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至四十章
作品名称:死胎 作者:蒋廷朝 发布时间:2014-02-17 12:02:20 字数:6219
三十六、大考内幕
我能够考上京都大学堂,对于我那些成绩优秀的同窗而言,不啻千古奇谈。他们嫉妒、羡慕,乃至痛恨,然而,当他们明白这已经成为不可更改的事实时,这些负面的情感,最终都转变成强烈的好奇。
按我们部落约定俗成的礼仪,他们来探听我如何考上是不礼貌的,可他们的好奇实在太强烈了,这强烈的好奇较之礼仪的桎梏,就好比用一根腐朽的草绳去捆绑发情的野牛。我的四个同窗以祝贺的名义匆匆来拜访我,适时探听。
当他们问我时,由于兴奋,我几乎脱口而出:“什么考上?操!纯粹的巧合。”转念一想,不对!又活生生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噎得我很难受。“话”是没有实物形态的,可是,把“话”咽回去居然能够噎着,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噎着的不好感觉让我平静下来,我斟酌再三,认为把内幕说出去于我有百害而无一利。我就敷衍道:“事情都过去了,我实在不想再说什么。”
我的同窗听我如此回答,更加兴趣盎然,我看他们急吼吼的样子,以为他们探听到内幕会去告发我。我这样一想,就更加坚信我不能向他们透露丝毫的实情了。
于是,在镇上及各村都流传起有关我考上的谣言,说我们家有大背景,起码,在部落教育总署有人,我事先知道考题和答案。我估计这个谣言是我同窗中某一人或多人说出去的,想想这个谣言于我以及我的家人无害,反而能够在地方上提高我们家的地位,我也就对其不置可否,任其流传。我认定一条,无论如何,实情我是谁也不能告诉的。
可以说,我能够考上京都大学堂有我幸运的因素,也有我灵敏的因素。我写作考了满分、道德也考了满分。后来才知道,我数学考了部落前三名。
今年大考的数学试题与往年相比,难度大增。其中,三道题目尤其难。这三道题目有两道几何题,一道代数应用题。这三道题目几乎占了试卷总分的一半。因为这三道题目太难,整个部落的考生只有三个考生全答对了,而我是其中之一。
先说两道几何题,我的同窗都不会,我当然也不会,可总不能坐着等死吧?我想起一个妙法,既然通过复杂的推演可以导出结果,那么,我按比例画出图像,然后用尺子量一量也可以得出结果。另外一道几何题目,图形画现成的,我直接用尺子就把答案量出来了。那道极难的代数应用题,是求解一个人行走的速度,我估计,人走路的速度应该在每小时6.5公里左右,我就用6.5带进去看是否和题意符合,结果略有差异,我再用6带进去试试,结果又略有差异。通过两次试验,我发现答案一定在6到6.5之间。我就用6.3带进去,很幸运,和题意完全相符。
写作是我的弱项,平常作文,我没有及格一次。此次大考我又怎么得了满分的呢?
我升入镇上读书,第一天就遇到一位健美秀气的女生,只一见,我就被她迷住,开始暗恋她。据说她比我高两级,她不但貌美,而且学业一流,甚至还会弹一种叫“钢琴”的乐器,而钢琴是我从未见过的。还有,据说,她的父亲就是我们镇的镇长。
明明知道这样的女生我高不可攀,可我依然着魔一样暗恋她,当时,我自己都笑话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
一次,她写了一篇关于自己母亲的文章,因为写的很好,被作为范文在每一个班级宣读。同时,又被抄在公共黑板上以供学习。
她是我的梦中情人,我得不到她任何私物作为珍藏。我就在她写的文章上面用功,天天去公共黑板那里看她写的文章,不认识的文字记下来,及时向先生或同窗请教;不懂的内容意思,也及时找先生或同窗问个明白。也就一旬的功夫,我就能把这篇文章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一字不差地默写下来。
今年大考,是一篇命题作文,题目叫:继往开来。当时,我对继往开来这个成语也就懂得个大概的意思。以此为题作文,我就茫然不知所以了。忽然,我想起来我曾经暗恋过的对象写的那篇文章,这篇文章我烂熟于心。我就把那文章几乎原封不动地默写下来,只是把其中所有“母亲”的字眼都换成了“T师爷”。
道德考试,其实也是写一篇有关自己道德的文章,按照先生的指导,大家都是列举自己做了哪些好事。我想,我不能这样,我只写了我做一件好事(现实中根本没有做,编的)。为了把我做的这唯一的一件好事写得真实可信,我就增加了自己如何的纠结,如何的思想斗争等内容,最后,美德战胜了私欲,终于做了这件好事。
三十七、负笈京都之一
我走的那天,几乎全村出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起送我,我第一次为村里的乡邻对我如此的盛情而动容。
当我们所有这些人逶迤蜿蜒来到彩虹桥头,我想,今天是我风光的日子,我一定要克服自己对彩虹桥的恐惧,落落大方、从从容容地从彩虹桥上走过。再不能像以往一样爬过彩虹桥,让乡邻们笑话我了。
以往我每次过彩虹桥,都是一场悲喜剧的表演,我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在桥上爬,看见我爬的乡邻们则哈哈地笑,这些笑有的是对我胆小的讥笑,有的是因与我相比显示出优势的开怀畅笑。无论乡邻们是讥笑还是开怀畅笑,我都感觉自己是一个令人厌恶的、渺小的虱子。
我壮着胆子,迈开坚定的步伐踏上了彩虹桥,我刚走两步,我的心脏便狂乱地跳起来,似乎它不安于现状要飞到远方去,紧接着,我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头也都好像获得了某种能量“嚯嚯”地颤动起来,它们各各自行其是,不受我理性的控制。古老、枯朽的彩虹桥随着我的颤抖也开始晃动起来(也许彩虹桥和先前一样根本没有晃动,只是我感觉它开始了晃动。),这进一步加聚了我的恐惧,我急忙趴下,四肢着地,待内心稍微平静一点,我开始像猪一样爬行起来……
这一次,我没有听到乡邻们的笑声,静悄悄的,只听到彩虹河水“哗哗”地流淌,好像在向我倾诉离别之情。
当我爬过彩虹桥,站起来回头一望,只见乡邻们一个接着一个四肢着地在桥面上向此岸爬来。我看着这些平时在桥上健步如飞的乡邻在桥面默默地、笨拙地爬行,起先,我大吃一惊,接着,我就意识到他们之所以放弃行走而改为爬行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之前,我每每爬行过桥,他们都会嘲笑我,今天居然都学着我的样子爬行,在那一瞬间,我有扬眉吐气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极为短暂,随着我的一声叹息,已被我叹息的气流吹到了九霄云外。
叹出一口浊气,我忽然被一种悲天悯人的情绪所浸漫,自己变得很柔弱,甚至,使我不能纯粹地为刚才扬眉吐气的快感而羞愧。
看着这些毛毛虫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爬行的乡邻,我眼里噙满了泪水,眼前的景象也因为泪水的缘故朦胧起来,在现象和想象的共同作用下,我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了这样的图像:这彩虹桥变成了一根长到没有尽头的枯枝,它一直伸向遥不可知的虚空,我的乡邻面目全非地成了毛毛虫,它们一条跟着一条,一弓一弓地向前爬行,它们悄无声息,它们不加思考,决绝地认为跟着前面的一定不会错。它们的心灵仿佛朝圣的圣徒一般,义无反顾地爬向我望不到尽头的空洞。
此时,我有某种痛失的感觉,孤独、无助。我情不自禁地哭泣起来……仿佛这一切是发生在梦中。
我的乡邻和我都是血脉相连的,他们如此,不仅贬损了自己,也把这样的贬损通过某种方式传递给我。我怜悯我的乡邻,与道德无关。从本质上讲,也是怜悯我自己。
三十八、负笈京都之二
我的父亲送我去京都的,我和父亲按镇上的要求,来到了相关部门。相关部门的公务人员给我发了奖金、慰问金、补助金等,他们还主动将运输氢气球无偿借给我们使用,以减轻我们旅途的劳顿。
据说,将氢气球用于货物运输还是T师爷的发明。当运输货物时,将浮力略大与货物的氢气球系在货物上,货物在氢气球的带动下就浮离地面,这样,一个人只要花很小的力气就可以牵拉着货物前行。
当然,这种运输货物的氢气球只能在无风或者微风的时节运用,刮大风时间是不能使用的,不过,在我们部落刮大风的天气少之又少。
因为牵拉我的行李几乎不费什么力气,我又感觉新鲜好玩,一路上基本都是我在牵拉行李,我的父亲只是没事人一样跟着,“呵呵”地笑。
到了京都大学堂,我看见告示,指定了我居住的宿舍是在一栋楼房的四层。我和我的父亲从来没有上过楼,这一次居然一下子就要上到四楼。而且,我还要一直在四楼居住。
我和我的父亲一起将行李弄到四楼宿舍,父子俩便相对无言。因为,我的父亲之前教诲我的那些言辞,现在已经不能适用于我。另外,他又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此时,我反倒希望我的父亲像他之前一样教诲我,不在于他教诲我的内容,只在于这种教诲行为的本身。
忽然,我的父亲惊恐起来,直直地望着我,我也惊恐起来,直直地望着我的父亲。因为我和我的父亲都感觉到了大楼在软绵绵地晃动。我一个箭步跨出宿舍,见走廊上的同窗个个谈笑风生,怡然自得。我明白我和我的父亲以前没有上过高楼,第一次上高楼产生了大楼晃动的错觉。
我害怕同窗笑话,头一缩坐了回来。我的父亲见我坐了回来,可能他也意识到大楼晃动是错觉。可他还是不放心,怯生生地对我说:“我们俩还是下去吧。”
下楼后,我的父亲远远地观察这座大楼好久,才放心地对我说:“看样子这大楼不会倒的,我看,是不是找大学堂宿舍的主事央求央求,把你挑换到一楼居住?”我内心也不愿意住在四楼,考虑到刚到大学堂就违背大学堂的安排,不怎么妥当。我就对我的父亲说:“这个不必了,那些人都不怕,我何必怕呢。”
大楼晃动的错觉,直到我在四楼居住了将近一旬才消失。
三十九、参观波巴布城
波巴布是梦想之城,波巴布是神奇之城。在波巴布城建立之初,我们部落的媒体就铺天盖地地宣传,这宣传的狂风席卷了我有关波巴布城一切的胡思乱想,只留下纯洁的一点在我的印象里,在我的心灵深处:波巴布城就是神圣之城。
让我欣喜的是,在我进京都大学堂的第一个休息日,大学堂就组织我们这些新生去参观波巴布城。
波巴布城建在硕大无双的温室大棚里,外表看上去就是一个巨大的立方体,没有任何的特色,可是,就在我望见这个巨大的立方体时,我的心脏就怦怦狂跳不止,仿佛它要挣脱我,抢先飞进波巴布城。
当我走进波巴布城,我和所有的同窗一样,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一起一致发出一样的惊呼。
在这波巴布城里,没有一座楼房,也没有一栋平房。甚至,没有任何建筑。只有绿色的、长着大肚子的波巴布树。这些树好像来自充满幻想的童话故事,树枝千奇百怪,好像盘根错节的树根。树干是我从未见过,也从为能够想象过的,好像一个大肚子啤酒桶,不对,还要再加上一个长长的脖子。波巴布树高和粗的比例严重失调,我们三十几个同窗才能将一颗波巴布树合围,可它的高度也就十多米的样子。
这一切真是太壮观、太神奇了,在这九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横竖成行地都是怪里怪气的波巴布树,行与行之间修起了水泥街道。我和我的同窗兴高采烈地在这样的街道上走着。与其说这里是城,还不如说是树林,我们是在林间漫步。
这里没有一座楼房,也没有一座平房。可是,街道上的人流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看不见一个商店,购物的民众却络绎不绝。民众们显现、隐没于这巨大的绿色之中。原来,这些活着的、巨大的波巴布树都是空心的,有的是居民的住所,有的是经营的商店。
这一切真是太奇妙了!这一切仿佛是幻境,仿佛是仙境。我们和出没其间的民众也仿佛有了仙风道骨,飘飘然如驾祥云。
通过解说我们知道,当初,波巴布城被有的民众称为“童话城”,也被有的民众也称为“人间天堂”。
后来,官方媒体发表看法,将这美好的城市称为“童话城”、“人间天堂”固然很好。但,这毕竟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T师爷的意思是:我们这座城是实实在在的绿色城、民生城。民众就幸福地生活在其中。名副其实地称之为“波巴布城”就很好。
民众们知道了T师爷关于这个城市名称的意见后,个个惭愧自己见识的疏浅,由衷地再一次升起对T师爷的无限崇敬。
美丽、神奇的波巴布城啊!
四十、波巴布城之由来
住房问题大概应该是世界性难题,我们部落也没能例外。据说,那时T师爷一直为部落居无定所的民众忧心如焚。并下定决心解决这个问题。
我们部落的民众,基本上都是感情丰富的,得知T师爷因为民众住房问题劳心伤神,几乎个个动容,有一个民众说:“有T师爷对我们民众的这份心意,我们就是风餐宿露也心甘情愿啊。”另一个接着说:“是啊!T师爷真的对我们恩重如山,我真不知道如何表达对他的崇敬之情……对了……,我有家也不回了。今天晚上,我就露宿街头。”
我们部落的民众,在表达对T师爷的感情方面是谁也不愿意落后的,第一个说的是假设;第二个为了超越第一个,就直接把假设变成真实。而且,他一定会实实在在地去做的。
当然,我们部落也有许多不善表达的民众,他们是木讷的,他们的感情同样是丰富的,对T师爷尤其如此。可是,他们不知道如何说,只好抱着头“呜呜”地哭泣。
各地的民众,在这伟大情感的召唤下,自发地、有序的聚拢起来,就像蚂蚁一样。聚拢的民众形成浩大的游行队伍,走上城市的街道,乡村的田埂。民众们用带着悲伤的哭腔呼喊着拥护T师爷的口号。
T师爷和普通民众一样,也钟爱看电视,他尤其爱看《动物世界》这个节目。
一次,《动物世界》介绍非洲的一种动物,T师爷不仅注意到了那些奔跑的非洲动物,也注意到了那些不能跑的非洲植物。
T师爷注意到的这种植物很奇怪,样子有点像保龄球瓶,通过与动物的对比,T师爷推测这种植物应该非常巨大。
T师爷开始查找资料,知道这种奇怪的植物是树,属于木棉科,名字叫:波巴布。波巴布树成年一般高二十五米,树杆粗处直径可达十米。资料还介绍波巴布树树大心空,非洲土著有的就将波巴布树挖空、修整,作为居所。
波巴布树的果实里面是酸味果肉包裹着密密麻麻的种子,果肉含有有机酸和胶质,水煮后,可以做成清凉的饮料。种子含油量很高,压榨出来是上等的食用油。种子也可直接食用,就好比我们当地的花生。
波巴布树树皮有丰富的纤维,可做绳子、乐器的弦、甚至可以做衣服。
T师爷看到这里,认为引种波巴布树不仅能够解决部落民众的住房问题,顺便也把民众的吃、穿、用、乐都解决了,真是一举多得。T师爷开心地“呵呵、呵呵”笑个不停,如同一个天真的孩子得到期盼已久的玩具。
T师爷笑出来的这许多沁人心脾的“呵呵”声音,载着T师爷的快乐和他要求引种波巴布树的指令一起传播开去。
大司树(大司树是部落为引种波巴布树,专门成立的临时机构负责人。)召集部落部分学养深厚的植物学家开研讨会,研讨引种波巴布树事宜。
没想到,这些植物学家是一班迂腐而认真的家伙,他们一板一眼地先从土壤学的角度谈起;接下来又从植物气候学的角度大谈特谈;然后,又不厌其烦地从植物品种改良的角度大谈特谈。害得大司树烦不胜烦。那些莫名其妙的专业术语也弄得大司树头昏脑胀。他越来越烦躁不安,头发根根竖起,脸色渐渐发黑。可是,为了能够顺利完成伟大的T师爷交给他的光荣任务,他即使这样的痛苦,还是忍着没有发火。
大司树为了克制自己的情绪,按照心理学家教的办法,开始默默地数数:“1、2、3、4、5、6、7、8、9……”。当然,大司树在默默数数的时间是几乎听不到植物学家们说什么的,当他默默数到三千五百七十九的时候,忽然,好像听到一个植物学家总结说,按照当前的技术水平,引种波巴布树几乎是不可能的。
大司树仿佛大梦初醒,为了核实他听的是否准确,歪头询问身边的秘书,秘书肯定了他听到的没有错。压抑已久形成的怒火和压抑本身的痛苦同时爆发出来,他双手“哗”地把面前桌子上植物学家报上来的材料统统推到地上,用发抖的手边指边点地骂道:“你们这班傻瓜,都给我滚……滚。”
植物学家们“呼啦”一下逃得没了踪影,就像受到惊吓的老鼠一样。大司树看着空荡荡的会议室,痛苦地摇着头,喃喃自语:“一班蠢猪啊,真是一班蠢猪。”
大司树决定:土壤,直接引进非洲适合波巴布树生长的土壤。气候,建一个大温室,保证波巴布树需要的温度。
很快,一个占地九平方公里的大温室建起来了,从非洲进口的土壤也到位,波巴布树都是引进成年大树,省去了树木成长的焦急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