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至二十章
作品名称:死胎 作者:蒋廷朝 发布时间:2014-02-13 11:50:31 字数:7023
十六、儿童的政治
我在茅房大便,三个小伙伴围在我面前。他们仨对我很依恋,即使我大便这点时间,他们也宁愿忍受臭味而不愿意和我作短暂的分离。
我经常给他们讲故事听,其中大部分故事是我听来的。听来的故事讲完了,我不愿意让他们把我看作没有故事的人,失去他们的尊重和依赖。我就模仿听来的故事,胡编乱造一些,然后,再把这些讲胡编乱造的东西讲给他们听,满足他们对故事的需求。
我为了强调这些故事的高妙,我还骗他们说,这些故事是我姥姥家村上一个古籍大王讲给我听来的。
我胡编的故事,他们仨也听得津津有味,看见他们仨专注的表情,我就在心里暗暗地发笑。有一种欺骗成功的快感。
我在大便时间,当然不能给他们讲故事了。他们仨围着我胡扯,忽然一个小伙伴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T师爷到底有多高呢?”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空气立刻凝固。他们仨都静下来,面面相觑,紧接着一齐转向我。好像只要是严肃、重大的问题只有我才能回答。
其实,我和他们仨一样,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但是,我明白,我必须给出答案。给出的答案是对是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我必须立刻肯定地给出答案,而且,气势上要无可置疑。这些,在当时我并没有认真地去想,下意识地就这样做了。当他们仨一齐朝我转过来的瞬间,我立即冷冷微笑着回答:“能有多高啊?不过屋檐高。”
他们仨又“唰”地一下,一齐将头转向屋檐。三张嘴巴同时发出一串奇怪的唏嘘声。
这样简单的一问一答,都是下意识的,却流露出许多重要的信息。
他们仨在茅房前陪我,茅房毕竟臭气熏天,也有损他们的脸面(即使儿童也是有脸面的)。多多少少,他们鉴于我的权威还是忍受了。他们没想到,我大便的时间会那么长。其中一个小伙伴有些忍耐不住了。他下意识不便直接提出来,也不便采取离开的行动。他就提出了T师爷身高的问题,借以打击我的权威。言下之意:你有什么了不起,快点拉吧。省得让我们在这里久久的闻臭。我微微的冷笑,既是对他借T师爷挑战我权威的藐视,也强调了自己在四人中的地位。“他能有多高啊?”的设问,暗含着T师爷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T师爷又能怎么样的意思。
我大便结束,刚刚提问题的那个小伙伴,明显的不自然,欲在我面前做出更好的表现,就对我说:“我早上在河边,看见一条黄鳝。我刚要去抓它,它就游进洞里了,你说怎么办?我还在洞口做了记号。”
我盯着他看,直到看得他不自在,才斩钉截铁的说出一个字:“挖!”
我们四个人分头回家取来了工具,兴冲冲地开挖。谁也不会想到,小小的黄鳝能拱出那样深的洞。我们挖了半间房子那么大的塘才将这条黄鳝捉住,这是一条只有尺把长的小黄鳝。
我们四个人找了点干柴,将小黄鳝烤熟,每人分了一小截黄鳝吃了,我还没有品尝出什么滋味,已经吃完,我咂了咂嘴朝他们仨看,发现他们仨和我是一模一样的嘴脸,这真是滑稽的场面。我们四个人都会心地大笑起来。
因为过度的劳累,第二天我睡了个懒觉。睡醒了也不愿意起来,直到我的父亲叫我起来对质。
原来,村长一大早就到我们家来,说我带着其他几个小孩把河堤挖了半间房大的塘。父亲问我是真是假,我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默默地站在那里不动。
父亲明白了七八分。村长说:“我们部落是有《堤防法》的,破坏河堤的犯法的。”我父亲听村长如此说,吓了一跳,我也吓了一跳。我们父子俩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下。
我的父亲忽然满脸堆笑地对村长说:“这个……这个……孩子小,这个……您等等。”说完转身进屋,提出半个猪头,边朝村长手里塞,边谄笑着对村长说:“这个……这个……”村长故意显出大吃一惊的样子说:“你这是干什么?这样不行的,绝对不行的。”我父亲又一次讪笑起来,说:“一点小心意,您千万不能薄了我的面子啊!千万不能啊!”村长见我父亲态度恳切,就勉为其难地说:“既然如此,这个……这个……我就带回去吧。”
送走村长,我的父亲立刻摇身一变,顷刻间就从满面笑容的弥勒佛变成了凶神恶煞的厉鬼,他顺手抄起一根木棍,朝我奔来。我情知不妙,转身欲逃。屁股上早挨了一下,我怪叫一声:“哎呦!”
十七、少年性爱
北方发配来的妖孽家,一共四口人。夫妻两个,他们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小的是儿子。
一天,我竟然和妖孽的儿子打架了,我和这个龟儿子打架,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按常理我永远不会和他打架,而那天确实打架了。
我有时间象征性地打打这龟儿子,只是好玩,在他并不感到疼痛,在我只是表达一种意思。
我是要表达一种什么样的意思呢?我要表达的意思,和我家的大黑狗经常要表达的意思基本上是一样的。
我家的大黑狗和邻居家的小黄狗一起游戏,它常常会恶狠狠地咬小黄狗,这样的咬,其实是假咬,有时只咬到小黄狗的毛,有时离小黄狗还有一截距离,只是恶狠狠地在空中咬一下。
小黄狗被大黑狗这样的假咬之后,就赶忙俯下身子,伏在地面,摇头摆尾起来,做出十分臣服的姿态。甚至,还会排出一两滴尿液。
在这个过程中,我家的大黑狗是在向邻家的小黄狗表明自己的优越感和权力。是的,我就是要龟儿子时刻都知道我是强大的,我是优越于他的。
那天,我在龟儿子身上轻轻拍一下,表示我在打他,这龟儿子竟毫不含糊地还击,我不相信这龟儿子会还击,他怎么可能还击呢?千真万确,这个龟儿子还击了,下手还不轻。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先是诧异,接着震惊。稍顿一刻,我就暴怒了。我冲上去一阵猛打,这个龟儿子就把嘴巴张得如小盆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我都看见他的小舌随着他的吸气和呼气一伸一缩,像大黑狗的性器。我朝他鄙视地吐了口吐沫,不屑地骂道:“你他娘敢跟我对打。”
他的嚎哭很难听,让我想起被父亲宰杀的猪。他的样子如遭雨的鸭子,傻站着不动,胸口一起一伏,为完成那厌烦的嚎声尽力。
他的嚎哭声,在寂静的村里显得异乎寻常的大,村里人听惯了孩子们的哭喊,对他的哭声不以为意,村子也没有因此喧闹起来,还是如先前一样寂静。
不过,他的嚎哭还是产生了效果,——把他的姐姐招来了。他的姐姐比我长两岁,也比我略高,什么样子已无法回忆了。
他姐姐一到,这个龟儿子一直无力垂着的右手举起,指着我,带着哭腔说:“就是他打我的。”他姐姐气势汹汹地冲到我面前逼问我:“你凭什么打我弟弟?”
她一问,我在脑子里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我凭什么打她弟弟?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能够说出口的理由。
她见我理屈词穷的样子,进一步逼问我。我头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回答。还在茫然不知所以的时间,她已经伸出双手来撕扯我。
她刚出现的时间,我只注意她胸前两个隆起的乳房和白晃晃的脸,没有注意她还有一双手臂。她用双手来撕扯我,好像这双手是从天而降,让我感觉十分的突兀和惊讶。
仓皇之间,我故作傲气,歪着头恶狠狠地应一句:“他该打。”边说边伸出双手应付她的撕扯。
我本以为她会挠我的脸,这是女人惯用的招数。然而,她并没有挠我的脸,只是边拉扯我的衣服边质问。我体会到她对我手下留情,我也便知恩图报地没有对她下狠手。这样的对打就有了游戏的意味了,她的弟弟似乎也看出了端倪,边哭边喊:“大姐啊!你怎么不使劲打他的呀?”
她听到弟弟的责问,犹豫一下,脸上泛起了红晕,人也显得慌张无措起来。在和我又一次拉扯之下,竟然跌倒在地。因为我和她拉扯在一起,我就一下子趴到了她的身上。
她的身体很奇怪,好像天空飘过的一团白云。当她的乳房触碰到我时间,我的身体里一个沉睡的东西被激活起来。
我忽然有种害羞的感觉,慌慌张张地朝起爬,这样一来,我就骑在她身上了。她的双手握拳好像要打我,其实并没有打到我,只是在我和她之间绕来绕去。
我想用我的双手捉住她的双拳。此时,她弟弟冲上来要打我。我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威胁,我就支起双腿、伸出两手应付他,并威胁说:“你要敢打我,我就叫你死。”吓得他绕着我团团转,始终不敢下手。
他的姐姐在我身下翻来翻去想爬起,我慌忙一屁股坐下去,恰好坐在她大腿丫处。两人的阴部压在了一起。虽然隔着几层衣服,她阴部的柔软和温热还是一下子传给了我。
这是我不曾经历过的,被子是温暖柔软的,我的肚皮也是温暖柔软的(我睡觉时间经常抚摸被子和自己的肚皮),这些柔软当我慢慢用力按下去,最后就按不动了。柔软的感觉也就停止,温暖的感觉也似乎消失。
这次不同,当这温热和柔软即将消失时,这温热和柔软忽然散漫开去,变成浸润。这温热的浸润,从我俩阴部接触处雾一般升腾,把我包围,也清洗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我体会了从未有过的快感。
之前,可以说我是一块不规则的顽石,如果有谁碰我一下,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我给予他的一定是痛苦。现在,我这块顽石,在这神奇的浸润下变化了,温润如玉。我甚至设想,假如我再遇到她的父亲,也就是大家称为北方来的妖孽时,我一定主动和他招呼,亲切地叫他伯伯。
我这脱胎换骨的变化,其实只用了三四十秒钟的时间。父亲教育我多年,我没有多少变化;村里的先生教育我多年,我没有什么变化。而一个少女的阴部和我的阴部隔着衣服互相挤压一下,我就有这样的变化,这让我困惑。
直到后来,我到镇上读中级学堂,才明白世上的事物能否互相影响,那完全靠他们的本性和缘分,比如一种物质静静地在那里,遇上甲物质没有任何反应,遇上乙物质还没有什么反应,一旦遇上投缘的丙物质,就迅速变化,并放出耀眼的光芒。
十八、那个阴郁的高个子先生
我开始从师学习是在一个地主家的院落。虽然是地主家的院落,此时,已经没有了地主。并不是因为地主到外地去了,而是,因为地主被剥夺以后也变成了穷人。这巨大的地主院落也改了名称,叫学堂。可是,民众如果提起,还都说孩子去地主家上学了。
在学堂的情景,随着时光的河流大部分已消失在飘渺的黑暗之海。当我想通过回忆找回,就如在旷野遥望夜空,望见的总是一闪一闪互不关联的星星,不能形成逻辑或者时空上的连续,显然,当时我的生活绝对不仅是这些一鳞半爪。不过,这些一鳞半爪往往能够安慰我当下的困顿和对未来的畏惧。
然而,这样的美好往往又会忽然陷入一片蠕动着的、几乎分辨不清的虫子样东西里面,这模糊不清的东西使我痛苦,我想摆脱,它又会突然清晰得如一列向我疾驰而来的火车,呼啸声犹在耳边,轰的一声将我撞的粉碎。我也就成了模糊的碎片,在白晃晃中飞速散去,直到消失……
教我们书的一共有两个先生,一个是高个子先生,教我们部落文化课程;一个是矮个子先生,教我们算术。这个矮个子先生有见风淌眼泪的毛病,他一流泪就用手帕擦拭,擦得多了,他的眼睛总是红红的,好像刚哭过。我很同情他,感觉他是一个悲伤的人。
高个子先生是一个忧郁的人,他总是独自一人阴着脸走在连接他家和地主家的路上。传说他的父亲曾跟随T师爷参加过推翻旧统治的战斗。他父亲是不幸的,刚参加战斗不久就战死了,留下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这六岁孩子就是我们现在的高个子先生。
高个子先生满脸都长着雀斑。他脸上的雀斑使他即便站在我的面前,我也会感觉他很遥远。
他因为父亲的缘故,受到地方政府的特殊照顾。他曾经和我的父亲一起读过私塾,我的父亲不读了,他还去镇上读了什么学堂,可是,刚去读了半年,就死活不去读了,回到了村里。
回到村里以后,他天天紧锁眉头,思考着莫名其妙的问题,害得许多老者为他担忧、为他叹息。
大腹便便的镇长气喘吁吁爬过高高的彩虹桥,亲自到他家劝说他继续读书,他都没有答应。镇长没办法,只好安排他在我就读的学堂做教员。后来,他也就成了我的先生。
一次上课,高个子先生叫我们默写“只有跟着T师爷,我们才能幸福。”这个句子。这个句子我已经烂熟于心。我就故意在课桌上做出种种怪异的动作,以期引起高个子先生的注意,好让他提我到黑板上默写。这样我就可以在同窗面前显摆我的能耐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高个子先生提我上去默写了,我兴奋地冲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就要默写,刚写了个“T”字。就听见高个子先生幽幽地说,你给我默写“T师爷对我们的恩情比海深”。
我一听,本来苍白的脸更加苍白,冷汗湿了衣服,粉笔差点掉在地上。我委屈、愤怒。我感觉我所有的同窗都在嘲笑我,我把头低了又低。高个子先生并不搭理我,就又叫我的同桌上来默写。我的同桌也不会,他再叫我的同桌默写“只有跟着T师爷,我们才能幸福。”这个句子,我的同桌还是不会。
我有了点优越感,偷偷地望望我的同桌,又偷偷地望望高个子先生。高个子先生忽然暴跳如雷,疯狂地大叫到:“我是怎么教你们的?”边说边举起他的右手臂,我以为他要打我,我把头一缩,就看见高个子先生那手臂一下子变得粗壮无比,就好像孙悟空的金箍棒,带着风声,朝我的同桌的头部甩了过去。“啪”的一声巨响,我的同桌已跌跪在地,先是跪在那里一声不响,我们都吓坏了,高个子先生也不安起来,直到我的同桌“哇哇”地大哭起来。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用这么大力气打另一个人,恐惧感压破了我的内脏,我想把我那些内脏的碎片吐出来,终于没有吐出,只是在那里干呕。我边干呕着边死死地盯着高个子先生,防备着他来打我。他并没有过来打我,他边用左手揉着右手边命令我道:“你下去吧。”
十九、叫魂
我的同桌被打后,一直昏昏沉沉的,放学回家,他还不能自己行走,是被他姐姐搀扶着他回家的。
这对我的刺激太大了,总是想象自己如果被打会是什么样的情景,然后又会被自己想象出来的情景吓得发抖,东张西望是不是高个子先生正在向我走来。
而且不敢回家,去了不远的祖母家。我的祖母见我去很高兴,就安排我吃饭,甚至给我煮了鸡蛋。可是,我吃不下饭,闷闷不乐地坐在饭桌边上。
我的祖母知道出事了,就去问我的小伙伴,我的伙伴把我今天在学校发生的情况告诉了我的祖母。
我的祖母摸摸我的头,我的的脑门又潮又热,她就知道我吓掉了魂。她气愤地骂道:“这个杀千刀的臭王八,他要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就叫你父亲像杀猪一样杀了他。你有什么好怕的?”说着,她进房弄了半碗糖水叫我喝下。并准备了一个瓦盆、一个瓷碗、一张火纸,搀着我朝村前的大河走去,祖母的大手暖暖的。
祖母把我带到大河边,安顿我好坐在那里,自己到大河里舀了半瓦盆水,回到我身边,她将火纸蒙在小瓷碗上,一手将我搂在怀里,一手蘸水朝蒙在小瓷碗上的火纸上淋水。她淋一滴水,她就念叨一句:“大乖乖哎,来家啵!”她淋一滴水,就念叨一句:“大乖乖哎,来家啵!”
之前我一直精神萎靡、浑身乏力,似乎大脑和身体都处于一种休眠状态。她拉我来这里,我也是木偶一样,一切随她的。
她这样反复的呼唤,让我感到奇怪,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就忍不住问我的祖母:“祖母!你在叫谁呢?”
我的祖母没有回答我,依然淋一滴水,她就念叨一句:“大乖乖哎,来家啵!”
我抬头朝祖母的脸上望去,希望能够找出我的答案。我见祖母面色凝重,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就低头看她淋的火纸,火纸慢慢地潮湿了,直到完全湿透了,火纸中间部分因为潮湿增加了重量的缘故而凹下去,并随着我的祖母继续淋水,在凹下去的中心反面形成一个大大水珠。忽闪忽闪的,非常好看。
后来,我知道这水珠叫“猫眼”。祖母一见“猫眼”出现,揭去小瓷碗上的火纸,叫我把小瓷碗里很少的一点水喝下。我顺从地喝下。我的祖母对我说:“好了,你去玩吧”
我的魂灵就这样被我的祖母叫了回来了,精神一下子爽朗起来。我撇下奶奶,跑去找小伙伴们玩耍了。
我一直想不通高个子先生为什么如此残忍。
二十、毛驴是我的先生
我们村只有一头毛驴,养在磨坊主家。世界上有无数的毛驴,我只见过这一头。我很喜欢毛驴。羡慕毛驴会拉屎,毛驴拉的屎是一个一个扁扁的圆柱体,黑亮黑亮的,从毛驴那么高的屁股处掉到地上也跌不坏,我曾幻想,我要能拉出那样的屎该有多好啊。
当然,毛驴并不是拉屎的天才,拉屎的天才是山羊。我们这里山羊很多,山羊拉屎像农夫播种,一把一把地撒下来,每一粒都是很规则的椭圆体,就是最好的工匠也未必能做出来。我不喜欢山羊,因为,山羊小小年纪就长出了长长的胡须,像个市侩的老者,眼神猥琐,给它喂东西,它总是一副得一望二的嘴脸。
我经常去磨坊主家看毛驴拉碾,它的眼睛被两片大大的眼罩蒙住。据说,把毛驴的眼睛蒙住,它一圈一圈地拉碾就不会头晕。
我想,这一定是人的一条诡计。在我的印象中,毛驴除了拉碾,还是拉碾,几乎没有娱乐和休息。我曾幻想我家能把村里这唯一的毛驴买下,我一定好好待它。
毛驴拉碾结束被卸下,我总喜欢拿点青草喂它。毛驴很冷静,好像在思考。然后,不紧不慢地伸过头来。
毛驴往往会在黄昏时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号,它一定受了黑心的磨坊主过多的委屈。毛驴的呼号非常难听,不过我还能容忍。难道可以指望一个苦命的人用优美的歌声喊冤吗?
我想一定是它喊冤的呼号声传到了T师爷那里,T师爷下了一道命令,村保安司令就带领村义务保安队员去抄磨坊主的家。磨坊主疯狂地阻拦,直到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制服,碾子也被掀翻。我以为村里会把苦难的毛驴解放,甚至想象村里安排我饲养这唯一的毛驴。不想,村保安司令牵着毛驴到我家,要我家父亲把毛驴杀了。
毛驴被杀时间,有两个人在流眼泪,一个是磨坊主,一个是我。
每家都分到了驴肉,我家因为父亲杀驴有功,分了两块。驴肉香喷喷的,因为父亲没有阻拦,我吃了许多。
从那以后,我一直没有见过一头毛驴。我经常在心里回忆我和那被杀毛驴的交往,我们之间的友谊。直到一年后的一天。
那天,我在放学时间看见一头拉车的毛驴,还有一小毛驴伴随前后。小毛驴一定是拉车那个老毛驴下的。它有母亲的陪护,显得很幸福,也很调皮。一阵跑到这里、一阵又跑到哪里。我一直跟着它们看,等到它们停下休息。
休息时,小毛驴就跑到驴妈妈那里,我想小毛驴一定会受到惩罚,驴妈妈并没有如我想象责罚小毛驴,相反,温柔地舔它,然后就让它吃奶。看到这里,我禁不住泪流满面。
怕别人看见我哭而笑话我,我就跑到村前的大河边偷偷地大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