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2）

　　第五章（1）
　　天生有些木纳的赵明，话很少，但特别孝顺。
　　赵明从来不会违背父母的意愿，尤其是早些年父亲过世之后，他更是加倍的孝顺母亲。他在母亲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百依百顺，从不敢违拗。同时，启明也喜欢小玉，对小玉也是言听计从。
　　虽说赵明有木工手艺，可现如今的时代不同了，老百姓都很讲究。特别是年轻人结婚什么的，家具都清一色要什么组合式的，那玩意儿除了那些见过世面在外地做过活的“洋”木工，还要靠一些机械才能做得出来，像赵明这样从未离开过家门口的“土”木工，根本就干不了。
　　于是，跟不上形势的赵明只能在附近村庄里帮人家打个方凳、办公桌什么的，再就是帮人家修修补补，干些零活，总也揽不了多少活计。
　　当然，对于赵明来说，虽然生活拮据了点，可娶了自己心仪的、漂亮又能干的小玉，一家人和和睦睦、勤勤恳恳的，倒也能细水长流、相安无事的过日子。自从小舅子小强被送去劳教之后，小玉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总也不着家。憨厚的赵明，对小玉本来就是言听计从的，对此当然不会有什么怨言。
　　。可是，尖酸刻薄的赵明妈看了很不顺眼。在她眼里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娶回家的媳妇就是自己家的人。要不，自古以来大伙儿都盼着生儿子呢？于是，常常横挑鼻子竖挑眼，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说出些气话来刺激小玉。
　　这一切，赵明看在眼里却不敢吭气，可内心又实在心疼小玉，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尽力在她们婆媳二人面前或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来回周旋，或装呆或打岔的敷衍过去化干戈为玉帛。
　　那一天傍晚，太阳早就下山了，暮色渐浓的村子里炊烟袅袅，家家户户几乎都在忙着做晚饭了。
　　赵明妈在门口忙着圈鸡，可那只大芦花公鸡就是不听叫唤，一个劲儿的往外跑。赵明妈忙了大半个时辰，总也关不进圈，正急得满头大汗。
　　刚从娘家回来的小玉一到家门口，就忙着帮赵明妈往鸡窝里赶鸡，那只大芦花公鸡偏偏不听话，到了鸡窝门口就往外跑，到了鸡窝门口就往外跑，赵明妈急的挥舞着竹竿直骂：
　　“你个瘟鸡，天天管你吃，管你喝，你就是不着家，你个养不家的畜牲！”
　　小玉已经习惯了婆婆的言语敲打，权当是耳边风似的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坐在堂屋吃饭，赵明妈又开口了：
　　“赵明啊!这几天我发现我们家鸡窝里鸡下的蛋，怎么越来越不对劲？以前我每天都能拣上十好几个，可这一阵怎么越来越少，有时都拣不到十个了？你要留意点儿，别让什么来来去去拾荒拣破烂儿的外人顺便拿走了……”
　　“嗯、嗯……”赵明信口答道。
　　紧接着，赵明妈又补了一句：“那些该死的鸡，总不见得吃饱了食，把蛋下到外面去了吧……”
　　小玉听了，这话也太伤人了，心理一阵委屈，忍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放下碗筷，回到房里胡乱收拾了几件衣服往包里一塞就要往外走。
　　赵明跟进房来，不敢言语，只好作势阻拦，可哪里拦得住受了倔强的小玉！只有一声不吭地死死拽着小玉的提包。两人撕扯着就到了房门口。
　　看着老娘唬着老脸瞪着自己，赵明一愣神，悻悻的松了手。
　　天已经擦黑了，小玉一口气跑回娘家。因为怕他们二老生气，也不便跟父母说明缘由，只托辞说是突然想家想得厉害，婆家也没有什么事情，就回来陪爸妈过些时日。
　　就这样，小玉在娘家住下了。小玉帮助母亲收拾家务，操持农活，要不就下河抓些鱼虾改善伙食或去镇上变卖了换些零花家用。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小玉一直没有回婆家的迹象，祥芳嫂忽然感觉不对劲，便反复追问，小玉“吱吱唔唔”的却不曾说出个子卯寅丑来。
　　俗话说：女儿是母亲的贴身袄，知女莫如母。架不住母亲的连哄带诈，祥芳嫂就把事情的原委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
　　通情达理的祥芳嫂想想这也怪不得亲家母，这事本来就是自家不对，于是第二天一早就打发小玉回婆家，并反复叮嘱：
　　“好好向婆婆陪不是，现在也不是很忙，以后家里的事情我自己打理，要不是你爸瘫痪在家我实在走不开，我都要亲自登门谢罪！……你一定要代我把话带到……”
　　小玉本来就是懂事理的，加至在娘家过了这么些时日，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于是，一一应允了，拎着提包自己就往回赶。
　　回到家门口，还没进门，乖巧的小玉老远就兴高采烈地喊：“妈！我回来了……”
　　谁知道，头天夜里黄鼠狼拖去了赵家鸡窝里两只老母鸡，还有一只老母鸡被咬断了脖子死在鸡窝里，赵明妈正生着闷气，没处发作。正好这个不称心的媳妇回来了，还高高兴兴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是你妈！我该不起你这样有孝心的好闺女，你快把你那份心思都放到你娘家去吧！……你还知道要这个家呀？……是不是今天闻到家里老母鸡汤的味道了……”
　　一连串不堪入耳的难听话，机关枪似的扫了过来，让原本要按母亲吩咐，心平气和的回来准备陪不是的小玉，一只脚刚迈进屋，另一只脚却怎么也迈不进来了。
　　她听到婆婆连骂带损把自己娘家人都捎上了，委屈的泪水止不住的就要流出来。
　　她强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默默的转过身，正要往外走，赵明从屋里追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提包，她使劲甩开赵明，喊道：“松开！让我走！……”
　　赵明一言不发，就是死死往里拉着提包不放手。小玉又一使劲，“啵！”的一声，包带断掉了，小玉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个踉跄，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大门外。
　　摔倒在地的小玉顿时感觉到腹部剧烈疼痛，她双手捂住肚子，脸色煞白浑身冒汗。瞬间，小玉感觉下体有一丝丝、热乎乎的暖流往外渗透，小玉仔细一瞧，吓得大声尖叫：
　　“出血了！”
　　正手足无措地要扶小玉起来的赵明赶紧转身叫上左右邻居，大伙儿手忙脚乱地拿长的竹匾当担架，绑上杠子绳子抬着盖着被子的小玉就往镇医院狂奔。
　　好险！
　　原来，大大咧咧的小玉，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这一跤，摔破了羊水引发早产。
　　幸亏送医及时，小玉侥幸生下了个原本就营养不良，又不足月的早产儿。
　　病房里，因为流血过多身体异常虚弱的小玉，看着小猫仔一般大小而且病恹恹的儿子，忧心忡忡。她打心眼里担心孩子的健康，更担心孩子是否能顺利地脱离危险。
　　由于生理和心理双重因素的影响，小玉生了孩子以后，一直下不了母乳，只能人工哺乳。
　　好在经过医生的精心医护调理，半个多月后取名帅帅（摔摔）的儿子终于脱离了危险期，母子俩在一阵鞭炮声中出院了。
　　第五章（2）
　　小玉从医院回到家里，脾气古怪又顽固不化的赵明妈本来就跟儿媳心生芥蒂，这下子儿媳又把自己的孙子弄早产了，她特别相信当地民间古老的说法：早产儿养不大，就是养起来了，以后也会有缺陷。——也确实，在她们那个贫困的年代早产儿是很难养。
　　于是，刁钻古怪的赵明妈对小玉的怨恨有增无减，月子里就对小玉母子的温饱丝毫不问。
　　赵明只好忙前忙后的伺候着一对因为营养不良，身体虚弱的母子，成天忙着给孩子洗尿布、喂奶粉，忙着给小玉端茶送饭。因为赵明实在抽不出时间去揽活儿忙生计，原本就生活拮据的家庭渐渐变得捉襟见肘，举步维艰起来。
　　时值仲秋季节，出生才不到两个月的帅帅总是不断的拉稀，一天都要拉十好几遍。为了节省草纸，小玉在帅帅拉过之后，总是给帅帅用水冲洗屁股。几天反复下来，帅帅的屁股被水洇的发红，生出了许多疱疹。
　　那一天一大早，看着如豆芽般瘦弱的孩子和孩子那通红的满是疱疹的屁股，小玉忍不住心疼得泪流满面。
　　沉思之后小玉果断地劝赵明出去找活干，她倔强的说：“我和孩子不要你伺候，不要你管，你好生出去找活，能挣点钱回来比什么都强，……孩子还要奶粉……”。
　　赵明拗不过，只好背起工具出了门，找零活儿去了了。
　　赵明走后，看着襁褓中病恹恹的孩子，小玉越发心疼。她翻遍了家里所有的抽屉只凑了十块钱。她咬咬牙，揣上这十元钱，拖着自己孱弱的身子抱起帅帅就往外走。
　　小玉是要去给孩子看病，可是她不能去医院，她也去不了医院，因为她知道带十元钱去医院看病那简直就是听老人们讲的那《天方夜谭》里的故事。
　　在离槐树村一二十里的大王庄，有家私人诊所，相传是位部队离休的老中医开的。
　　传说老中医从小是孤儿，小时候是在村子里吃百家饭长大的。告老还乡后为了报答乡邻，在家开了诊所，亲自免费为乡邻们坐诊，只是偶尔象征性的收部分微薄的草药钱。
　　小玉抱着帅帅，跌跌绊绊的就往大王庄去了。
　　生了帅帅以后，一直营养不良、连母乳都没有的小玉，面黄肌瘦，弱不禁风。
　　小玉抱着帅帅匆匆忙忙地赶路。一开始她还一路小跑着，可是渐渐地，她觉得抱在怀里的帅帅越来越重，她真想停下来歇歇。可是，她不能！她只有心急如焚赶路，她知道孩子看病要紧，切不可再耽误。
　　她不停地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尽管她已经精疲力竭，尽管她已经饥肠辘辘。
　　挥汗如雨的小玉觉得口干舌燥得实在难耐，可她不能停下来，尽管她实实在在的想喝一口水。
　　路边上有个小卖部，小卖部门前遮阳篷依旧，可不像夏天似的有五分钱一碗的凉茶卖。小玉拐进小卖部花四块八毛钱买了两瓶水果罐头。
　　小玉买了罐头但她没有吃，她蠕动了一下干涩得冒烟的嗓子，用网兜把罐头装好，她是要带给老中医的，因为小玉要指望老中医给孩子看病。
　　小玉抱着帅帅提着网兜，跌跌绊绊的继续赶路……
　　到了大王庄，找到了那家私人诊所，老中医给帅帅看了看舌苔把住小手问了问小玉一些情况，给小孩抓了些中药，说：
　　“你来的还不算太晚，这些药吃了就好了。以后小孩有毛病千万不能拖，一定要及时给看……”同时交代了些注意事项。
　　果然。老中医执意不收药钱，让小玉早点抱孩子回去好抓紧时间给孩子熬药喂药。
　　千恩万谢的小玉一再坚持，才让老中医收下了她的两瓶罐头。
　　小玉抱着孩子，匆匆忙忙的往回赶。眼瞅着到了晌午，小玉饥渴交加，累的几乎挪不动步子。
　　那时候的农村根本没有什么公交车，只有私人送客的二轮摩的。小玉试着问了问路边的摩的，送到槐树村至少要五块钱。小玉把钱攥在手心里犹豫了半天，咬咬牙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往回走，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往家挪。
　　终于到家了。刚刚迈进门槛的小玉，来不及放下孩子，累的抱着帅帅就瘫坐在地上，许久都没缓过劲来……
　　谢天谢地。老中医真的是妙手回春，几副药还没喂完，帅帅的病好了，而且身体越来越强壮。
　　恰恰是这一次看病的历程，让聪明的小玉捕捉到了商机。她和赵明找亲朋好友东拼西凑借了些钱，从黑市上买了辆旧的无牌、无证更无保险的三无摩托车，灵巧的赵明摸索自己就学会了驾驶，从此就开始了经营摩的营生。
　　那时的农村，交通不便，“摩的”是个新生事物，也算是个“新兴产业”，倒真的很吃香。老实本分的赵明干摩的，从不跟人计较，他常常“拣漏”，别人不干的他干。久而久之，他的生意总是比别人好些，尝到了甜头的赵明干脆以此为业。
　　就这样，靠赵明经营摩的维持着一家人简朴的日常开销，甚至，偶尔还有些盈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