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七)
作品名称:九香 作者:月儿常圆 发布时间:2009-10-03 07:58:49 字数:5150
张老师在九香母女走后,又拿出曾军的片子参详了半天,这越看心里就越没底,越是觉得自己把这病情看轻了。片子上的那肺,就像那丝瓜网网,晦暗腐败,这肺怕是彻底报了废的了。这不像报废车,修理修理还能行驶,而这肺报了废,那是无法修理好的了。张老师有脑海里浮现出九香那鲜花娇美的面容,很是同情九香。他为了把病情弄个清楚,就向医院建议,由他特地去请他的老师,在地区二医院当主任医师华主任来会诊。医院自然求之不得的了,能请到这些专家到医院来,那可真的是“篷筚生辉”。
华主任来会诊后,对曾军判了“死刑”,说是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已回天乏术,接着他还断言,这位病人恐怕只能活十天半月的了。
张老师对老师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觉得自己要想达到老师这水平,还不知得修炼多少年。就像武打书上说的,得闭关修炼。
当九香和她母亲带着钱来找张老师动手术时,张老师却说这手术不用动了。
九香心里一喜,她以为自己的父亲不用动手术也能医好了。就忙问张老师,是不是不用动手术也能医好。
张老师回说,动手术已没有作用了。
九香和龙芳觉得张老师今天说些话来让人摸不着头脑。这动手术都没有作用,哪怎样才有作用呢?这是因为九香和她的妈妈没根本没往无法医治这方面去想,所以,她俩才感到困惑的。
张老师倒是知道她俩的心思和想法,因为他说这话已经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旁边的人一听就知道是咋个回事。不过,这倒印证了句棋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像这么一句清楚不过的话,九香和她的妈妈就是没听出来。九香仍拗着张老师,问他要怎么样才能医好她的父亲。张老师没法子,只得跟她说明她父亲这病是医不好的了。
九香听张老师这么一说,整个人傻了。转去两天张老师不是亲口对她和她母亲说可以动手术的么?说是只要动了手术人就会好的。怎么才过两三天,就说不行了呢?难道是张老师不愿动手术么?故意以这为借口还搪塞她们。九香可不管,仍要张老师答应给她父亲动手术。其实九香也明白张老师不是在搪塞,只是她不愿相信父亲的病没法医治这事实。
幸好是九香,天生丽质,所以她这么死拗着张老师,张老师都没发火。确实,在美女面前,谁也发不出火来的。张老师只得从抽屉里拿出那张片子,一只手在上面指指点点,就像蜻蜓点水,同时又耐心细致地跟九香和她的母亲分析病情。九香和母亲龙芳只是看到了片子上那些白色的,近乎透明的骨架,对张老师所指的和讲解的,她们都不懂得。因此,她俩都没大听张老师分析病情的内容,而是在心里想着能有什么办法治病。
张老师分析完后,本以为九香和她的母亲这下该明白了,不会再找他说什么的。谁知九香和她的母亲龙芳仍要张老师动手术,好像只要动了手术这病就会好的。这把张老师弄得是哭笑不得,原来自己那么细心地讲解却是白费口舌。张老师被逼没法,便把他老师断定的还能活十来天告诉了九香母女。
龙芳一听,眼泪“哗”地涌了出来,她这眼泪不是用碗,而是应该用盆罐来盛。整个人一下子从椅子上瘫软到了地上,好像一下子被抽去了骨头。九香也“哇”地哭了,同时一阵气紧,那出气如同游丝,颤颤悠悠的,憋得她的脸色发白。当她看见母亲瘫倒在地上,她也没力去搀扶,等那口气缓过来时,她才站起来去搀扶,不过她觉得自己的腿发软,像棉花做的一样。
张老师知道自己这么说,这母女俩肯定会痛哭流涕的,所以,他开始时一直没说。让他没想到的是,眼前的情况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早知是这种局面,他怎么也不会说出来的。可说都说了,后悔也没用,现在剩下来的是好好劝劝这母女俩。当张老师生看见九香去搀扶她母亲龙芳时,也就赶紧过去帮忙,协助九香把她的母亲扶到椅子上。可龙香整个人就像是一堆烂泥,整个人也变得像根橡皮筋,一拉就抻得多长,等费了多大的力气把她拉到椅子上坐着了,你还没松手,那人就又滑到地上去了。弄了两三次,把个张老师也累得够呛,最后没法,只得等她坐在地上。九香跪在地上,一边扶着母亲坐着,一边陪着母亲直淌眼泪。
诊室门口不知不觉来了很多人,这些都是病人的家属,嫌病房里的气味难闻,空气不好,就时不时地到外面来透透气,所的是他们也会憋出病来。他们听见这边诊室里的哭声,反正也无聊,同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就围了过来。当他们知道这情况后,也就七嘴八舌地劝说开来。有的进来帮助把龙芳扶到椅子上。
张老师等九香母女稍稍安静了一些,便对她俩说,你们不要哭,一定得硬起心肠来,千万不能让病人晓得。得病的人都是很敏感的,你就是脸色有点不对劲,他就会想到自己的病情,他在这个时候往往都很脆弱。最容易精神崩溃,若是这样,那他活的时间会更短。
大家都附和张老师,劝九香母女快莫哭了。
龙芳听张老师这样说,虽然没哭得刚才那么厉害了,可她还是在哭,那头左右直摆,很是绝望无助。
在张老师和大家地劝说下,九香和母亲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九香便扶着母亲回父亲的病房。张老师特地吩咐九香,叫她把母亲劝住,在见到你父亲时千万不能哭。九香回转头,很是感激地点了点头。
九香和母亲回到父亲的病房。后面跟着的人便只能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站着,互相摆谈着,同时又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龙芳走进病房,一见躺在病床上的丈夫,生离死别之痛,是她无法忍受的,她不由失声痛哭起来。九香见母亲哭了,自己也忍不住,她怕父亲看见自己哭,只得扭转身,几步就跑到了病房外的走廊上,用手紧紧捂住自己大张着的嘴,她是在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怕哭出声来被父亲听到。走廊上的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九香。他们的心里也是很不好受的,这大概是大家都有着共同的心理的缘故吧。九香哭了一会儿,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她想到这时需要安慰的应该是爸爸妈妈,便掏出花手绢把眼泪擦干,又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让自己心情能镇定下来,脸上又勉强挤出了些笑,然后才走进病房。
曾军什么都明白了。
虽然他不想死,可这一切却由不得他。曾军的心很烦很乱,那心就像一面麻筛,全是细密的眼子。自己的整个思绪都从那眼里纷纷泄漏了下来,无从拾掇。整个脑子也成榆木疙瘩,实实笃笃,一丝丝想法似乎都钻不进去。等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时,他想到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不是妻子龙芳,而是自己的女儿九香。女儿太孝顺了,在自己那方圆一带还真难找到有她这样的孝顺子女的。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反正这人生在世,都得有个“死”字,活百岁也是个死。可自己死了,女儿咋办呢?她现在正处在毕业这关键时刻,自己要是死了,肯定会影响女儿的考试的,要是因为这样让女儿考不上中专,重高,那自己真的是死不瞑目的。
曾军这样杂乱无章的想着,伏在病床上的妻子那伤伤心心地哭声像针一样刺着曾军的心,他一下子就发起火来了,冲着妻子吼道:“你嚎丧啊!老子还没死呢!等老子死了,你又怕不跟老子嚎了!”曾军吼了这两句后,语气稍微和缓了些,好像在开导妻子:“这人要死,你哭都哭得到的啊!”
曾军正说着,见九香进来了,便停住了。强打起一份精神,装出精神很好的样子,似乎自己这病根本就算不了是病。对走进来的九香说,你看你妈妈这个样子,像个什么话。你来好好劝劝她,叫她别哭了,听到都心烦。听他这口气,好像得病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妻子。
龙芳在九香的劝慰下没有哭了,但仍抽抽噎噎的,九香掏出手帕来跟母亲擦了泪。
“九香,我不是喊你回学校读书么?你怎么又跑起来做啥子?”曾军好像突然想起女儿读书的事来了。
“爸,你不好(生病),我来伏侍您!”九香回答道,向父亲露出浅浅的笑,这笑像月光下那层似有似无的雾霭。
“有你妈在这里伏侍我就够了,用不着你的。你马上跟我回学校去,莫把学习跟我耽搁了。”
“妈妈一个人哪里伏侍得过来嘛!我已经跟学校请好了假了!”
曾军一听女儿竟然不跟大人商量,擅自请了假,又发起无名火来了,这回他是冲着女儿吼起来了:“哪个喊你请的假,咹!你跟老子滚回学校去,老子不愿看到你。”
九香没想到父亲会冲自己发火。自从她长到这么大,父亲还从没冲她发过火。九香虽然有点害怕,可她想到父亲发火肯定是生病的原因,也就不把父亲发火当回事,就站在病房里没动。
这次曾军不是真的发火,他是故意的,他是想让女儿能回到学校去读书。他知道跟女儿好好说,女儿是不会听的。谁知女儿却并没有被赶走,站在病里,显得可怜兮兮的样子,很是让人心疼。在女儿的这份孝心面前,曾军真的不忍心冲女儿发火了,可他想到要耽误女儿的学习,耽误女儿的幸福,只得硬起心肠来。
“你像根木桩桩站在那里做啥子?你还没跟老子滚啊!你是想把老子气死你才心甘噻!”
九香还是没走,而是朝父亲的病床走了过去,一下子跪在父亲床前,流着泪说:“爸爸,你莫要气嘛!你就让女儿在这里伏侍你嘛!”
曾军没想到女儿会对自己下跪,他的心也就软了,对女儿怎么也狠不起来。可他觉得狠不起来也得狠,决不能把女儿给耽误了。他在心里说,女儿啊女儿,莫怪爸爸心狠,爸爸这可是为你好啊!其实爸爸也望你能多在身边陪陪的啊。
“你要老子跟你说多少遍,老子不要你伏侍!你跪倒做啥子?咹!你是想要老子早点死噻!”
“我看你是病糊涂了,分不出个好坏。人家女儿是一片孝心,你不领情,反倒骂人家,你还是不是个人噢!”龙芳数落着曾军,走过去想把九香扶起来。
“你跟老子晓得个屁臭!她这不是在尽孝,她这是在整我啊!”曾军很痛心地说道。
“整你?请大家评评理,女儿不去读书,要留下来伏侍你,你还好意思说女儿是在整你!天底下哪有这本书卖的哟!”
病房里的人和门口围着的人都说曾军不对,一个劲地夸九香,说她真是个孝女。说曾军能有这么个孝顺的女儿,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龙芳走到九香那里,伸出手去拉九香,想把九香拉起来,同时说道:“你跟他跪啥子嘛,快起来,快起来!”
九香却不起来,说是爸爸不同意她留下来,她就长跪不起。
曾军仰面倒在病床上,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显得痛苦万分的样子。他痛苦的是自己没法在女儿的孝心面前狠下心来。看到女儿这样,很是感动,他是再也硬不起心肠来了。他摇了摇了头,说:“九香,你不理解爸爸的心思。爸爸怎么不想留你下来,可爸爸怕耽误了你的学习啊!要是因为爸爸考不起学校,爸爸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啊!”
九香明白了爸爸的良苦用心,也很是感动,她便安慰父亲说:“爸爸,我的学习您不用担心,这段时间都是在复习以前学过的知识,老师说了,我用不着复习的了,因为书上的知识我都弄懂了,甚至比老师都还厉害的,今后只要考场上正常发挥就行了。还有,我也把书都带来了,只要有空,我就看书,这样也就不会耽误的。”
曾军听九香这么说,只好说:“爸爸真拿你没办法了!”
旁边那些人听了,都为这父女情深所感动。
第二天,曾军吵着要回去,不住院了。
曾军在想了一夜后,觉得女儿到怎么也不该留下来。可他知道在倔强的女儿面前,自己又赶不走她,于是,他想到不住院,回到家里,女儿就不用伏侍自己,就可以到学校去了。他又想到自己反正迟早都是个死,住到医院里又连累家里人又花些冤枉钱。
九香和龙芳当然不同意。曾军不骂自己的女儿,就逮着龙芳来骂。护士来输液时,他不输,弄得护士也没办法。幸好九香的小姨和小姨父来了。在他俩的劝说下,曾军总算勉强答应下来了。
曾军随着病情的加重,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他在清醒过来时,就嚷着要九香回学校,看来他是不管在怎样的情况下,他都惦记着女儿学习的事。
在父亲住院这几天,九香里里外外楼上楼下的跑。
在这里,五官科,牙痛的人张开大嘴。妇产科,女人褪下裤子,展示隐秘。被命令接受打针的,露出臀部黄白的皮肤。做心电图的人,一张漫长的窄纸上显示出神秘的波峰曲线。眼科患者将眼睛放在复杂的镜器下。小儿科里,孩子们在哭泣,玩耍,连伤痛的表情都是那么新鲜和生机勃勃。
这里漂亮的小护士,这些青春如玉的女孩子,整天呆在医院这样的地方,当着所谓的白衣天使,看着一茬一茬的人在眼前生老病死,伟大和勇敢这些词且不谈,最起码是一件残酷的事。九香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们的工作比殡仪馆更残酷。殡仪馆是一切都结束了,是安宁的余韵和收梢。而这里的一切都是正在进行时,是乱七八糟的现状,甚或说是高潮。即便是余韵也是余韵的高潮,即是收梢也是收梢的高潮。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些阅尽世态的女孩子的心,比她们的面容不知道老了多少。她们的态度似乎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温度。然而,九香却是个例外,九香来喊这些漂亮的小护士时,她们都很是乐意地去。她们和九香亲热着就像亲姐妹。
因为有九香跑上跑下,忙里忙外,龙芳就只是在病房里陪着曾军。当九香有空闲的时间,她就拿出书来,在病房里看书,不过她有看书的时间很少。
病房里其它两间床上的病人,见九香在专心看书,都问她看得进去么?九香说能看得进去。那些人就啧啧称羡说,难怪读书那么得行,人家在这么嘈杂的地方都能看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