说了声“再见”就各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