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六)
作品名称:九香 作者:月儿常圆 发布时间:2009-09-27 10:16:57 字数:3939
九香是一路小跑着来到区医院的。到了医院门口,她停了下来,把这一口气给喘匀了。她的脸上浮现出两朵红霞,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晶莹剔透的。九香立在医院门口,真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把医院门口的眼光吸引了过去。
区医院是一个四合院。医院大门上方有着“我字体”的毛泽东写的“救死扶伤”几个字,字上的红漆,经岁月风雨的洇染,已失却了先前鲜红的颜色,有的已脱落,显得斑斑驳驳。很是有几分风尘的味道。九香先前到医院来时,看到过这四个字,觉得这四个字写得龙飞凤舞,很是大气和豪放,不由得暗自佩服。
大门的左边是划价交钱的地方,墙上开有一小窗口,能伸进一只手,医生开的处方笺和钱币便从这小窗口流进去。不多时,便有一句话从小窗口掷出来,很硬很冷,没有丝毫感情可言,一如小窗口似乎想隐匿的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倘若是梁启超老爷子看见了,肯定会大声疾呼这医生不敬业,又得正二八经地跟他上敬业爱业这一课。
大门的右边是药房。这边的窗口开得大些,从窗口能看见里面摆放的琳琅满目的药品,医生们在里面闲庭信步般的身影也能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大门的左边与右边,分别有一排用石头做成的粗拙厚重敦实的石条,这是供病人和送病人来的亲属们休憩的。这也体现了医院的人性化。虽然偶尔有人用担架把那些像柴块一样的病死者抬出去,为医院增添了些阴森恐怖的气氛,不守,这是很正常的事,医院不死人,那才是咄咄怪事了!
整个四合院显得灰蒙蒙的,霉湿味较重,有着腐朽颓丧气息,这应是岁月的味道。掺杂在浓浓的药味中,能腐蚀人的精神气,你就是没生病的人到这医院来,你也会觉得自己有点病恹恹的了。所以,大凡没事的人,都不会到医院来的。
那座与大门正对着的一楼一底的白砖瓦房,其现代气息,将医院本已沦落到跟周遭略为颓败的民房的境地中打捞上来,便可以俯视这些民房了。这栋楼就是区医院的住院部,成一字形平伸着,如同大张怀抱,容纳任何愿与不愿到她这里来的人。其它两面是平房,倒像是土著,是直接从这片土地上长了起来的。
这时,天已暗下来了,屋檐下时不时有蝙蝠飞出来,寻找着裹在夜色里的蚊蚋。九香瞟了下那些坐在石凳上的病人,这些个病人有的仰面倚靠在墙上,有的低垂着头,似乎抬起头,对他来说都是异常艰辛的事,有的蜷缩着躺在石凳上,一幅痛苦的情状,他们好似熔铸成痛苦的雕塑。医院的声息混杂而纷乱,各个病房总是会窜出风格各异的呻吟声,汇聚成一股强劲尖刻的声浪,一波一波冲击着人们的耳膜。
医院里已亮起了灯,这些昏黄的灯光,像一只只惺忪的眼,沉浸在半睡半醒状态。九香担心着父亲的病,在听到这些呻吟声时,她更加焦急。哪一声是父亲的呻吟声呢?她在心里这么问着自己。
石凳上院子里的人,看见走进来这么一个像仙女儿的姑娘,眼睛都贴在九香身上去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九香没去理会大家的眼神,来到住院部时,“噔噔噔”地从楼梯蹬上二楼,然后一个一个病房找,很快地,她就在第四病房找到了父亲。
这些病房都很小,虽然小,却也能摆放下三张病床。这病床自然是很窄的了,病人在翻身时,都得小心点,不然就会从病床上滚下来的。病床与病床之间的距离,仅能容一人进出。床头靠着的这面墙上写有“1、2、3”这些阿拉伯数字,这是病床的序号。九香父亲的病床是靠外面窗户的,床头上写有“1”,也就说明这是一号床。病房里站着九香的母亲龙芳和她的哥哥小姨姨父,另外还有帮忙抬的几个人,把个病房给塞满了。
九香的父亲曾军已挂上了液体。输液后,那疼痛好像已减少了很多,曾军蜷缩在病床上,只是小声的哼哼着。
父亲的哼哼声,像针一样扎着九香的心,九香的心不由抽搐得生疼生疼的。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虽然有层被单盖着,仍能看出他的消瘦憔悴,似乎整个人就只剩下一副骨架了。想不到平时挺坚强的父亲,却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无助。九香鼻子一酸,眼泪不禁涌了出来。她一头扑倒在父亲的病床前,哽咽着问道:“爸爸,您怎么啦?”
曾军听到心爱的女儿的声音。睁开了眼,见是自己心爱的女儿,吃惊地问道:“九香,你怎么来了?”
“是黄大妈告诉我的!”
曾军用那枯枝似的手抚摸着女儿的头说:“乖女儿,别哭!爸爸没事的!”
“爸爸,你不要骗我!”九香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父亲说道,她不相信父亲会没事。
“爸爸还会骗你么?你马上就要考试了,听爸爸的话,安心读书,不要担心爸爸。”曾军虽然知道自己这病很重,一般来说,病人对自己的病情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可曾军不愿让女儿因为自己的病而分心,女儿只有一二十天就毕业了,正是最关键时刻,要是因为自己的病受到影响,那他这当父亲的,一辈子也不会安的。九香见父亲不管自己的病,反而关心起自己学习来了,心里是又感动又难过。
病房太小,人多了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反而碍事得很,于是决定留两个人下来伏待,其他的都回去。龙芳肯定得留下来,另外一个叫谁留下来呢?九香没等大家想,就说她要留下来。叫哥哥和小姨姨父回去。大家想到九香马上就毕业了,在这节骨眼上,决不能让她留下来的。可不管大家怎么劝,九香就是不同意。曾军为了逼女儿回去,就说九香要是留下来,他就不住院医了,叫大家把他抬回去。
九香知道父亲的心思,也知道父亲这是为自己好。她对父亲说,明天是星期天,她要在星期天这一天来伏待。大家没有办法,只得同意她留下来。然后,九香的哥哥跟小姨姨父等几人便赶黑回去了。
第二天上午,九香和母亲龙芳扶着父亲曾军照医生吩咐,去照了片子。在去照片的途中,九香感觉到父亲是在极力压制病痛。因为九香发觉父亲的身子在不住的颤抖,显得很是用力。父亲的额头上脸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滴落。有时父亲忍受不住了,才哼一声出来。九香知道父亲之所以不哼出来,是所自己的女儿和妻子听到心里会难受的。九香觉得自己的父亲真的是了不起的。于是,九香对父亲说,爸爸,你痛你就喊出来,这喊了出来,心里就会好受些。
曾军听女儿这样说,蜡黄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像春天刚到时的草色。曾军能做出这种表情,已经是很不易的了。他几乎是咬着牙说,我不痛,你放心。
龙芳见曾军都这个样子了,还说自己不痛,就说他,你就别逞强了,要说不痛,那是哄人的。你这样憋着,我们更加不好受。
曾军摇了摇头,他知道龙芳没能领会到自己的这份情。
这照片的过程,对曾军来说,真的是一次磨难。他觉得这么走一遭,真的像是到阴曹地府去了一趟。当他躺在床上时,他疼得来好像自己的身子已不是自己的了。
九香见了,赶紧去找医生。医生姓张,大家都喊他张老师。张老师听九香说后,便叫护士去把液体挂起。
下午三点钟,片子出来了。九香把片子拿到张医生那里。张老师看了看,那眉头收缩在一起,打起了一个很紧的疙瘩。然后,他叫护士去把九香的妈妈龙芳叫来。九香的妈妈龙芳来了,张老师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木椅子,意思是龙芳坐。
九香看到张老师一直都在瞧着那张片子,神色很是凝重,眉头上那疙瘩始终没有解开,预感到父亲的病情很严重。看来这片子把张老师也难住了。于是,她一边很是焦急地望着张老师,一边又盼着张老师能说出与自己的预感完全相反的结果来。
终于,张老师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好像是为了让九香与龙芳能听得真切。
张老师用很低沉而缓慢的声调对九香和龙芳说,曾军得的是肺癌。
九香和她的妈妈龙芳一听是癌,一时呆愣在那里,没有反应过来。其实并不是她俩没反应过来,而是她俩根本不相信张老师说的。要知道,一个人沾上了癌症,无异于是宣判了这人的死刑。所以,九香和龙芳是给吓懵了,脑子里一下子成了空白。
张老师看到九香和龙芳被吓倒了,就安慰道,这病还有救,不过得动手术。
九香和她的母亲龙芳听说有救,心里那块巨石“咚”的一声砸地上了。九香忙问张老师,那什么时候能动手术。张老师没马上回答,闭着眼,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似乎这个病让他很是伤了番脑筋,耗费了元气,得通过这么按摩太阳穴来恢复。等了会儿,张老师才说,只要你们把手术费交了,就可以做手术的。
九香问要多少钱。张老师想了想说,得一千多块钱,你们带够没有?龙芳说,走的时候忙天慌地的,只带了二三百元钱。要不,张老师,你们先做到手术来,我们马上就去凑钱?
张老师摇了摇头,说是钱没凑够是不能做手术的。最后好像是讲了天大的情似的,说至少得准备到一千块钱,还差多少可以慢慢凑。龙芳还想求张老师,九香知道求也没用,这动手术也不是张老师一个人说了算的。现在主要就是得把钱凑够。不过,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要想凑齐这么一笔数额这么大的钱还真是不容易的。
龙芳不由为这凑钱的事犯起愁来。她对九香说,这么多钱一下子那么凑得够,这次送你爸爸来,全小队跑遍了。再说,你爸爸这病是癌,拖不得的,拖久了,恐怕动手术也不行的了。
九香说是找姨父帮忙想想办法,姨父是大队长,他的脚步自然宽得多,能凑些钱的。另外,她去跟班主任郑老师和其他老师借钱。龙芳听九香说要去跟老师借,觉得这恐怕不大好。九香说她跟郑老师就像亲姐妹一样,再说,现在救父亲的命要紧,只要能借到钱就是好的了。
九香叫母亲好好照看父亲,她这就回去凑钱,只是母亲一个人太辛苦了。龙芳叫九香莫管这些,好好想办法早点把钱凑够,早点把爸爸的手术给动了。九香又到病床前,给父亲说了她回去一下。
曾军以为九香是回去读书,叫她回去安安心心读书,不要想到他的病。说是他在医院住一两天也就回去了。
九香没说什么,只是深情地望了父亲一眼,又看了母亲一眼,她就觉得自己的鼻子在发酸,那眼泪就要落下来了,她怕父亲和母亲看见,就扭回头跑出了病房。
九香只用了两天多时间就把钱凑够了。这次幸亏郑老师,她借了两百元钱,然后又向学校说明了情况,学校为了力保九香能考上中专或重高,也就积极支持,借了四百元钱。加上姨父凑的钱,还有妈妈带的钱,也就能够上一千元钱了。想到父亲动了手术就会好了,九香的心轻松了不少。
九香拿着一千元钱,和母亲一起找到张老师,请张老师马上动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