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飘飘》第四章(1——11小节)
作品名称:白云飘飘 作者:zy1147580869 发布时间:2010-02-27 13:52:58 字数:30533
第四章事业与家庭
事业是平凡的,家庭是伟大的。家庭给了我无穷的创作动力。
——笔者
1
立春、春耕、工地打工、夏收、工地打工、秋收、工地打工。
…………
立冬。
云和海风弟跟着一个姓张的工头在附近在建的砖窑上干活。红艳妹在三姨奶奶的四儿子的加油站上班。
…………
山上的羊群(当地的羊只都花钱包给专业牧羊的人)散了后,家在吴忠马家湖的姨兄——金梁哥来了。
听母亲说金梁哥现在吸上毒了,把自己家以前包工剩下的多少钢筋都从房顶上扔下去卖了废铁。没钱买毒品时就到处偷呀骗呀的,把两个舅舅的好几百块钱都骗着抽了大烟,还跑到娘娘(母亲的妹妹,嫁到中宁恩和乡)家把姨爹新买的摩托车偷着骑到恩和街上卖了,幸亏找到了。更叫人可气又可笑的是,他们这些人胆子大得很。大白天跑到他们邻居家,套上邻居家的骡车子,把邻居家的几十袋子小麦拉上准备到吴忠街上卖了买大烟。这位邻居碰到路上还问他赶的谁家的骡车子,细细一看才是自己家的,金梁哥扔了车子就跑了。一个队上的人都看在姨爹的面子上不予追究,都严加监视金梁哥的行踪。他没处作案了,就跑到亲戚家门上伺机作案。偷、骗得是路断人稀,没人得见。这么大的侄儿来了,也不能慢待了,母亲就叫丹丹妹在家监视他。邻村一家嫡亲家娶媳妇,父母帮忙去了。
就在这天下午,金梁哥把云家的两只怀了羔的母羊伙同给他们家开过链轨车的李师傅的二儿子用摩托三轮拉到邻近的关帝乡集市上卖了。丹丹妹人小,也没太在意九只羊咋少了两只,金梁哥咋突然不见了。还以为他一贯的来去无踪,可能烟瘾犯了,跑了。父母回来后,从草园子里往宅院里圈羊时,发现少了两只羊,一猜就是金梁干的好事。云和海风弟也下工回来了。一家人开始到处找金梁和羊的影子。正在他们焦急万分的时候,队上的“优秀老妇女记者”——三老婆子对他们说:她看到有两个小伙子用摩托三轮把羊拉走了,还以为是走街串巷的收羊的,也没敢过问(采访)。母亲就分析:可能给金梁家开过链轨车的刘师傅知道情况,因为金梁扯谎说来这儿顺便问刘师傅要买了三轮车的钱。其实姨爹已经把这辆三轮车顶了刘师傅开链轨车的工资了。母亲就去问了刘师傅,刘师傅就说金梁和李师傅的二儿子去过他们家,说是想问刘叔叔借二百块钱回吴忠。刘师傅还就怀疑了,放上亲姨妈不借钱,倒问他一个关系一般的人借钱,况且他也早就听说了金梁吸毒的事,就没借给钱。刘师傅就指点说,这会儿天黑了,金梁肯定在李师傅家呢。
母亲回来一说,云和海风弟就骑了车子跑到李师傅家追寻金梁。一进院子,狗就叫了,李师傅的二儿子跑了出来故意提高声音问他俩有啥事,其实金梁早就趴在窗子上看见并藏了起来。开始,李师傅一家人还狡辩说没见金梁来过。云就诈唬说要去派出所报案,正说着,母亲也来了,李师傅一家人才说了实话。云和海风弟赶忙叫李师傅的二儿子领着,骑了车子连夜跑到关帝街上买羊的那家人家里找羊去了。那家人说他们也不知道是偷来的羊,再说他们也付过钱了,死不认账。云就扬言说第二天去枣园派出所报案。那家人也理直气壮地说:想报就报,反正我们也是受害者!总算把羊找到了,云和海风弟就回到家里,准备第二天去派出所报案。
第二天九点多钟,云和母亲去枣园派出所报案。到那儿一看,买羊的那家人早就用三轮车把羊拉到了派出所。民不告、官不究,很快这桩丢人扫兴的案子就了结了。买羊的那个人把羊给云家送了回来,连声说他倒霉。母亲还吩咐家人出去不要乱说,给她的爱面子的姐夫留点儿面子。
听母亲说,自从金梁哥吸毒之后,姨爹经常一个人喝闷酒,一喝就是两瓶子。一头的头发都白了。
几年后,姨爹一家就被三出三进戒毒所、劳改农场的金梁整垮了。再几年过去,姨爹最宠爱的三儿子——金宝,喝酒时阴死了。
嗯,不论大家、小家,一旦沾上毒品,非闹得家破人亡不可!晚清政府就是例子。鸦片战争就是例子。
…………
“计划内自费”的小松哥宁夏大学化学系毕业后,在家窝了半年。大爹花钱、找关系把他塞进石空镇上的最大的县企——化肥厂上班。年底,小松哥结婚,对象是同厂的宁大同学。从恋爱到定婚,云的父母还是没见过他们的这个“侄媳妇”。婚后不久,大爹就给他的宝贝儿子买了化肥厂厂区旁边的职工集资楼房。他们一家又多了一个吃皇粮的。
同年年底,四舅爷爷的儿子——小涛大大第二次结婚,没成功,被骗了不少彩礼。
看着战友的来信,当了两年兵的海风弟在家里待不住,向红艳妹借了七百块钱,去广州打工去了,还是干保安。
半个月后,按海风弟电话里的请求,红艳妹又给他汇了七百块钱生活费。
…………
只一个月零几天,在部队没学上任何本事的海风弟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临近春节,云给现任村书记买了一条50块钱的硬盒红梅香烟,第三次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终于被发展为预备党员。
——还是一个阴云密布、落落寡欢的春节。
2
打工,打工……
工地、工地……
在打工的日子里,在他处处碰壁后,云开始思考着如何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在竞争日趋激烈的现实面前,他该考虑自己的人生未来了。靠给人下苦力挣钱就他单瘦的身体而言已经毫无意义。这也不是个性好强的云的初衷。人无一技之长,难以立足社会!“家有万贯,不抵旺铺一间”。他要设法学得一门好手艺,开个铺子!他要生存!要活得像个人样!以前学的轮胎修理和电焊技术还不太扎实,家里人也不支持他开修理铺,他得从头再来,自己支持自己!
当他一次次的翻阅《人生》和《平凡的世界》时,他都会浮想联翩,久久不能入睡。他在日记中写到:人性是什么?!人性就是要生存、要发展、要有抵抗外忧内患的能力!作为一个普通劳动者,我们的人生追求和人生价值就是要吃上饭,吃饱饭,吃好饭;穿起衣,穿好衣。我们没有明显的人生价值。我们的人生价值就是“三间房子老黄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们只需要吃饱肚子,吃好肚子;穿起裤子,穿好裤子!
…………
2000年7月的全乡党代会上,列席而没有发言和表决权的云有幸见到了和那个流氓书记称兄道弟的、任枣二大队书记的霞的父亲。就在这次大会上,懦弱无能的父亲被那个流氓书记活动人赶下了台。而在投票选举优秀党员时,霞的父亲给那个流氓书记揸了拳头,还笑着冲那个流氓书记点头示意……那个流氓书记从他那个任乡党委副书记的畜牲干亲手里接过了奖状和一个太空被……
——大夏天的晚上,云的一家却冷清得像个冰窖。云躺在前半间炕上,听着窗外风吹绿叶的声音,听着海风弟轻微的鼾声,回想着他和霞之间亲密无间的友情,一遍遍地回想着霞的父亲的音容笑貌,内心深处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凄清、寒冷。他对党员队伍的纯洁性又一次发生了质疑,他决定放弃入党的打算。
…………
秋收后,云和嘉明在三零四铝厂(青铜峡铝厂)三期扩建工地上干活。工头是他们枣园乡的姚XX。因为有电焊基础,云在工地上干电焊。这个老板的基地在银北地区大武口市宁夏著名的“东方钽业——九零五”。老板在三零四铝厂也有基地,委派着枣园的亲信管理。
干了两个多月,还是没按事先说好的工资付钱。云对打工彻底失望了。
…………
十一月底,工地停工。
看着一天天长大成人的两条大儿子,父母开始着手托人给云打问着娶媳妇。
一连说了三个姑娘,也都看上云的长相了,可一接触到具体的房子(已经盖好)、手艺、年收入、家庭背景,都打了退堂鼓。她们都想着家里有钱、有势,自身有好手艺、开铺子的“汉子”,或者是和小涛大大一样的家里的独子,想吃独食。一个个俗到家了。和他心爱的霞比起来、和他一见倾心的丹比起来简直就是“下里巴人”。
因为喜欢而穿着海风弟的黄军装的他和媒人骑着自行车到姑娘家求婚时,碰上另一个骑着摩托车、穿着千十块钱的皮夹克的对手,看着姑娘一家从对他们的冷淡转而而对对方却笑脸相迎的场面,云对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更加深恶痛绝。听着姑娘家的VCD里播放着网络红歌手唐磊凄美哀伤的《丁香花》——
你说你最爱丁香花
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它
多么忧郁的花
多愁善感的人啊
当花儿枯萎的时候
当画面定格的时候
多么娇嫩的花
却躲不过风吹雨打
飘啊摇啊的一生
多少美丽变成的梦啊
就这样匆匆的走来……
他觉得眼前貌美如花的姑娘腹内净是糟糠!他看不起他们。他觉得此时的他就是一盘大肉片里长着几根黑毛和几个猪嘎嘎(乳头)的托蜜蛋(咬不动的肥肉);他就是席面上被人挑三拣四的鸡肋!他哭过、笑过,但都是深藏心底的、痛彻心扉的哭、笑。他欲哭无泪。他把这些悲伤都用他的诗歌来化解——
《四季有爱,爱自何来》
爱了恨了(liao)
春风秋风
哭过笑过
春雨秋雨
夏日有风
浓缩青春记忆
冬日无雨
飘落一地雪花
凝固泪的精华
塞北无柔情呵
早生华发
云千禧年.11.11夜于枣园
3
云的第一次婚姻始于、也止于2000年年底。
也因为前几次没有强档媒人,求婚时皆“落荒而逃”。这次是亲族中颇有头面的云的二姨奶奶的大女婿保的媒,姑娘也是他们立新村五队的,和云家离得不远。姑娘年方十九,比云小六岁,个头和学问一样高,但很善良。姑娘以前在石空镇上的私人加油站干过。据她说,她也谈过几个男朋友,都因为岁数小,没谈成。姑娘的父母都是老实人,家里在河当中开了三十几亩荒田,因为祖业薄,底子差,光景和云家差不多。他们家姊妹三个。两个哥哥,大哥比云大一岁,已经结婚育有一子,分家另过;二哥与海风弟同岁,在石空镇上学汽车钣金。当初云正是图谋姑娘家的荒田抑或是和他二哥合伙开修理铺,才答应家里找对象的。
刚开始,姑娘的父母打问了云的底细,云的队上就有人说云是个飞贼,二流子,姑娘的父亲就想打退堂鼓。可媒人——云的这位远房姑父,因为家里出了几个吃皇粮的,是木匠老师傅的他也经常包个小工程,家境殷实,在他们队上很有头面,说话很有份量,只几句话就解决问题了——“时代不同了,找对象‘宁找个飞子、不找个攮子’。娃娃也学了一身的本事,家里困难开不起铺子。你别看我这个侄儿子暂时没啥,可人家有真才实学呢!你看看人家写的那两笔字,说的那两句话,写的那两篇文章,我没念过多少书,不懂,可我的和他一块念过书的二娃子懂。娃娃暂时家里贫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不能把谁看扁了!我们当初都过得啥光阴,现在咋样?!”。
只几天功夫,云就骑着自行车带着姑娘满世界乱转。姑娘也到云家锅上、地下,抢着干活。尤其是爱慕虚荣还有些坏心眼的云把他上当受骗的那张“西部文学艺术研究所”的假聘书给姑娘看了后,姑娘显出一脸的崇敬神色,并且对云贴在墙上的几幅毛笔字不懂装懂地大加赞扬,很是给云带来了一种“难受的满足感”。可从很多人的眼神里,尤其是房前头周银安一家人的眼神里,云看出了轻蔑地笑容。想起他的美丽、高雅、内涵深厚的霞、丹,他的自尊心受不了。他开始闹情绪,想要退婚。这位姑父就给他上了一课:“娃娃,你别看人家姑娘个子矮了点,模样也不算漂亮,可过个日子还能凑活。毕竟我们自己也很普通嘛!诸葛武侯,盖世英豪,不也找个黄脸婆吗?有的国家领导人夫人不也很不受看嘛,可人家还在人前头站着呢,万人敬仰。女人嘛,有个三从四德就行,本份就行”。
就这样,订婚那天一切谈妥:彩礼拿了一万二,穿戴、家具、准备了五千;按照“小两口”的要求(实际上是云教着姑娘要的),女方家陪一辆摩托车;准备照相、买衣服、首饰、家具,准备结婚。按照当时找一个对象两万五千块钱的标准,他们这算是低档次了。除了爱慕虚荣的年轻人都有的摩托车外,一切从简。就连摩托车也是很普通的,有钱人家都是125,他们买的是100。没办法,老二也跟上了,家里穷啊!
结婚,穿戴钱多的小两口,都到吴忠、中卫、乃至银川照相、买衣服,他们就在县城。
雪后,阴天,很冷,买衣服、照相。临出门前,母亲就安顿(嘱咐)云把两千五百块钱从姑娘手里要去装在自己身上,说班车上安全。剩下的两千五明天买首饰。
按乡俗,买衣服时,姑娘的大嫂陪着就行,可云的抠门母亲不放心,推说去买网套和被面子,也陪着。按她老人家的意思:三姨奶奶的七儿子在县城开着大型鞋店,熟人多,能少花钱买上好东西。
临下车,母亲发现她提的旧人造革提包被流贼子拿刀片划了一个口子。幸好里边装的是她的一双烂棉手套子,母亲就当着一车人翻看着破提包,连声感叹兆头不好,让云觉得既丢人、又晦气。
在母亲的带领下,先去七大大的鞋店买棉皮鞋。鞋的质量很好,也很便宜,小俩口各买了一双。母亲很高兴。
见姑娘和她大嫂站在柜台前挑选一双女式单皮鞋和一双很好看的儿童鞋,母亲欺在云的耳边叫云催她们出去买个红皮箱,好放衣服,说单鞋天热了再买也不迟。说完又欺在七大大耳边哭穷,求七大大领着云到对面的大十字商场买皮箱,说七大大认识人,能少花钱。云听后很不高兴。
云把七大大叫到一边诉苦:“家里田少,种田没指望,我本想先开铺子再结婚,可父母为了早日丢掉包袱,几次三番催着人结婚。别都结个婚穿衣服、照相花五六千还不够,我们还要买首饰。再一个,你看看这个丫头,我说啥她就是啥,纯粹就没脑子嘛!连她走到路上,一高一矮,我都觉得丢人!”
七大大听后就把云的母亲叫到一边数落开了:“拿上云这么好的模样、人品,找个啥样的媳妇找不上,偏偏就给找个三等残废?当大人的光图省心呢,将来小两口过不到一起,有你的好果子吃呢!”
母亲就是老一套:“你小哥哥没本事,家里困难,老二也都跟上了,我一个女人家也没办法!望着别都的娃子比他小,娃娃都几岁了,我们当大人的总不能看着娃娃打光棍嘛!丫头是个好丫头,就是个子碎了点,岁岁小,头脑简单,大一大就好了。”
七大大当时就数落道:“你说的好,你当初咋不找个小个子、丑八怪?你咋看上我小哥哥的条件连模样了?你就忍心看着儿女婚姻不如意,打捶捞棒?!云也不算大嘛,你咋老爱连人比呢嘛!”
几句话说得母亲不言传了。
姑娘掉过头叫云过去看鞋,意思是给她嫂子和侄儿子一人买一双。姑娘话已出口,云也不好意思拒绝。两双鞋又花去一百块钱。母亲看见后立马拉下了脸子。她看着姑娘的嫂子跟着不是个事,就强装笑脸叫姑娘的嫂子陪她去挑选被面子。姑娘的嫂子心满意足了,就跟着去了。
七大大领着他俩去对面的大十字商场买了个红樟木箱子,可能少花了二三十块钱。小两口和七大大告辞说还去照相,七大大连忙说他就开着一间电脑照相,比影楼便宜的多了。小两口不好意思拒绝,也为了省钱,就跟着七大大来到他开的分店里照相。
分店也是卖鞋的,外带着搞搞电脑照相。操作的人是七大大的小姨子,也是云的高中同学。姑娘一看样照照出来的效果假假的,人都变形、走样了,就把云拉到一边嘀咕道:“人一辈子能结几次婚,什么都抠抠掐掐,让同学朋友看到,丢不丢人?!”云当着七大大和老同学的面强作欢颜说:“别都的爹嫁丫头一分钱彩礼不要,还要倒到子陪东西。一万二的彩礼,就陪个四千多的摩托,剩下的钱都给你小哥哥娶媳妇、开铺子呢!你们家就你一个丫头,你爹咋不知道心疼你啥?想照高档的,回去问你爹要钱去!”
就这样,姑娘眼含热泪、强作欢颜和穿着一身黄军装的云花了八十块钱照了一张电脑合成的相。这在当时,除了个人弄个艺术照之外,凡结婚大事用者,几乎无人问津。档次太低。看着姑娘一脸的不高兴,云就哄着说将来有钱了可以补照纪念照,姑娘才开始有了笑脸。
看着老同学一副同情他的样子,云红着脸和他们告辞,领着姑娘买衣服去了。
姑娘先紧着把云从头到脚、有里到外的衣服买全了,还买了一件时下流行的皮夹克,总共花了一千二百多。姑娘的衣服都是低档货,连订婚纱也才花了五百多块钱。
因为只剩了一百多块钱,母亲又早早躲着回了家,小两口和嫂子连饭都没吃就准备回家。在路边等中巴车时,姑娘的侄儿看见冰糖葫芦哭着要,嫂子见小两口阴沉着脸,自己掏了五毛钱买了一串。
…………
车上,三个大人都不说话,只有小孩子拿着糖葫芦依依呀呀地笑。云漠然地看着车窗外粉妆玉砌的世界,泪水溢满眼眶……
4
晚上,云把每一笔花销记在日记本上,以备后用。他没和父母说一句话,饭也没吃就睡去了。
第二天,姑娘的大哥跑来叫云和他去买摩托车。凡事爱逞能的母亲又不放心,叫着枣园街上学着修摩托的远房侄儿跟着去了。
云的那个表弟按既定的100标准,推荐了新进的“邦德”牌摩托。云看上了一款豪华型的,要价四千八,姑娘的大哥嫌价格太高不愿出钱,自作主张挑了一辆普通型的,要价四千五,谈妥后,作价四千三。没办法,钱在人家手里攥着,云一脸的不高兴,默认了。
车店给车加了一酒瓶汽油,姑娘的大哥戴着车店送的头盔骑着车回去了。云拿着发表和说明书,请这位远房表弟吃了一碗炒面,也回去了。
晚上,云想了一个主意要退婚。他想先把摩托车要回来再说。没骑过摩托车的他看了一个多小时说明书。睡下后,他在脑海中回想着骑车要领……
第二天,云去姑娘家说要学着骑摩托,把车和送的头盔要来了。从未骑过摩托车的他按照说明书上的操作规范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学会了骑车。他还带着姑娘漫枣园街上转了一圈,顺便到五三六处加油站加足了油。临回家,他在枣园街上的超市里给姑娘的父亲买了一件衬衫。到姑娘家后,他们一家人很高兴。姑娘的父亲也很满意新姑爷给他买的衬衫。饭后,云也假装给姑娘家写了请柬,并和姑娘一起动手在姑娘家的大屋里生了炉子。
回家时,姑娘的父亲就说:“车迟早是你的,你先骑回去请人、置办东西,结婚前一天送回来壮壮门面就行。”
晚上,云没和家人打招呼就骑车跑了五十公里路到河对岸鸣沙镇找两个舅舅商量退婚事宜。
第二天一早,小舅舅骑车带着云和大舅舅来到云家。两个舅舅一开口,母亲就骂了他俩一顿,说他俩站着说话不腰疼,磙子拽到半山坡上,看这下咋办?!母亲还把四舅奶奶搬来说服云。四舅奶奶和三舅奶奶、三姨奶奶一家倚老卖老,从小到大没少叫云一家给他们家干过活,况且她和四舅爷爷还把自己的鼻子血打出来过,云根本就不听这位言不由衷、老爱哭穷的舅奶奶的话。甚至还挖苦道:“说得好,你咋不给我小涛大大找个矬子?!”一句话噎得四舅奶奶不言传了。
X他妈的,你们都的儿子都是宝,爷爷就是泥捏的!
四舅奶奶和母亲都爱哭穷,但哭穷的结果不一样。四舅奶奶哭诉的对象都是几个已经有钱有势的舅爷爷和姨奶奶,还有她那个石空派出所当所长的兄弟(也是云的妻子的三姑父,后叙)。她博得了“同情”和真实的物质帮助。而母亲的姊妹穷、负担重,哭诉不起作用,几个舅爷爷和姨奶奶又因为祖母的离去只是嘴上安慰一下她。向其他人哭诉的结果只能是招致窃笑和反感。时代不同了,笑贫不笑娼!
四舅奶奶哭穷的结果:他们家盖房子时正在银川包工的亲外甥方继忠大大支援了很多钢筋、水泥;二舅爷爷搬到电厂家园时给他们家留下了很多使用家具;三姨奶奶的几个干部儿子给她的几个子女找工作、给东西;她那个派出所所长的姨弟给庆芳娘娘弄了个城市户口;三舅爷爷卖房子时也送给他们家很多东西。条件不如他们家的云家支援的就是无偿的劳动力。大伯家条件比他们家好,也有宿怨,人家不理睬他们家。母亲哭穷的结果就是那些大大、婶娘们的旧衣服、旧鞋。
四舅奶奶有两大特点(1)沾上谁的光说谁好,沾不上就说谁的坏话。反正她的辈分大,又是老实蛋子,哥哥姐姐都向着他。(2)特抠门,好多邻居说她做饭用筷子蘸油。每次给他们家变工打场,邻居都在菜里头找肉。仅有的几片肥肉还都像拿水煮的一样难吃。母亲辈分小,沾上沾不上光,从来不敢造次;哪怕自己喝米汤,招待亲友绝不含糊。
…………
有两个舅舅撑腰,云死活也不愿意结婚了。没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请媒人来解决此事。小舅舅和云去媒人姑父家说了情况。
晚上,媒人来了,一家人想了个万全之策——把责任推给女方家,由女方家提出退婚要求。云连夜骑了车跑到姑娘家叫姑娘的父亲来家里商量事情。
一会儿工夫,姑娘的父亲骑着车子也来了。云装起了四棱子,烟也抽上了,他对姑娘的父亲提了两点要求(1):一个女婿半个儿,结婚后,分给他十五亩荒田。(2)婚后,他要和姑娘的二哥合伙开修理铺。姑娘的父亲也看来了撒施(苗头),回应道:“鼻子(涕)淌到眼窝里了,你又不是我儿子,凭啥分给你十五亩田?!有那个逼本事自己开个铺子,老子没钱!这个婚能结了结,不能结了拉毬倒!”话说完,人也不见了。
一家人连夜又跑到姑娘家商量退彩礼钱。这可把这位媒人姑父难住了!幸好,姑娘的父亲是送人的(领养的孤儿),队上也没有抵事亲戚撑腰、帮腔,也丢不起那人,加上他一开始也犯过低估,遂答应退婚。除了订婚花的一千块小彩钱(乡俗:订婚男方家要拿钱给女方家置办酒席)已经吃了、喝了,没办法退之外,其余一切退还。当夜,买车剩下的七千多都退清了。
第二天一大早,媒人姑父把姑娘买的衣服和鞋也扔到了云家的炕上,对云说:“你婊子的尕,早不同意晚不同意,偏偏屎急到沟门子上了,又退婚。你可把人一家害苦了。你眊人姑娘家哭得死去活来的,跳河不是、上吊不是。亏你还念了一肚子书,你好好想着去!”
此后几天,风言风语就出来了。有人就说:看见姑娘和羊把式冯三雇来放羊的小伙子在枣园子里那个了,一致谣传说云把人家姑娘睡了,又嫌姑娘是个破鞋,不要了。这些话肯定也传到姑娘的耳朵里了。就有好事者对云说姑娘跑着去跳河,幸亏一家人拉住了。要不然可有他好果子吃呢!姑娘的那个杆子大哥非把他撕着吃了不可!
…………
呵呵,可怜的人啊,幸亏你没自寻短见。为云这样一个“十足的流氓”这样做,不值得啊!他他妈还没有人家陈世美有才华、有地位,你干嘛要像刘巧珍那样深深爱上他这个一无是处的“下等文化人”呢?!如果你真的寻了短见,他狗日的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身心上的罪孽啊!天哪,这世上难道真有无以言表的巧合吗?!难道不幸的人真就有各种各样的不幸,而云的不幸真就和他手里攥过的“高加林”、“孙少平”一样吗?天啊,看来真是受了传染,受了上帝的奚落、玩弄了!霞送给他的《平凡的世界》难道就和作者路遥一样,要给他带来噩耗,带来“晦气”?!
天祸闯下了!
…………
在家里待了没几天,他实在无法面对世人的嘲弄和风言风语了。他决定离家出走,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学点儿真本事,找一个真正喜欢的女人。而不是像亲戚邻居们暗地里说他的那样“人不日样,还一世界的毛病!谁家子的丫头瞎了眼睛才跟呶个婊子的骨头呢!挑,挑,就看他个婊子的骨头粪堆里头挑朵花呢!”
哈哈,挑你妈个X呢!爷爷挑过人吗?!爷爷有那个资格吗?!爷爷都是被人挑来拣去的啊!
…………
他骑上摩托车来到枣园街上,把这次结婚时从这位没“缘份”的妻子手里骗来的三千多块钱存了一个三年的死期折子。然后到一起演过大戏的、大妹妹的老同学周小霞的裁缝店里,寻求一种亦真亦幻的安慰。正当他傻傻地坐在裁缝店里和周小霞有话没话地闲聊的时候,小舅舅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哄骗他先回家。意思就是不放心那几千块钱呢!他让小舅舅先回去。然后他回家把存折藏在墙柜子里的那本医学大词典里。他决定到银川正儿八经地学点手艺,将来用这几千块钱开个铺子,安身立命。再则他也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婚姻失败的痛苦和压力。
5
第二天一早,云把摩托车锁好,把车钥匙藏了起来,准备到李湖路口坐车走银川。因为他早先听母亲说要把摩托车卖掉攒钱,说呶是个费油、花钱的壳壳,再说,重新娶媳妇,人家要不要旧东西还不一定。
银川南二环,修理铺集中的地方。
他先找了一个轮胎修理铺。老板是个年轻人,说他们店里人手够了,他朋友“老丁”的电焊修理铺正好走了一个学徒,差人。老板骑了摩托车把云带到他朋友那儿。一切谈妥,吃住全包,工资按技术高低定。因为晚上修理铺就云一个人睡,为了保险起见,丁师傅把云的身份证要了去作为抵押。
——总算没费多大周折就安顿了下来。
丁师傅其实是个年轻人,儿子也才七岁,只能叫做老哥。因其头顶微秃,朋友戏称“老丁”。他没多少文化,脾气暴。以前也是银川市的小混混。他父亲就是老焊工,河南人,来银川几十年了,也算银川老居民了。
因为当时城里正兴防盗门、窗,所以铺子主营防盗门、窗制作、安装。铺子位于老城区南熏西街,附近小区多,修焊铺少,活很多。白天焊,晚上刷漆、喷漆,经常都干到晚上十一、二点钟才休息;漆干后,还要蹬着三轮车给客户家送去,还要爬高落低地安装,很累、也很危险。
防盗门窗用的都是薄料,和云以前焊的汽车钢圈等厚料焊法略有不同。焊厚料,焊点少,不怕烧穿,好焊接,可以一手拿着防护面具,一手拿着焊钳,拉着焊,不费眼睛,不烧脸,焊技要求不高;焊薄料,焊点多,怕烧穿,不好焊接,要一手稳住焊料,一手拿着焊钳,点着焊,费眼睛,烧脸,焊技要求高。
城里人干啥都图省事,活都是包工包料的;料越薄,越便宜,越能挣钱,所以除了个别重要部位外,多数都用薄料,直到薄地没法焊接为止;反正城里人大多不识货,也都是把钱准备好了才花费;彼此又都不认识,要价高,定金付的也多;安装好就结账,钱好要。
因为按时上下班,没时间,不会干或嫌脏、懒得干;又因为地方小,没处存放,所以城里人几乎都不置备工具,干啥都花钱找人,活多,钱好挣。遇上有钱的主,还好烟好茶的招待。
所以说“远买卖、近庄稼”;挣钱要挣有准备的人的钱;要挣有钱人的钱;要挣素质高的人的钱。
在城里,只要你不怕脏,不怕累,活计多得是。眼高手低者就是找不到事干,好逸恶劳者就是找不到工作,大学生也一样!
…………
晚上也没啥可以娱乐的东西。到隔壁河南籍的张大爷开的铁皮加工铺看电视、聊天吧,又看不到一起,也说不到一块儿去,没兴趣,也打扰人家休息。所幸前边不远处有一家书店,他就交了三十五元钱的押金办了个借书证。在这儿学徒、打工的两个多月里,他真正地看了不少书,学了不少新鲜知识。对于他来说,在这儿学徒既苦又累,也没挣到几个钱,但他觉得很充实,一时间忘掉了第一次婚姻失败带给他的巨大痛苦。
此时的家人还不知道他拿着那几千块钱跑到哪里去了。直到快过年的时候,他忍不住给家里装着电话的大伯打了电话,请他给父母报一声平安,可从骨子里瞧不起当时的云的大伯根本没吭声就把电话挂了。当时在公用电话亭的云就落泪了。他对大伯一家的成见也更深了。过了几天,他给在赖四大大开的加油站里打工的红艳妹打了电话,红艳妹正在外头给车加油,接电话的是赖四大大,他早已经知道云逃婚的事情。在电话里,赖四大大劝他好好干,争口气,说他以前也是从干电焊、修理起家的,别怕吃苦,慢慢会好起来的。问及那几千块钱咋办时,云告诉大大说他学成后打算自己开个修理铺。四大大还劝他保管好,千万不要胡花了,父母攒一个钱,汗一点、血一点的很不容易。云答应了大大的劝告,给大大说了详细地址,并请他给红艳妹妹说一声,给家里报个平安。好让家里人放心。
冬天日子短,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
一天中午,云正忙着用一公分宽的扁铁窝制防护栏钢花,不放心那几千块钱的父亲按照红艳妹说的地址找到了修理铺。原来他是工于算计、善于用人的大伯支使来银川请人的。因为大伯家的三丫头要结婚了。云当时就把父亲数落了一通,说他都五十几的人了,咋还被派来派去地请人,这都是小一辈干的活啊!小松哥是干啥吃的?云也把他给大伯打电话,大伯没说话就把电话挂了的事告诉了父亲,父亲低着头不言传了。
被请的人正是在区农建委扶贫办当副处长的三舅爷爷的三儿子——志华大大。云给师傅请了一个小时假,领着父亲去了趟农建委,把请帖交给志华大大。
…………
看着父亲穿着三姨奶奶的八儿子在高寒区——西宁当兵时穿的翻毛皮鞋裂开了口子,云赶忙把丁师傅送给他的一双旧战地靴让父亲拿了回去穿。他给父亲买了公交车票,目送父亲离开了修理铺。
总算父子俩恢复了感情基础,丁师傅也更加放心云了,他也“有脸”回家过年了!
又干了半个多月,春节临近。丁师傅领着云到附近的澡堂子洗了澡,发了五百多块钱,让云回家过年。年过后,继续给他干。
6
年初几,傍晚,屋里没生炉子,很冷,云窝在热炕上看书,听说他婚姻失败的爱军和仕诚骑着自行车来看望老同学。他们说上研究生的霞也放寒假回来过年了,约上他一起去霞家玩玩。想起霞当初说他离开学校会后悔的话,又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摸样很糟糕,云一开始不想去。可经不住爱军和仕诚的劝说,他骑了摩托车带着他俩去了霞家。
天黑得早。
摩托车声响搅和了一只大狼狗的好梦,闻见犬吠,霞出门迎接。
屋里生着炉子,很暖和,几个人在聊天——
霞的姨兄、高三理科2班的广志,宁夏医学院毕业后分配在县医院麻醉科,身高体健、矜持、冷漠。高三理科2班的天昊,大连理工学院在读研究生,个不高,高度近视,一副学究样。前者复读两年、后者一年。霞的两个弟弟,一个高三,一个高二。老大热忱,老二一副团支书神态,做作、活跃、热情过头。
不用介绍,彼此认识;已分两派,不多说话。
霞的干部模样的父亲拎着一瓶白酒、进来了,一身黄军装的云起身用当地习俗问侯:“姨爹过年好!”因为当地人称呼岳父时亦叫“姨爹”,霞的脸羞成了一朵桃花,广志、天昊、霞的二弟皆感惊异。气氛一时很是尴尬。霞的父亲忙回应:“都好,都好!”
紧跟着,霞的庄重、漂亮、农村贵妇模样的母亲端着一盘子油香、一盘子凉拌肘子进来了。她忙着招呼年轻人喝酒,说完就去厨房忙去了,云没来得及问候。
广志一派可能不喝酒,坐在一圈儿小声谈笑。云是初来乍到,先敬了“姨爹”三杯。霞的父亲进里头屋看电视去了。霞陪着云、仕诚、爱军喝了几杯酒,谈起了各自的近况。但四人皆避而不谈云的婚事。这让云很觉安慰。
…………
约摸半个钟头后,他们相约着去五三六处家属院看望复原在家的建宁。听说这小子自从当兵回来变了一个人——磙子上去压不出个响屁,还有点儿神经兮兮。
广志骑一辆崭新的125摩托,挥舞着棉头盔招呼霞坐他身后,霞却夺过云的头盔戴上,坐在云的身后。无奈的爱军和天昊坐了广志的车,125怒吼一声先走了。仕诚笑嘻嘻地坐在霞的身后招呼云快追……
路不远,只几百米,云盼着车跑慢点儿。因为他感觉霞偷偷搂住了他的腰,头盔也紧靠在他的身上。云极力忍住了激动、幸福的泪水。
五三六处的家属院是两排、十几栋硬顶子平房。院内大树参天,在农村小镇,显出一副尊荣气象。
听见他们摩托响,门灯亮了,广志、天昊拉开门招呼他们进屋。云恢复了神态,霞也松开了手。
屋里通着暖气,温暖如春。茶几上摆满了糖果、饮料。金刚一样的建宁略显羞涩,憨憨地笑着。看见同一宿舍的云、仕诚、爱军进屋后,因激动而略显口齿不清地招呼他们落座、吃糖果、喝饮料。看见这么多老同学来看望待业在家的儿子,建宁的父母显得很高兴。显得很富态的建宁的母亲说建宁命不好,没赶上五三六处招工,闲窝在家里都快一年了,终日愁眉苦脸。建宁的父亲不到退休年龄却已经满头白发。
小时候和云一起坐羊皮筏过河看望她外祖母的建宁的二姐——佳慧,已经嫁为人妇,忙着腾茶几上的果盘,上酒菜。她瞥见云后,两人问候了一声。
广志他们高三时和建宁是一个班的,现在异常活跃,他们频频劝建宁喝酒,说建宁是化学脑袋,就英语不太好,要是不当兵,复读一年保险考上清华,建宁的母亲见儿子脸都红了,赶忙劝阻说医生不让建宁喝酒……
见霞一副同情、疑惑的样子,诚凑在云和霞的耳边说建宁现在吃精神药品呢。云心里“咯噔”一下。
…………
半个小时后,大家作别。两派人马又赶到霞家。云、爱军、仕诚因为家远起身告辞,霞的一家说他们家炕多,都烧热了,一再挽留。云深情地看了一眼霞,推说家里不放心他晚上骑车外出,告辞了。
霞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大路上。
月亮很明,云从反光镜看到霞双手捂住了眼睛……
云骑着摩托车,带着爱军和仕诚。三人一路狂吼着到了仕诚家在109国道边新盖的硬顶子房子里。那一晚,三人喝得酩酊大醉……
7
初七一过,年过完了。家里实在待不住,云给丁师傅一家买了几斤地方特产——酒枣子,准备继续到丁师傅的修焊铺打工。
临走银川的头一天,云买了东西去看霞。霞的家人说霞已经到银川她姨妈家去了,说是从银川起身去学校。他们一家人热情地招呼云吃了饺子再走,云推辞不过,勉强吃了几个。
此时的他怎么咽得下去啊!谁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呢?只有他最最爱慕的霞啊!
正好第二天爱军来看云,说他们宁夏警官学校快开学了,云决定和他一起去。
在班车上,爱军告诉云:说他的大妹妹在西安上自费大学,家里凑不齐学杂费。在五三六处后山仓库背了两个月玉米麻袋的仕诚以他的名义借给他家一千多块钱,等他工作之后一定连本带利还给诚……
快到银川时,爱军大概也知道了云逃婚时拿了几千块钱的事,还问云张了口,想先借上给他大妹妹凑学费。云如实告诉爱军说那些钱都是家里人血一点、汗一点积攒的,又不是他个人的。再说他已经把钱存了三年死期,折子也在家里藏着呢,没带在身上。爱军才不言喘了。直到后来仕诚才告诉云说:当年爱军都是为了还赌债才向他俩借钱的。从此云和仕诚就不咋喜欢爱军了。与他的关系就慢慢疏远了。
…………
在丁师傅的电焊铺门前,他又一次见到了霞。原来在这之前爱军早已经给到银川她姨妈家暂住时日的霞打了传呼。霞在指定地点接他们来了,说是一起到新市区爱军的新学校玩玩。云因为虚荣心和自尊心受不了,咋都没去。晚上他一个人躺在还没开门营业的铺子里的单人床上流了半夜泪。他知道霞是借这个幌子来看他的……
元宵节一过,繁重的活计接踵而来。
按照霞说的地址,云给霞接连写了两封信。他一边干活,一边焦急地等待着霞的回信。现在的邮局工作效率太低下了,服务态度也不好。一封平信来回也好几天。难怪现在各种快递公司应运而生。凡是国营企业的职工,大锅饭吃惯了,优越感渗透到骨子里,纯粹就是混日子。这些垄断型企业不破产、不倒闭,天理难容!
等待,等待,焦急万分。
他猜想霞可能早都到学校了,也早该收到信了,怎么还不见回信?难道她变质了,看不起自己了?或许自己太激动,写错了地址?不会的,霞很善良的,她不是那种卑鄙小人。自己干啥事很小心的,不会写错地址的……一连好几天,云干活之中都会失神。有一次安装防护网时差点儿把手中的电锤从六层楼的窗户上掉下去。师傅就骂他干活不专心,小心哪天从窗子上跌下去,他可赔不起!
等待,还是等待。他都快失望了。
终于有一天临近中午时,一个邮递员向隔壁铁皮加工部打听有没有个叫云的收信人,张大爷才领着邮递员过来把信放下了。临走,邮递员还唠叨了一句:“这个鬼地方,连个门牌号都没有,难找死了!”
因为师傅在场,正忙着干活,他把信藏到褥子底下,准备晚上再享受那份激动、喜悦之情。师傅也没顾上看是哪来的信,要让他看到,就他那喳喳呼呼的个性,他还不满世界胡喧?
云干起活来特得劲,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收工。
师傅回家去了,他连饭都没顾上做,就把信找了出来。他摩挲着温暖的信封,凝视着霞娟秀漂亮的字体,仿佛看见霞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他都有点儿害羞了。他不忍心撕烂那印有中国地质大学字样的白色信封,他把信狠狠地亲了一下,捂在胸前,闭上了泪眼……
好半天功夫,他努力睁开眼睛,生怕美梦消失。他决定把信留在睡觉时再看,现在天刚黑,搞不好还会来人打搅他。对,先做饭,饭吃了,门闩上再看。
他把被子铺好,电褥子插上,把电饭煲里上午剩的米饭倒了开水,插上电,准备熬稀粥,又跑到附近的商店买了一袋榨菜,昨天早餐还剩俩馒头,正好一顿美味!
三下五除二,吃完饭,也不去书店还书了,把门闩上。三下五除二,封了炉子,洗了脚,钻进被窝……
就像挑起新娘的红盖头一样,他小心翼翼地撕开了洁白的信封,顿时,一股幽兰般的芬芳弥漫了整个空间。他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慢慢地睁开眼睛,轻轻地展开素笺——
亲爱的云:
来信已阅,别来无恙?
……是命运之神将你我分隔东西,虽望眼欲穿不解相思之痛。多少次,梦中哭醒,泪湿香巾;多少次,默默祈祷:乌云散去,你我重见天日,你我重聚首,携手漫步斜阳,与君长相守……
我爱你,爱你!……
…………
我一直在努力,努力使自己有扶大厦之将倾、挽怒涛其既平之能力。无奈生是女儿身,生逢盛世尚不可为,可为之人甚巨。无力回天,唯空叹!谓之曰“不临京畿,弗知官卑职小;不近高人,还觉高人一等”!吾当努力!……
…………
吾辈无显赫之家世、背景,唯穷毕生之力以奋发。不求闻达于圣听、诸侯;但求无愧于吾心、吾爱……
两年后,山花烂漫时,吾将远赴青海实习,如母亲河不弃我等,愿终身与之相伴……
……吾近日研读《红楼梦》,极喜其中数首诗词,现摘录于下,与兄共慰——
真真国女儿所作诗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
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
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林黛玉问菊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
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薛宝钗忆菊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际,冷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时,寥寥坐听晚砧迟。
谁怜我为黄花瘦,慰语重阳会有期
嘲顽石诗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本来真面目,换来新就臭皮囊。
好知运败金无彩,勘叹时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妙玉
玉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青埂峰顽石偈
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磋嗟呀,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
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天涯漫漫、路途迢遥,望云兄珍重!…………
天边的霞
2001年春于北京
泪水。
惭愧、悲凉……
8
银川市最近几年大搞城市建设。到处都在拆迁重建。丁师傅的修理铺墙上早都被写了“拆”字。看来这儿待不长了。况且云觉得这儿学的防盗门和防护网制作在农村也没多大用处。而农村当时正时兴的钢门窗制作,丁师傅都不太会。城里房租太贵,他也开不起铺子,还是回农村干合适。云把在这儿学的制作要领都记了下来,把各种制作图纸也都拿到复印部复制了几份。他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些技术。
…………
又干了一个月,拆迁办下发了拆迁令。城区内又不准搞修理行业,听说都要集中到环城路周围,丁师傅暂时还没个去处。云决定等这个月工资一发,就不干了。
几天后,丁师傅把工资发了,云向辞行,说他要回家结婚去了。等丁师傅找到新地址,他再回来。丁师傅把身份证也还给云,叫他外边不好混了,还回来给他干。并把他们家的电话号码和他的手机号给了云。
云又一次回到了枣园。
…………
从银川回来后没几天,他又骑上第一次“结婚”时买的那辆邦德牌摩托车,来到了一座新兴的移民小城—红寺堡。因为山区移民盖房子都没木头,全部用钢门窗,红寺堡的这一行业很兴盛。
——宁夏吴忠市红寺堡区是扶贫扬黄灌溉工程的主战场,位于烟筒山,大罗山和牛首山三山之间,东临盐池、西接中宁、南起同心、北连利通区、灵武,东西长约80千米,南北宽约40千米,区域面积1790平方千米。已开发土地31.64万亩。海拔1240~1450米,为山间盆地,属中温带干旱气候区。
1998年9月5日经自治区党委研究,于1999年1月正式挂牌成立中共红寺堡开发区工委。主要搬迁同心、海原、原州、彭阳、西吉、隆德、泾源7县(区)生活在贫困带上的贫困户,是全国最大的扶贫移民开发区。
2002年10月25日,宁夏回族自治区党委、人民政府(宁政发[2002]93号)决定,红寺堡开发区划归吴忠市管辖。
红寺堡区辖红寺堡镇、大河乡、沙泉乡、新庄集乡3乡1镇和石炭沟开发区,81个行政村。现有人口16.4万人。形成2.4平方千米的城市规模,建筑面积40万平方米,城市人口1.5万人,城市绿化率40%。2003年国内生产总值2.42亿元,地方财政收入300万元,农民人均纯收入1478元。
…………
“十个回回九个马”,他这次打工的老板姓马,同心老回回。山区同心一带的回民,大多读书不多,但都沿袭了会做买卖的天赋,为人精明,还带有一点儿刁钻。但他们对下苦的人不会亏待。他在这儿干了两个月,把钢门窗制作技术完全掌握了。此外,他还挣了一千五百块钱,加上以前的三千多,可以开一个简单的修理铺了。
五月的红寺堡,一片葱翠。
哪里有水,哪里就有生命。对于这些地方,水就是钱,水就是生命!
…………
看着这个用全国人民的血汗钱扶植起来的移民小城,云的心中感慨万千:是啊,人挪活,树挪死,迈出人生旅途中重要的一步是多么艰难而又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他要向这个老回回老板学习,他也要自己开个修理铺!否则的话,他真就找不到对象或是找不上满意的对象了。
风和日丽的一天,他骑上车回到了家里。现在的他干啥事都不愿和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父母家人商量了,他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他变得很深沉了。
…………
稻子栽完,开始找房子——
三姨奶奶和三姨爷爷已经被他们的六儿子接到了他在石空镇上的“梅西大楼”。楼底下有几间门面房,面对109国道,正好干修理,离家也不远,“进可攻、退可守”。云先找了三姨奶奶问了情况。三姨奶奶不愧是培养出了八个“优秀儿子”的伟大母亲。她老人家比孟母更有远见,比武后、慈禧更精明。他知道八个儿子中只有已经回家种地的二儿子孩子多,条件还不太好,年轻时也跟着他们老两口磨豆腐受过罪。她老人家很会说话:“你六大大这里的房子是楼房,铺得都是地板砖,搞修理又费房子,怕是你六大大不租给你。再一个,镇上的房租也贵,你才起步,负担太重。况且亲戚道邻地,也不好说房租。你眊你小大大枣园街上十几间门面房呢,闲着也是闲着,你先给他好好说说,先干着再给房租。你小大大好说,你新妈妈(方言:比自己母亲小的婶娘的称呼)那里,我也张不开口。无论如何,你这次可要好好干呢,不能叫别都把你看扁了,将来找不上好对象……娃娃,亲的多会儿都是亲的,打折的骨头连着根筋呢!……”
云一想,也在理,就回到枣园找房子。因为祖母去世后剩了很多挽幛(被面子),父亲都处理给了这位当时在枣园街上开商店的小大大。小大大把被面子都卖完了,却哄着说卖不动弹,把价钱压到了每张4块钱,为此两姨兄弟还闹了一段时间别扭。云觉得跟这些有钱的商人亲戚不好打交道,先看看其他人的房子再说。
当时,枣园街临公路没有有动力电的出租屋,其他地方房租贵、花费大,风险太大。在他漫枣园街转了一道圈,没找见合适的门面房,准备回家时,小大大的媳妇——云的新妈妈把他喊住,说自家的房子闲着也是闲着,先让他干着。云也没打算占他们家便宜,他们家也有他们的打算——干成干不成,云花钱把动力电给他们家拉上了,况且没经验的云一口就答应了他们定的房租——每月80块钱。屋里水暖电都没有,面积也比其他出租屋小,房租还都一样。
房子租好,开始制备工具——
他用第一次结婚时从家里“骗”来的三千多块彩礼钱,到银川买了电焊机、切割机、电动扳手等工具,提钢材时又从吴忠旧货市场买了一台旧柴油机,旧电机,请人改装了一台气泵,开始了他艰苦的创业之路。
“狭路相逢,勇者胜”,面对日趋激烈的竞争,他要背水一战!
那个时候开一个电焊修理铺真是不简单。光拉动力电的电线、人工工资和业扩费就花了一千多块钱。按道理“人民电力为人民”,人民花钱买电,买你的商品,就是顾客嘛,就是上帝啊,可为何还有这么牛B的卖主?买东西还要写申请,缴这个说不上名堂的业扩费?纯粹就是“电老虎”嘛!纯粹就是霸王条款嘛!纯粹就是强制性的垄断嘛!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决定、自己出面的,没跟家里人打招呼。家里人也懒得管他的“闲事”。就连家里的一根六分钢管,父亲都不让云使用。在他们看来,云这是胡折腾,非把自己和家里折腾得一干二净。
一切都是那么寒酸,一切都是那么平静,一切又都是那么自然。云很欣慰,没人打搅他,反而更觉自在。
铺子门刚开没几天,工商就来了。一个戴眼镜的看似很有学问的工商队员,歪戴帽子,一身酒气地跨进修理铺门槛,要云补办各种手续。各种证照办全,又得二百多块钱。
云对工商说:“大学生创业,国家有补助,税费全免。我们高中生也是人,没给国家增加一份负担与压力,缘何同人不同对待。缘何国家看见我等创业,就要向我等伸手要钱?国家给我们创造了什么条件?我们要田没田,要工作没工作,我们拿什么生存?”
工商一口陕西话说:“……美国总统肯尼迪说过‘不要问你的国家为你做了什么,而要问一问你为你的国家做了什么’。国家给你们创造了和平环境,提供了展示才华的舞台,你们没法生存,是你们没本事!不要动不动怨国家!给你个国务院总理,你能当吗?你这是典型的无政府主义。要搁XX事件,你丫肯定被劳教几年!”
云说:“是个国家,它就应该是和平的。是个人,他就有权利展示自己的才华。我们没法生存,不是我们没本事,是没本事的人抢了我们的饭碗。不说当总理,就说干工商,我保证我比你给国家征缴的税款多。你若和我换一下,你三年学不会我的技术,我三天就熟悉你的工作。我当不成总理,你连个县长也许还不能胜任!我也想给国家纳更多的税,可你得等我们壮大了再说嘛!我们刚起步,走路都还困难呢,你就冲我们伸手要钱,合理吗?你一年给国家征缴的税款有国家付给你的工资高吗?你给国家干二十多年活,国家要养活你三十年。你们的生老病死,国家都包圆了。我们个体户给国家纳多少年税,国家管过我们什么?人人平等,平等吗?我不是无政府主义者,而是政府管得太宽、太多、太烂!”
工商说:“嘿,小子,小嘴挺能溜的啊!我他妈说不过你,但我能管得过你。下一个集,要是办不齐证照,看我怎么收拾你!”
…………
一切证件办妥,开始正常营业。
啥事业,刚开始干劲都特大。云自己制作、安装了门牌。因为铺子地势偏僻,东边还有枣园粮站的围墙挡着,他还做了灯箱,买了一盒好烟请大伯的四女婿(海蓉妹妹的丈夫,枣园电管站电工)装在门前的电线杆上。灯箱布上写着“昼夜补胎”。
当时,全国各地都在搞马路经济,公路两边盖了很多硬顶子砖房,又没围墙,铝合金门窗不安全,防盗门窗大行其道。云的生意很火。父母赶集时顺便过来看了一下,也很高兴。看着儿子米饭、面条都用电饭煲做,还一锅饭吃一天,他们从枣园街上给云卖了煤气灶,买了气瓶,办了证,算是对云的最大帮助。
因为晚上太寂寞,到小大大的卧室里看电视影响人家休息,时间晚了人家还要锁大门,几天后,云拿挣到的第一笔钱到吴忠铁市场进料时买了一台双卡录音机,改心慌;顺便到剪板折弯的店里折了煤气灶柜子,回家后云自己焊好,喷了锤纹漆;还买了冲击电钻、手提式电焊机、手电钻、旧氧气瓶等辅助工具。
他喜欢听音乐。边干活,边把录音机声音开得很大,干起活来劲头十足。
几天后,他买了一部高档电话机,又花了160块钱安装好——他也能装起电话了。
一切初现规模,也有个家的样子,老板的样子了。
晚上,拉开门灯还要干到十一、二点。不论多晚,来了汽车,他还要修补轮胎。他的那盏小灯箱从来都是亮的最早、熄的最晚。
在雨天,再没活的日子里,在万家灯火的晚上,寂寞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剑刺透他的心扉。他一遍遍地听着林志炫的《单身情歌》,一遍遍地摩挲着霞送给他的《平凡的世界》,一遍遍地“研究”着霞写给她的那封信。此时此刻,他的明眸里已经流不出一滴泪水,但心里却早已被泪水泡醉……
干活,还是干活。只有干活才能暂时忘却烦恼。
活一多,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他拿电饭煲焖上一锅米饭,炒一锅菜吃一整天。大夏天,电饭煲里的饭很容易馊,他就把饭热得很烫,认为彻底灭菌了才吃。有时候忙不过来了,父亲和弟弟也来帮忙干活。母亲则给他们做饭。日子虽然很苦,但他觉得特开心。他用实际行动向家人、亲邻们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很多以前求婚时他没勇气踏入人家门槛的姑娘和她们的家人也借故到修理铺干活,留心他的门面,他的技艺、他的为人。他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甚至还看不起那些势利小人了。他要活得很好,活给自己看,活给他的霞看,活给世人看!
…………
9
——声明:车祸这段经历是作者听家人叙说和自己回忆的,很真实。
六月,火热的日子。
每年稻子栽完,天气逐渐炎热的时候,他的生日快到了,母亲和他的受难日也到了。似乎他的命运就该如此——
夏收前几天,银川工地上打工的海风弟扛着铺盖在门前下了班车。云骑着摩托把弟弟送回家。第二天,正好是枣园街的集市,云准备去街上打几斤猪肉,送回家夏收吃。
铺子门前这段路是个转弯。西边来的车根本就看不清过往行人。云的摩托车后轮快要压到慢行线上的时候,打西边疾驰而来的一辆宁夏扶贫扬黄灌溉办公室的小车从后边把云蹿翻了。据目击者证实,云被撞出了十几米远,从两米多高的空中跌到了对面一家修理铺的水泥院子里。因为大夏天,他也没戴头盔,右侧头部着地后,当时就耳内出血,不省人事。那天赶集的人很多,现场立刻被围了个严严实实。
一开始,好多人都说云没救了。司机也仗着他们是公车,有保险,看着叫云去死。用他们一致的看法就是:死了好,大不了赔几个钱完事。要是治个半身不遂,或是植物人,他们可没好日子过。正好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好心的邻居,他把云的眼皮掰开,看见瞳孔并未扩散,拿手一摸,还有心跳,再说,头摔伤,耳内出血比不出血的挽救希望要大,他对司机说人还有救。正好,房主——小大大夫妇割完麦子回来了,他们连忙给装了电话的云的大伯家打了电话叫云的父母快来救人。正准备回家吃午饭的父母得到消息先后赶来了。在父亲和周围邻居的央求、劝说、迫使下,司机顺路把云送到了青铜峡市第一人民医院。据母亲后来讲,当时一个开饭馆的老板娘就劝云的母亲赶快回家给云准备后事。把云的母亲吓得差点昏了过去。
三天后,云被救活了。医院诊断为:颅网膜内下腔出血导致的轻度中风、幻觉。因为家里正忙着夏收,医院里就留了父亲一个人看守。从未住过医院的他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看来,“人有旦夕祸福”,说得一点没错。人有时候还真不敢妄言!还算老天有眼,他命不该绝!
一个月后,司机缴纳的六千块住院押金花光了,医院催着要钱。父亲回家找交警队催着司机到医院交钱,顺便看到了事故处理结果——因为云是无照驾驶,且不戴头盔,占事故责任的70%。连等两天,不见家里的音信。医院下发了催款通知书,并停止了一切治疗措施。头脑尚不清晰且身无分文的他从医院里偷偷跑了出来,搭了一辆银川——中宁的班车,准备回家。因为都是中宁人,又看云穿着病服,神神叨叨,也问不喘家庭住址,不像正常人,司机没问他要钱,把他放到了县城一家饺子馆门前。
天色已晚,肚子饿的咕咕乱叫。云跺进饺子馆,要了三斤水饺。吃了对半,吃饱了,他起身要走。老板问他要饭钱。云支唔了半天,说不清楚。老板拿他没办法,有当无地教着云写了张欠条——
今欠XX饺子馆饭钱一十伍元整。
欠款人:毛如丝亮。
2001年7月4日
饭馆老板和几位顾客接过去边看边念,笑得差点喷饭。问他咋叫这么个名字?云回答说他是毛XX的儿子。话一出口,他们笑得更欢了,云也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因为毛XX就是当时的宁夏回族自治区党委书记。在一片欢笑声中,云迈出了饭馆大门。
天已经黑了,还下起了大雨。他凭着感觉一步步从县城往二十多公里远的家里走去。头摸索着回到家,一双凉拖也走丢了,脚掌也磨了几个血泡。当他拍着大门把母亲喊醒后,母子俩抱头痛哭起来……
此时已经是午夜12点钟了。
在家里待了两天,因为没药吃,怕留下后遗症,况且也没拿到病历。万般无奈的父母又用大伯家的电话给吴忠的大姨爹和鸣沙的两个舅舅说了情况。第二天,吴忠大姨爹租了一辆面的拉着两个舅舅来了。云也坐上车和家人一起去交警队,让他们催着司机交钱看病。电话里,司机说他已经拿到了医院出具的出院证明,说云的病已经看好了,已经被家人接了回去。
滑天下之大稽!
交警队的同志一看云神志不清,给他们指点了两个方案:(1)到县公安局搞个司法鉴定,确认病人是否恢复健康,准备打官司。(2)找医院开个证明,说病人还需住院治疗,继续住院。要司机接着交钱看病。
大姨爹还是那副德行,依旧胡吹胡磊,说他在吴忠市混得响当当,把半个子吴忠城都踏得忽隆隆的。说他在吴忠市公安局有个当交警大队队长的朋友,就是专门负责这类事件的。一家人将信将疑。已经下午三点多钟了,面的司机说他还要回家给玉米灌水,要先走一步。一家人坐着面的到了县城。姨爹假装去上厕所,父亲付给面的司机一百块钱。又给了两个舅舅二十块钱,叫他们有事先回去。
父母领着云先到了县公安局法医鉴定中心。等了半个多钟头,法医来了。父母说了情况后,法医要父母交二百块钱的鉴定费,才给云做鉴定。还说他们一般不对外接受鉴定,因为牵涉到打官司,对方单位又是厅级单位,他们做的鉴定可能不顶事。
走投无路的家人找到了三姨奶奶在县政府办当秘书的三儿子的家。因为三大大的妻哥就是县医院的院长兼党委书记。问清情况后,三新妈妈(婶娘)领着一家人到了县医院。院长指派一位脑外科专家给云做了鉴定,并出具了证明。他们出主意叫父母领着云到银川附属医院住院,再找肇事司机单位要钱。
第二天一大早,母子俩就赶到李湖路口,坐上了一趟中宁——银川的班车。车上人多,母子俩站了很长时间。刚从医院回来没几天的云头上虚汗、冷汗直冒。中午,母亲领着云到了银川附属医院。院方拒绝接收精神病人。无奈之中,母亲找到了大舅妈在医院备皮室工作的大兄弟。他领着云找到神经外科,专家也说这种病要到专门的神经医院看。
母子俩失望地走出了医院大门。停药好几天,又经过一路颠簸,又爬上爬下楼梯,走了很多路,此时的云已经神志不清,满大街乱跑开了。母亲吓慌了,追了很长一段路,才在一位好心的卖瓜大爷的帮助下把云拦住。回到医院墙边,他一屁股坐在地下不起来了。嘴里开始说胡话,还乱喊乱叫,引得路人驻足观看。也有好心人向手足无措的母亲打问云的病情。母亲依旧是那副诉苦的样子,依旧是得到了微风一般的安慰。
…………
时已下午。走投无路的母子俩拐弯抹角地找到了三舅爷爷在银川三中教书的二儿子——志军大大。其时学校已经放假,志军大大正在学校给学生补课。母亲向志军大大说了情况,想通过他找到在区农建委扶贫办当处长的志华大大,看能不能通过志华大大找到区扶贫扬黄灌溉工程指挥部的那个肇事司机。在父母眼里,他们可能都是一个单位。已经从一个乡村教师调到城里教书的志军大大已经变质了。他支吾了半天,不肯说志华大大的住址,还一再解释说两个单位不是一回事,找了也是白找。
母子俩就像是两个讨吃,在银川街上荡游。
天色已晚,走投无路的母子俩又返回到三中。想省钱的母亲向门房老头打问了学校家属楼的地址,想到志军大大家借宿一晚。他们摸黑打问到了学校家属小区。好几栋楼,也不知道志军大大在哪栋楼里住着。楼门都是对讲门铃,进不去。母亲央求一位正要进楼的老教师拿手机给志军大大家打了电话,说家里来客人了,要他出来接一下。话刚说完,电话就挂了,老教师进楼去了。母子俩站在漆黑的楼底下等了半天,不见任何动静。
走投无路的母子俩像树叶一般被一阵狂风驱赶到了无比凄清的大街上。母亲给云买了一个白皮饼子,领着他往附属医院走去。
夜风习习,无路可走的母子俩花了十元钱在医院对面的小旅馆里住了一宿。那是他们第一次住花钱的房子。连车费带住宿又花了几十块钱。心力憔悴的母亲也发起了牢骚。
夜幕笼罩下的城市,凄清、寂静,就像一座地狱。
思谋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母亲领着云走到区防疫站找一位在那儿工作的、姓薛的远房亲戚。这位亲戚领着他们到了附近的私立国龙医院,看人家接收不接收云住院治疗。因为院长是他的老同学,也是中宁鸣沙人。三人到了国龙医院,饿了一天的云开始呕吐、说胡话。院长赶紧出主意叫母亲领着云到XX神经医院住院。说那儿的郭副院长是他的大学同学。好心的他还给母子俩写了一封介绍信。
匆忙告别了两位好心人之后,母子俩急急忙忙地来到了南门汽车站,坐上了银川——灵武的班车。
10
到了XX宁安医院,云又胡说开了。母亲赶忙拿着国龙医院院长写的介绍信,费了好大周折,找到了宁安医院郭副院长。院长发话,一大帮人把云强行按到二楼病房的床上,打了一针安定,云才昏睡过去了。
母亲交了六百块钱押金,这医院总算住下了。她回去找交警队催肇事司机交住院费。
…………
三天过后,云就差不多清醒了。他也是这所医院里病情最轻的患者。以下叙述,都是他亲身经历的,并非“傻子说话”,很真实。
…………
精神病院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也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一般人都不太了解。
住院部是一栋三层筒子楼,破旧不堪。底楼是医务人员办公室。二楼是男患者监控区,三楼是女患者监控区(“只有我的妻子……她单独被关押在比我们低一层、相距三四间远的一间牢房里”这所医院跟初中语文课上学过的捷克作家尤利乌斯•伏契克(1903——1943)在狱中写的报告文学《绞刑架下的报告》里的“庞克拉茨监狱”的布局惊人地相似)。底楼随便出入。二、三楼,楼梯顶部都是铁栅栏,旁边一道小门,成天锁着。只有医护人员有钥匙。走廊对面并排六七间病房,铁栅栏两边分布着厕所(这儿是中国人传统的蹲坑,267号牢房是抽水马桶)、“刑罚室”、病区医务室。
病人跟犯人没啥两样。这儿的患者,大多是受了强烈刺激后的后天性的精神病患者。当时的医院设施很落后,根本没什么特殊治疗方式,完全就是靠激素类药品维系患者情绪的平稳。这类医院说白了就是病人家属实在没办法照管病人而不得已花钱雇的个“保姆”一样。医院医疗水品不咋样,但住院费却很贵;这类病人发病时间长,病情反复,很难控制,基本上没有治好的。一般家庭很难承受来自精神和物质上的巨大压力。所以大部分患者或多或少都是靠单位、国家、相关责任一方掏钱,才能住得起医院(云的队上的傻春耕要有国家出钱看病,这儿最合适了,只不过医院不会收那些根本就看不好的、家里没钱的傻子)。这儿的医护工作人员因为没门路跳槽、转业,大多带情绪上岗,对病人不冷不热,就跟我国的监狱管教差不多。
这是一个可怕的、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
病房就跟《绞刑架下的报告》的第三章《二六七号牢房》差不多——
267号牢房“从门到窗子是七步,从窗子到门也是七步”,这儿的病房只有六步。好在病房外头还有东西走向的一米宽、五十几米长的走廊可供转悠。267号牢房是松木地板,而这儿只有冷硬的水泥地。庞克拉茨监狱里每星期不管咋样还能吃上一顿“红烧牛肉”,这里一个月啃两次“羊骨头”。监狱里的看守“牛皮大王”隔三差五还会戏谑、过问一下犯人的生活。这儿的医生从来都懒得过问傻子病人的病情。“267号牢房在歌唱”,傻子病房里却很少有歌声。犯人可以相互交流、谈心,傻子们却只能望着天花板发呆……“267号牢房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病房里的生活是无精打采的。
“患者俱乐部”——一间大房子,摆一台18英寸彩电(这一点比庞克拉茨监狱文明,但这种文明云不喜欢。“因为傻子看不懂书”,所以云的梦想是这儿能有个图书室)。为了防止病人犯病后损坏,电视装在人够不着的半墙上。跟小县城的电影院一样,破旧不堪的硬木座椅都是固定着的。唯一可以移动的物件就是遥控器,上边缠了十几层医用胶布,还时常有专门的医务人员掌控。电视节目不好“玩”,仰着脖颈看,也费劲。这类病人服药后又都嗜睡成性,所以电视几乎是个摆设。为了防止自杀事件,所有病人都着穿宽松肥大的病服,不许系裤带——和看守所、监狱一样。只几天功夫,大多数病人的肚腩就出来了。好在病服、被褥、床单等一周一换洗、消毒,还算干净。病室也经常喷洒来苏水,味道很大,刚开始几天熏得人吃不下饭
这儿的生活太有规律了——
每天早晨下楼到医院院子里放半小时风(“她一直生活在……直到有一天早上,在半个小时的“放风”时……”和庞克拉茨监狱一样),回来后,在医务人员的监视下吃完药,看那些病情稳定后的男女病号的“保留”节目——
来自XXX钢厂的老工人王老倔倒背双手、昂首挺胸地在过道里喊道:“……东风吹,战鼓擂,现在的社会谁怕谁?!……”他一说完,三楼上来自XX绒线厂的女病号就铿锵有力地唱开了:“……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前者因为和车间主任爱抬杠,爱给厂领导写检举信,被打压成这样了。好在人家一个月还有八百多块钱住院费报销。后者是下岗工人,上访钉子户,多次上告无门,“告”到精神病院了,住院费家里掏。要搁在现实生活中,他俩组成“革命伴侣”,保险没人敢惹!
老的表演完,年轻的跟上了——
老爱跟人决斗的、来自XX市质量技术监督局的实习大学生马列用他那优美、动人的歌声继续打动着他心中的好姑娘——
《在那遥远的地方》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
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小脸
好象红太阳
……
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那粉红的小脸
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
大学生唱完,楼上的女高中生接上了——
《校园老情歌》
我们的爱情是如此的清澈
在碧绿的草坪上
在湖水荡漾的岸边
在暖风醉人的顶楼天台
我们的爱情是如此的古老
在墨香依旧的书信里
在一点羞涩的手牵手里
在淡淡的歌声里
在校园
我们相遇我们相识我们相爱
我们懂得爱
懂得这首校园老情歌
当漫天的雪花飘起
握着手拥抱呼吸
当纷飞的落叶满地
……
二人都是回族,都是相思病。前者长相英俊,来自附近农村;后者是吴忠城里的,早晨跑操时见过,蘑菇头,很清纯,很美丽。他们的住院费都是家里掏。要是正常人,他们组成小家庭,该有多恩爱啊!
他们表演完,这些神经失常者都会“呱唧呱唧”的鼓掌。有时候,那些刚分来实习的、还算善良的女护士都忍不住拿手擦眼泪——“生活里没有歌声,犹如生命里没有阳光”(伏契克语)。
……
当然,这位爱和人决斗的马列先生也时常被几个男医生拿绳子捆了,拉到厕所旁边的一间阴森可怕的屋子里受刑——电击。这个刑法是专门对付那些不听话的病号的。云也挨过一次。那是他偷偷把药藏在褥子底下,被收取病服、床单、被套的女护士发现并举报了。他们认为云病得不轻,而云觉得他根本就没病,他纯粹就是为了整治那个肇事司机才住进这所医院的。他们把云挟持着,拉到电椅上坐上,头上箍上一个发卡一样的东西,一摁电钮,电流就把人击得牙关发颤,可难受了。这是医院最重的刑法。
…………
云的病室里有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农村青年。他是骑摩托车把一位老大爷撞了,老大爷家里要一万块钱的“住院费”,青年家认为老大爷要的钱太多,在讹人,所以叫儿子也住进医院,两边耗上了。青年成天不说话,就拿右手在左手手心划拉,嘴里还念念有词,看着跟真的神经病没啥两样。
每次碰到家属探视,不分老少,都挤在一间病室里,都眼巴巴地望着家属拿来的好吃头。有一个叫马俊的,时常给自己跳迪斯科的,来自内蒙左旗的小青年,家里可能特有钱。他母亲隔三差五就会坐长途班车来看儿子。马俊烟瘾很大,瘦得皮包骨头,他母亲很心疼。每次来都提两只烤鸡,夹带一条好烟。病号们都假装和马俊母亲唠嗑,马俊母亲实在不忍心,就把一只烤鸡撕开让大家伙分着吃了,再拆开一盒烟,挨个儿分着抽。每当这个时候,就有病号在门上放哨,生怕爱管闲事的医生护士把烟收了去,把他们赶走。而通常医护人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也知道病号们都快被圈疯了,犒(方言:特想吃肉)极了(这一点显得很人文,也能算作一种娱乐)。
因为病号食堂是承包出去的,“上帝”又都是傻子,家属又不能看护,没人检举,检举也没人管,所以医院伙食很差。可就这样,大多数人都吃得“胖乎乎”的。因为这都是激素药物发挥的作用。
每次打饭时,伙夫拉着餐车在栅栏外拿铁勺敲几下铝盆沿,病号就饿狼一样纷涌而出,医生、护士就高喊着跑过去拉了这个、拽了那个地维持秩序。伙夫从铁栅栏里挨个儿接过病号的搪瓷碗,“咣啷”一声,打好饭,饭上边再放俩糖酥饼,递进来。吃饱、吃不饱、好坏就这一碗。
这儿的病人不是人,都是废人、犯人、牲口!在这儿,不出半年,好人也能变成傻子、疯子!
…………
半月后,夏收完毕,母亲提了几个煮好的玉米棒子,带了一些青枣,看云来了。每天都趴在很结实的防护网里看医院门口的云发现了母亲,就高喊着给母亲打招呼,说他好了,赶快把他接出去,他实在受不了了。
母亲找到医护人员开了铁栅栏的小门。云早早就等在那里。母亲还未进屋,屋里早涌了一帮病号。三下五除二,所有吃头吃了个精光。母亲告诉云:因为事故鉴定为云占70%责任,那个混蛋司机耍赖不掏钱,交警队的押金也花光了,他们也没办法。看来白白住了一个多月院,活受了一个多月洋罪。母亲央求医院给云开了住院证明,当天就把云接了出去。
11
回到家,也没啥好吃的补身体。正好羊把式说家里的一只老绵羊阴雨天受了风寒死了,海风弟骑了车子从山上羊把式的羊圈里捎了回来,父亲开剥了,每天给云炖上一碗补身体。云也慢慢锻炼着摆脱精神药品的控制,因为这些药品的刺激性太大了。刚开始不吃的几天,时常出现幻觉,甚至都有口眼歪斜的感觉。
几天后,父母觉得这次车祸吃亏太大,就到石空镇上找三姨奶奶的六儿子(赖六大大),说他认识的人多,看能不能在他的梅西大楼开的餐厅里请那些交警吃一顿,让那个肇事司机赔偿点医药费和误工费。赖六大大满口答应了。他找了那几个负责此事的交警在他的餐厅里吃了一顿大餐,害得父亲花了好几百,可事情并未解决。父母回来嘀咕了好几天。羊肉吃光了
几天后,羊肉吃光了,又没啥药品,父母担心云的病情复发,落下后遗症,又找到交警队,催着叫司机领着云到灵武神经医院做个复查。
第二天中午,另一位司机开着另外一辆小车拉着肇事司机找到了云的家里。他们给云买了一箱夏进瓶装奶,说要拉上云去医院复查,彻底了结此事。戴着两枚克数很大的金戒指的肇事司机也诉苦说要急着往回领驾照,他都快被单位开除了,奖金工资扣罚,家里快捷不开锅了,老婆也闹着和他离婚。
到了灵武宁安医院,母亲又买了几斤香蕉,到附近的灵武农场家属院找四奶奶一家,看看西安石油学院放暑假回老家的宁生大大是否认识医院领导,想叫医院复查时做个手脚,说云的病情有可能复发,再问肇事司机要点钱,以防后患。
好不容易找到四奶奶家,四奶奶的二儿媳迎在大门外,说四奶奶身体不好,在区干休所疗养呢,宁生大大也在那儿服侍。这位新妈妈连香蕉都没接,就把门关了。
做脑电图检查前,母亲教云装作头疼的样子,努力使血压上升,可还是没起作用。检查结果一切正常!母亲还不愿意,教着云撒赖,装病。肇事司机把医院领导叫到一旁嘱咐了几句,医院领导从旁边的医务室喊了两个男医生,叫母亲也跟着,把云拉到二楼的刑法室,拿电一击,痛苦万分的云连声说他好了。
一切正常!医院给开了复查证明,肇事司机拿着证明扭头就走了。
母子俩悻悻地坐班车回到家里。
几天后,母亲发现云走路斜趔着侉子,还不时地嘿嘿傻笑,就催着父亲找交警队再要钱。因为她听说司机交的住院押金还没花完,顺便把已经撞坏的摩托车推回来。
父亲回来说:司机早到交警队办妥一切手续,把驾照和剩下的钱要走了,交警队也催着他把摩托车推走,说摩托车放一天还要交五块钱看车费,看在赖六大大请着吃饭的面子上,看车钱就免了!正当他推着车往赖六大大的梅西大楼走去,意思是暂时放在大楼院子里,过几天再找车往回拉,镇上修摩托车的云的初中同学杨黑子挡住说车没咋坏,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修好也花不了几个钱。他就把车放下了。
母亲一听就说:杨黑子和他那个村长爹爹子一样,心比驴毬都黑!他爹伙上那个流氓书记还没把你害够?你总先问问价钱再修呢嘛!
果不其然,几天后推车时,杨黑子嬉皮笑脸地伸手就要了450块钱。说这也换了,那也换了,净是原厂配件。
车放在中巴车上带回来后,巷子里就围了一帮人议论开了:修的啥车嘛!光换了几个塑料灯罩子、仪表盘,连大梁都没校正,就要了四百多块钱。还是你娃子这次车祸赔上钱了!
母亲一连唠叨了好几天。一家人没给云好脸色看。嘴上不说,心里都认为云是个扫帚星,丧门星!
白天,闷热得像个大蒸笼;夜晚,寂静得好似坟墓!
…………
云也极力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不敢说自己哪儿难受。
几天后,大舅妈来了。她一看云口眼歪斜,走路都还不稳当,劝父母领着云到区附属医院找她哥哥开点好药吃,别把病耽搁了。
第二天,母亲问队上的电焊工韩XX借了七百块钱,俩人领着云到了银川附属医院。车费母亲出了。等了老半天,大舅妈的哥哥做完手术出来了。他领着母子俩到药房开了六百多块钱的药——三盒子安神补脑液,五板子脑活素,五板子脑复康,两瓶复合维生素b。
药买好,大舅妈叫他们母子俩先回家,说她哥哥搬了新家,有一台洗衣机送给她,她还要等她哥哥下班后去她哥哥家。
金秋九月,依然炎热,但家里却冷得像座冰窟。
云自己看着说明书,自己倒开水吃药,自己照顾自己。
好药就是好药,半个月后,云觉得自己一切正常了,只是身子还有点虚弱。
又待了几天,家里实在闷得不行,他想骑摩托车到铺子里看看。母亲看见后骂道:“你个吃屎的东西,还骑你妈的架子呢!你还没把一家人害够?!”
没办法,他偷偷骑了自行车,到街上的铺子里看了看。街上冷冷清清,赖二大大家也没人。他把铺子门打开,一摸墙上挂着的西装口袋,还有九百多块钱。他一想,还收了两家人的防护网定金。他翻开账本,找到那两家人的定金数额,然后锁上门,骑着车子给他们送去。
第二天,他又骑着车子往县城赶去。因为他想起了还欠饺子馆老板的15块钱呢!
到了关帝中学门口。有些内急的他突然想小便。正好进母校感受一下当年的学习环境。当他傻傻地跨进侧门时,好像看见了甄老师、黑老师、侯校长正坐在门口的桌子后议论着什么。他使劲地猜想,他们仨坐在校门口干啥呢?他们会不会把他忘了,呵斥他随便进入学校大门呢?甄老师去年从枣园初级中学校长的位置上调入关帝完全中学当副校长呢。黑老师已经是教育局督学了。侯校长仍然是学校一把手。
小便完,他凭借记忆,走到了教学楼底楼的昔日的高二四班——他们文科班。一位女老师讲道——
“……在历史长河中,间或也有帝王赋诗作文,从而形成了一种独特而又久远的帝王文化。有史记载的帝王诗歌之作,首推汉高祖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诗作直抒胸臆,格调高昂,气势雄浑,给帝王诗歌开了个好头。可惜这位马上得天下的‘无赖’皇帝真正看重的是政治权谋,对于诗文小道并不放在眼里,除了这首作品外,别无建树……在历代帝王中,最具才气的要数李后主了。今天,我们就来领受一下这位南唐后主的才华……李煜,五代成就最大的词人,词界大家、千古词帝。作为南唐的国君,李煜前半生享尽荣华富贵,词作主要表现宫廷生活、男女恋情、离愁别绪,题材狭窄,立意不高。做了亡国之君后,面对孤寂悲凉的处境,使他的词风转向了思乡之情、亡国之恨,成就颇高。《虞美人》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篇。公元前978年7月7日(七夕),他的生日那天,他命乐伎演奏他的新词《虞美人》‘作乐’。不幸声闻于外,触怒宋太宗赵光义,下令用牵机药将其毒死,年仅41岁。这首千古名词也成了他的绝笔。这首词被历代乐人谱曲传唱,经久不衰,尚可告慰他在天之灵……清代赵翼有诗曰:‘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唐诗过后首推宋词。好诗在唐代已被写尽,宋代文人另辟蹊径,使词这种文学形式趋于完善、臻于完美,达到了空前的繁荣,使之成为我国文化宝库中又一颗璀璨的明珠。唐诗和宋词都有各自严谨的格律韵脚,表现形式不如现代诗自由,从而也限定了诗歌意境的发挥。它们都有一定的局限性……
——虞美人•李煜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
这是高二第一册语文书中的课文,他站在窗子底下听得入了迷。他不敢朝教室里边看,但他能听出来这就是那位娇小玲珑的语文老师的声音……
出学校大门时,他隐约听见甄老师给黑老师和侯校长讲他出车祸的事情。因为甄老师老家就在枣园街上。云还给他老家焊过防盗门呢。那次的工钱还是甄老师给他付的呢。他经常回老家看望年迈的父母,肯定知道运出车祸的事。云就听见黑老师惋惜地说:“唉,呶其实是个聪明娃娃嘛……看他呶个样子,可能碰成脑积水了。唉,人的命呀!……”云从大门出来,走到车子跟前,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一脸。他好像清醒了许多……
到县城,他给饺子馆还了钱,又给那个老板解释了原因,老板一家感叹不已。他又推着车子到了斜对面的县委门房。三舅奶奶正好在。她切了白兰瓜硬塞给云吃,还关切地询问了云的病情,鼓励道:“好我的娃娃呢,人常说福大的命大呢!病好了好好干。人嘛,谁还没个七灾八难的……你爸爸连你妈都会支持你的。亲的多会儿都是亲的,打折的骨头连着根筋呢,你赖二大大的那里我给他说,这几个月的房租就不要收了……”
傍晚,一脸茫然的他回到了冷冰冰的家里。家人也没问他到哪里去了,也没招呼他吃饭了没有。
晚上,云一个人躺在前半间的炕上,发呆、流泪……
三姨奶奶和三舅奶奶一家之所以兴旺发达,那是他们家有一位贤妻良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