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重生 三

　　外婆和外公尽管是夫妻了，但只是个虚有的名分，外公一直不肯圆房，两人除了同房住同桌吃饭而外，连起码的语言交流都没有，各忙各的，形同陌路。外公是家中独子，外公的母亲生了外公后一直不孕，所以外公结婚后，头等大事就是传宗接代，两个老人家指望着很快开花结果，开枝散叶。
　　一两年过去，没有一点怀孕的迹象，两位老人有点急了，很想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那时像外公这样的情形很多，都是包办婚姻，一结婚还不就是菜米油盐酱醋茶，传宗接代，上承下继，这是恒古不变的自然规律。外公外婆一结婚，老人就觉得万事大吉，结婚生子指日可待，不过是瓜熟蒂落。外婆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老人家觉得问题严重了，开始注意外婆外公的一举一动，外公的母亲甚至一连几晚悄悄去外公外婆的房门口听房，很多包办婚姻都是这样，一开始母亲会悄悄去听一下小夫妻是不是有行周公之礼，如是有，说明这桩婚姻没有问题了，反之老人就会在儿子媳妇面前大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拿孝顺大做文章。做人讲求的就是孝顺，所谓孝顺就是要尊敬爱戴自己的父母，无条件的顺从自己的父母。外公也不例外，在被老人找出了不孕的原因后，被狠狠地教训了一番，而且老人声泪俱下，连带着也教育了外婆，外公是个很孝顺的人，不然婚姻之事以外公的个性不会轻易妥协。
　　在老人的要求和威逼下，外公外婆圆了房，1947年正月外婆生下母亲。外公自从与外婆圆房后，内心更加忧伤，寝食难安，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心上人，终日悲伤不矣。外公的恋人是一个大地主之女，才貌双全，秀外慧中。外公很有才气，长相英俊潇洒，在外公的心目中，他和恋人才是最佳匹配，典型的才子佳人。外公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具有一些新思想的青年，但是一直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毕竟年代不同，再开明的父母都容不下自由恋爱，所以外公的恋爱注定是一个悲剧。就在母亲开始学走路的时候，外公知道了自己的恋人接受不了外公结婚的事实，上吊而死。外公伤心不也，悲愤交加，一病不起，母亲还不会独立行走，外公就终于如愿以偿，陪伴自己的恋人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外公的去世差点要了双老的命，外公的父母结婚很多年都没有生儿育女，那时没有医疗条件，又不懂科学，你不生和生儿生女都会被认为是女方单方面的问题，像外公的母亲这种情况，只有三个结果，其一是收干儿干女，那时叫押长，就是说你不生育，是还没有开怀，催生开怀的办法就是你去认别人家的孩子为干儿干女，那孩子叫你干妈，取其吉利，你就会怀孕了。反之，如果谁家的孩子，体弱多病，怕孩子夭折，也会给孩子找干爹干妈，很多地方叫干爹干妈为保保，是说把孩子的病压住了，保孩子健康成长，一长成人。
　　有的人家找干爹干妈有很多讲究，这就让那些看相算命的人有了骗吃骗喝和大赚昧心钱的空间。有的孩子病多，想替孩子找保保，可又怕找的保保压不住孩子的病，于是就拿自己孩子的生庚八字去找算命先生算，看看孩子的八字中五行缺什么，金木水火土，缺哪样就要在孩子的名字中带哪样的字旁，并且名字还要讲究笔划总数吉不吉利，还要讲究天格，人格，地格，看三才合不合，笔划的数字注解是不是如自己所愿等等。
　　有的算命先生纯粹没有文化，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凭三寸不烂之舌，吓唬得对方一惊一乍，最后说，你这个孩子的八字，一般的人恐怕压不住，要找那些杀猪宰牛的当保保，那种人身上杀气重方能辟邪除病，或者干脆说你这孩子的八字没人压得住，必须找到百年以上的黄角树，将孩子平时穿的衣物挂在树丫上方能解病，直到现在这种说法都还有人相信，乘车的时候路过一些乡镇，如果公路边有这样一颗百年千年的老黄角树，一准上面挂满了早也烂掉的破布条，原本上好的一棵树，树干要两三人才围得过来，盘根错节，甚是好看，却非要弄得破旗飘飘。
　　更有甚者，双目微闭，掐子一算说，你这孩子要想活命,必须要去大路边上闯拜，就是说天不亮将孩子抱到大路上去等，所看到的第一个通过者，指认成保保，不管是人还是猫狗鸡猪或是牛羊等等，只要是能走动的就行。这种闯拜从古到今，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变通和演变就成了而今有些地方的拉保保节。以上这些办法都是在做媳妇儿的为人和各方面都得到长辈认可时所采取的办法。
　　其二就是将不生育的媳妇儿，勒令儿子休掉，日后有合适的再娶，其三就是停妻再娶，不休掉你，但儿子得再娶，填补你的不孕。外公的母亲就是属于前者，在收了干儿干女后的第二年生下了外公，其后一直不孕。外公在家里的宝贝程度可想而知，外公的去世对老人来说是致命打击，简直无法接受，痛不欲生，若不是看到还不太会走路的母亲，不会再有活下去的欲望，双老像众多子女少的人一样，把子孙看得比自己的命重要，从这一点讲，母亲比父亲幸运，想到自己孙女儿还小，媳妇儿又这么年轻，自己年龄一大把了，孙女儿的命运很难预料。
　　思来想去，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想等外婆守满一年的孝，就托人给外婆提亲入赘上门，这样自己可以看着孙女成长，又有人替自己养老送终，两全其美，多么可亲又开明的老人啊！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外公去世两个月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外婆娘家的母亲一个自私之举，彻底改变了我母亲和外婆的命运，让一切的美好化为泡影。
　　外婆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家祖祖，小时候我一直是这样称呼的，看到外公去世了，精明的家祖祖打起了小九九。说起我这家祖祖，年轻时候可是个大美人，我有记忆的时候，她就是七十岁左右，好美好美的一个老婆婆，她的美不同于我的奶奶，奶奶是那种不管怎么看上去，圆脸，肤白，薄唇玲珑鼻，水汪汪的双眼皮大眼睛，身材适中，慈眉善目。跟人的感觉静静的，透着那种特有的没文化人的踏实。
　　家祖祖却是那种典型的小鹅蛋脸，一边一个迷人的浅浅的小酒窝，使得她的脸看上去总是甜甜的微笑着，小巧中约带西方人特有的菱角分明，高而小巧的悬胆鼻，配在脸上显得玲珑精致恰到好处，红红的薄唇微张，总是给人欲语还休之感，身材苗条而不失丰满，肤白且水色极好，大大的会说话的眼睛清澈见底，眉宇间透出一股灵秀之气，折射出她的精明能干和能言善辩，她的美貌是那种让人觉得漂亮到不真实，好像一个超凡脱俗的仙子一样，美貌中约带一丝冷峻，不怒自威，足以让人望而祛步不敢有非分之想，其实家祖祖也是一字不识。
　　家祖祖几乎每个逢场天都会赶场，常穿一件短短小小的，刚好遮住臀部，腰身收得很好的深玉兰色对襟盘花扣，斜超着从领口往下一直扣到一边腰身侧边下摆角的衣服。洗得很干净，旧到有点发白，仍然脆生生的，很鲜艳的样子。
　　下身穿一条黑色超腰裤，就是那种腰头很宽，穿好后将多余的腰头均匀地折绑在腰的两边，臀部和腿部肥大，裤脚稍小用绳子绑在脚颈子上，脚上穿的剪刀口的手工做的黑布鞋，鞋很小，名乎其实的三寸金莲，头发柔柔的，梳得光溜溜地盘在脑后，发髻上插着玉簪，往那一站整个就一圆锥形，这个打扮换一个人穿，就会觉得太普通不过了，几乎老年人都这样，但穿在家祖祖身上那叫一个美。
　　小时候我一看见家祖祖就总是忍不住要咽口水，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后来大了我才知道，每次我一看见家祖祖的脸，整个人就傻掉了，总是傻乎乎地仰望着她不转眼，我的小嘴就没合拢过，怎么会不咽口水。
　　家祖祖一共生了三个女一个儿，外婆是大女，还有二女和三女，我叫她们姨婆和舅公，外婆的父亲去世得早，家祖祖一直未改嫁，独自养活四个孩子。不知道外婆的父亲长得什么样子，我母亲也没见过，二姨婆和三姨婆长得像家祖祖，很漂亮，两个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能说会道，但两个的长相可能都有父亲的影子，大部分遗传了家祖祖，但身材脸相又都不及家祖祖漂亮。外婆和舅公一个样子，身上没有一点家祖祖的影子，可能外婆和舅公遗传了父亲的长相。听说家祖祖结婚时，根本没见过对方，是父母包办，进了洞房才知道对方长的什么样子。
　　三个女儿的婚姻都是为了家庭牺牲，全是家祖祖包办，将外婆嫁给外公不说，二姨婆嫁给比二姨婆大好多岁的人且家境贫寒，三姨婆更不幸，不但嫁给比自己大好多的人，而且还是个病夫，结婚过去是为了冲喜，弄得三姨婆很早就守寡，独自养大三个孩子。三个女儿的婚姻如此安排都是为了多换回些彩礼，好养大舅公并娶妻生子。
　　家祖祖看到外公也去世，又打起了外婆的主意，半夜悄悄跑到外婆家叫走了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