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4）

　　第六章（1）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小强释放的日子。
　　一大早赵明和小玉搭车去荆州某劳教所接回了小强，一家人喜气洋洋的忙着饭菜。
　　厨屋里。火塘里“噼噼啪啪”火烧的正旺，锅里“滋，滋……”的冒着热气，祥芳嫂掌勺，小玉负责帮着择菜并烧火。
　　小强正拿着糖果逗着已经两岁多的帅帅玩，帅帅蹒跚着步子围着外婆的腿转悠着、躲避着从未见过面的舅舅，然后躲在外婆腿后用陌生的眼神从外婆的腿缝里偷偷的看着小强。
　　屋里屋外弥漫一阵阵鱼肉诱人的香味，渗透着浓浓的喜庆气氛……
　　饭桌上，祥芳嫂看着已渐渐长大成人的小强，深深的叹了口气：“小强啊！回来了就好，过去的一切就过去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这阵子，你先在家歇息，做点儿零碎家务，养养身体。等来年春天，我打听着看看你实在不行也跟别人出去打打工，或者学个什么手艺、技术什么的……”
　　懂事的小强连连应允。
　　在他的心里，自己在劳教所呆了两年多，白白的浪费了光阴，对家里没有做出任何贡献不说，还给家人带来了痛苦和负担，真的很对不起家人的。他暗暗下定决心要抓住任何机会尽量为家人做事，以求弥补……
　　接下来的日子小强在家里帮着母亲做些家务或零碎农活，偶尔碰到赵明有事抽不开身，他便积极地替赵明去跑摩的。
　　时值寒冷的冬月，快过年了。
　　来来回回的客流量渐渐多了，赵明的摩的生意也比平时好了许多。
　　那一天中午，邻居家有喜事，招呼赵明去吃饭。饭桌上，忠厚的赵明架不住别人好言相劝，多喝了几杯白酒，下午自然开不了摩的。可赵明又舍不得丢了生意，就照例请人捎信到后庄让小舅子小强来“代班”。
　　听话的小强，兴高采烈的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来到姐夫家，扔下自行车跨上摩托车就揽活去了。那天下午小强接了个远路活，回头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天黑了，小强还走在半路上。
　　天空中沸沸扬扬的下起了雪，而且越下越大，一会儿地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开摩托车就怕路滑，这个开摩的的都知道。遇见下雪天，如果积雪厚些反而加大了摩擦力，开起来倒是相对稳些，怕就怕有一层薄薄积雪像薄冰一样蒙在路面，那样特别容易打滑。聪明的小强自然知道这些，他透过眼前飘飘扬扬的雪花，睁大眼睛盯着空旷的路面，全神贯注着小心翼翼的往前赶。
　　前面有个下坡路，坡的尽头是个拐弯的路口，小强不由得松开油门，放慢了速度。
　　尽管没加油门，由于惯性作用，越是接近坡底，摩托车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可是小强却不敢踩刹车，因为在这么滑的路上踩刹车必定会翻车的。于是，小强紧紧抓住车把稳住车身让它保持着平衡往下冲去……
　　可是，就在到达坡底、小强准备拐弯的一刹那，他看见眼前有个黑影晃动，他本能地猛打方向避让，并狠狠的踩下了刹车——
　　“嘭！”的一声，摩托车因急刹侧翻了，又随着惯性疾速滑了出去猛地撞在了路边的一颗碗口粗的树桩上，“嘭！”地一声，发出了让人恐惧的巨响。
　　那个黑影是个过路的老人，侥幸没有撞着。虽说吓得不轻，但稍一愣神，就躲避瘟神般悄然离去。
　　小强被甩到了一边，重重的摔在路边的砖堆上……
　　第六章（2）
　　市医院ICU重症监护病房。
　　洁白的四壁，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床和床单……一切都似乎苍白的那么凄惨，凄惨得让人不得不联想到死亡……
　　脸色同样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小强一动不动地静静的躺在病床上，他绑着绷带的双手和缠着纱布的头上几乎接满了各种医疗监护仪器上的连线。
　　——好几台仪器在床头柜上“滴滴、哒哒”的叫唤着。
　　小强因为外力撞击，造成颅骨凹陷性骨折，而颅骨的凹陷部分又压迫了颅内血管，造成了颅内水肿和淤血……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仪器上反映生命体征的字符和曲线、以及仪器的叫唤提示着这里躺着的只是一个垂危病人，只是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病人，一个还活着的需要抢救的病人……
　　静静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小强，沉睡般的面容安详。此时此刻，他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
　　病房的门紧闭着。
　　祥芳嫂有气无力的倚着门框呆立在病房外，她隔着门上的玻璃呆呆的注视着病床上的小强。祥芳嫂已经哭得流不出眼泪，只能痴痴的看着儿子，心里默默地祈祷，求上苍保佑小强，盼着儿子能够奇迹般的站起来，再健健康康的走出来……
　　赵明瘫坐在靠墙脚的椅子上，自责和内疚让他欲哭无泪。他后悔自己不该贪杯，更不该让小强去替自己跑摩的……他还后悔自己不该无证驾驶、不该驾驶连保险都没买的“三无”摩托车。
　　一向爱哭爱闹的帅帅此刻竟然异常的安静。他一会儿看看爸爸，一会儿又转过去看看外婆，似乎很懂事的样子，一声不吭。
　　“必须马上做手术！”医生办公室里，大夫对小玉说：
　　“颅骨压迫脑血管及脑内组织，不及时处理，后果不堪设想。一旦血管爆裂或水肿得不到及时控制、加重了就麻烦了，……也许以后会成为植物人……”
　　“医生！——”此时此刻唯有小玉，也只有小玉是坚强的。她迫切的询问医生：
　　“医生！我们是农村里的，家境本来又不好，而且关键问题是我们又没有买医疗保险，所有的药费都要靠自己去借。您就开恩照顾一下……，按最低标准看看手术费跟医药费什么的估计一共需要多少钱？”
　　“嗬！在我们医生眼里的病人没有城乡和贫富之分，只是病人！……不过，你们的情况特殊，我们也很同情，我估计再怎么照顾，手术费、医药费什么的，整个下来加起来至少你们要准备三万！……就这，还要请医院领导统一签字，共同确认。”大夫说。
　　听完这句，小玉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轰然涌上了头顶似的令她感到一阵眩晕，继而感觉脑子一片空白。不过，仅仅是一瞬间之后，小玉随即又镇定了下来。——她知道，就是天塌下来了，自己也只有她自己也必须得顶住！
　　小玉咬咬牙，坚强的说：
　　“好！麻烦你们马上准备手术吧！我立即去准备钱！”
　　“那……你们必须先去交部分押金，我们先进行术前护理……”大夫沉吟了一下，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说道。
　　看着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的小玉，启明忙畏畏缩缩的迎上去，悄悄的问：“红包你给了没有？别忘了……”
　　“噢……”小玉突然想起来了，犹犹豫豫的说：“我刚才忘了……要不……就不要……”
　　“不行！”启明这时候倒显得异常果断，毕竟他常常在外拉活儿，算是见过些世面有些见识的了：
　　“这个钱不能省，病人的手术治疗最要紧，而手术的成功与否全在于医生！”启明肯定地说。
　　……
　　第六章（3）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小强已经基本恢复了知觉。但是，为了预防术后感染，还需要使用大量的抗生素以及软化血管、补充脑组织营养等等一系列用药，同时现在还不能离开重症护理病房。
　　可是，小玉跟祥芳嫂掏空了他们所有的积蓄，又东拼西凑借遍了亲朋好友，甚至变卖了两家的口粮才交上的二万多元医药费已经告罄。
　　病房外的走廊上，小玉拿着医院下发的沉甸甸的“催缴医药费通知单”，头皮一阵发麻。还差一万，一万！此时此刻，那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是个比泰山还沉重的包袱……
　　看着坐在椅子上和衣而睡、日渐消瘦的母亲那过早花白了的头发，她又一阵阵心酸，再看看隔着玻璃窗户的病房里躺着的弟弟，床头悬挂着的输液瓶里的药液已经所剩无几……
　　小玉心急如焚，她开动脑筋在心里默默地排查、搜寻着一个个有可能帮助自己的目标……，可是该借的都借遍了……她强迫自己安静，再安静！她平心静气，调动了每一个脑细胞的活力，挖空心思的苦思冥想着……，她想到了卖血！可每次才几百元，还有时间周期；卖器官！要登记配型什么的，也要花时间……小玉绞尽脑汁……，几欲崩溃！
　　“笃！笃！笃！”医院走廊上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低头傻看着通知单的小玉慢慢抬起头：
　　眼前是一位身材高挑，风姿绰约的女子。一袭黑色的连裤袜裹着那颀长的、虽然蹬在高腰褐色皮靴里却仍然秀美得诱人的玉腿；上身是长度齐腰的貂皮夹克，宽袖紧身的设计恰到好处的凸显出女子浑圆的胸部，而齐腰的长度又极大限度的暴露了女子臀部微翘的弧线。这一切，在她微弯长发的映衬下，显得高贵又不清高，典雅又不失随性。
　　“小玉！”那女子手上拎着装着水果的网兜，忽然开口喊小玉。
　　听着熟悉的声音，小玉仔细的打量了半天终于认出来了：
　　“你是……小雅姐！”
　　是家住河西小玉的远房表姐张小雅，是当年轰动整个河西风光无比地嫁到县城、比小玉还大好几岁的张小雅。——小玉终于想起来了，惊喜的说：
　　“啊呀！姐，怎么变得年轻漂亮了么？我都不敢认了啊!呵呵！”孩子都比帅帅大几岁的张小雅咋一看起来，的确很年轻、漂亮。
　　张小雅和小玉的动静惊动了祥芳嫂，她睁开眼，坐正了身子茫然看着小玉愣着神。
　　张小雅径直走到还在愣神的祥芳嫂面前：
　　“舅妈，是我！我是小雅！不认识了？”
　　小雅随手把网兜放在一旁的空座上，走上前来。祥芳嫂慢慢站起来，愣愣地盯着张小雅，渐渐缓过神的祥芳嫂恍然认出了张小雅，她一把抱住小雅“呜！呜！”的就哭了起来。
　　“孩子！舅妈命真苦啊……”祥芳嫂放声大哭地诉着，帅帅怯生生的抱着外婆的腿偷看着张小雅。
　　张小雅也陪着掉下了一行眼泪：“我今天到家里去看望你们，只有阿根舅舅在家，是他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张小雅从网兜里拿出一只桔子递给帅帅，流着泪说：“这是小玉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赵明在一旁招呼帅帅：“快谢谢姨妈！”
　　小玉红着眼在一旁劝说母亲：
　　“好了，好了，别哭了，哭又有什么用呀……，你一哭，小雅姐也伤心难过……”
　　说着，自己也止不住泪流满面……
　　张小雅的到来，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解决了小玉他们的燃眉之急。
　　几年之前，张小雅的儿子才两岁，张小雅就出去了，传说她是去了广东，先是在一家服装厂打工做工人，后来又做服装销售。这几年，确实赚了不少钱。这次是出差路过，就顺便回了趟家。今天本来到槐树村舅家来串门儿的，听瘫子舅舅说了才知道小强出了事……
　　她拿钱给小玉垫付上了所有的医药费，还另外留了些钱给小玉周转备用。
　　临走时，张小雅反复叮嘱小玉说，都是自己家人，有困难就来找我。并且安慰小玉，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不要紧的，借给你的钱我也不等着用，随便你用到什么时候。
　　小玉感激之余，也暗暗羡慕表姐的能干。
　　有了张小雅雪中送炭，小强得到了及时的治疗，一个月后便出院了。
　　这次车祸，家里欠了近两三万元的债务。
　　……
　　祥芳嫂每天一早做好饭伺候阿根吃过饭，便出门下河捕鱼摸虾；小玉去镇上的砖瓦厂做苦力、打零工，娘儿俩早出晚归，中午就吃早上从家里带出来的咸菜加白饭；赵明则继续跑他的摩的，小强在家里歇着养病，偶尔帮着做些零碎的家务，稍带着看着帅帅。
　　这样，大人们忙碌着，只是苦了孩子帅帅。特别是后来小强去镇上学习摩托车修理之后，帅帅只有交给已然有些痴呆的阿根照看。
　　阿根本身是没腿走路的瘫子，一直以来自己照顾自己都较为困难，现在又有些痴呆，哪里能管得住正当活泼好动又不懂事的帅帅？
　　无奈之下，小玉常常用一根细细的绳子，一端系在帅帅的腰上，一端系在阿根的床头，这样便于阿根控制帅帅，不让他跑远……
　　多少次，他们回到家，帅帅不是躺在地上睡着了，就是屎尿涂遍了一脸一身。
　　——让行动不便、自身难保的阿根照看活泼好动的帅帅，根本上就是无济于事的。尽管阿根有些痴呆，可他也知道要看着帅帅，也时常因为自己面对好动的帅帅力不从心着急。
　　……没有多少时日，经不住精神、肉体双重折磨的阿根又撒手人寰了。
　　这一来，帅帅的看管成了让人捞头的难题。
　　左思右想之下，赵明不得不硬着头皮反复做他妈的思想工作，让她帮着照看帅帅。毕竟，再怎么着帅帅也是赵家的孙子，加至小强是替赵明开摩的才发生的车祸，赵明妈良心发现倒也有些内疚，便勉强答应了赵明。这才让大家松了一口气。
　　日子就这样艰难的熬着。大家任劳任怨，省吃俭用也就三五年时间把那些包括欠张小雅在内的外债才还的差不多了，眼瞅着就要一天天好起来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第六章（4）
　　发现小强吸毒是五年以后。
　　记得当年小强刚劳教回来那阵儿，规规矩矩的在家歇着，帮着看看孩子，偶尔还帮助赵明跑跑摩的。出了车祸之后，因为要照顾到他的身体，便很少让他做事。后来，小强常常去镇上说是在学摩托车修理，跟镇上一帮朋友混到了一块儿，常常几天跟家人度不照面。谁知道鬼混着鬼混着，竟然惹上了这魔鬼般的毒品。
　　当派出所的张所长亲自把小强因吸食毒品被治安处罚的通知书送到家里来的时侯，好不容易弄明白了怎么回事的祥芳嫂一下子懵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这可是个倾家荡产、断子绝孙的祸害呀！……”祥芳嫂哽咽着，泪如雨下。祥芳嫂不懂什么四号、海洛因，但通过张所长的反复解释她知道了小强是在“抽大烟”，而自古以来抽大烟的都是败家绝后的，祥芳嫂这玩意儿的危害极大……
　　当初小强经历的那一场车祸，给小强落下了动辄头疼的毛病。
　　还在住院疗养期间，医生看他术后剧痛难熬，用遍了所有常用的止疼药，总是无济于事。万般无奈，医生只好给他使用麻醉药品镇痛。
　　出院后，每逢刮风下雨天气转阴，小强头颅就会剧烈疼痛，剧烈的疼痛一次次痛得小强满头满脸黄豆大的汗直冒。
　　起初，他去医院求医生，总还能给他开些麻醉药品或口服或注射用于镇痛。可次数多了，医生也不给开了，因为那属于国家严格控制的管制药品，有较强的依赖性，是不可以滥用的。加之，社会上有不法之徒利用管制的麻醉药品做原料制贩毒品或直接高价贩卖麻醉药品，于是在麻醉药品的使用上，相关部门管理、控制得十分严格。
　　因此，小强时常被剧痛折磨得死去活来。
　　有一次几个哥儿们一起打牌，小强突然头痛发作，剧痛难忍的小强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全身发抖……他强忍着剧痛，脸上挂着黄豆大的汗珠。可一阵阵剧痛让他实在忍无可忍，他疯了似的把头直往墙上撞……
　　旁边有在劳教所认识的一哥儿们悄悄告诉小强，白粉可以止痛，并主动帮他找了一点。
　　小强也知道白粉的危害，他也曾一再在心里告诫自己：就一次，仅次一次！
　　小强尝试了一下，果然有效……
　　就是这一次该死的一次尝试，这邪恶的粉末便缠上了小强，让小强欲罢不能，死活牵扯着小强的身心，扭曲着小强的灵魂，让小强走上了吸毒的道路……
　　一次又一次。每次，小强都反复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而事实上，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原谅、放纵了自己，俘虏了自己……
　　张所长临走时反复交待祥芳嫂：“孩子在拘留所你就只管放心吧，就十天，正好让他反省反省，也好断断毒瘾，……据我们了解小强确实是才沾上不久的，时间不是很长毒瘾不是太深，只要他有毅力，家长能积极配合，是应该可以戒掉的。最关键的是回来以后必须认认真真地看好他，做好监督工作。切切记住：到释放那天，你们去看守所接他，千万不要让他再跟以前的狐朋狗友接触，绝对不能再那样鬼混下去了……”
　　祥芳嫂强忍住泪水，千恩万谢的送走了张所长。
　　回到屋里，祥芳嫂又止不住泪如雨下，他捧着阿根的遗像，悲恸欲绝：“天哪……我前世这是做了什么孽呀？老天爷！你什么时候才能让人过上安稳的日子啊！……”
　　思前想后，祥芳嫂禁不住捶胸顿足，痛哭流涕。直哭的天昏地暗，为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