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议立国本
作品名称:小说南明 作者:孤亭 发布时间:2013-11-11 22:44:36 字数:3324
四月初十日巳时,史可法为立国本之事正式的会商南京诸臣,会商的地点选于皇城武英殿。会议本应由史可法主持,但史可法顾虑到自己既是发起人,若再行主持之责恐士林议论其专权,故推让给了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主持。南京提督军务勋臣忻城伯赵之龙亦以监会者的身份列席会议。在南京的六部九卿、科道部员、御史言官、勋臣贵戚俱参加会商。
一应众臣按朝班秩序在武英殿的平台前站好,面对着正中的龙椅,虽然龙椅上空空荡荡的,但一应官员们仍依照礼制先行了三跪九拜之礼。武英殿上的龙椅还是成祖爷靖难时在南京坐的,200余年来已没有一位皇帝在这龙椅上坐过了,留都的太监们虽也是日日擦拭,可髹金雕龙的缝隙中仍留有或多或少的灰雾,那富丽堂皇的外表也早已被漫长的岁月侵蚀的一片暗黄。
行过朝仪后,众大臣、勋戚分左右两班站立好了,守备太监韩赞周右手拿了把兽毛拂尘一脸悲戚的走到了平台台阶下方,他望了望离平台最近的史可法:“史大人,可以开始了吧?”史可法点了点头,示意可以了。
“各位大人,李闯逆首攻破京城,大行皇帝殉难于国,此我国朝三百年来未遇之大变。我等皆食君之禄,受君知遇大恩,却不能共赴国难,苟延馋喘在此,每每念之,洒家不由得肝胆俱裂,痛不欲生。”说着说着韩赞周便撤着尖利的嗓音“呜呜”的哭泣起来,他这一哭如同病菌般的传染着所有的大臣、勋戚都流出了或多或少,或真情或假意的泪水。
哭了一阵后,韩赞周用他那独特的音调继续随后道:“现在北方的朝廷大都已沦为敌手,幸而南都这一大块尚称安宁,我等都深受皇恩,值此天地崩覆之时,理应同心协力,共赴国难。洒家本是内臣,对国家大事知之甚少,原无资格在此与各位大人谈论军国大事。但蒙先帝错爱,担任了这南京守备之职,自感责任重大,必当竭尽全力。昨夜史大人传书与洒家,说了今日与各位大人议商如何应对时局,提到了如今当务之急在立国本。现在就请各位大人一起议议,如有什么好的意见,说来听听,也好供大伙参详参详。”
韩赞周开了场后,史可法就走出了班序,站在了朝堂的中央面对众大臣、勋戚,高声道:“仆蒙先帝不弃,添为南京兵部一职,现天下大乱在即,为固国本,仆意在宗室之内择一明主,以安社稷。不知诸公意下如何。”
“史大人所言及是,国不可一日无主。得一贤主,可安天下万民之心。”高弘图应声站了出来,先对照空空的龙椅跪拜了一下,转过身来附和着史可法。
接跟着刘宗周、黄道周等官员都纷纷开口赞成,具认为只有则一明主继承大统,方可保住大明朝国祚不断,进而中兴国朝。
“尚不知史大人认为何人可继承大统。”姜曰广顺势发问道。
“仆意依礼法纲常当立福王登大宝,不知各位大人意欲如何。”史可法坦然道。
听了史可法的方案后,张慎言与吕大器相互对望了一眼,二人一起走出了朝班序列,向史可法拱了拱手,异口同声说道:“史大人此议某不敢苟同。福藩虽贵为近支,但素有恶名,其淫如杨广,痴若刘禅。若立之恐亡国之祸不远矣。”
张慎言、吕大器率先反对后,许多受陈子龙、吴梅村等人游说的官员也都纷纷发言附和着。其中左懋第所论更是一针见血,左懋第说:“福藩贪欲,纵填沟壑,亦无止境。想崇祯十四年闯贼围洛阳时,洛阳守军欲请老福王出内府之资助军饷,可那福王却痴若小儿,何曾拿出一钱,直至城破被擒杀,内府千万资财尽落贼手。有父如此,其子奈何。”
看见这许多大臣群情激昂的反对拥立福王,史可法很惶恐,这种局面已完全出乎了他事先的预计。“诸位大人,请听仆一言。福王虽有恶名。但想以齐恒之智,听管仲则治,听易牙、开方则乱。今吾辈所立者,不论贤恶,只要我等股肱之臣竭尽驽智,又何患焉!”
史可法试图说服反对者,可是话音刚落更引来了许多非议的声音。高弘图更是高声斥责道:“史道邻,你妄为股肱。如此不分贤愚,有负先帝。你执意拥立福藩,是不是想日后独占定策大功,称霸朝堂啊。”
“研文兄,你我同朝为官多年,你如此说岂不是陷可法于不义。可法所以立福王,乃礼制伦常所为,非是可法有私心欲挟主自专。公等既谓福王不当立,那又何人当立。”史可法急急的辩解道。
“吾意应立潞王继承大统。潞王虽是神宗皇帝之侄,但素有贤名,且近在淮安,正是我等所拥戴的明主。”高弘图见气势上已然压制住了史可法,不如干脆趁热打铁就,今日就将拥立潞王之事在这朝堂上定下来,
见高弘图已然提名了拥立潞王,张慎言、姜曰广、吴伟业、左懋第、吕大器、陈子龙、周燫、夏允彝等人依旧约定也纷纷发言在一旁帮衬着。
史可法见原本商讨如何拥立福王即位一事,转眼间变为了群情册拥潞王,心中也明白了几分。说实话在史可法心中对拥立福王也是不情愿的,只是迫于礼法纲常约束,史可法才不得不有此意。现在见大伙儿都愿意拥立潞王,史可法心中不免也开始动摇了立福王的念头。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位大臣们不要再窃窃私议了,之后向一直未说话的南京提督军务勋臣忻城伯赵之龙鞠了下拱手礼:“对拥立之事不知赵伯爷有何见教。”
忻城伯赵之龙,江南虹县人,乃第一代忻城伯赵彝的九世孙,幼学武,擅骑射,尚能知兵。崇祯十六年十二月被崇祯皇帝委以南京提督军务勋臣重任,实为南京官场上三巨头之一。其祖赵彝就因在靖难时降了成祖爷,后历诸战皆有功,才得以封忻城伯,世袭罔替的。故其骨子里对谁当皇帝本就不以为然。什么礼法纲常在他看来都是文士们扯咸蛋的玩意。立谁为帝不都是姓朱家的子孙,只要新帝能够更有效的护佑他和一众勋臣们的庄田、富贵等既得利益就行了。所以从会商开始时他就紧闭着嘴,在一旁冷眼旁观那些东林文士们忙活。这时既然史可法询问过来,身为南京三巨头之一的他也无法再袖手沉默了,“各位大人,本爵不谙国朝礼仪制度,但不论拥立谁登基称帝都是我大明的国脉相传。本爵及一众勋臣世受皇恩,必当维护皇家尊严,忠贞不二。”
赵之龙这一番话等于又将册立的重任踢给了史可法的文官集团。而且在赵之龙说完后,以魏国公徐允爵、保国公张国弼,隆平侯张拱日为代表的勋臣们也纷纷表态不论立谁为帝,他们都将誓死效忠。
史可法本想从赵之龙那得到一些对拥立的具体意见,也好当场做出决断,谁想那赵之龙滑的如泥鳅般。他只好转向另一巨头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求援。可还没等开口,韩赞周就抢先说道:“洒家蒙受皇恩,虽为南京守备,但此等册立之事,关乎国本,洒家是个阉人,洪武爷在南京时就定下祖制阉宦不得干朝。史大人是时下大明朝文官领袖,洒家绝对拥护史大人的主张。还请史大人早下决断。”
史可法见这两位南京实权人物均有意逃避责任,不禁叹了口气,知道如今只有自己乾坤独断了。“诸位大人对册立之主可还有不同见解。如没有仆只好依众议请礼部则一吉日迎潞王来南京。”
话音未落,就见应天府丞郭维经急急站出班列高声呼道:“汝等枉称清流,怎能行如此废嫡立庶之举。大宝之位伦序应在福藩,岂可落入他人之手。”
郭维经带头拥立福王后,又有几个官职微小得给事中也发言表态支持。其中尤以吏部给事中郑元勋最为激烈。郑元勋,字超宗,扬州人,崇祯十六年进士,为江东名流,擅山水,好名园。曾请造园鼻祖计成设计规划十年在其扬州寓所建造影园,以柳影、水影、山影著称,端得是秀绝江南。其常于同道大理寺丞章正宸、工部给事中李清等聚会于此,凡议时政皆由见地。
此刻郑元勋几乎是跳出来的,往前疾行数步,至史可法、高弘图面前,愤然责道;“某素来敬佩二公,常以二公德义有古君子之风,今日鉴之,二公实乃奸臣也。想神宗在朝四十八年,德泽犹系人心,今岂可有舍其孙而立其侄之举?况应立者不立,则又有谁不可立?万一左良玉挟桂藩,郑芝龙挟益藩,而各以所挟为天子以令诸侯,谁能禁之者?若如此,则天下皆兵戈相向也。且潞王既立,又置福王于何地?死之耶?抑或幽之耶?果如此,则天下人心皆分崩也。故有议迎立潞王者,实国贼也。”
郑元勋的斥责之声虽不大,但却惊的武英殿上的朝钟嗡嗡作响。在史可法、姜曰广、左懋第、吕大器、陈子龙等人听来不啻于是醍醐灌顶。当初只考虑到拥潞王可便于掌控朝堂,何曾深想过这许多的后患。一时间众人俱不做声。
初听郑元勋的责难,高弘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得难受。本可以议定的大计被郑元勋突然发难阻扰,这让高弘图心中十分恼火,可郑元勋所说的精辟之处,又让其无法辩驳。沉默了一会后,高弘图缓过神来,老气横秋的说道:“汝稚子黄牙,在此妄自非议朝政。难道我等三朝老臣的见解尚不如汝小辈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