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叔女相逢 （3）

　　刘华川告诉她，自打她从哈尔滨女中走后，爸爸妈妈想她得了几场大病，差点没死去。后来，日本鬼子来到了呼兰城，他父亲拒绝小日本儿占用自己的土地，修筑“八一八”仓库，被抓进了南关监狱，一关就是六年，去年，日本鬼子投降了才放出来。表叔他自己呢？在南关小学教书，由于拒绝教日本语，被撵出了学校。后来又被日本鬼子抓进“八一八”仓库当伙夫。有一次，他听说驻呼兰日本兵到“八一八”仓库吃饭，然后去巴彦、木兰围剿抗联部队。做饭时，偷偷地在饭里面放了巴豆霜，鬼子吃完了以后，一个劲地拉稀屎，他也差点被打死。还有一次，仓库中队长井川喝多了，他用菜刀砍井川，没想到让井川砍掉了自己右手的五个指头。刘华川讲到这儿，颇有些得意地说：“娟子，你表叔为抗日也流过血呀，别小看你大表叔，俺也是抗日英雄呢。”
　　历娟被刘华川说得很感动，亲切地问：“那后来呢？”
　　刘华川边走边用左手掏出半盒哈德门牌香烟，历娟马上接过火柴给点着，听他继续说：“后来，在工友们的帮助下，我逃出了“八一八”仓库。在呼兰呆不下去了，进关里做小买卖。一晃几年过去了，鬼子投降了，我舍不得呼兰这块宝地，又转悠回来。想托我大哥给租个地方开个小买卖，可是……好，你回来了，我大哥最听你的话，替大表叔在你父亲面前说几句，也成全了俺哪……”
　　历娟见大表叔话越说越多，催促他快走。
　　拐过南关小学，来到了“八大家”街。这是一条东西长街，整条街的建筑与其他街的建筑截然不同。没有一间茅草房，一色青砖瓦房，高耸门楼。这里住着呼兰城最富有的八家地主，绅士和伪官吏，百姓们管这条街叫八大家街。平时，一般人普通百姓不敢来，怕惹是生非。从西向东数第二个门就是历强的家。偌大的四合院，门前立着两个石狮子，高耸的门楼下，两扇红门格外森严庄重。院内青石铺地，两侧是花坛和雕花长廊。花坛中栽种着四季不谢之花，八时不凋之草。东西两厢房住着伙计，五间正房住着历强。紧挨正房的西侧是一座华丽的小楼，这是历娟的住宅。历娟来到门前，使劲推开大门，正在打扫院子的几个老伙计一眼认出历娟，急忙放下扫帚向屋里喊：“当家的，娟子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位年迈的小脚老太太蹒跚地奔出正房。
　　历娟狂喜地大声叫着：“妈妈，妈妈！”一头扑在母亲的怀中，痛哭起来。母女俩拥抱多时，老母亲拉着女儿手，大声冲屋里喊：“娟子她爹快出来，娟娟回来了！”
　　历强是位很富态的老头，矮个，胖胖的，头发斑白。摇着蒲扇正在看一张《松花江日报》，听老伴喊，快步迎出来。
　　历娟望着父亲，老人头发已斑白，身体也瘦了，她好一阵心酸，父母为女儿操碎了心，她心疼地叫着：“爸爸，你瘦了。”
　　历强忙把女儿扶进屋，推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家里依然如故，只是显得陈旧一些。父亲的居室很讲究，清洁，素雅。靠北墙是一张深红色的长条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各种古瓷器：瓷马、瓷人、古瓷瓶等……两旁是两个一米多高的瓷掸瓶，瓶上四周是各种图画。正面是南极老寿星和刘海戏蟾，刘海笑嘻嘻地拿着三条腿的蛤蟆，铜丝上串着钱，在头上晃着。掸瓶两侧的墙上是历强手书的字画，上联是：“质以忠信为美”下联是：“德以报国为极”笔力的洒脱、老辣有力。具有鱼游蛙泳龙飞凤舞之势，蜂腰鹤膝虎头燕颌之形。
　　历娟累坏了，饿坏了，到了家，疲劳一下子全袭来了，她坐在椅子上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
　　刘华川笑呵呵进来了，很客气举起那只秃手冲历强老两口子拱了拱手，说：“大哥，大嫂子，恭贺你们，娟子回来了，你们全家人今天终于团聚了。”
　　历娟接过父亲递过来的茶水，看了看大表叔，想起路上委托的事，忙对父亲说：“爸爸，大表叔要租个房子，你就帮个忙呗。”
　　历强见久别的女儿回家，十分高兴，他爽快地说：“我倒忘了，房子租好了，在大十字街南下坎，你自己看看去吧。”
　　刘华川深深地向历强鞠了一个躬：“大哥为兄弟如秦琼一样，两肋插刀，兄弟只恨今生难报，但愿后会有期……”
　　历娟急切地说：“谁跟谁呀，大表叔，你看你，快去吧。：
　　刘华川走后，历强急忙关上门，压低声音问女儿：“你是不是东北局派来的？”
　　历娟没有回答，十分镇静地反问：“爸爸，你问的什么意思？”
　　历强在地上走着哈哈大笑：“傻丫头，知女莫如父。我的女儿干什么，当父亲还不知道？出去几年就不信任你爸爸了，你看这份日报登的啥？”
　　历娟接过《松花江日报》翻了翻，上面登载中共东北局，号召全国人民一道团结奋斗，反对国民党打内战的消息。
　　历强在地上踱着方步，慢慢地说：“娟子，你爸爸虽然老了，但也是有良心的，也是爱国的。你走后，我把大部分土地卖了，用钱支援抗日队伍，后来，鬼子又要占领呼兰城东的土地，我宁死不从，又被关了六年监牢。如今，就剩下这几间破房子了，我猜到了，抗日一结束，共产党就会来打国民党反动派和土匪的。”
　　历娟听父亲说完，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挂满了眼睛，一头扑在父亲的怀抱里，眼泪一滴滴溅到父亲的衣襟上，她没有想到父亲早已是一个爱国人士了。在部队她听领导讲，打败了日本鬼子后，就斗地主，分田地，搞土地革命，父亲是呼兰有名的大地主，是革命的对象。她从参加革命那天起，就立志背叛自己的家庭。这次她回到呼兰来就下定了两个决心，一是说服父亲，尽早把土地分给农民。二是如果父亲不从，将用手中的枪同父亲做彻底的决裂。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父亲已经做了那些为国为民，她丝毫没有想到的工作。多好的爸爸呀，她能不激动吗？她为有这样一位父亲而骄傲，而自豪，而欢欣鼓舞。
　　老母亲端着一盘煮熟的鸡蛋和新包好的粽子走进屋：“都回来了，还哭啥？这是端午节那天给你留的，我年年都带出你那份，今天，可回来了，快吃吧。”
　　父母三人闲聊，母亲询问女儿这几年干什么去了。历娟原原本本告诉父亲，自己从哈尔滨走后，到了关内，参加了抗日队伍后的故事，讲得眉飞色舞，忘记了劳累，老两口听得目瞪口呆。真不敢相信，以前的娇弱女儿，出息得这么快，讲话像一位大领导干部。母亲忍不住了，问女儿的婚事，历娟羞红了脸：“忙啥，还没选好呢！”母亲勾起了历娟的心事，她忙问母亲：“妈，我乡下大蛮哥在哪里呢，他们都好吗？”
　　历强打了个长长的唉声：“大蛮二蛮，都当了胡子了，报号一个叫东诸葛，一个叫西诸葛。”
　　母亲哭了：“可怜你三姨命苦呀，养活两个败类。”
　　历娟听完，一下子愣住了，这消息太令人意外，对她刺激太大了，手中的盘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半天，她问了父亲一句：“这是真的吗？”历强重重点点头。历娟霍地站起来：“爸爸，快去给我找一匹马，快点……快点！”
　　不管父母怎么阻拦，也拦不往女儿，父亲没办法，只好叫手下伙计借来一匹马。临上马历娟拉过父亲小声说：“我回来干什么对谁也不能讲。”
　　历娟骑在马上，一路快马加鞭。表哥对她打击太大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昨天追杀他们的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表哥。人心难测呀！过去表哥对她那样亲切和关怀，而今却变得如此残忍，她下定决心：我非杀死他不可。
　　马跑如飞，四十多里地，她只用了一个小时就赶到兰陵山区。打远处见前面村子火光冲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催马正跑着，小路前面跑过来一个老太太，披头散发，满身泥土。来到历娟面前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哭叫：“七姨太，看在三姨面上饶了这个屯子吧……”
　　历娟愣住了，这老太太管我叫七姨太，这是怎么回事呢？她急忙跳下马，扶起老太太，仔细辨别面容，左看右看，想了好一会儿，不禁大吃一惊：“怎么，三姨，是你？”
　　老太太头也不抬，一个劲地磕头。历娟一看老太太精神失常了，只好把老太太扶到马背上，自己骑在后面扶着她，向前面屯子走来。
　　历娟来到耿兰面前，把老太太扶下马指着她说：“兰姐，这是我三姨，替我照顾一下。”
　　没等耿兰说什么，历娟说完打马扬鞭，掏出枪向兰陵山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