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女 （2）

母猪产仔
李家夫妇为了隐满女儿出生的真相，就说是自己亲生的，可是众人不信，尤其是村长的老婆。
村长的夫人身子五大三粗，比汉子还壮实，生了两个女娃，还想再要个血脉财产继承人，可是一来年岁大了；二来限于丈夫担任政府“要职”（她总这样评述自己的老公），就一直悬块心病，如今冷不丁看见李家多了位活蹦乱跳的孩童，心里着实痒地难受。私下她死缠活赖地审问老李的婆娘——李莫愁的妈妈：
“她婶子，你说实话？”
莫愁妈是心急口快的人，经不住这女人的崔逼，就实话实说了。
“呵，这么说小莫愁是蛋壳里孵出的？你两口子是‘借鸡生子哪！”
“嫂子你说话真难听？什么‘蛋壳孵人’，我们命中注定该有这孩子。”莫愁妈生气地说，“俺们命苦，不像你这福命人——老母猪似的肚子……”
“甭生气，她婶子……”村长老婆急忙说出自己的苦衷，末了又悄悄地问“你们家的鸡真那么灵验吗？”
“我们家的鸡不灵验，我们家的那头猪倒是满懂得人情世故……”
莫愁妈没好气地说完就走了。
第二天，莫愁妈去喂猪发现猪没了就吆喝着想骂人。他男人说：“你骂什么？猪被我卖掉了——不到一百斤的猪，换来五百元钱，，这买卖挺合算。”
莫愁妈不信：男人在放牛屁！那么个才几十斤重的母猪仔，按现在市场价，傻瓜才掏五百元钱买哩！想到这儿就把手一伸：“你数那钱票子来我瞧瞧？”
“我哄你干啥？”他丈夫打腰袋里抽出五张“老人头”啪啪啪……甩得直响，“这些，我准备给闺女留存着读书用——哈哈哈哈，那婊子女人这么痛快做事还是头一遭呢！”
“哪个婊子女人？”他老婆有些纳闷，“她买猪做啥？”
“女人真是罗嗦！李老汉不宵和老婆说话，起身拍拍屁股“村长老婆干啥，我怎知道？她买我卖——周瑜打黄盖！”
没几天功夫，李老汉家的那只下蛋公鸡不见了，两口子四处找不见踪影，心想，别人都疑心这公鸡古怪，叫“贼”偷走倒也清静，就睁眼闭眼不再问了。

一天，肚子莫名笨大的村长老婆笑嘻嘻地拉过莫愁妈的耳朵叽叽咕咕了一大通。莫愁妈不信，向她腰腹部一抓——扯出一个大枕头又顺手按了进去。她笑道：“你偷我家的鸡，又假装怀孕，这也罢了。可是你又要那猪做什么用？”
村长的婆娘笑得更欢了，“你们家的公鸡是没用，可你们家的那头母猪乖巧得很——肚子比我的还大，快下仔儿了！”
莫愁妈想：这女人倒占了便宜，那猪虽是头胎，可少数也能生四五头小猪出来。这四五头小猪喂一年后能换回多少五百元哪！想想几千块钱就这样被男人扔进水里了，怪疼人的，就再也听不进去面前这女人的“生子计划”了，而恨不得立时抓到自家男人带着一千一万个怨愤指责他：为啥自作主张把猪卖掉？！
村长夫人生孩子了！
虽然是深更半夜在家里生的产，可是这一胎六子的“国际新闻”还是像长翅的小鸟一样，铺天盖地上了县、省的媒体报刊。
县妇产医院的育婴人员像俸“宝贝”似地把这娇弱无比的“母子七人”用专车接到县医院的育婴室里进行二十四小时的全天监护。
她们说：“多么伟大的母亲！竟创作出这样的奇迹……真是女人的殊荣！女人的楷模！我们……不，是国家，一定要关怀爱护这六胞兄弟健康的成长！”
这话听得村长老婆心里热乎乎的，她似乎觉得自己真得很伟大、很不平凡，就对她的丈夫撒娇道：“亏我没听你的‘指派’把‘胎’打掉，不然这六个儿子就命丧你这不称职的父亲手里了！”村长是位将近五十岁的农村老头，这时候他面红而赤，“我……我……咳！你这老婆子这么大把子年纪还开这样的玩笑？！”
“不许对产妇粗暴！！”
面对医务人员严历的责备，那被视作孩子父亲的村长老兄只好二十四小时保持缄默。他为老婆弄饭时，脑子一直在想：家里——大丫、二丫（他的两位女儿）是否知晓煮些“咸面汤”给那头“才下窝”的母猪补一补产后发虚的身子？自己是一时半会儿难脱身了，医生说：‘生六胞胎的产妇绝少，至少要半个月的重点监护方可安全。’老婆这样的享福法不肥成真正的“猪”才怪……咳，女人哪……！
村长大人在医院唉声叹气，李老汉夫妇俩在家里却吵翻了天。
原来莫愁妈把村长老婆假装怀孕的事告诉了丈夫，当时两口子虽感到好笑，却也没放在心上，可是村长的婆娘一口气生六个儿子的事情一经传开，莫愁妈就沉不住气了：“明明是我家的猪生养的，这女人大肿脸充胖子，分明是风光摆阔自己嘛？”又怨丈夫卖猪，又气自己肚子不争气，一时妒忌心起，就把“气”全撒在自家男人身上，又是打又是骂，一时又想：这事说给人家听，也不会有人相信：一头猪怎能生六个娃？这明显于理不合嘛！怪只怪：自家当时咋就没想到“冒充怀孕”的招数？婊子养的心计就是比别人多！
李老汉对这事儿倒也无所谓，一边挡着老婆的拳脚一边笑道：“人生的、猪产的、鸡孵的、有什么要紧？都是动物类型。就是杂种，只要能传宗接代也就得了。发那么大的火气干嘛？”
他老婆打累了手这才停住，瞪他一眼，终于不吭气了。

村长的烦难
村长一忽啦得六个儿子并不像村里村外传说的那样“快活地上了天”，相反一日比一日愁眉苦脸，弄得都有人劝他辞退“公职”了，说什么省地霸王泣乌江凄凄惨惨大家跟着倒尽了崩溃……
村长老婆虽一时灿烂于各大媒体，但六个壮如牛、食如猪、传宗接代的小仔子着实把她忙得连和邻居说话的空儿都没有。
村长的经济开始拮据，但他不管这些，统统地把他们全撵到学校里去读书，上学前面把孩儿们一个个又拉过来端祥了一翻，觉得他们比在它妈的医院里精神了许多！
“当初在医院里，那些育婴人员同其它科室医务人员没两样，都它妈财迷心窍、一副势力眼的媚样儿。”村长想，“她们一来对那刚生下就挂着‘猪耳朵’的毛孩子感到怵目惊心；二来挺妒忌产妇的娇慵之态；三来挺懊恼孩子父亲的为人（吝啬、小气、刻薄）——不懂得送‘意思’慰劳医务人员就提前借故把这不识好歹的‘一家儿八口’给撵了出来。”
村长记得他携老婆孩子回乡下自个儿家的时候，把在医院里社会各界捐给他们的婴儿用物一古脑儿都捎带着——他不笨，这现成便宜不占才是傻瓜！
那些精巧的婴儿用品并没围持多久，娃娃们如牛犊似地疯长，当村长还没尝到做父亲的滋味时，他的儿子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领。
做父亲的正发愁这一年年的学杂费将来源何处，政府又好像雪中送炭格外同情他似的，在年初，特特地诏示全天下——那布告上写得明明白白：“乡村九年制义务教育从今年开始真正实行‘学费全免’；土地农业税收制度撤销……”
这“布告”使村长大为兴奋，不由跑回家对那正忙着千针万线缝补小孩衣服的老婆讲了这好消息。
他老婆原本腰壮粗圆的身子，如今竟然出奇地瘦削下去了，看看丈夫，脸上阴阳失衡地说道：“有啥子大惊小怪？咱们家孩子多——四个人的田地，十个人吃……都要吃饭穿衣。要不是大丫、二丫提早退学去大城市打工，就靠你这捞不到油水的‘十品芝麻小官，我们娘儿几位早就喝西北风去了？”村长听了撇撇嘴没有说话，走出房门看见光着屁股朝稻草垛上撒尿的六个玩童上去就是每人一鞋底子，骂道：“猪生娘养没管教的狗仔子！大暑的天，你们不老实在房里呆着，却跑到这儿来比赛撒尿？真是少爹无娘的野东西——欠管！”
村长识字有限，骂孩子们的话里欠妥当，可是他自己却并不知晓。
六个壮实如牛犊似的小家伙正互相闹玩地痛快，冷不防屁股重重挨了一脚便齐齐地转回头道：“老家伙！你管得着吗？”
“想造反？我是你们的爹哩……！”村长气得直哆嗦:没有儿子想儿子。真有了儿子却每天把他气个半死。自从这六胞胎风儿似地速长，半年来就有好多次吐人语了！可是出口闭嘴对他的老子就这样不尊重，总是“老家伙可恶”“老家伙可恨”地乱嚷。他娘是不计较这话；可是他爹——村长大人却怒气冲冲：“这还了得？反了！反了！竟爬到老子头上去……！”
“老家伙，不是你说的吗——我们是猪生娘养少爹无娘的孩子？”
“我……我什么时候讲的这话？”村长一时语塞，同时他又大喜：这些小家伙吐语清亮、思维
敏捷，可见一定是聪明小儿，有过人之能——不送到学校请先生调教，岂不误了前程？于是他改换温言笑道：“是是是！是爸爸我错了……爸爸明天就送你们去上学念书，好不好？”
“是读《三字经》吗？”其中一个小家伙问“是不是背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子不教，父之过’呀？”
“你们怎么会背这个？谁教你们的……？”这一下，村长真的吃惊了，他的老婆不识字，两位女儿也是半个文盲，而孩子们却知道这么多！
“没人教我们，我们天生就会。我们是没入仙籍的半路神仙，害死了小师妹，瞒着师父逃到凡间的……”
村长愈听愈奇，不过他到底是政府官员，多少听到一些唯物主义辨证法对神鬼的批判，与是就笑嘻嘻地说：“儿子喜欢看童话真是好极了。爸爸明天就去给你们买几本来看个够——《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挪吒闹海》、《猪八戒高老庄成亲》、《孙行者大战红孩儿》……怎么样？”
“好哇！好哇！那都是我们的同门师兄弟……神通广大！比我们出息多了，真是惭愧！惭愧……”
看着儿子们一本正经的口吻，村长老兄忍不住地“哈哈，哈哈”笑起来。
“笑！笑！就知道个笑！”他老婆从屋内走出来，冷脸白了丈夫一眼，“人家辛苦在家给你生儿养女，也只有你傻子一样在外穷折腾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名誉上在政府部门担任‘要职’，实际上连位穷打工的都不如呢！”
“我不如穷打工的？你看谁好，你跟谁去！现在有我这位‘政府小官’碍眼，你嫌烦，你可以撤我的职啊？……不三不四的贱婆娘，狗眼看人低——亏你老公比武大郎高那么一截，要不然你还不勾搭西门庆害我呀！有本事，你跟你闺女一道也打工去——只怕人家嫌你‘黄脸婆’，不肯收你这婆娘呢！……”
村长老婆听男人说这么多无情无义的话来，伤心欲绝。她不是泼辣的人，只会冷言冷语地讥讽人家两句，一旦别人出言反击，她就没辙了。这会子她只是后悔当初咋那么热心要为这个男人生儿子？那十月怀胎……做女人苦哇！可是猪圈里“哼哼叽叽”的声音，又把她的“伤心”收回去了。她没理睬丈夫，转身朝猪圈走去——光顾忙着为孩子们缝补衣衫，这猪却忘记喂了。
这边，村长老兄早已气哼哼地扬场而去——开他的“全体村民会议了。
冤家聚头
莫愁放学回家告诉母亲，说她们班新调来六位男生。“人家都说这六胞胎像极了村长大人呢！妈，什么是六胞胎呀？”莫愁问。
“六胞胎就是……”她妈想说那完全是鬼话。只有母猪才有本事一胎生六个孩子，人哪里能够？
可是怎么可以向小孩子解释这种话呢，而且说了女儿也不会相信：母猪怎么能够生娃娃？想起自家原来喂的那头猪，她顿时又心疼起来便恨恨地回答：“那是他们老娘有本事、肚子大——一胎就能够生六个男孩出来。”
莫愁眨巴着眼说：“妈妈，你明天也生六个小弟弟出来吧？”
“不，妈妈只要莫愁一个小孩就足够了。”
“可我是从蛋壳孵出的，并不是妈妈生的呀。”
“谁告诉你这话？”她妈气得脸发白，“这人可恶！”
“您别生气，”莫愁乖巧地给她妈端来一把椅子，“也许是他们和我玩笑——以后我不理他们就是了。不过班主任挺心疼他们，教我想办法帮助这六位男生，说‘这是国宝，淘气一些是很自然的事’……”
“呸！那些有眼无珠的笨蛋老师，拿着猪屎当国宝。我们……”她想说“我们莫愁是出自于凤凰蛋，才是真正的国宝呢！”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以后少和这种缺爹少娘没管教的野蛮孩子在一块儿玩——这家大人也是烂肝少肺没有良心的人！
莫愁不懂“缺爹少娘、烂肺少肝”是什么意思，但明白不是什么好话。就点点头对她妈说：“他们好像挺怕我的，路上一见立马一窝蜂似地蒙着脸跑了？害得我发作业本，传达老师的话还要费劲儿去找他们呢……”
莫愁在学校里是学习委员，又是劳动部长，在家里乖巧懂事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可是不识字的父母说话做事泼辣、粗野，又多少给她一点点影响。所以她在学校里除了老师，每位学生都，也应该是她指派的对象。和父母不同的是她做事干练俐索、决不拖泥带水、训人的口吻温和中透露着钢强，兼带着读书人的文明——她不骂人但会嘲弄你，而嘲弄的口气里分明有一种没有商量的余地。
譬如她按照班主任的指示给骂她“从蛋壳孵出的”新来的六个男生补习功课，就每每这样对付人家。
这六位男生就是村长那万恶滔天的六胞胎儿子。因为他们的母亲病倒了，所以很早以前被他们的父亲送到亲戚家去寄养。
可是这六个小杂种好像生来就不肯与人为伍。不是今天摘东家的花苗，就是明天拔西家的树秧，后天又把人家焚香还愿的供果给偷吃了。所以没几年功夫比起同龄十一二岁的小孩，他们是只增体重，不长学识。五年级的学生，四年级的课本，在他们看来好像陌生的很！没办法，村长没来得及和老婆商量，就把六兄弟扯回了家。六个小家伙见了他们的母亲倒也老实了一阵，可是好景不长：学校一座又一座地换，班级一个又一个地调，偌大的校园似乎没全被他们的足瓜踏遍，可是那成绩总也是一团糊涂。教他们的老师早想闭眼不再管他们，可是苦于村长老头子的热情万丈（关心教育事业）又实在不忍心看这几个小孩一辈子就这样没出息，只好指派全校最优秀的女学生李莫愁抽点时间来教这几个不长进的垃圾学生。
谁知这六胞胎见了李莫愁，二话没说就想夺门而逃，被莫愁两手一伸，挡住去路，他们又向桌子底下钻去。
“你们是人是鬼？”他们说，“可不要吓我们……”
“我当然是人，你们干嘛躲我？”
“师妹对不起……都怪我们糊涂！”
“你们喊我什么？我这是奉命行事。”李莫愁笑道“你们也奇怪：干嘛神神密密的让人猜不着头脑——我又不是吃人老虎。”
“不，你是吃人老虎！”六兄弟说，“饶了我们行不？我们服了你，去向师父老人家下跪赔罪还不成吗？”
“神经病？”莫愁说，“邓村长还让我好好调教你们成为好孩子呢！你们老这样胡言乱语，难道没听说‘少壮不怒力，老大徒伤悲’这句话吗？你们不愿学就算了，难道我愿意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来教你们呀！”
莫愁转脸欲走不料脚下一拌，差点载倒——原来是一根拌马索……
“邓家兄弟敢使坏！”莫愁气急，双掌用力一翻：一个夺目灿烂的小火球直向他们射去——
“妈呀，快逃！师妹施魔法了……”看到这几个家伙慌乱地拍打着追去的火星。李莫愁感到很得意。这种小技法她生来俱备。她的父母不知道；她自己也纳闷：为什么在自己气急败坏欲大发脾气时，手掌便会泛出怪异的火星？开始还感到害怕，渐渐地几次过后，她便感到：这是一种很好的保护自己的手段！
今天这几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明目张胆地惹到自己的头上，真是自找苦吃！这让她愤怒之余，有一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快感——她并不知道那几个家伙和她前世的渊源关系。
邓家六兄弟不见了？原来他们看到李莫愁在施魔法的时候并没认出他们的来历，这才稍松了口气道：“不是冤家不聚头！”然后便也念起了遁身咒语，在师妹面前消失了。
李莫愁感到莫名奇妙，喊着名字四下里张望：“邓阿大、阿二！邓阿三、阿四！邓阿五、阿六——你们在哪里？”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