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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章至四十五章

作品名称:死胎      作者:蒋廷朝      发布时间:2014-02-18 18:08:55      字数:7827

  四十一、我的历史学先生
  
  教我们历史学的先生,是一个硬朗、儒雅、身材修长的男人,三十六七岁的样子。他给我们上第一堂课时,我和他的目光有一次短暂的接触,只这一瞬间的目光碰撞,我和他之间似乎就相通了,我就意识到这个人虽然是我的先生,更会成为我的朋友。
  第二天,我听消息灵通的同窗介绍,我们这位历史学先生不仅是饱学之士,而且出生名门。我想,无论学问还是出生、社会地位,先生和我比都高高在上,我和他是不会成为朋友的。
  事实应验了我的直觉是对的,在他第二次给我们上课结束后,就把我叫到教室外的大柳树下,对我说:“共食舍(食堂)的饭菜少油寡味,今天晚上到我们家打打牙祭,改善改善。”说着,他就把写有他家住址的纸条递给我。
  他的这些言行,仿佛我不是他的随学,而是他一个交谊深厚的旧友。我虽然之前直觉他会成为我的朋友,他如此待我,还是大出我的意外,吃惊非小。他看我吃惊的样子,朝我温和地笑笑,转身离去
  我去他家吃过好几次饭,他和我并没有谈论什么,他只是渺渺地感叹说,像我这样有数学天赋的年轻人读文学科真是可惜,是数学界的损失。他见我对他的感叹没有表示认同,也就不作进一步的强说。
  后来,从别的渠道,我才知道,我们京都大学堂理学院的一个很有名望的先生,想我做他的随学,跟随他学习数学,就拜托我的历史学先生从中说服我。我的历史学先生碍于情面,他的内心又想尊重我的个性选择,他只通过感叹的方式表达一下,并没有说出理学院那位有名望先生的想法,他害怕如果那样说,会给我造成压力。他待我如此,使我很受感动。他于我而言确实是一位好的先生,一位好的朋友。
  我的历史学先生住着非常宽大的房舍,有一双顽皮可人的儿女。特别是他的妻子,虽已三十出头了,依然美丽光彩,风韵迷人,我不止一次对她产生过幻想,在内心编织和她的浪漫故事。每当编织到美妙处,我就在内心狠狠地打自己一个耳光,责骂自己:“我的历史学先生对我这样的好,我还打他老婆的主意,该死!该死!”这样自我的连打带骂,就使我从痴迷的梦幻中惊醒。正因为我在自己的内心如此责罚自己,我在她面前从来没有丝毫的僭越,完全是一个本本分分的随学。
  无论如何,我的历史学先生所拥有的,都是我所羡慕的。我认为,我的历史学先生是一个很幸福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将我叫到他的书房。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深谈,也是最后一次深谈。他告诉我,他请了长期病假,从明天起,他不再给我们上课。我关心地问他生了什么病,他说他是心病,已经找到了病因,请长期病假就是为了治疗。末了,他深沉而又欣慰地说:“我一直很痛苦。”接着,他开始了长篇大论:
  “心理学家断言,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人得心理疾病的机率会大大提高。一个衣食无忧的富人比一个食不果腹的穷汉更容易得心病。不幸而又幸运的是,我是容易得心病人的其中之一。(不幸是因为他得了心病,幸运的是这样的心病不是谁想得就能够得的。)”
  “佛朗机’一位大贤曾说,人有五个层次的需求,依据我的切身感悟,他说的大致方向没有错,在细节上显然犯了画蛇添足的错误。依我看,人只有两个层次的需求,作为动物的人和作为人的人这两个需求。作为动物的人,是人受环境的桎梏的结果,作为人的人又是人对环境超越的结果。作为动物的人,人和动物没有什么一样,为争夺更多的权力、物质、异性,去撕咬、拼杀,胜者为王,并从相对的优势中获得精神的快乐和物质的享受。作为人的人则以追求人的本质上的独特性而获得人生的幸福。”
  我似乎明白点什么,为了显示自己的学识,急不可耐地插嘴说:“作为人的人应该追求道德的完美,是吗?”
  我的历史学先生听我如此说,从鼻孔里发出轻轻的声音——“哼”。表示他对我所说的嗤之以鼻。紧接着他脸上露出少有的讥讽的微笑,说:“道德基本上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值一提,作为动物的人需要它作为维持,而作为人的人就不需要这样的烂货了。”
  听他这样说,我糊涂了,我没有通过向他发问来消解我的糊涂,糊涂就在我的面容上显露出来,我的历史学先生发现了这个,进一步解释说:“我的意思是,道德对于作为人的人来说,已经成为多余的东西了,一个作为人的人,自由地按他内心的欲求去做,根本不会伤害到其他人,只会有利于其他人。”他说完这些,明显地尴尬起来,有点不知所措,抿着嘴定格在那里,好一会,才赧然地接着说:“其实,我刚才说的,只是我的感悟,属于形而上的东西,并没有得到证明。不过,我相信会有人证明这样观点的正确。”
  我忽然想起来,因为我刚才的插话,改变了先生的谈论的方向,我还不明白他对“作为人的人”是什么样的定义,我就把话题拉回来说:“刚才我的插话影响了您,您刚才说了作为动物的人,那么作为人的人是什么样的呢?”
  我的历史学先生仰躺在椅背,似乎没有听我说话,好像迷迷糊糊要睡去,忽然,他将身体坐直,两眼直视我,斩钉截铁、一字一顿地说:“作为人的人,就是不懈地对事物真相的探寻,也就是对真理的不懈追求。并在这样的追求中,获得人生高贵的极致的幸福。”
  
  四十二、新的生活
  
  
  T师爷的形象是部落一级机密这件事情,只有部落领导中枢几个要员知道,普通民众几乎没有一个人知道有这样的规定。但是,民众也没有因为始终没有见到过T师爷这样的事实发出追问。
  在我们部落,几乎每一个人都是遵纪守法的好民众,假如整个部落的民众都知道T师爷的形象是部落的机密,那么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想知道T师爷的形象了。
  假如某一个人在心里出现想知道T师爷形象的一个闪念,不需要别人说,他自己就会羞愧难当的。这个,不仅成年人如此,即便是稍明事理的孩子也会如此。
  问题是不知道这个规定的人实在太多了,于是,就有许多部落民众怀着崇敬的心情想知道T师爷到底是什么样子了。在这些想知道T师爷形象的民众中,有一个很特别的人,他就是我的历史学先生。普通民众想知道T师爷的形象只是出于好奇,而我的历史学先生则是源于自己的信念。
  我的历史学先生自从请了长期病假以后,在吃饭时间,睡觉时间,甚至和妻子做爱时间都在琢磨、想象、推断T师爷的形象。就像一个科学家在研究一个科学难题一样废寝忘食。
  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吃饭时间,他用筷子拈了菜肴朝嘴里送,送到一半时,忽然停下来,表情凝重(他的大脑又开始思考T师爷形象这个严肃的大问题了),像一尊雕塑。每当此时,他的妻子总是露出对他无限景仰的神色,并及时将自己的碗伸到他的筷子底下,担心他拈的菜掉到桌子上。可是,那菜并没有掉下来。现在没有掉下来并不等于接下来的时间不会掉下来,所以,她就一直把碗伸在那里,也像一尊雕塑。
  这样过了好长时间,我的历史学先生好像从大梦中醒过来一样,甚至吃惊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菜肴伸到嘴里吃了起来。
  两个孩子看父亲是这样的做派,看母亲又是那样的做派。感觉和自己曾经看过的滑稽表演差不多,就“吃吃”地笑个不停。
  母亲看孩子这样笑,就故作生气拿眼瞪孩子,那意思分明是:你们的父亲为了伟大的事业这样用心,你们还笑。我的历史学先生边吃菜边对妻子说:“他们还是孩子,怎么能够理解这样重大的问题呢?”孩子们听了父亲的话,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就乖乖地吃起饭来,似乎一下子懂事了许多。
  任凭我的历史学先生想破脑子,任凭他如何呕心沥血地推演,终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今天得到的答案和明天的答案总是不一致,甚至得出相反的答案。
  我的历史学先生面对千辛万苦搜集来的堆积如山的资料,痛心疾首。最后竟然疯狂地把他费尽心思弄来的所有资料化为灰烬。
  这堆本来承载许多信息的资料,一旦烧成了灰,就和一堆柴火烧成的灰没有什么两样。我的历史学先生跪坐在这堆已经冷却的灰旁,饮泣吞声。他太委屈了,他太沮丧了。不劳而获,获得的总是双倍的;同样劳而无获,失去的也是双倍的。有谁能够承受得了如此重大的打击?我的历史学先生本来请长期的病假,是为了自己的信念而活,如今真的病到了,而且一病不起。
  期间,我曾经去看望过他,可他对我的看望,似有如无,没有任何的正面影响,只是我单单在表达自己的心情。这就好比我感激某人,给他送了表达心意的礼物,可是,这礼物一到我要表达的对象面前就神奇地消失掉,他并不能收到,这让我产生徒劳的委屈……
  
  四十三、疯狂窥探
  
  我的历史学先生,他在学生时代就是运动健将。如今虽然四肢完好,却只能躺在床上靠妻子的侍候而度日如年了。
  “也只能如此了,”这个病怏怏的男人终于在一个天气炎热的半夜说出了这样一句令人费解的话。因为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实在不像一个气息奄奄的人所说,他熟睡的妻子被他惊醒,她慌忙支起身子,不知所措地睁大眼看着她敬仰的丈夫,问:“你要干什么?”
  我的历史学先生说出了他蓄谋已久的计划。他的妻子仔细听完,有些不安地说:“弄不好要犯大错误的啊。”说完这句话,她看了一眼丈夫,见丈夫立即萎靡不振下去,几入膏肓。为了提升丈夫的生命力,她接着又狠下心说:“你认为这样做能够成功,就一定能够成功的。”
  自从有了明确的计划,我的历史学先生的食量明显增加,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的身体就恢复如初。他要实施他的计划了。
  其实,他的计划非常简单,就是设法去看一眼T师爷。呵呵……无论想象的T师爷形象还是推演出的T师爷形象总不如看到的正确而准确。
  今天晚上,整个京都大停电。我们部落经常停电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时侯是因为发电需要的燃料供应不及时;有时侯是因为发电厂检修、维修。
  这个发电厂真是民众的功臣啊,已经用了将近一个世纪了,还是殖民时期“佛朗机”人留下的。
  T师爷一直对建立新的发电厂非常重视,多次要求其表弟开会研究落实。多次发动,甚至安排侍从将他祖传的古董卖了捐款。但是,因为财力实在有限,终究没有建造起一座新的发电厂。所以还要靠这个相当于百岁老人的发电厂坚守岗位。因而停电也就经常而正常了。
  我的历史学先生认为今天晚上是绝佳的时机,他穿上灰颜色的上衣、灰颜色的鞋子、带上灰颜色的绳子离开了家门。
  武侠小说里面介绍的夜行衣服一般都是黑色的。我的历史学先生开始也相信这套鬼话,也准备了一套黑色的夜行衣服。
  后来他经过认真的实验,反复的对比。发现黑色的衣服作为夜行衣服并非最佳,而灰色要比黑色效果好的多。我的历史学先生为自己的发现沾沾自喜,也因而十分瞧不起那些马虎的武侠小说写作者。
  我的历史学先生凭借这根绳子,顺利攀上了T师爷居住院落的围墙,并顺利地滑进院内。他落下去,可谓悄然无声。我的历史学先生一阵一阵地窃喜,他感觉离成功只一步之遥了。他终于要实现他的理想的信念了。
  他禁不住浑身发抖起来,是啊,多少年的梦想,多少年的追求,如今已近在眼前了。只要他悄悄摸到T师爷的起居室,他就可以见到T师爷了。
  由于过分的激动,我的历史学先生竟然身不由己的不能动弹了,他一下子又好紧张,我的历史学先生毕竟不是一般人,他立即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平静……平静。
  终于,他能够活动手脚了。就在这时,猛然一阵狗吠声起。我的历史学先生一看,一条土狗闪电般朝自己冲来,后面跟着大概四、五个士兵。
  我的历史学先生真的不含糊,一个鹞子翻身,擒住那根救命绳子,三下两下就攀上了墙头。此时,这条土狗已经冲到墙根,两条前腿爬在墙上,立起身子,龇着长长牙齿的嘴就朝他伸了过来。
  我的历史学先生吓得魂不附体,其实这条土狗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这条土狗为了咬到他,狗嘴一下子伸到了接近一米的长度,嘴巴能够伸缩的狗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这土狗的嘴巴几乎要碰到他的屁股了,奇怪的是,这土狗并没有在他屁股上狠咬一口,只在他屁股上嗅一下,就把伸长了的狗嘴缩了回去。我的历史学先生一下子跌落到院外松软的墙根。院内也忽然也没了动静。
  这让躺在地上的他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一下子就没了动静?为什么狗嘴已经碰到他的屁股而不咬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T师爷的卫队已经从外面来包抄我呢,赶快跑吧。我的历史学先生想到这里,用力支了支身子,感觉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唉!索性不跑了,被抓到了也好。我就把内心所有的想法全说出来,说不定这还能是一次特别的机会呢。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机会,我的历史学先生一时间也没有想清楚。他感觉真正的心力交瘁:那就索性先睡一觉,等他们来抓我吧。
  我的历史学先生在松软的墙根睡着了……他梦见一个高大威严的人向他走来,他很害怕。因为这个人太高大了,我的历史学先生在这个高大的人面前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卑微。他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只瑟瑟发抖小老鼠,他多么希望能有个洞让自己钻进去逃跑啊。
  高大的人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每走一步都惊天动地,每走一步都让他这个可怜的“小老鼠”心灵的震颤剧烈一次。
  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我的历史学先生越来越感觉自己的渺小、卑微,也就因而又羞又愧,简直无地自容。
  这个高大的人已经很近了,我的历史学先生几乎能够看清他的脸了,是啊,能看见大概的轮廓,这轮廓里分明荡漾着温暖的笑容,啊!T师爷,真的就是T师爷。
  我的历史学先生忽然对高大如神的人不再恐惧,也就在此时,我的历史学先生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或者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冲动,他多么希望自己此时能够一下子变成一个热情如火的美丽女人,冲上去紧紧拥抱住这个高大威严的男人,这个他心中崇拜的偶像……
  真没想到一个人在睡梦里还有愿望,弗洛伊德说梦就是愿望的达成,这样说来,我的历史学先生希望自己变成女人,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愿望了。
  就在这个极其关键的时刻,我的历史学先生感觉面部奇痒难忍,在脸上抓挠几下,眼睛一睁,醒了。另外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什么东西,借着微光凑到眼前一看,原来是一节枯树枝,他厌恶地随手扔到一边。
  他嘴角流下一条长长的口水,这时,他才意识到因为脸上奇痒难忍才醒的,于是用手一摸脸,几个不知名的小虫子已经被他摸成了黑糊糊的一片黏糊在手上。也就是说刚才还在他脸上爬行的小生物就这样被这个大梦初醒的人全给抓挠、摸弄死了。
  我的历史学先生恨死这些扰梦的小虫子了,要不是它们把他弄醒,也许他可以在睡梦里面看见T师爷,拥抱T师爷呢。无论这个形象是真是假,见到T师爷的那份快乐却是实实在在的。他看了看手上小生物们粘粘糊糊、模糊不清的尸体,厌恶地伸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我的历史学先生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凌晨四点四十了。古人都说这个时辰做的梦最能应验,“我这一生还能见到T师爷吗?我能够看到他的真面目吗?”他在心里自问。
  我的历史学先生又想:我在这里睡了好几个小时了,竟然没有人来抓我。想到这里,他又开始怨恨起那些卫兵,一来他希望自己被抓去,也许能是T师爷亲自审讯他,那样他就可以用这种不合常理的方法见到T师爷了;二来,也是他最怨恨的,部落养着这些卫兵,指望他们保卫T师爷,可是,他们也太不负责任了,这样的保卫水平怎么能够让民众放心?要是我做T师爷的卫兵,我一定保证一只苍蝇也不让它飞近T师爷。这帮废物!唉!真是废物!
  我的历史学先生爬起来,边怨恨边沉思着慢悠悠朝家的方向走去,东方已经泛出微微的黎明。
  
  四十四、再入膏肓
  
  我的历史学先生走进家们时似乎还好好的,他的妻子弄了点热汤给他喝下去以后,问他情况怎么样,他哀叹一声,便身体不支,瘫倒在地。
  他的妻子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弄到床上。他躺在床上,如同一条死蛇,心里还在怨恨那些不知名的小昆虫。他的妻子问他的话,安慰他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见。
  大概早上八点半钟的样子,他家来了五个不速之客,这些人是乘坐警用车来的,——他们是部落调查总署的调查人员。
  我的历史学先生起不来,他们一行五个人只好到卧室对他进行审问,我的历史学先生有气无力地从头到尾讲述了他对T师爷的崇拜,他对T师爷形象的信念,以及如何搜集资料,如何研究,最后迫不得已采取直接行动的整个过程。
  调查人员各人都有各人的分工,一个漠然地审问,一个漠然地记录,剩下三个似听非听,漠然地东张西望。
  看他们的做派,这三个剩下的调查人员应该是警戒,也应该是在企图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可是,看上去他们并不像是警戒,更不像在寻找什么线索,这三个调查人员看上去就好像某种仪器按照某种规定好的程序在那里做有规律的机械运动。
  当我的历史学先生讲到他进入T师爷居住的院落,这五个调查人员忽然都抖擞了精神,从五个不同的方位一齐朝他伸过来长长的脖子,好像接到口令一样,齐声问:“你看到T师爷没有?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的历史学先生咂了咂干裂的嘴唇,好像在沉思,过了半天才说:“没有看见……”接下来他本来想说,“我……我只看见了一条奇怪的土狗。”可是,他怕这样说会引起这些调查人员的误解,招引不必要的麻烦,后半句“我只看见一条奇怪的土狗”并没有说出来。
  因为这句话完整说出来是这样的:“没有看见,我只看见一条奇怪的土狗。”这话让人听了会感觉出对T师爷的不敬,甚至会听出来换着法子骂T师爷的意思。
  如果我的历史学先生完整地把这句话说出来,其实他是实事求是地陈述,可这些调查人员绝不会认为他实事求是地陈述,而认为他在玩文字游戏,在绕着弯子骂T师爷。
  人与人之间交流之难,除了心与心的隔膜,文字、语言不能准确地传达,也是一个很大的缺陷,看来我的历史学先生还是能够洞察世事的。
  五个调查人员一听该我的历史学先生说什么也没有看见,又一齐长长地叹息一声,五个长长的脖子又一齐分别缩了回去。
  第一次调查审问就这样结束了,调查总署的人留下了随时还要来的话,就离开了我历史学先生的家。
  
四十五、病重生亡
  
  我的历史学先生就这样形销骨立地躺在床上,像扔在旮旯的一捆柴草。他的妻子望着这样的丈夫,默默地流泪。
  她坚信她的丈夫能够康复,她不止一次地幻想奇迹出现:他的丈夫睡醒一样从床上跃起,急急去做他那伟大而深刻的学问。每每这样幻想时,她都以为她的丈夫真的康复了,就跑进内室去看个究竟,望见奄奄一息的丈夫,她又每每失望地叹息摇头。
  她无数次将部落的行脚医生延至其家,这些行脚医生,有的出生农民、有点出生工民(在我们部落,都把工人称为工民,这样就和农民平等了。)、有的是江湖出生、有的自称世家。这些行脚医生的医术千差万别、千奇百怪,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经验丰富。这些行脚医生各自诊视了我的历史学先生,虽然他们诊视的手段五花八门,各有千秋,可是,他们得出了共同的结论,这个结论,他们没有明确地说出来,只用悲伤同情和摇头叹息来表示,同时,告诉病人的妻子趁早安排后事。
  行脚医生们的诊断没有错,我这个历史学先生的灵魂支柱已经坍塌、崩溃,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一个丧失灵魂的人,是没有康复可能的。
  妻子怀着对丈夫的崇敬心情,细心照料着这个无药能医的丈夫。我的历史学先生既没有如医生们所言那样迅速故去,也没有如妻子的想象那样好起来。
  随着时光的流逝,妻子的精力逐渐耗损,,随着精力的耗损,她对丈夫的崇敬之情也逐渐耗损以至于无。她端详着床上这堆令她绝望的“东西”,赫然生出希望丈夫马上死去的念头。这样的念头一生出来,她就随着生出深深的罪恶感。
  人是最敏感的动物,即使这个将死的人也是如此。他虽然闭着眼睛昏睡,似乎还是感知了妻子的所思所想。他的眼皮跳了两跳,尽力想睁开眼睛,看一眼他的妻子,对她说一句表示歉意,请求谅解的话语,可他终究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说出什么。
  他的妻子以为丈夫会因此责备她,满脸羞愧,深怕他的丈夫睁开眼睛,从她的脸色、眼神看穿她的心思,她惊恐地半张着嘴。
  终究,她的丈夫也没有睁开眼睛,她才安下心来,嘴巴慢慢地合拢起来,脸上也恢复如常的表情。就在此时,她的丈夫停止了如游丝一般的呼吸,用自己的死以使劳苦不堪的妻子解脱。
  不等调查总署的人再次光临,这个倒霉的男子就怀着失望、惭愧、沮丧、痛心等等复杂的感情离开了人世。离开了理解他、支持他,最后绝望了的妻子。离开了他正在成长的一双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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