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志灵狐传(一）

　　
　　青竹无际，山石连绵，恒山如行，泰山如坐，华山如立，嵩山如卧，惟有南岳独如飞。这说的正是南岳衡山。衡山盛产香樟，此时正是大清咸丰十年中秋，一大清晨便有采樟果之人，或制药，或制油。太阳初升便有脚步声打破晨曦。
　　“快一些，像你们这样磨蹭，什么时候才能下山？”
　　说这话的是一位身穿蓝布衣，脚踏草鞋，身背竹筐，头包布巾。明显采药公打扮。此人姓魏，二十多岁。他身后有三人，和他装束一样。一个姓梁，一个姓连，其中两人絮絮叨叨，没玩没了，磨磨蹭蹭。显然对这差事十分不满，还有一人比他三人显得单薄低头不语，身体比其他人瘦小，一脸稚气的少年。他们采樟都要去衡山的掷钵峰。
　　行走途中忽然有红光擦草而过。那姓魏的人反应最快，顺着红光跟过去。因他做采樟时间最久，对山路再熟悉不过了，后面三人好奇地远远尾随在后面。那姓魏的药公，做这差事时间也最长，走山路如平地。只见他大步快跑，对其紧追不舍。突然“嘣”地一声机关弹响，只见一张网和一大团树叶拔地而起。这是猎人为捕捉山间小兽所设立的机关。那魏药公追上前去，在大树下看了一会儿，便从树上拿下一根树枝在隔网口捅了捅，里面发出“嗷嗷”清脆叫声，这时候其余三人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这时从机关网的树叶中伸出一个脑袋，众人放眼看去，乃是一只小赤狐。众人一看非常高兴，随即有人提议，将它杀掉除皮换几两碎银，然后众人平分。于是大家解筐爬树，七手八脚将机关解下。此时魏拔出腰间的柴刀，准备结果那狐性命，此时那个稚气低头不语的少年忽然说话：“魏大哥，暂且不要动手，如果一刀下去狐皮不全，血肉模糊，卖相不好恐怕卖不上好价，不如叫小弟保管，等采摘完樟果，再去找个好点的皮子店，没准能卖一好价。”众人一听言之有理。魏公随后从腰间口袋取出绳子，其余二人将狐死死摁在地上，将蹄爪捆得结结实实，又怕其狡猾咬断绳子，姓连的药公又撇下树枝将狐嘴捆得严丝合缝。这狐幼小一会儿被三个壮汉，绑得四脚朝天，挣又挣不开，叫又叫不出来，样子十分可怜，随后被扔到少年药筐之中。
　　随后那三人又继续向掷钵峰前进。那少年将筐抱入怀中，自语道：“你这小畜生，运气真差，你也没想到今天要交代到这里了。还好你遇到我朗迁，就让你看一眼这花花世界吧！”随后将筐盖打开。四位眼看就要到掷钵峰，忽然狂风大作，乌云万里。四人一看天要下雨。魏公决定先找个山洞避雨。四人没有等商量豆大的雨珠已经落下，这时正是南方梅雨季节阵雨很多。随后四人加快步伐，天无绝人之路，四人走了半个时辰的路，便在山间找到一个山洞，入洞不久外面就雨如倾盆。洞中阴冷潮湿，四人四下坐定，这下哪儿都去不了了。
　　魏公说：“现在哪儿都去不了，不如我们先吃点干粮稍事休息再做打算。”大家都从腰间口袋拿出食物，都是水和米糕，烧饼一类。那姓梁的从怀中掏出一个葫芦，打开盖子酒香四溢，里面装了当地自家酿造的米酒。这姓梁天生就爱杯中之物，饮酒多过饮水，但千杯不醉。“大哥，这雨越来越大，咱们现在就喝了这酒去去寒气吧。”这姓梁的虽然爱喝，但只有采完樟才喝，因为干这行，经常穿梭于树枝悬崖，一旦失足轻则皮开骨裂，重则粉身碎骨，万万马虎不得。但今日奇逢天漏，洞中阴冷潮湿，湿寒彻骨。魏工说：“好吧。”三人折下洞口的宽树叶，卷折成杯，相互对饮。酒还未到半酣，突然洞中飘香四溢，只见这三人头重脚轻，连那最能喝的梁药工也倒头而卧。
　　郎迁靠大石而卧，冥冥之中感觉有人在耳边有出谷黄莺的声音，显然是个年轻女子声音。他很想睁开眼睛看看，但感觉眼皮重达万斤。但听那声道：“大哥，我纵观这四人里，就数你心善，我是这里的妖仙，你们今天四人有一人要坠崖而亡。我故意引你们到此，是来救你们的，谁知道你们竟如此野蛮，你们快松开我下山去吧。”
　　忽然感觉胸口被大锤砸了一下，四人顿时同醒。
　　“今天这个酒到底是怎么回事？感觉睡了好久。”梁药工唠叨地说。
　　这时魏工大喊：“不是吧！”
　　原来雨已经停了，但是天空星罗密布，月光荧荧，已经是大半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姓连的道：“我们原来睡了这么长时间，早上到现在半个樟果都没踩到，回去如何向掌柜交代。”四人都很愕然。
　　魏工说：“我们在这里呆上一晚，天一亮再去采。”
　　这时郎迁说：“深山恐有野兽，晚上月亮这么好不如连夜下山的好。”然后将前面梦里的话和大家说了，当时的事情确实蹊跷，大家虽然半信半疑，但落到如此境地，郎迁又说得神乎其神，也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也就没人提采药之事。郎迁将狐抱出洞口去绳解藤。只见给那狐松绑瞬间，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大家都无法睁眼。过了些许郎迁缓缓睁眼，发现已经到衡阳城。
　　魏工惊呼：“我们怎么到省城了？”这衡山县离衡阳城差不多一百里路，这四人更加相信此乃妖狐作祟。不等这四人纳闷，城门早就大开，早有守城士兵冲出，只见一个军官上前说：“深更半夜在城门之下，定是长毛细作，先押入大牢明日禀明提督大人。”随即将四人五花大绑。四人大呼冤枉。正在这时只见一老者骑着大马，身着铠甲。徐徐而来“何事吵闹？”守城士兵一起下跪，口呼提督大人。四人将来历说了，因实在蹊跷，大家都不相信。随后提督命人将四人带到府衙，点上灯后，提督又问，四人还是一语同言，御史见四人穿着破烂，又是本地口音。便不再怀疑，便当故事听了。
　　这时郎迁斗胆问了一句：“这么晚了大人还没有休息吗？”这时提督大人长叹一口气：“如今我大清国内忧外患，国家动荡，想不到连妖孽都要升天了。”咸丰十年正是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朝廷又割地又赔款，广西太平军起义，山东又有捻军作乱。朝廷自顾不暇。湖南地区尤为严重，不但是对抗军前线，湖南境内又有湘西匪盗，百姓生活十分艰苦。
　　郎迁又说道：“我大清军备落后，朝中腐败孳生，就拿湖南来说，每年百万白银不知用在何处，匪盗依然猖狂，将士装备如旧，如今我们没有火炮洋枪，长毛一旦攻来，湖南必是守不住的。”
　　提督一听觉得更有意思了，想不到一个采药的小工竟然也对国事如此了解，提督笑着又问：“依你之见呢？”
　　这郎迁虽然居住在衡山县，家境贫寒，在县城药铺给人采药为生，吃苦耐劳，有时也随老板外出售药，也算见过世面，平时省吃俭用，工钱大部补贴家用外，余钱全部买书，说到国事更是侃侃而谈。“当营造枪炮局，惩治贪污，湖南有湘江天堑，可造水军。其一可抵御长毛，其二，可以给前线快速提供补给。”郎迁厉声道。
　　提督哈哈大笑：“你的提议正是老夫所想，想不到你一个采药的也有这等抱负，真是可敬。我此来衡阳便是调度水师和创立飞划营。”
　　郎迁道：“莫非大人就是彭玉麟彭大提督？”
　　提督哈哈大笑，那四人赶紧下跪。这个彭玉麟便是与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并称的大清“中兴四大名臣”。两人聊到火烛过半，意犹未尽。彭玉麟道：“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今日我很高兴，今日暂且在我府内歇息，我等明日再议。”于是四人便谢礼告退。
　　话两头说，那赤狐妖化为青烟后飘到南岳福严寺后面落定，那青烟化做一年轻女子。这女妖一身红色衣裙装扮，眼眸大而晶莹剔透，长发披肩，只见她两根食指相对，放于口唇之间，闭上双眼，口中念动咒语。一股白气由地而起，化做一个如灶台大小的庙宇，那女妖随即化成青烟飘入庙门。庙宇虽小里面却别有洞天。里面乳石倒挂，灯火微明，潺潺流水，这洞府天圆地方，方地之中有一水池，水中有三朵石莲花，水池两丈许有拱门，上有珠子门帘，拱门两边刻有对联，上为“狐庙光盈表福泽”。下为：“仙山物阜示安康”，横为“拯救苍生”。那女妖走进拱门，只见当中石椅上坐一位妇人，此人双眼丹凤慈眉善目，一身白裙打扮。身边有两个仆人站立。只见她轻声道：“媚儿，你救的人安顿好了吗?”
　　只见那女妖生气道：“人是救了，母亲为啥设陷阱害我？被那些野蛮人用绳子勒得好辛苦，而且还差点做刀下鬼……您就这样疼自己的女儿吗？”
　　那妇人道：“不抓你的话你早就下山了，让人家惩罚你一下也好，至于刀下鬼更谈不上了。那些绳子岂能难倒你？”
　　只见媚儿撒娇道：“母亲，在这里都住了快一百年，都把人闷坏了，白天走不了，晚上总行吧。”
　　那母亲道：“你一天到晚古灵精怪，法术又不好好学，我就你这一女，万一有闪失怎么办？”
　　媚儿撅着嘴道：“一天到晚不是山野村夫就是和尚老道，就和今天拿帮采药的一样，一个个野蛮得要命，天天救这些人真没劲，烦都烦死了。”
　　那母亲道：“我们祖上本是投胎畜生道的生灵，迁居南岳受仙山灵气，又听经书精华，历经百万年才修炼相互积聚，才成今日灵骨。所以我们需知恩图报，行善积德，不然必遭天谴。尤其上山采药的人，我们救了他，他回去又可以救更多人，反之则一损俱损。”
　　媚儿不耐烦地说：“母亲!这话都听了一百多年，好了，我回去休息了。”说完与母亲道别，撒娇地跑回自己洞府去了。那母亲笑着微微地摇了摇头。
　　次日早上，那四人因惦记家人早早便醒，在提督府大厅等待彭提督，准备辞行。一会提督大人便出来，郎迁等人随即向提督辞行，彭提督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四人都是采药材的，除了识得樟果之外还可识其他药吗？”那四人一齐点头，随即提督到：“你们都不要回去了，来军中采办伤药如何？”魏、梁、连三人都特别高兴。唯独郎迁拱手道：“不是小人不识抬举，无奈家中有老父需要照料。另外小人为科举准备多年，小人虽不才，但也想试试科考，改变家运。”提督一看更加高兴：“好啊！小兄弟倘若高中，定是社稷之大幸。好！有志气。”随即叫人准备文房四宝，修了一封书信，交于郎迁：“信上之人是我忘年之交，小兄弟登第殿试必到京城，倘若以后在京城遇到困难可去找他，保证顺风顺水。”那郎迁也没看署名是谁，就装到怀里，那三人也各修家书，派人去衡山县接家眷。
　　至于郎迁，提督大人为他换了一身衣裳，并送五百两纹银及快马一匹，郎迁跪谢后，并与其他三人道别后，快马加鞭往衡山县老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