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四）

像九香这样有才有貌的女子，还真是不多见。
大家都知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名言。这名言道出了千百年来的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人不可能十全十美，总是会有缺陷的。
可是这九香好像是一个特殊。就像人们开玩笑说的，千百年才出了这么一个。
确实，论长相，九香可是百里挑一；论才识，她的成绩一直是年级的第一，从读书以来就没考过第二。而在现实生活中，大凡长得漂亮的女子，那智商都很低。读书就不用谈的了。我们知道古人为什么会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了吧！
可能有人会说，你那九香是你小说中的人物，你是作者，你想把她塑造得完美无缺她就完美无缺。在这里，我要对这些读者们说，你大错特错了。小说虽然讲求虚构。可虚构并不是胡编乱造的啊！作者在塑造小说中的人物时，并不是就像神话里女娲造人那样，完全是随心所欲。我想大家都知道毛泽东在《延安座谈会上的讲话》中说过：社会生活是文学创作的唯一源泉。这句话，把文学创作与社会生活的关系说得很明白透彻的了。我不敢说别人小说中的人物都是来自于社会生活。但我可以打包票的说，我小说中的人物完完全全是来自社会生活的。九香这个人，是实有其人的，我连名字都是照搬过来的。所以，她是我生活中一个活生生人物。促使写这篇小说的动机，也完全是因为她。如果有哪位读者不相信，你可以到我这里来作实地考察。我会强忍心痛，带你去看九香的坟茔，听村子里的人讲述她的故事。
正因为九香太完美了。在学校，深受同学和老师的喜爱。当然，是有少数女生，对九香的完美很是嫉妒。有的甚至着这样恶毒心理，如果哪天九香能变丑那才好呢。对这些女生的心理我们能理解。女人嘛，天生就是小心眼，嫉妒心强是她们的共性。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九香的身边总是会有一大堆的人。好像能跟九香在一起，她们也变美了。
老师们喜爱九香，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来自她天然的美。有老师曾用形容杨贵妃的诗句“天生丽质难自弃”来形容九香；二是她的成绩好。当老师的，都喜欢成绩好的学生。他们把成绩好的学生当作是自己的一面招牌，常在人们面前夸耀，以此印证自己教学能力强。老师是人不是神，他们也有爱慕虚荣之心。
九香身上还有一个优点，这也是大家喜欢她的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淑雅文静，温柔敦厚，好像与谁都合得来。不像有些人，比别人稍稍强一点，就目空一切，眼睛长到脑门上去了，显得高傲无比。
这时间的流逝，还真像古人所说的，燃指光阴似箭，依然岁月如流。眼看九香初中就要毕业了。不过，像九香这样的尖子生，升学考试对她而言，跟平时的考试没什么差别。教她的各科老师在月考时，都说九香用不着参加，原因是这些书本知识，九香比老师还弄得透彻些。
古人云：“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这话还真是很灵验的。在还有半个月就要升学考试时，九香父亲病倒了，住进了医院。
九香父亲这病，是在过去批斗时落下的。
九香的老家并不是在农富六队，而是在月山六队。
解放初期划分成分时，因为他家有几亩地，便被划成了地主。其实她家的这几亩地，全是她爷爷奶奶从牙齿缝里一点点积攒下来的。一家人从没吃过什么，穿过什么。先人们本想让儿孙们能过上好的日子，却怎么也没想到会跟儿孙们带来苦难。
在那“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的年代，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属阶级敌人。这也就直接导致九香的大姐和两个哥哥无法跨进初中的门槛。然而，最遭罪的是九香的爸爸。
公社大队每次开斗争大会，九香的爸爸都会被民兵们反押着推上台去批斗。
当时，月山大队革委会主任叫蒋方石。这个人是靠造反起家的，以心狠手辣著称。在批斗大会上，他是最积极的一个——呼口号、挥铁拳头、历数罪行等等。很多社员在台下看不惯或不忍心看他斗“阶级敌人”的那狠劲。好像那些站在台上低头弯腰的真的与他有着不同戴天之仇有着血海深仇。他常念念不忘的一句话就是：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可是社员们对这些所谓的“阶级敌人”并不这样看。因为他们和这些“阶级敌人”生活了几十年，好像从没看出像台子上的人说的罪大恶极，罪该万死。反倒觉得他们跟自己差不多，所以感到很不好理解。
大队革委会主任就说是社员们的阶级觉悟不高，分不清敌我，并说这是很危险的。而危险就危险在我们放松了警惕，这些“阶级敌人”就会趁机变天复辟，让劳动人民吃二遍苦，受二岔罪。
社员们只会从身边的实际来看问题。觉得革委会主任说的那些话，要么是站得高看得远，要么就是打胡乱说的。于是，大家在背地里称大队革委会主任为“蒋介石”、“蒋该死”。从这称谓里，可知社员们对这位大队革委会主任是不满的。不过，大家不敢当面说，只能背地里说。不然被他听到了，他会把你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把你拉上台去当“阶级敌人”来批斗。
这个“蒋该死”在批斗九香的父亲时，比批斗其他几个要狠得多，好像斗争大会是专门为批斗九香的父亲而开的。每次批斗下来，九香的父亲都会是遍体鳞伤。大家都很担心，认为像这样批斗，要不了多久，就会把人斗死的。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是“蒋该死”在公报私仇。
原因是他看上了九香的大姐。可由于九香的大姐成分高，而革委会主任是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的后代，他自然是不能娶九香大姐这地主崽子了。
是你嫌人家成分高，不敢娶她，要怪也只能怪你，是怪不得人家的。可这大队革委会主任平时蛮横霸道惯了，在他的头脑里，只有阶级斗争，没有什么理不理的。他不敢娶九香的大姐，却想霸占九香的大姐。九香的大姐肯定是不干的了。虽然说九香的大姐成分高，在人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可她是人，有着自己的人格和尊严。而不像家里喂养的那些畜牲，你想怎么的就怎么的。
于是，“蒋该死”就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九香爸爸身上。
然而，“蒋该死”对九香的大姐并未善罢甘休。他见软的不行，就想来硬的。想对九香的大姐来个“霸王硬上弓”。结果被九香的两个哥哥知道了。他俩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怒火终于找到喷发的地方了。就这样，俩人像两头怒狮，一个拿把弯刀，一个拿把菜刀，砍了狗日的大队革委会主任三十几刀。幸好这三十几刀没有一刀是致命的，这才让大队革委会主任捡了一条狗命。最后，大队革委会在医院躺了一个月才回来。大队的社员听说革委会主任被砍了，都在暗地里高兴。
九香的两个哥哥却因犯杀人罪，一个被判了七年一个被判了五年。后来，因为两人在监狱里表现好，都提前释放了。
从这以后，这位大队革委会主任在批斗九香的父亲时，再也没有先前那凶了。看来他是有所忌惮九香的那两个哥哥。如果自己再像先前那样，等监狱里的那两个出来，说不定会要自己的命。这倒印证了人们所说的：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有一回，九香的一个婆婆满六十。这个婆婆是她奶奶的亲妹妹。她们一家人在头天下午就去祝寿了。她们一家提前去，主要是去帮忙。
在农村，六十大寿都得大庆一番。客人自然很多，坐了五十多桌。这么多桌，没有些人帮忙，那是忙不转的呢。
九香的妈妈主要是帮厨。九香的爸爸主要是干力气活。帮忙借和还桌子板凳，碗筷家什等。他俩本是勤快的人，何况这又是自己姨孃的生日。所以这一来就忙上了，一直忙到吃了午饭后。像这么忙下来，倘若身子骨差点的，非得累趴下不可。
在忙完正酒后，九香的母亲才得以有了一点空闲。她和姨孃、表妹（姨孃的女儿）这时才有机会聊聊家常龙门阵。聊着聊着，就聊到到九香父亲批斗和两个儿子坐牢的事情上去了。九香的母亲在姨孃和表妹这些亲人面前，也就用不着遮掩自己的感情。很是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
当表妹地听了，很是气愤。说自己没想到表姐一家这么受欺负。同时又怪表姐怎么不早跟她说。然后，她对表姐说，叫他们一家把户口迁到她那个队去。
九香的母亲怕大队革委会主任卡他们，不会同意他们迁走。
当表妹的就说，叫我那口子去办，还没有他办不了的事。同时叫九香的母亲莫管。
这位表妹的丈夫是农富大队的革委会主任。很得公社领导的器重。不过，他这人与“蒋该死”恰恰相反，他是心慈面善。
九香的母亲对表妹能这样帮自己的死忙很感激，当场就要跟表妹下跪。表妹用力地把她拉住，姨孃又在旁边叫她不要这样，说是一家人，这谁帮谁啊！
就这样，九香一家人便迁到农富六队来了。
迁过来那时，九香还很小。在她的记忆里，这些痛苦的往事，只是留在母亲的讲述里。
到了农富六队，虽然九香的爸爸仍然是地主，可由于有表妹弟撑腰，基本上没挨过批斗。有遮掩不过去了，他也是站在边边上，陪陪杀场，像一个旁观者。
九香的父亲虽然没有挨斗了，可在老实那边批斗时落下的病，并没有因为他不挨批斗而消除掉。而是一年一年越来越严重了。就在九香临近中考时，一病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