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酒殇(第七章~第十二章)(长篇)
作品名称:酒殇 作者:安徽杨小凡 发布时间:2013-04-30 15:44:37 字数:43674
第七章
一、荣誉职工
国有企业的资产是国家的。
具体到一个企业,似乎就是每一个员工的资产,每个人都是主人翁,全心全意依靠工人办企业也许就是从这一点出发的。因此,企业那些大大小小的管理者们,都要尽量表达自己的意见。
这样,开会也是一门学问了,尤其是研究一些原则性的问题。
如果事前不做好准备,不选准时机,问题不仅得不到解决,可能会越搞越糟,以至引火烧身。戚志强有他的经验。他大都是在开会前多方征求与会者的意见,充分估计到可能发生的争议。有时要单独说服一两个人,让他们在会上作引导性表态发言。大多时候,戚志强都是在分析好情况,理好思路,做好决定后才召集开会。会议开始,他就会把自己的意见或方案一二三四五地和盘托出,让大家谈看法。有一个成形的意见,而且有他戚志强的理由,结果就容易形成。这样虽然不太民主,但事前他征求过别人的意见了,争执和扯皮的现象就少了很多。
当然,有的事他从不征求别人的意见。他认为应该怎么办,就必须这样办。开会只是走一个形式而已。
今天就是这样。
上午一上班,戚志强就把书记顾力华、工会主席燕克仁、总经理宋弋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见他们三个人到齐了,戚志强直接进入了议题。
“今天请你们来,就是要商量一下,关于在我们的代理商中评荣誉职工的事。你们看看这样行不行?克仁,你是工会主席,你先说。”戚志强看了一下燕克仁。
燕克仁看了一下顾力华和宋弋,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认为不太合适吧?荣誉职工是天泉人的最高荣誉,而代理商只是卖我们酒的人,且多是个体老板。这要职代会同意的,还得报市工会批呢!”
戚志强没有做声,示意顾力华谈谈。顾吸了一口烟,语速很慢地说:“荣誉职工,更多的是荣誉性的鼓励,我们四年才评一届,一届只有四人,过去界定的必须是天泉的员工。”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我赞成给代理商一些荣誉,但是不是换个名字呢?我没有想好。”
宋弋没等戚志强点名,就主动开口了:“这些老板不是缺钱,要的是荣誉、自豪感。这从表面上看,给了他们荣誉,加深了感情,从深层说是把他们牢牢地拴住!”
“还有吗?”戚志强把他们三个人看了一遍,点着烟,说,“这个事,我定了。就是专为代理商设一种荣誉职工称号!未来的商业企业或者说大部分企业,都会向私有形式、民营形式发展,市场经济纵深发展以后,都会变成私营经济。我们天泉的行业特点决定着必须与民营和私营企业打交道。私人老板怎么了,比国营单位机制活、守信用,现在卖我们酒的大户还有几家国营公司?!我们这样做,就是要表明一种态度,天泉的合作伙伴首选私企、民企!”
戚志强一口气说了这些,面前的三个人沉默了,气氛有些压抑。戚志强见是这种情况,心里就不太高兴,态度冷峻地说:“开职代会通过一下!这事就交给克仁和力华了!”
会散了。戚志强陷入了沉思,他在回忆天泉与私企民企打交道的事。
天泉为什么与国营糖业公司合作的同时,还与一些民营企业合作?这里头是一个深层次的问题。早几年前,戚志强就鼓励那些国营老板走出国营,发展私营。他想,把私营企业培养起来了,它永远是天泉的经销商,因为私人企业还要子孙万代相传呢,将来要把这个关系代代相传。而国营的不行啊,“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负责人换了,生意就可能做不好了。再者说,现在私营机制也优于国营。
天泉在选择大代理商时,往往是偏重私营和民营公司。戚志强常说:“这些是新生经济的力量,机制活,当然效果好。”国营公司目前经营好的不多了,烂账坏账最多。被天泉选为代理商的私营和民营公司,多是戚志强培养起来的,其当家人往往是过去国营公司的当家人,后来在天泉的支持下发展壮大的。
河北的刘群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
在前年的全国糖酒会上,戚志强决定与刘群深谈一次。刘群原来在河北第一糖酒公司干,该公司卖天泉贡一直不错,但那时不是只卖天泉贡,其他名酒都卖。后来,戚志强发现刘群这个人比较有事业心,也有一定的渠道,就决定首先把刘群拉下海,干个体,专卖天泉的酒。
那天晚上,在长沙芙蓉大酒店,戚志强把刘群约来。
刚一坐定,戚志强就开门见山地说:“老刘,你想不想当老板?你在国营公司,上面有个总经理,下面是你们四个副总,你到底有多大权,听谁的?你要是自己出来干,我戚志强扶植你!要想在商业上干出一点事业,你迟早要走这条路。”
“自己出来干能行吗?”刘群没有把握地说。
“流通商业这一块,是你们这一批人的天下。这是为什么呢?改革开放以后,你们这些人不敢动,当时下海的人,多数是那些素质不高的人;你们的智商比他们高,一旦下海,将来这一块市场就是你们的了。你要是现在不下海,将来就没有你一块天地了。再者,就你这个水平,现在下海能干个老板,要是再过几年,就只能当雇员了,充其量是一个高级雇员。”
听过戚志强的分析,刘群感到了信心,但仍有一些顾虑地说:“我在国营单位干了二十年,出来了,什么都没有了,心里感觉不塌实呀。”
“老刘,我敢保证不出十年,国有企业人的身份都会变的,国有企业和单位可能几乎都没有了!谁先出来,谁先找到生存的基础,就赢得最先的成功。你要有担心,我可以将你的工作关系调到天泉,你要真下海,我会更加扶植你!”戚志强很有感触地说。
接着,戚志强给刘群设计了一条路子。
“你要争取走捷径,我认为可以借船出海。借船出海风浪小,抗风浪能力强。具体地说,就是先租赁这个国营企业,有实力了再办自己的企业。”他们两个人越谈越投机。
最终,刘群被戚志强说服了。
一个月后,刘群带着四个人就真的下海了,办起了自己的糖酒公司。
现在刘群的公司已发展到八十多人,五个分公司,全是下岗职工。这几年,他专做天泉,产值都超过一个亿了。在他下海的初期,戚志强是给予了大力支持的。
有一次,戚志强说:“老刘啊,当时给你一下子发了几百万元的货,是担着多大风险呀!”当然,刘群不能对不起天泉,他拼尽全力地干。现在,对他来说,钱已是身外之物了,他追求的是成就感。
前几天,刘群来天泉看望戚志强。就是那次谈话,才让他坚定了给代理商评荣誉职工的事。
那天,刘群在戚志强的办公室里,十分动情地说:“为什么不能把经销商中有特殊贡献的人,评为你们天泉的荣誉职工呢?我们是靠天泉起家的,也是天泉培养锻炼了我们这些企业和老板。不知道别人如何想,反正我刘群生应该做天泉人,死要做天泉鬼。”
三天后,燕克仁来到戚志强的办公室。
关于在代理商中评选天泉荣誉职工的方案,通过了。
接着,戚志强安排销售公司,按销天泉商品的数量、信誉、市场培育状况、市场发展前景等综合因素,排出八个候选人,然后整理他们的业绩和做法,在天泉报上公开刊发,让职工投票选举。
戚志强注重感情投资,现在要做好生意,必须有些感情色彩。他常说,要用感情俘虏合作伙伴,要用一种潜在的、不容易发觉的感情投资去打动人、争取人。
三年前,为了培养和发展新的代理商,戚志强曾用三个月的时间走遍原来所有的公司。他为了动员那些在国营公司的人出来专做天泉酒,几乎每天都喝两场酒。这一喝喝出了感情。
他亲自谈,对小的代理商帮你扶持你,对大的帮你锦上添花。一个一个谈,大客户小客户一样,培养了一批长期的合作伙伴……
二、爬杆的猴子
纪委副书记夏贯仁来天泉找戚志强前,给老同学宋弋打了招呼。
但对于戚志强来说,他却是不速之客。
落座之后,夏贯仁直截了当地说:“戚总,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们公司的燕本华有收贿和违纪行为。本来是由反贪局介入的,书记批示由我们纪委先行摸摸情况。”
“举报有确切证据吗?你们准备怎么办?”戚志强决定先探探虚实。
夏贯仁笑了笑说:“我们先找他谈谈吧,或者说也可以留置谈话,当然也可以双规的,看情况吧。”
戚志强也笑了笑,点上一支烟,然后说:“燕本华在任采购中心主任时,确有人反映他收受别人回扣的事,我们公司纪委也查了,可不好查呀。他采购的东西价格并不比别人的贵,质量也不差,如果说拿了回扣,那也不好查呀!”
“那没问题,我们有办法,还没有纪委撬不开的嘴呢!”夏贯仁说。
“那当然,现在人们不怕公检法就怕纪委。现在,我可以表态,我们是支持你们调查工作的。不过,是不是可以由我们先给他谈谈呢?企业要稳定呀,你们一旦介入,就会沸沸扬扬的。”戚志强摸不清燕本华的具体情况,是不想让纪委进入天泉的。
“那也好,天泉是故原的经济支柱,谁也承担不了责任啊。我回去给领导汇报一下吧。”夏贯仁想了想,跟戚志强说。
夏贯仁走后,戚志强陷入了沉思。
天泉不是净土,在市场经济下,时时都与钱打交道,常在河边转难以不湿鞋。他也常听到一些议论,谁谁谁有多少钱,收了多少回扣。但他总是不相信,他不相信这些人这么大胆。而且,戚志强这些年已经很注意一些合同的事,也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问题。他自己最清楚,这些年来,他可以说是天泉的一号人物,他除了接受一些朋友熟人的烟酒或小礼品,从没有收过什么贵重的东西,更不要说钱了。但别人不一定都像自己呀。如果燕本华这件事弄开了,牵出一批人来,天泉就会受到大的影响。
现在公司里和社会上,就有一种“肥猪与瘦猪”的议论。说现在天泉一些管理人员有的都成了“肥猪”了,吃得脑满肠肥,但虽然有吃回扣行为也是不能换的。如果换了新人,这些人还没有吃过呢,正瘦得很,肯定比现在这些肥猪的胃口还大。现在,政府一些当官的也是这样,虽然有贪污的毛病但就是不能换,他们毕竟贪得差不多了,胃口小了,如果换上新人可能比这些人还贪呢。
从这些角度想,戚志强决定最好天泉公司自己来处理,不扩大影响。但纪委一旦关注了,事情就不太好办了。现在的纪委可是太厉害了。
于是,他决定去见一下火可书记。
见了火书记,戚志强开门见山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火可最喜欢与戚志强谈话,他们每次的谈话几乎都十分开心而真诚。
“现在不要说企业,就是这个社会上所有掌握权力的人,都受着诱惑。权力寻租的机会和空间很大,权大有大诱惑,权小有小诱惑。而我们的机制和体制又不健全,权力寻租的成本带有很大的机会性,要做到外圆内方、自律自控不太容易啊!”火可感叹地说。
“是呀,天泉为了尽可能地避免这些现象的产生,搞了‘规范经济行为’的活动,收效是有,但不理想。”戚志强说。
火可点上一支烟,面色沉重地说:“对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就目前中国的现实而言,对企业经营者的监督应该说是苍白的,他们是在凭着自己的自制能力与人的私欲作艰难的斗争。这就为一些不坚定的人搞腐败提供了可能和机会。更重要的是,一贯倡导不顾人性的牺牲精神、奉献精神,对创造了巨大社会财富的企业家也一样,让他们以巨大的奉献获取极不相称的收益。”
“现在的国有企业负责人,三五年一个轮回,这其中下台的有不少是出了经济问题。就是没有经济问题的,也生活在别人的怀疑之中。火书记,我真觉得太累了。比如我戚志强,谁又能相信我是清白的呢?”戚志强苦笑着说。
“这是一个深层次问题。现在,社会上腐败现象滋生,一些企业家在看到自己创造的财富被毫无贡献的人占为私有时,产生贪的想法就很自然了。况且有些人占为私有的那部分财富并没有超过他所应得的部分,只是社会没有公平地分配而已。因此,我们必须尊重人的劳动,按价值规律给企业家以应有的回报,同时还要健全和加大监督力度,对企业家进行真诚的管理与保护。”火可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嘴有些干,端起了水杯。
戚志强听罢火可书记的话,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他也喝了一口水,然后给火可书记讲开了。
一个老农把一群牛赶到庄稼地里劳作,他对牛儿们说:“庄稼是不能吃的。”有的牛果然不吃,不吃也就不吃,主人不会因此而奖赏它;而有的牛顺便吃几口,吃了也就吃了;只有那些把庄稼糟蹋得不成样子,而又被逮个正着的,才有可能受到呵责。
一讲完,火可书记就说:“这个故事用在严肃法纪、强化奖惩上,是很有借鉴作用的呀。”
“书记,不是我叫苦,现在做国有企业太难了,有时候就觉得没有大意思,理解的人也太少了。”戚志强给火可书记发牢骚道。
“发吧,有什么牢骚。我不是你最好的听众吗?”火可笑了笑。
戚志强吸了一口烟,苦笑着说:“我们做国有企业领导的人呀,就是爬杆的猴子。你们这些当官的在下面敲着锣,让我们起劲地爬,爬高了大家都在下面拍着手看热闹,还能收点门票;而我们呢,一爬上去就难免不露出红屁股来,你们就可以抓住这个不雅观的红屁股说三道四。再说了,我们总有不能再爬高的时候,自己下来吧你们要用鞭子抽,摔下来吧结局更惨,要么被你们嘲笑,要么被你们不管不问,要么被打进冷宫!”
“你的猴子论很形象啊,我理解你们!”火可也苦笑着说。
对于企业家的问题,戚志强思考过许多。前年,他被评为“全国优秀企业家”的时候,在北京领奖的座谈会上,他就曾谈过自己的想法。中国优秀的、大的企业家的命运多是三五年一个轮回,一个一个地倒下去,又一个一个地站起来,像舞台上的演员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这种现象他感到是中国企业、中国经济的悲哀。
那天他谈得很激动,许多媒体都给予了报道。现在,他又想起来了,就给火可复述了一遍:“一个重要原因,是中国的文化背景和宣传机器、机制、体制以及许多方面的操作失误造成的。在我们的民主化和市场化还没有达到一定程度时,国有企业的老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职工选举或股东选举产生的,往往是上级任命或是靠上级的力量从被扭曲的选举中产生出来的。
“尽管如此,他们在创业时或者更长一段时间内,还是敬业拼搏的。但企业取得一定成绩后,由于内外原因他们就很难自我超越和自我突破。加之,我们的社会不允许他们失败,他们的一次失败就有可能被永远打倒。难道成功的企业家就不能有一些失败了吗?一次性的打倒,恰又使他们失去了调整自己的机会,短命的企业家就自然多了起来。”
戚志强演讲一样地给火可复述后,火可也有些激动,竟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他一兴奋就喜欢站起来走动,边走边说,而且辅以动作。
“是啊,这不仅仅是一个经济收入的问题,关键是如何使企业家在这样一个社会中能通过企业实现自己的自我价值,能够使社会承认所创造的财富。我们不能幻想用行政的手段把企业家都留在企业里,要从他们的真正需求入手,寻求解决的办法。如果我们仍然不愿或者寻找不到这种办法,中国企业家短命的现象就永远不能解决,中国的企业乃至经济就仍然会动荡不定,跌宕起伏。”火可讲完后,两个人都无奈地笑了起来。
最后,火可表态:我打个招呼,让纪委先不要介入。但你们要认真地查一下,把结果报给他们。
第二天,刚上班,戚志强打电话叫宋弋到他办公室时,宋弋在那边说:“戚总,我这边来人了,一会儿就到。”
过了一个多小时,宋弋才到戚志强办公室。
戚志强没有问宋弋刚才有什么事,他也不该问,但宋弋却很生气地向戚志强诉起苦来。
宋弋告诉戚志强,他一上班市环保局就来人了,说威尔乐公司排水不达标,要罚款,而且要限期建污水处理厂。环保局的人还没有走,地税的人又来了,说有欠税和拖税行为,并带来了一张滞交罚金单。这中间,公安、工商、消协也分别打来电话,说这事那事,不是要报材料就是说有违规行为。
宋弋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势,一时就有些气,一个一个地把他们给顶了过去。我这是企业,你们都当成大肥肉了,都想咬一口,企业还干不干呀?最让他生气的是,交警队也打来电话,说天泉公司的职工班车从市里过,影响了交通,要么限行,要么交线路增容费。这究竟是怎么了!
听过宋弋的诉苦,戚志强点着一支烟,吸了一口,问道:“中秋节安排到这些部门去了吗?每年都有惯例的。”
“节前,总经办是报来过各部门到市里对口单位送酒的报告,我没批,那也太多了呀,要几百箱酒呢!”宋弋想起了这件事。
“那他们不来找你的事才怪呢!过去每年都是我批的,你刚当总经理我也忘了告诉你。这些部门不是爷就是神,不是神就是鬼呀。”戚志强感叹地说。
“怎么会是这样呢?”宋弋有些生气。
“你难道忘了,过去天泉每年三节不是也给你送酒的吗?只不过你的位置变了而已,按说你是更应该能处理好这些事的。”戚志强有些遗憾。
戚志强心想,下面的人也应该告诉或提醒宋弋的呀。唉,人太复杂了,下面这些人也是要看宋弋的笑话啊。
想到这些,戚志强不禁感叹:“在企业内部,我们这些人又何尝不是爬杆的猴子啊!”
三、篮球赛
施天桐有一本百看不厌的小书。
书是副市长王莫平送给他的,书名叫《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这本书薄薄的,是台湾出版的,装帧和印刷相当精致。书内不仅有男女交欢的各种插图九十九幅,而且还有白话译文。
这册敦煌藏本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是大诗人白居易之弟白行简所作。原抄本出自敦煌莫高窟藏经洞,1908年由法国汉学家伯希和偷运出境,现保存于法国巴黎。端方请人于1913年在巴黎拍摄,罗振玉遂把它作为《敦煌石室遗书》之一在北京出版。次年,学者叶德辉加注校改,在《双梅景庵丛书》中首次刊印校勘本。后台湾的学者又从法国重新影印出版。
施天桐得到此书后,不知道读过多少次了。他是一个特别喜欢女人的人,从他当公社书记时就开始与当时的妇联主任偷欢。其后,与他有染的女人最少也得有一个排的建制了。大家议论最多的是被称为“金陵十二钗”的十二个女人。
自从他认识肖馨之后,他的精力就集中在了肖馨身上,其他的女人就基本上很少再行鱼水之欢了。但也并不是不再来往,只是偶尔会面一两次而已。但,现在这些女人,基本上都被施天桐给安排在市直各机关里,或在下属的事业单位里了。施天桐是一个敢做敢当的人,他对女人几乎从不食言,他常说对女人食言的男人不是真男人。
现在,肖馨正与他一道同读。他们在一起时,只要看这本书,都是两人一道的,津津有味的样子像是两个小学生在温习功课。开始读白话译文,现在文言部分也能达到背诵的地步了。这不,施天桐读文言,肖馨翻译。
施天桐摇头晃脑地读着:“或高楼月夜,或闲窗早暮,读素女之经,看隐侧之铺……”
施天桐停了下来,肖馨也停了对他的抚摸,坐直身子,开始翻译:“有时在高楼月夜,有时在窗帏之旁,两人互相依偎拥抱,共读《素女经》,同习房中术……”
两个人突然大笑了起来。之后,施天桐就把肖馨压在了身子底下。
一阵酣战之后,肖馨起来,给施天桐冲上西洋参茶。施天桐躺在床上打开电视。肖馨本来是不想让施看电视的,但见《新闻联播》节目快到了,就没有阻拦。施天桐与大多数当官的人一样,每天只要有时间一定是早听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晚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这是官员们的必修功课,有时缺一节都会出事的。
天气预报结束后,肖馨才对施天桐说:“有件事你得出面。”
“你又有啥事?”施天桐懒洋洋地问。
“中原房地产的赵总,想让你开个现场会,为减免土地出让金、城市建设配套费的事。”肖馨说。
“你答应了?这件事梁明也给我提过,我没有答应。”施天桐说。
“不是你那个秘书小梁说的,是王莫平让我给你说说。”肖馨娇着声说。
“这个王莫平事也太多了。上月让我给南方宾馆程伟买断南方宾馆和申请流动资金贷款的报告签字,现在又弄出这个事来!我不办。”施天桐生气地把遥控器扔在了床上。
肖馨见施天桐不高兴了,就上来搂着他的脖子嗔怪道:“我看老王不错的,每一次他出面办事都没有忘过咱,我看比那个小秘书强多了。”
“你懂个屁,他王莫平是个省油的灯?我看小梁不错。”施天桐说。
其实,肖馨不知道现在施天桐已经开始来敲王莫平了。他已安排人对关于王莫平的人民来信进行查实。他想通过那封并不重要的人民来信,查王莫平一个违反《党员干部纪律条例》,给他个党内处分,就是不处分,也让他把尾巴夹紧点。如果查出问题了,施天桐会出来做工作的,这样,王莫平就会对他更为忠诚。但施天桐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查竟让他自己不能控制局面了,而且牵出自己的事来。这是后话。
肖馨哪知道施天桐这种男人间的手腕和奸诈,仍傻乎乎地问:“现在都说秘书分文秘型、智囊型、经纪人型、养子型、黑帮型,你看小梁属于哪一种?”
“胡说什么,小梁跟我的儿子差不了多少,有时比他还强呢。我今天累了,早点休息吧!”施天桐口气生硬地说。
肖馨是最了解施天桐的,也最能降服他。一物降一物,施是火肖就是水,施是豆浆肖就是石膏。肖馨搂着施的脖子,在他耳根不停地吻,吻一下吹一口气,吹一口气再吻一下。施天桐被她弄得心里痒痒的,就说:“小冤家,你要干什么!”
“我给你发的信息你还没有回呢,我问你为什么不回?”肖馨把施的手机拿过来。
“什么呀?”施天桐伸过头来问。
“你看你看,你最该有体会的!”肖馨把信息打开。
施天桐一看就笑了。四个女干部总结提拔失败原因,甲:我上面没有人;乙:我上面有人但不硬;丙:我上面的人很硬,可我在下面没活动;丁:我在下面也活动了,可我没出血。
“你又闹什么呀!”施天桐扭住肖馨的耳朵说。
“我能干什么?我不是想让你高兴嘛!机关女子篮球赛,王莫平都组织好了,把你的十二金钗全都弄进来了,你还不高兴呀!”肖馨假装生气地说。
其实,肖馨对施天桐的那些女人并不怎么气。那是过去的事了,她也管不着。相反,她有时倒同情她们被施冷落呢。那天,施无意中说想把原来的女人们集中在一起搞个篮球赛,肖馨就动了脑子,她侧面让王莫平来组织,当然前提必须是她来出任裁判。肖馨心里有种近似变态的想法,她要在赛场上指挥施天桐曾经喜欢的女人。
施天桐一听这话,也来了精神。他说:“好吧,我说过的,比赛时我要去看的。”
“那当然,你不去看还比赛什么。你不去,她们也不参加了呀!”肖馨用手点着施天桐的额头说。
施天桐这段时间心情确实不错。他最担心的威尔乐公司和一号楼的屁股被擦净了。过去,他没有想过会这么容易就解决这两个问题。他也没有想到戚志强会这样给自己面子。现在,他决定放松一下自己。
篮球赛是在周末的下午举行的。
施天桐和王莫平等市府的其他几位头儿,都穿一身运动服早早地来到了政府大院的灯光球场。
他们先在操场上随便地投着球。不一会儿,球场外就围了一圈人。
当施天桐他们身上都出汗时,参赛的人到齐了。也就是说,施天桐的十二金钗全到了。
因为这些女人都是从不同单位自愿报名来的,不好分什么什么队。最后,按施天桐的提议,采取抽签的方式确定分队。担任主裁判的肖馨写了12个纸团,她们开始抽,单号甲队,双号乙队。甲队穿红衣,乙队穿蓝衣。
比赛进行得相当激烈。这些女人们,谁也不想在这次比赛中表现差。她们心里都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什么人,不仅是赛场上的对手,更是情场上的对手。在同一队的人,也不能协同作战,因为她们每个人都是所有人的对手。因此,比赛完全成了各自为战的局面。
她们在场上,你拉我扯,你推我挡,与平日打架动手差不了多少。赛场外,爆发出一阵阵笑声和掌声。
肖馨这个裁判也难当。她的哨子和手势,几乎毫无作用。
闹剧式的比赛终于结束了。红队输了两球四分。
场上和场外的人都累得够呛。场上的女人跑得累、拉扯得累,场外的人笑得累。
施天桐亲自为两队颁了奖,又为裁判肖馨颁了纪念奖。王莫平和其他人,就以有事为由离开了。
施天桐让政府办的人安排了一下,所有参赛的人全被拉到了紫宫迎宾馆。
施天桐准备很好地犒劳一下参赛的队员们!
明天就是三八妇女节了。
第八章
一、朋友论
明天全市工业企业工作会就要开了,都十一点多了,施天桐还在看材料。
这时,街上的警车突然响起了警笛。施天桐站起身子,出口骂道:“妈的,这故原能有多少坏人,一到晚上警车就满街地叫。叫得找小姐的人都提不上裤子,谁还来这里投资呀!繁荣昌盛,不‘娼’盛何以繁荣!”施天桐骂罢,心里决定,明天一定要讲讲这事!
第二天会上,施天桐把天泉收购重组威尔乐作为经验和亮点,在会上大吹特吹了一通。同时,让宋弋介绍一下情况。
施天桐决定,在会议的最后一天,带人到威尔乐去看看。
头一天,施天桐亲自给戚志强打了电话,而且还有十几家企业的负责人都参加,戚志强决定去陪一下。不仅如此,他还安排史建明做了一些准备。
上午十点,施天桐他们才从会场赶到威尔乐。
戚志强本来打算直接带他们去车间看一看,然后再到会议室介绍,甚至就不想进会议室了。但施天桐是喜欢开现场会的,他心里想通过这个现场会,来推动另外几家企业的重组。戚志强也就没有再争,按施天桐的安排,准备先在会议室给这些人介绍一下。施天桐本来想让戚志强介绍的,座谈会开始后,戚却安排让总经理宋弋介绍。
宋弋介绍完后,戚志强又作了几点简单的补充。最后,施天桐开始发话了,他先肯定了戚志强的魄力及天泉的实力,然后从企业发展的趋势和市里的要求出发,强调要尽快推动市里企业的重组与盘活。
应该说,施天桐对故原的经济发展是下了很大功夫的。中央和省里每一项新的经济政策出台后,他总要强调“说了算,定了干,天大的困难不改变”的执行态度。他强调的是政策,是数字。数字出官,但有时为了自己的政绩,他也根据需要出数字。对这次企业重组与整合,他就强调说:“既然中央和省里给了思路和决心,而且外省都在大力推进,我们为什么不能大力推进?政府官员和企业都要抓住政策机遇,政策就是效益啊!”
在这次会议上,他说,国家走三步、省里走六步,我们故原就要走九步。他想以威尔乐为典范推动其他企业的整合,所以给参观者很详细地介绍威尔乐。
快到十一点半了,座谈会才结束。戚志强引着他们来到车间。
看到最后一个车间时,工人们已经下班了,正在车间食堂吃饭。戚志强本不打算去食堂了,可施天桐却要去。
戚志强平时也没有到食堂看过,当他走进车间食堂时,突然有些吃惊了。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工人没有换下工作装,浑身湿透地站着,一只手里拿着四个馍,桌子上却是一盘豆腐炒青菜。他没有想到工人劳动量这么大,吃得却这么差,就问这个工人:“就吃这点菜,能行吗?”这位年轻的工人笑了笑,说:“我们半年没有拿工资了,归天泉后才发钱,没事的!”
施天桐听罢,过来拍了一下这位工人的肩膀:“小伙子,吃饱了好好干!”
戚志强本想说些什么的,可一听施天桐的话,泪水一下子涌满了眼眶。
戚志强有中午休息的习惯,再忙,只要不是非马上办不可的事,他中午总是要睡一会儿的,哪怕是十分钟也行。
由于上午在车间看到的情形触动了他,中午休息时,他一分钟也没有睡着。下午就自然疲惫得很,一脸的倦容。
他到办公室后,连抽了两支烟,依然提不起精神。手扶着茶杯,一个人在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正在这时,有人叩他的门。
进来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小姐。
戚志强接过一张名片,上面印着:《经济大参考》采编部主任周丽丽。
没等戚志强给她让座,她又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来。戚志强瞄了一眼,看到信封上面的落款有“国务院”几个字。戚志强在心里判断肯定又是来要钱的。
果不其然,周丽丽把信封递给戚志强,然后说:“戚总,我们报纸是国务院一位领导分管的,我从咱省里来时,刘副省长也签了字,您看看吧。”
戚志强一听,气就来了,没好气地说:“你想干什么吧!”
周丽丽见戚志强并没有掏信就问她要干什么,显然有些不高兴,就开门见山地说:“听领导们说天泉在您的带领下做得不错,我们想给你们宣传一下。”
“我不做,你去找企业公关部吧!”戚志强冷冷地说。
“我是来给您和企业提高知名度的,领导们都推荐了,我完不成任务不行啊!”周丽丽想用领导的信来压戚志强。
戚志强把烟按在烟灰缸里,沉着脸说:“你们都来给我提高知名度,可是,天泉没有印钞机。你把话说清楚,你是来拉广告的就是拉广告的,你不要一上手就拿领导的信吓我,也不要先给我谈你跟哪个领导啥关系,你跟谁谁谁都熟悉。这些人都是当大官的,我们都是当生产队长的,干企业的,你要是谈那些当官的呀,我谈都不跟你谈了。为啥,我怕我把钱一给你,你黑了戚志强,我打官司都找不着门,你认识那些领导叫我害怕。你认识当官的,你叫他去拿钱,我不拿钱。”
周丽丽听罢,脸色十分难看,她强笑了笑:“戚总说话过分了吧,我也没有强迫呀。”
“也许我说重了,周记者,要说合作,咱今天不做,明天也能做,咱今天做不成,认识了嘛,也不失为一个朋友,这多好呢?但你不能拿当官的来说事。我不是官员,我不习惯这一套。”戚志强又给顶了回去。
周丽丽见谈话没法再进行下去,就招呼了一下,走了。
戚志强没有出门送,只是站起来说了声“再见”。
周丽丽走后,戚志强陷入了沉思。
这样的事,不顶住怎么行呀?一心一意地想将天泉做好,而在这种政企不分、环境极其恶劣的状况下,他奶奶的,谁都来欺负你,而自己又不愿受这个欺负,搞到最后人家说“戚志强个性强,不买领导的账”,真没有意思。
他戚志强不是不交朋友的人,朋友就是信息,就是资源,就是财富嘛。过去,他最喜欢交新闻界的朋友,可现在新闻单位也太多了,记者满天飞,都是来要钱的。对于企业来说,真要在防火、防盗的同时防记者了。
这些年来,戚志强一直把新闻界的朋友放在第一位。用他的话说,这些人在他困难的时候给他支持,在各种媒体上宣传天泉企业、天泉产品;在他得意的时候,他们出来泼他的冷水,去他的火,让他冷静地思考问题。
戚志强交的第二类朋友是商业界朋友。卖酒的不交商界朋友是不行的。你的产品要靠他们去卖,你的产品信息要靠他们反馈。十年前在天泉最困难的时候,是商界朋友出来倾力帮忙。这些年,卖酒的朋友又开发出不少系列产品,使天泉的酒更加有市场,更加旺销。
第三类朋友,戚志强交的是政界朋友。老说政企要分开,就是不能分开,一个企业离开了政府的支持,你就干不成事。一个厂长、总经理,你能管理好你自己的工厂,但你管不了社会上其他的事。而企业的运作联系着社会方方面面的部门,这些都得由政府出面协调,由政府出面支持,你企业再能,但毕竟是在你自己的那个小圈圈里打转转,不能投入到社会中去……
想着想着,戚志强感到了从没有过的累。这是一种心累,一种从战场上退下来之后的身心俱疲。
他就这样坐在办公室里,抽烟喝水,再抽烟再喝水,似乎没有了往日的激情。
二、见汤姆
非常之人方有非常之识、非常之胆,做非常之事。戚志强早就有这么个非常之想——把天泉的股份卖掉一部分。这不仅可以解决再发展的融资问题,更重要的是可以引进一种新的机制。但天泉是国有企业,百分之百的股份是国家的,具体地说就是故原市的,他只不过是受托管理。要出让股份不是他说了能算的事,必须要征得市里的同意,甚至更高领导的点头。
为了做成这事,半年前,戚志强就开始游说了。他首先给火可书记谈了自己的想法,接着跟施天桐也谈了。同时,在参加市政府的市长办公会上,他作为副市长,也从不放弃机会,大谈出让的好处与做法。
市里基本是同意的,这是大势所趋,但运作起来,却不那么容易。说的时候,这些头头们都说,可以可以,应该应该,可一到具体谈判的时候,就没有人愿意出面了。
戚志强认为,这条路早晚得走,晚走不如早走。于是,他专门到省里向分管工业的张副省长作了汇报。
张副省长很是支持,并答应愿意为天泉引线搭桥。
靠近春节的一天上午,戚志强看过前一天的发货单,心里美滋滋的。一天发出500多吨酒,这让谁不高兴呀!每年这个时候都是白酒的销售旺季,按说是最忙的时候,可戚志强反而最闲,每天只看报表。
现在,他放下报表,随手拿起那本中国地图册,随意翻开了一页,看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叫汤姆的美国人来到天泉。
他是美国第一大酒业集团亚洲部的总经理。那天中午,他是手里拿着张副省长的条子来到天泉的。他的目的很明确,他要收购天泉集团的部分股份。
汤姆是一个高个子美国人,中文说得很好,如果不是有些生硬的话,并不比那个说相声的大山差。
他来到办公室,一见戚志强就说:“你的名字已经进了美国的名人录了,见到你我很高兴。”
“见到你我也很高兴,我代表天泉全体员工欢迎你的到来!”戚志强准备跟他谈谈。
“你们的工厂管理得也是非常好的,我去过中国很多的酒厂,天泉是第一流的。我来中国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收购中国一些著名白酒厂。”汤姆很肯定地说。
“那好,我愿意与汤姆先生谈谈。”戚志强也开门见山地表态道。
第一轮谈判开始了。
汤姆很明确地谈了一些天泉厂的利与弊,可以说他了解得十分周全,也谈得十分准确。这令戚志强有些吃惊,他对国外企业的信息系统由衷地佩服。
汤姆谈了一些对天泉的感受后,话锋一转,直接地说:“我们决心要收购天泉酒,而且最少要控股51%以上!”
戚志强一听此言,脸色就不好看了,他强压着内心的火气,声音不高不低地说:“要说合作,我们可以,要是让我卖厂,把中国培育了一千多年的酒文化遗产卖了,那是不可能的,你这样就伤了我的民族自尊心。天泉酒在中华民族造酒业上是一块瑰宝,谁要把它卖了,谁就有可能成为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我戚志强不想当这种历史的罪人!”
“罪人?戚先生言重了吧。”汤姆说,“我们只是控股,将来的管理以及生产、销售各方面还要依仗你戚先生去做。你的一切利益只会比现在好,不会下降……”汤姆对戚志强的话有些不解,但他很直接地解释道。
“汤姆先生不要说了。”戚志强制止了汤姆的话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你说我的利益不会受损失,无非是三条:一是你把我的小孩搞到国外去读书;二是我现在年收入大约是一二十万,你会给的更高一些;三是房子,你会给我更好的洋楼别墅。这些我都不稀罕,而且我对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已经十分满足了,不需要你说的那一切。你要是合作,你就参股;你要控股,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汤姆两手向外一张,摇着头说:“戚先生,我不赞同你这种只要民族自尊而不要市场的人。”
“你说什么?请你再说一遍。”戚志强脸色一变地说。
汤姆又重复了一遍后,戚志强拿着手中的地图册,在桌子上摔了摔说:“我问你,你知道把中国地图上34个省会、直辖市、特别行政区所在城市连在一起,是什么吗?”
“不知道。”汤姆又把两手向外一张,摇着头说。
“我告诉你,那是‘中国人’三个字,请你回去仔细研究研究!”戚志强激动地说。
谈判不欢而散,自然很快就结束了。
汤姆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他很遗憾地离开天泉。
谈判的当天晚上,张副省长给戚志强打来了电话。
“志强,你的思想太保守了一点吧?控股有什么不好呢?”
张副省长不紧不慢的话,让戚志强感到大为恼火,但他还是强压着气,笑着解释道:“省长,我戚志强是保守的人吗?酒界里谁不知道我戚志强不保守?但对外国人的那种无理的要求我是不能理解的。再说了在谈判后,我也请他吃了一顿饭,这总算是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张副省长跟戚志强是很熟的,他在做轻工厅厅长时就常到天泉去,戚志强到省城几乎也都是要拜访他的。张副省长了解戚志强的性格,也就没有再坚持什么。
汤姆不死心,他到省城后又去找张副省长。张副省长就又打电话让戚志强来省城,而且有其他事情要谈。
戚志强就来了,但他对汤姆的事没有半点松动。汤姆请他们在五星级的凯歌大酒店吃的饭。晚饭后,戚志强和汤姆一齐送张副省长。在大厅里有几个洋人抱着中国儿童,在说说笑笑。这都是外国人到中国孤儿所领养孤儿的,几乎每天都能在这里看到。
汤姆看着那些中国儿童,笑着问:“戚先生,外国朋友就喜欢中国的孤儿,这些儿童里面哪一个是你们故原的?”
这是明显的不友好。戚志强听罢,十分不悦,他转过脸来立即说:“汤姆,我从小就喜欢玩具娃娃,我妈妈给我买的都是金发碧眼的洋娃娃。现在想来,特像你!”
汤姆与戚志强不欢而散。但汤姆是一个很执著的人。
没来天泉之前,他是志在必得的。他这样想是有他的依据的。他认为,他根据中国人的惯例,先走了上层路线,从上头领导那里拿了条子去找戚志强的。没想到戚志强是个软硬不吃的人,不像其他酒厂对他那么主动热情。
但汤姆没有死心。他非常了解中国的酒业,他知道中国有个“酒界权威”叫邹天艺的,他的话对于戚志强来说,一般情况下是最灵的。
汤姆连续四次才找到了邹天艺。
汤姆见到邹天艺,就以中国式的口吻说:“邹老喝了一辈子酒,八十多岁了,身体还这么好!可见喝酒还是有益健康的呀!”
“我不喝酒,喝酒的人尝不了酒,你总喝酒,嘴就麻木了,尝不出味儿来了,尝酒的人是不会喝酒的人。”邹天艺说。
“你是中国酒界的泰斗,世界上酒起源于中国,你就是世界酒业的泰斗了!”汤姆竖起大拇指恭维道。
“汤姆先生,你有什么事,请直接说。”邹天艺说。
“我在中国转了这么长时间,转了这么多名酒厂,感觉在酒这个行业里,戚志强非常优秀,天泉这个品牌也非常受消费者欢迎。”汤姆说。
“你的感觉不错,我不想跟你探讨这个问题,我能帮你做什么?你说吧。”邹天艺八十六岁了,他一般是不与别人谈太长时间的。汤姆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想收购天泉,请邹老从中说说,我们会表示感谢的!”
邹天艺笑了,然后说:“戚志强的个性你也领教了,他决定的事是谁也改不了的。你没听说过吗?中国白酒界有这么一句话:戚志强,是刀枪不入的……”
“但我们想做成这件事,请问邹老,我该怎么做?”说着,汤姆起身给邹鞠了一躬。
“为什么要做白酒,你们了解中国的白酒吗?”邹天艺问道。
“你们中国人不习惯喝外国酒,洋酒数量小得很。我们的想法是:我投资,让中国人替我做白酒,我再卖给中国人,我来发财。不过,我们五年之内不想赚钱的。”汤姆为他的想法而得意。
邹天艺笑了:“你们美国人厉害,比日本人高明多了,日本人是今天投资,明天就要回报。不过你要控股天泉,我帮不了你!”
汤姆无奈地摊开两手。
后来,邹天艺给戚志强打了电话。
但戚志强一直坚持自己的想法。他太爱天泉御酒了,他从心眼里不想让外国人控股。这一点也许有些偏颇,但他还是要坚持。
三、收天隆
天隆集团老板孙玉柱是故原的一个年轻人,才三十三岁。
天隆集团是特定时期的特定产物,孙玉柱也是特定时期的特定英雄人物。他从生产和销售“脑神力”起家,把天隆集团推动起来,成为全国知名企业,应该说是故原人的骄傲。
可现在,号称拥有20亿资产的天隆集团和孙玉柱,遇到了就要倒下去的绝境。
对待孙玉柱这样的企业家,戚志强的评价是“成也英雄,败也英雄”。戚志强一直认为,像孙玉柱这样的人,在中国改革开放史上,在私营经济发展史上,都是值得大书一笔的人物。因此,戚志强觉得应该尽最大可能拉他一把,一定要拉他一把。
作为故原人,戚志强有强烈的乡土观念。他不愿意看到这些在改革史上都值得大书一笔的人物倒下,他不希望中国的改革家遭遇悲惨的结局,甚至影响到了改革开放的进程。戚志强愿意出手相救。加上孙玉柱多次与戚志强联系,希望戚能出手拉他一把。
更重要的是,戚志强一直在思考天泉这个企业的未来发展。现在,靠常规性发展思路显然是不行了,必须走资产重组的路子。天泉的资产是优良的,天泉的品牌是知名的,天泉有市场的通路,为什么不采用激活休克鱼的办法去盘活别人的资产,进入别人的领地呢?
戚志强决定就从收购天隆开始,真正进入资产运营的快车道。
戚志强第一次与孙玉柱见面是在广州,那次他正好出差。
那天晚上,简单的礼节性寒暄后,他们的谈话就直接进入主题了。
戚志强对孙玉柱说,你败在一、二、三、四点上,直接地提出了几点看法。戚志强已经看到了中国的民营企业将出现的问题,他毫无保留地表述了自己对天隆集团的感觉和诊断。褒贬是买主,喝彩是闲人。戚志强把天隆集团解剖到了骨子里,正是为了要收购它。
戚志强在得到公司董事会的认可后,接着就安排了与孙玉柱的正式谈判。
上海浦东陆家嘴,紫金山大酒店。
戚志强与孙玉柱,天泉与天隆的谈判整整进行了三天。
这场谈判对戚志强来讲,是布满了阴影。
戚志强对天隆公司的发展前景,看得非常清楚。但,天隆公司的一大批年轻知识分子,对自己的失败,根本没有看清楚,也不承认。这一帮子人的狂傲,也给戚志强心理上埋下了阴影。戚志强反复思考,如果收购了天隆,他将怎样指导他们工作?不只和孙玉柱一人,还有和他的工作班子的合作。
孙玉柱请了几个处在幼稚阶段的“顾问”,他们认为天隆如何如何地包装一下,就可以捞回一些钱。这次谈判会上,戚志强与天隆达成了“意向”协议。
谈判结束,戚志强对一道去的宋弋说:“我们这次的成绩是摸到了天隆大量的资料。我们回去研究后再谈!”
戚志强回到天泉后,就组织了一个工作班子开始研究和分析天隆的资料。
经过一周的研究,宋弋和工作班子的人一道向戚志强汇报。他们大多数人都对收购持反对意见。
总会计师庄之讯说:“戚总,你不能收购。收购回来,我们将后患无穷。”
戚志强当即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天隆集团是做保健品起家的,我们也正在建药厂,这样有利于我们天泉未来的产业整合。再者,天隆集团在市场上的知名度是相当可以的,光‘天隆’这两个字也值五亿到六亿。如果收购成功的话,会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也能给整个社会带来好处!关键是如何收购和收购后如何整合的问题。”
庄之讯不同意戚志强的判断,他始终坚持自己的看法:“从财务上分析,天隆集团很差,已到崩溃的边缘,咋去整合,这非常重要。况且我们通过什么样的整合,才能规范那些不良现象?我感觉心里没底。”
接着,大家从不同角度谈自己的看法和担心。
戚志强喜欢有不同意见的人与他辩争,那样越争越明,越争越有激情。
他听罢庄之讯的话,又点上一支烟说:“收购天隆,不仅是两个多亿资金的问题,也不是如何去整合和组合的事,我担心的是人的问题。天隆的人太看重自己了,面对这样的合作伙伴,我们更重要的是如何跟他们合作。你们再研究一下,我们都认真论证一下,下周再开碰头会。”
之后,戚志强决定再认真研究一下。
对于戚志强来说,他的大多数决策都是凭第六感觉而定的。许多事决定做还是不做,并不是先进行可行性研究,而是凭直觉认为行或不行,然后再进行专业的研究与分析。这也有他的道理,因为依靠平时的思考和经验积累就可以作出基本判断。
但对于收购天隆的事,戚志强是很慎重的。经过一周的反复思考,一套成熟的方案形成了。他知道自己必须说服自己和别人,这是国有企业,光自己认为行还不行,不能一个人说了就算,必须要班子里的人和市里的人同意才行。现在,他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他就不怕说服不了别人。
第一,天隆大厦早期方案是31层,后来调整到42层,后来再调整到88层,盖到10层就停了,没有钱。虽然需要庞大的投资去弥补,但天隆大厦的影响力还是相当大的,通过好的炒作和运作,用土地和在建工程抵押及吸收投资,完全有可能融进所需资金,况且大楼前景很好,建成后能迅速为天泉在发达的深圳建起一座发展的桥头堡。
第二,天隆集团在加工脑神力过程中,欠了加工厂大量的钱。一个企业做到这样,喘息一下也不免是一个策略。再去做时,一些新的客户,很有可能在不付加工费的情况下不给你加工,因为你的信誉太差了。但天泉收购后,就可以解决由资金而引起的瓶颈问题。凭着脑神力过去的市场影响,这个产品完全有可能重新占有市场。
第三,天泉如果收购了天隆,就可以把天隆在深圳的大楼抵押。虽然这楼早已被银行冻结了,不能抵押了,但进去2000万元的资金就可以解冻,解冻后的楼再行抵押就可以去还原来的一部分债务。
第四,天隆属下的150家分公司在“树倒猢狲散”的情况下,要运转正常是十分困难的。戚志强当时看中的就是他在全国的销售网络。但现在最怕的就是分公司有才华的人可能都飞完了,剩下那些素质不高的人都来争夺“最后一道晚餐”。
困难是存在的,但机遇从来都是与风险同在的。戚志强用了两周的时间先后说服了公司内部的同志,然后又分别向火可书记和施天桐作了汇报。市里没有明确答复行与不行,只是表示要慎重。
戚志强做好充分准备后,实质性的谈判开始了。
谈判是在北京华能大厦进行的。
经过一个上午的谈判,双方都觉得很吃力。
中午吃饭的时候,戚志强对孙玉柱说:“你的广告词是‘服用脑神力,让十三亿人民都聪明起来。’对吗?一点不错,十三亿人喝了脑神力后,都感觉无效,因为他们都聪明起来了,就都不买你的。”
孙玉柱笑了,说:“一点不错。”
“依我看,这个广告没有定位好。”戚志强也笑着说。
接着,天隆的另外一个人就跟戚志强争起来了,说他们的广告定位如何如何准确。戚志强看着孙玉柱说:“你们别争了,我戚志强也不和你们争什么高下,我是来收购天隆集团的,我是买主,你们跟买主吵起来了,能证明你们的素质高吗?”
又经过两天的谈判,最后戚志强把自己的底线给亮了出来:“以目前的情况看,只有政治加经济的手段,才能救天隆集团,天泉才能完成收购,单靠经济手段是不行的。”
孙玉柱说:“只要能完成我们两家的整合,我愿意尽最大努力去配合。”
戚志强点着一支烟说:“请孙总去找‘上面’,让他们给你出面,我也做做工作。只要‘上面’出面干预,做好工作,给三四年的政策,把天泉的税费给免掉一部分,天泉再把这部分钱专款专用在天隆身上,天泉自身再掏一部分钱,就可以完成对天隆的整合。或者你把天隆集团改变注册地,在我们省注册,省里肯定会同意的,这样叫政治解决办法。”
见孙玉柱听得认真,戚志强又接着说:“第二,你找珠海市长、市委书记,看能不能以天泉要收购股份的理由,为了完成天隆的再次起飞,让政府再支持一下。具体地说,一是尽量免费,二是交上的税以政府扶植的形式再返回一点。”
“是啊,国外一些企业要倒掉,政府都出面不让它倒,政府出面是捷径。”孙玉柱也十分认同戚志强的看法。
谈判结束后,孙玉柱和戚志强就留在北京运作有关方面了。他们分别通过各自的关系,从北京找到人,给天隆和天泉两地政府的主要领导打招呼。
政策,政策,就是政府官员们出的“策略”。在中国,政府官员的话最管用。戚志强所希望的政策优惠,就靠他们运作了。
戚志强回到故原后,吴琼和他通了个电话。戚志强把这些天的累倾诉给了她。吴琼就说,你要放过自己和宽容自己,也要放过别人和宽容别人。许多事并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实现,你不妥协不仅办不成事,而且会伤了自己和别人。
想想吴琼说的也有道理。企业家就是企业家,而不是那种在任何时候,都不肯妥协的分子。
于是,戚志强就调整了方案,在与天隆合作的一些小的问题上,进行了妥协。谈判进行得顺利多了,双方都进行了最后的让步。
一月后,天泉收购天隆股份的框架性协议签订了。
第九章
一、喝茶去
对每一个人来说,初恋只有一次,因此每个人的初恋都是最难忘的。
宋弋的初恋是在天泉发生的,他难以忘怀与燕鑫的过去。但他也最不想让自己再重提那段往事。当初,他被燕鑫的父亲、天泉厂厂长燕克仁羞辱,被其兄燕本华辱骂后,就离开了天泉厂。他发誓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儿,混出人样儿了再见燕鑫一家。
这么多年,他一直把这个羞辱当作动力,每遇到不顺和难事时他总想起燕鑫及她的家人,不能倒下去,一定要让他们看到一个有出息的宋弋!每当取得成绩、得到晋升时,他也最先想到燕鑫及她的家人,你们看看,这个当初被你们看不起的宋弋!去年,让他到天泉集团时,开始他不太想来,后来转念一想,我为什么不去?我现在做你燕克仁和燕本华的上级了,我就要让你们看一看,当初那个被你们称作不配与燕鑫相恋的宋弋现在什么样。宋弋到天泉来,在心底深处有那么一点小人得志的味道,报复之心多少还是有的。
然而,燕鑫对他并没有什么,她一直在心底是爱宋弋的。那时,如果宋弋坚持在天泉不走,她就决定进一步与家人斗争了,她非嫁给宋弋不可。但宋弋走了,而且燕鑫多次与他联系,他再也不作任何反应了。一年后,宋弋就结婚了。燕鑫也只得结婚。但她一直还在想着宋弋,在暗处关注着他的一切,成功与失败,只要能知道的信息,她都在关注。
现在,宋弋到天泉做总经理了,她的心激动难平。她就跟宋弋联系。那天晚上,她第一次给宋弋发信息,宋弋终于在十一年后第一次与自己联系了。她很激动,她并不是想做宋的情人什么的,她只是想与宋联系更紧密些,她想与宋单独在一起一次,喝喝茶,或者说说话。当然,她也想过,如果宋弋要与她进一步发展的事,她说不上希望,但也难以拒绝,哪怕上床这样的事,只要他宋弋敢做,她也不会拒绝。
可宋弋总是那样不即不离。有时,燕鑫给他连发几条信息,他都不回。即使燕鑫打来电话,他也冷静而官腔地应几句,尽管他心里是激动万分的。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把心里的东西隐藏起来。
前天晚上,他收到燕鑫的信息。这是一首写得很好的词: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怎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宋弋有些心动,他为燕鑫的才情而动。但他没有回,他不知道如何回复燕鑫的情与意。他想得很多,现在走到这个位置了,面对的眼睛更多了,就成了戚志强所说的爬杆的猴子,他不能因情而坏了自己的大事。
他明确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虽然戚志强是信任他的,但骨子里他知道戚并不完全信任他,只是把他当作缓冲自己与市里尤其是与施天桐那些人关系的棋子而已,当然戚也是希望宋弋能帮他做些事的。而燕克仁一家更是极力在找他的茬子,轰走自己之心显而易见。公司其他那些老人儿,面对自己空降而来做总经理,也是不服气的,从对自己的配合中就可见一斑,表面上支持,背地里拆台。
宋弋虽然表面上一身的劲头,可心里很苦很难,是那种说不出口的苦。过去曾幻想着,企业要比机关争斗得少些,岂知国有企业也是个大社会,人与人的明争暗斗好不到哪里去。因此,他决定在燕鑫这件事上必须慎重,冷静,深呼吸!
那天晚上,他怕燕鑫打电话来,就把手机给关了。
可第二天起床,打开手机,接连收到三条燕鑫发来的信息:
春尽小庭花落。寂寞。凭栏敛双眉。忍教成病忆佳期。知否?知否?
夜久歌声怨咽。残月。菊冷露微微。看看湿透镂金衣。归否?归否?
一去又无期信。冬尽。漫天飞白雪。炉灭榻冰独翻转。来否?来否?
他越是不回,燕鑫那边越是急,一条一条地接连发。
宋弋看过,心里有些痛,他为燕鑫的情也为自己的懦弱。我宋弋还是个七尺男儿吗?为什么要这样自己骗自己,骗别人呢?我堂堂正正地与她联系,哪怕成为朋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难道为了自己的前程,就把自己弄得这么假吗?不!宋弋与燕鑫联系了。那次,他打电话过去,解释了自己没有回的原因,当然口里说的只是借口与托辞而已。
周五,燕鑫约他周六晚上在“怡心园”茶坊见面。开始他还有些拿不定主意,可燕鑫说丈夫卫相如出去办一个案子了,宋弋就同意了。
晚上八点,宋弋出门的时候,组织部那个老同学裘万里给他发了条信息:情人是黑车无牌无照偷着开,小秘是专车无牌有照悄悄开,老婆是私车有牌有照大胆开,小姐是公车证照全无大家开。
宋弋看罢,笑了。他没有回,他为裘万里好笑。组织部副部长,在外人眼里是多么有尊严的一个人呀,可在老同学面前却不失常人本相。他没回,是怕裘突然提出约他,搅乱了自己与燕鑫的约会。
怡心园茶坊,是上海一个大老板开的,风格十足的江南味道。
燕鑫已经先到了,在二楼一个小包厢里等着宋弋。
宋弋到后,点了一杯黄山猴魁。这茶清淡而回味悠长。燕鑫喝的是莲心红花茶,微苦而清香。
两个人相见,都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是十一年后的第一次相见。十一年来,彼此心里都想着对方,而见面了又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是燕鑫先开口了,她端起茶杯问:“到天泉还好吧?”
“还可以,比我想象的要好。”宋弋当然不想说出自己心里的委屈。
“这些年,你一直在恨我吧?我是想向你解释一下当初的事。”燕鑫掩饰着自己内心的起伏说。
“不,我没有理由恨你的。说真的,我真想忘了你。”宋弋说。
“连恨都没有了,那更不要说其他了!”燕鑫笑了笑。
宋弋呷了一口茶,也笑了笑:“随你理解吧!”
于是,两个人都不做声了,包厢里一片寂静。
突然,门被打开了。两个男人闪身进来。宋弋和燕鑫都吃了一惊。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黑皮小本,在宋弋面前一晃,然后说:“我们是公安局的,有人举报这里有卖淫行为,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宋弋忽地站了起来。
“我们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警察,你就是外国人也得跟我们走一趟!”另一个男人冷笑着说。
宋弋还要跟他们理论,燕鑫就站起来说:“好,走吧!”
四个人走出了“怡心园”茶坊。
进了北城区公安分局联防大队的办公室后,他们把宋弋和燕鑫分开了。
那两个人留下来,开始问宋弋。
宋弋想,现在只有接受他们的问话了,便按他们的问话一一回答。但无论他如何说,那两个人就是不相信,非要他承认与燕鑫有不正当关系。
宋弋最后只好沉默。他想打电话出去,他们不让,他真快气死了。
十点多了,门被推开,燕鑫的丈夫卫相如来了。
他进门后,另外两个人就出去了。卫相如点着一支烟,然后又递给宋弋烟,宋弋没有接。
卫相如笑了笑说:“宋总,想不到你也做勾引良家女子的风流事!你说怎么办吧?”
宋弋现在什么都明白了,这是一个陷阱,是卫相如与燕鑫一起设计好的。他看了看卫相如,冷笑道:“卫队长,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卑鄙!既然你们设计好的,你应该知道我与燕鑫做了什么,你要怎么办吧?”
“不,我注意你们很久了。看,这是什么?”卫相如说着,把一张电信局打出的通话单,甩在了宋弋的面前。
宋弋没有看,他不想看,一直沉默着。
“这样吧,你给我写个保证,以后不与燕鑫来往了,行吧?以后你还要混事呢,给你面子。”卫相如说。
“我不写!我看你能怎么着。你也要为自己留条路。”宋弋冷笑着说。
“那好,你也算故原的名人了,在这里呆长了,传出去也不好。有人替你写好了,你签个字总行吧?”卫相如把一张纸交给了宋弋。
宋弋一看,是燕鑫写的:我与宋弋只是朋友关系,以后不再来往。
宋弋想签了也没有什么,就签了自己的名字。
卫相如把纸收起来,笑着说:“对不起了,宋总,耽误你的时间了。我来送你吧?”
“不用了,谢谢!”宋弋说。
卫相如跟在宋弋的后面。出门后,他说:“不过,那两个小子不懂事,已把电话打给戚总和你的爱人了,他们不认识你,想核实一下。对不起了。”
宋弋心里一凉。他一句话没说,就快步走了出去。
此时,戚志强正在成都“文殊院”茶园。
戚志强喜欢喝茶,但他不太喜欢到茶楼里去,他最喜欢的是到成都。用戚志强的话说,成都是天下喝茶的第一好去处。成都人喜欢喝茶,这是全国闻名的,每一个茶园茶楼都整天那么多人。
成都的喝茶去处,戚志强最喜欢文殊院茶园了。那里虽然人很多,甚至有些嘈杂,但他坐在那里心里却很静,出奇的静。这里他已经来过不下十次了,因为每年都在成都开全国糖酒交易会。但只要有机会,他总要来坐坐的,喝上一杯茶,感觉一下文殊院的禅意。
今天,他是与史建明一道来的。史是戚一手从车间提拔上来的,现任威尔乐的总经理。他们是为了推动葡萄酒销售而来的。
戚志强用手机接了一个电话,然后长叹了一声:“唉,宋弋呀,糊涂!”
史建明就问什么事。戚志强本不打算说的,但还是简单地说了一下。
史建明听后,就问了一句:“戚总,不少人都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让宋弋来做总经理?你不知道他是施天桐的人吗?”
戚志强端起茶杯,看了一眼史建明,说:“你不明白就不要想,不想就没有问题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吧。”史建明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据说,就在这个文殊院里,一个居士来问住持,什么是佛的真谛?住持说喝茶去。居士走后,小和尚不解其意,问主持为什么让他喝茶去。住持看了一下小和尚,挥了挥手说,你也喝茶去!”讲完,戚志强看着史建明端起了茶杯。
史建明也不解其意,看着戚志强问:“住持的意思是什么呀?我也不明白。”
戚志强笑了,然后说:“每个人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心,佛就在自己心中。喝茶吧!”
两个人都端起了茶杯。
二、操刀手
戚志强除了喜欢洗澡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喜欢做饭。
每天早上,他基本上都要早起,一边活动一下身子,一边烧早饭。他把烧饭当作一种情趣,一种活动身体的好方式,烧饭时也一样可以思考事儿。
戚志强一边切菜,一边思考收购天隆的事。看刀动菜断,他突然笑了:现在天隆就是菜,天泉不就是刀吗?刀把就操在自己手中,我不就是一个操刀手吗?戚志强想到这里在心里笑了。
到了办公室。戚志强继续想收购天隆的具体细节。因为,原定下午就要召开收购天隆工作的领导小组会议了。
戚志强的思路仍然在刀上转悠。对,天泉就是切开天隆的那把刀。那就让庄之讯充当刀刃,宋弋当刀身,自己做刀把。他想让宋弋和庄之讯都真正地练练,这对他们有好处,对天泉未来发展更有好处。按戚志强的思路,天泉必须走资本运作和资产运作的路子,他们只会资金运作是远远不够的。再者,他感觉到自己不应该再做具体的工作了,现在已不是冷兵器单兵作战的时代了,必须要有一个强有力的团队。
下午,四楼小会议室,工作班子的六位成员全到了。
戚志强点上一支烟,宣布会议开始。今天实际是一场一言堂的工作布置会,主讲的只有他戚志强一个人。
他喝了一口茶,环顾了一下所有人,然后开口说:“关于收购天隆的实际运作方案,我先给大家通报一下,然后我们再商量。”见大家都翻开了记录本,他又接着说:“这种资本运作收购天隆的谈判,首先要请律师事务所参加,最好是有过资产重组经验的事务所和律师。我推荐的是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那个所长续军,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女能人。我让宋总先接触了一下,宋总,你觉得如何?”戚志强问宋弋。
宋弋看了一下戚志强说:“感觉很不错,续军水平很高,是金融专业研究生毕业又考取的律师,也在企业做过,而且有许多成功的案例。只是他们提出的中介服务费高了些,要3%。”宋弋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在看戚的态度。
戚志强吸了一口烟说:“俗话说,便宜没有好货。律师很重要,我说不高,关键是她能为我们做什么。不仅不要再砍价格,而且要提供更多的方便。我们确定让大成所做后,关键是要他们委托一家得力的资产评估事务所。资产评估太重要了,评估高了,我们出的钱就多,低了,我们投的钱就少。在评估时要注意与经办人员搞好关系,搞点感情投资也是可以的嘛。具体地说就是要注意把其实物价值压低,把有可能形成亏损的不良资产全部剥离出来,债权尽量以不可能收回处理,债务全部理清!他们虽然号称有形、无形资产20个亿,我看不算无形资产,评估下来净资产应该不超过3个亿。”
戚志强说完,又点上了一支烟。
这时,庄之讯插话说:“我从上次他们提供的资料看,压过以后,净资产也应该在4个亿左右,恐怕不能剥离1个亿吧?”
戚志强看了一下庄之讯说:“那我还要你们认真去做干吗?你们要做好评估事务所的工作,出评估报告前再说。”他吸了一口烟,接着说:“天隆大厦现在被银行冻结了,你们要摸清究竟欠多少贷款,银行也不想拍卖,我们进入的资金要先保证从银行解冻这个停建的大厦。至于欠的加工企业的债,小额的将来就还掉,欠得多的,现在就要考虑如何给债权人去谈,争取让他们同意债转股。这样,可以减少资金压力,不至于我们投进去钱后,还了债务就没有流动资金启动运转了。”
最后,戚志强又安排道:“宋总,要加大与珠海政府的联系,要尽量争取以扶植的形式,减免我们重组后所收的费。税不能免,但可以我们先交,让他们返还一部分。这些东西要促成形成文字性的东西,也可以告诉当地政府,这也是我们收购成否的条件之一。”
接下来,大家又在一起议了议与大成律师事务所和委托评估公司的事。
工作班子的运作相当顺利,天隆那边也很配合。
这个结果,戚志强是想到了的。刀在天泉手里,就在自己手里。
戚志强心里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
他感觉,天泉发展到今天,在企业的实力、规模、效益、形象等方面均达到了一个较高的层次,尤其是近年来在机制改革、市场建设、战略经营等方面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已顺利实现了“投资工作由计划经济时期的政府行为向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企业行为”、“由产品经营为主向以产品经营与资本经营相结合”这两个方向的转变。由直接投资为主转变为以收购、控股兼并等间接投资为主,由单一投资主体为主转变为多个投资主体为主。这一年多,收购一号楼、整合威尔乐已做出了可贵的尝试。这一次收购天隆成功,将使天泉进一步增强实力,积累经验。
是的,所有制问题、产权问题,在企业目前的改革中是最关键的因素。但说产权问题、所有制问题不解决,改革就进行不下去,大中型企业就活不起来,戚志强却不认这个理。企业必须面对现实,一步一步地做,扎扎实实地做,做到水到渠成。
戚志强想,现在不少人有这样的倾向:好比是栽一棵梨树,还没栽或者刚刚栽下,大家就开始讨论梨子归谁所有了。结果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梨子的所有权问题上,谁也不去浇水、施肥、捉虫、剪枝,谁也不去管理,那么梨树非死不可。在新旧体制交替的现实面前,要把企业做得尽量好,必须踏踏实实地去把梨树种好,至于梨子归谁,可以暂且不去讨论。对国有企业来说,不讨论产权归谁的问题,完全可以进行经济体制的改革,那就是进行资产经营。这是国有企业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一条崭新途径,是重组和资源重新配置的有效手段。在最近几年里,谁走活了资产经营这盘棋,谁就掌握了撬动国有企业这块坚冰的杠杆。
戚志强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资产评估的结果。
焦急地等了两周后,评估的大致结果出来了:净资产3?4亿,几乎都是固定资产和存货了。
宋弋来向戚志强汇报后,戚对宋弋说:“你再找他们做做工作,再压压,把固定资产的折旧再高一点,把存货价值再低一点,不就行了嘛!要灵活。”
说到灵活问题,戚志强的谈话兴致又来了。他点上一支烟,看着宋弋说:“做事不能犯傻,要知道条条大路通罗马的道理。譬如做国有企业,思想既不能超前,也不能滞后,要把找市场和找市长结合起来,即能够发挥市场优势,就找市场,不能发挥市场优势,就找市长;脑袋要灵光,不要自己和自己较劲,认死理。”
看来资产评估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一切都控制在戚志强的把握之中。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如何与孙玉柱合作的事。
两个企业资产整合成功之后,就必须完成企业文化的整合。关于什么是企业文化,现在真是各有各的看法,五花八门。但戚志强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企业文化就是一个企业在长期运营过程中,形成的价值观和行为判断标准。企业文化的核心其实就是企业主要负责人的价值观和行为判断标准。这虽然有些个人主义、英雄主义的色彩,但事实就是这样。
现在,天隆的企业文化基本上就是孙玉柱的个性,天泉的文化就是戚志强自己的个性。天泉文化能不能整合天隆文化,说到底就是戚志强能不能整合孙玉柱。
戚志强是这样认为的。因此,他一直在想如何从思想和精神上征服孙玉柱。
又过了两周,资产评估结果出来了,最终的净资产是2?9亿多。
这个结果连戚志强过去也没有估计到。他一直认为应该是3个亿。接着,正式合同很快就签订了。
戚志强想,下一步就要进入真正的整合了。
三、冬天的屎缸
这些天,戚志强一直在盘算资金的问题。
如果说资产是企业的躯体,那么资金就是企业的血液。现金流对一个企业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而天泉这两年,连续收购一号楼、整合威尔乐、建职工小区、投建药厂、收购天隆,一系列的扩大与投入,使资金显得有些紧张了。虽然从集团的负债率来看,资金状况还是可以的,但那是经过账面处理后的结果。尤其是天泉御酒这一块,通过调账把借款转为扩大固定资产投入后,负债率仅有16%,这种资产状况是十分理想的。
戚志强之所以要这样做,就是想把天泉御酒这一块包装上市。上市就是为了融资。融资后酒这一块是不需要资金的,其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改变融资用途,支持其他产业的发展。
按天泉酒这一块资产现状,只要能上市40%,融进5个亿不成问题。戚志强是一个想到就做的人,他认为只要想好的事,哪怕不那么有把握也要去做,机会与风险是同行的。他开始思考改组领导小组班子了。他当然要任组长,他原考虑让宋弋任副组长,再配个财务的庄之讯、公关部的白岩等五人组成前期的班子。但后来,他改变了想法,他不想让宋弋任副组长了,一是他是总经理,经营上的事要紧,再者他感觉到宋不太老练,与燕鑫的事竟弄成这样子,最后他决定还是由党委书记顾力华来领衔。
他首先与顾力华通了气。顾开始并不太赞成,理由是现在天泉并不需要太多的资金;再者发行股票后,天泉就成了公众公司;更重要的是他认为上市太难了,弄不好,做了两三年都不一定能把股票发掉,劳民伤财。戚志强不这样看,他最后说:“我主意已定,你先研究一下上市公司的有关情况吧,我们启动前是要开董事会的。”
戚志强与顾力华谈后,决定再与宋弋谈谈。他毕竟是总经理,与他通气也是十分必要的。但宋弋这些天总是显得很忙的样子,心情似乎也不太好。戚志强就没有再找他,因为他还没有咨询好,等咨询好后再与他通气也是一样的。想到这些,戚志强心里感觉特别累。这是国有企业,而自己是个一把手,就只有自己真正最操心,其他的人都跟着干,按照自己的设想干。成功了,大家都有份;失败了,责任肯定都会落到一把手一个人头上。千口吃肉,一人挨刀。要想做好国有企业,没有境界,他妈的是真不行啊!
宋弋最近确实是遇到了麻烦。
那次,他与燕鑫在茶坊的事出来后,麻烦就接连不断了。
他的妻子裴芊接到公安局打的电话后,第二天就从深圳回来了。她一见宋弋就大发脾气,非要宋弋说清楚与燕鑫的事。宋弋与燕鑫本来就没有什么事,宋弋解释了一次又一次,越解释裴芊越不信。关于宋弋过去与燕鑫谈恋爱的事,裴芊是知道的。作为女人,和男人一样,最怕的就是对方与初恋死灰复燃、旧情复发。宋弋面对裴芊真是无计可施,保持沉默吧,裴仍然不依不饶,缠着宋弋不放。开始的两天,还只是晚上闹,到第三天竟不让宋弋去上班了。司机在楼下等着接他去上班,裴芊就是不让走。
宋弋急了,一抬手把裴芊推倒在沙发上。
“你,你还敢打我!宋弋我跟你没完!”裴芊从沙发上起来,拎起靠垫就砸。
“你不要不讲理,你要我怎么做,你才相信!”宋弋气得嘴唇都有些发抖。
“好,你不承认与那个女人的关系,那就是想与她好下去,我们离婚!我早就不想跟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过了。”裴芊哭着说。
“随你吧,就是离婚我也不承认与她有什么关系!”宋弋甩门而去。
宋弋走后,裴芊一个人在家里生气。她恨宋弋,但又说不出来,对宋弋对所有人都不能说出口。她裴芊为宋弋是受过屈辱的。她与宋结婚后,看着别人的丈夫一步步向上走,而宋弋却一直是科员,心里不平衡。心气高是女人的致命弱点。裴芊为了宋的事,曾不止一次地去找过施天桐,当时施是副市长,正分管宋所在的经委,而且宋弋也是施给调到市里的。裴芊本来是想通过找施,使宋弋能提得快些。但施天桐偏是个色鬼,他早就看上了裴的姿色,正在考虑如何下手呢。
施是一个非常好色的人,他提拔的下级的妻子有些姿色的,他基本上都占有过。这些女人基本上都心气高,你占了她的身子,只要给她丈夫提了,她就不会说的,说了对谁都不好。但他也有自己的底线,一般不会老缠着被他占有过的女人,占了以后,年把半年才占第二次。有的,干脆占一次就罢手了。他也怕时间长了,次数多了,闹出事来。而这些被占的女人的男人往往并不知情。
在施与裴的关系上,宋弋就一点也不知情。
那是六年前的一个下午,裴芊去施的办公室找施,说宋弋的事。施天桐那天喝了酒,看着裴芊的风姿,就动了心,强行在办公室里把裴给占了。但之后,也就找过裴四五次。裴也就是因为这种原因,才离开故原到深圳跟着哥哥做公司的。裴芊那次之后,就后悔了,但已经没有办法挽回,她只有选择离开。
裴一个人在家里回忆着那一幕幕,心里难受得要死。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办?跟宋弋离吧,自己又不甘心,毕竟自己为他付出了一生的屈辱;不离吧,她觉得宋弋可能变心了,或者是知道自己与施天桐的事了,早就知道了。想到这些,裴芊的泪不停地流下来。
女人爱哭,让快乐忧愁吐出口;男人爱酒,把幸与不幸咽下肚。这就是女人与男人的区别吧。裴芊一边哭一边想。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施天桐的。
“裴芊,你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怕我不给你接风吧?”施天桐在那边说。
“不是,我这几天忙,没麻烦市长。”裴芊强装镇定地说。
施天桐在那边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与宋弋闹矛盾了,没事的,宋弋与那个姓燕的女人没有什么关系,全是误会。晚上我请你们两口子吃饭。天上下雨地上流,两口子没有隔夜的仇嘛。就这样定了。”
没等裴芊说话,施天桐那边就挂了。裴芊一时六神无主,心里空空的。
宋弋来到办公室,心里烦得要命。这时,在纪委的老同学夏贯仁给他打了电话,他是为宋弋被卫相如给了难堪而生气。
夏贯仁生气地说:“这件事肯定是燕克仁这个老狐狸设的套,我们现在掌握了他儿子燕本华的受贿证据,你给戚志强说说,我一动手,他们就老实了。”
宋弋想了想,就说:“我感觉也是他们下的套,是要我的难堪。我和戚总说说。”
放下夏贯仁的电话,宋弋陷入了深思。他想,必须动动燕克仁和燕本华。
在戚志强办公室,宋弋说:“戚总,纪委夏主任打电话来,问我们查燕本华的结果,他们想介入。”
戚志强点上一支烟,看着宋弋说:“宋总,不要感情用事,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要慎重啊。”
“戚总,你理解错了,这是夏主任的意思。”宋弋分辩道。
戚志强笑了:“夏贯仁是你的同学,你不让查是可以阻止他的。你现在还不嫌烦呀,这个时候让纪委来查燕本华,对你对天泉都不好啊。”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宋弋问。
“我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请你给夏贯仁通融一下,这事仍然由我们自己先查一下。到了能让他们介入的时候,他们不来,我戚志强还得请呢!”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戚总。”宋弋真的不明白。
戚志强吸了一口烟,说:“你知道种菜的人夏天弄的屎缸吗?夏天能臭死人,可到了秋天,那些屎结了痂,形成了硬壳,到了冬天,就一点也不臭了。如果你要把硬壳搅烂,你试试,不臭死人才怪呢!冬天的屎缸不能搅啊。”戚志强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见宋弋没有做声,戚志强又接着说:“你现在的主要精力要放在工作上,重点抓营销工作,而且马上要筹划改制上市的事,事多着呢。再说,工作可以抑制痛苦。”
“好,我一定不分散精力!”宋弋表态说。
“晚上,我们在一起吃饭,你知道吧?”戚志强问。
宋弋愣了一下,因为他上午接到施天桐的电话,晚上要请他与裴吃饭的,他没有拒绝。现在戚志强又要自己一道吃饭,他有些为难。
这时,戚志强笑了:“是施天桐安排的呀,给裴芊接风,让我陪。”
宋弋一听,心放了下来。他赶紧笑了笑,说:“怎么敢劳您的大驾呀。”
戚志强笑了,然后说:“对了,姚师傅的女儿姚翌大专毕业了,我看就到总经办吧。过去我们说过的要安排。”
“好。那孩子怪机灵的。”宋弋点了点头。
第十章
一、阅兵
现在的企业,对广告的态度真是太复杂了。
恨也广告,爱也广告;成也广告,败也广告。
戚志强在巨额的广告费面前,真是伤透了脑筋。尤其是国家规定广告费用不能税前列支后,广告对企业的压力就更大了。
不做广告又不行,你不做,消费者就以为你的企业不行了,中央台都没有广告了,可能没有实力了吧?面对消费者的不成熟,戚志强虽然心里想,羊毛怎么能出在狗身上,但他还是要随大众,每年要拿出一亿多的广告费用。
于是,中央电视台和各省卫视台每年的广告招标就成了企业的爱恨关口。每年,中央电视台黄金段位的广告招标,都搅得人心神难宁,大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感觉。尤其是秦池酒厂向中央电视台甩了一个3?2亿元的“炸弹”,震动全国,令国人开始骂娘,千夫指向秦池。中央电视台今年还招不招标?如何招?
招标之前,中央台决定开始在全国有经济实力、有影响的地区开吹风会,先后在江浙、广东、西南等地召开招标说明动员会,使本来炙手可热的标会再度升温。厂家、广告公司与中央台之间均在相互打探消息,传播让人心动的信息,进行不见硝烟的信息大战。
9月13日,北京大有广告公司范世承带着“天机”万分激动地直奔天泉,面见戚志强。
当范世承一口气兜售完“天机”之后,满以为能获得喝彩,戚志强却大笑:“范先生,你中中央台的毒太深了,你没有从更深处去冷静地观察这件事,那是他们在为自己拉广告,这里的关键要看今年所有中标企业的表现,还要看白酒的整体态势,以及中央台黄金段位的含金量。”
戚志强超乎寻常的冷静和理性,给满腔热血的大有公司泼了一大盆凉水。“今年在中央台,我们只做淡季四个月,不是你有能力去做吗?请出来帮助运作一下。”戚志强接着说。
其实,戚志强现在正为广告的事发愁呢。这个难题是市长施天桐给的。
两个月前,市委书记火可到中央党校学习去了,而且还要两个月才能结束。这期间,施天桐就主持了故原的工作。
一个月前,他就把分管政法的副书记陆强和副市长王莫平,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两个人到了施天桐的办公室,他就直接说:“我的书记和市长呀,现在我们的班长火书记走了,我们更要抓好工作,不能因为他去学习了,故原的政治和经济形势就出现问题了啊!你们说,是不是呀?”
两个人被施天桐的话,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都不知道他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就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起盯着施天桐,谁也不先说话。
这时,施天桐又开口了:“故原的治安形势不容乐观呀,最近又出了几个案子,老案子也经久不破,人民有意见啊。”他看了陆和王一眼,然后接着说,“我们要保持高压态势,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和经济犯罪活动,狠抓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维护故原治安大局的持续稳定,为经济发展和改革开放,为人民群众安居乐业创造良好的社会环境。”
施天桐说完,陆强只是点头,并不说话。王莫平看着施天桐,说:“市长,有什么指示,你明说吧。”
施天桐看了看陆强,说:“你们要搞个活动,显示一下你们的威风,把公检法司、民政,包括武警、消防官兵和所有穿制服的人,都组织起来整体展示一下,给犯罪分子一个威慑!”
王莫平突然心领神会了,他有些兴奋地说:“那就搞个阅兵式,这样集中展示一下我们故原的政治力量,有利于对犯罪分子形成强大的威慑。”
施天桐听罢,并不表态,而是转脸看着陆强。陆强明白,施天桐是要他表态。他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太妥当,但又不能直接反对,就转个话题说:“这样不错是不错,但动用那么多人,要经费呀。现在办案经费缺口就不少,钱从哪里出呢?”
施天桐想了想,说:“我看叫大阅兵不好,就叫向全市人民的汇报展。至于钱嘛,最多花200多万吧,财政上挤一半,让天泉集团拿一半,电视直播时给他们打上广告,不就行了?他们一年那么多广告费。”
“可以,我看这法子好。那我们就办吧。”王莫平表态说。
施天桐看了看王莫平和陆强,然后笑着说:“就靠你们俩了,这可关乎故原的政治和经济的稳定。你们开个协调会,就这样办吧,时间定在10月1日。”
他们两个人走后,施天桐就立即给戚志强打了个电话。戚志强听施天桐这么一说,就觉得不好反对,更不好不出钱,当即就答应以给故原市电视台广告费的名义,给100万元。
所以,在明年的广告投入上,他就特别想通过招标,把费用压低些,保持广告的总费用盘子不增加。
转眼间,到了9月25日,离施天桐组织的阅兵式越来越近了。按说,戚志强作为市委常委、副市长,是要参加阅兵的,但他却以去运作广告招标的理由,给施天桐打了个招呼,去了北京。
施天桐知道戚志强是有意不参加,但他还是装作不懂戚的意思,同意了他去北京。不愿参加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正在党校学习的火可。火可也因要去参加中央党校的统一考察,而婉拒参加。施天桐想,不参加也好,你们越是不参加,我越要弄得热闹些。
9月29日下午,施天桐亲自主持召开了阅兵的最后协调会,会议开到晚上八点。施天桐吃了点饭,因怕耽误了明天的事,就住进了紫宫迎宾馆那个最大的套间。晚上十一点了,肖馨给他打电话,想到紫宫来看他。他很坚决地说:“不行,明天有重大活动,你明天九点在电视里看吧。”
施天桐一夜几乎都没怎么睡。他不仅处在兴奋中,而且,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想着明天的事。快到天亮了,他才迷糊了一会儿。七点钟,施天桐就电话通知陆强和王莫平到紫宫来,要求他要按一级警卫标准,做好安全保卫工作,确保万无一失。
八点半,故原大道上,红旗猎猎,钢枪生辉。公安、检察、司法、武警、消防、土地、工商、税务等执法单位一律统一着装,列队待命。一百多辆警车和摩托方队一字排开。道路两旁,群众争相观看,万人夹道。市六大班子领导及市直部委办负责人,也早早地在检阅台就座。
九时整,政法委书记、阅兵总指挥陆强向施天桐报告各方队情况。
阅兵开始,施天桐站在检阅车上首先发表了讲话。他声音洪亮地说:“同志们,通过这次阅兵,我们看到故原政法系统,是一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作风过硬的队伍。你们为社会稳定立下了汗马功劳!我希望全体干警再接再厉,继承和发扬我党、我军的光荣传统,严厉打击各种犯罪活动,为保障我市社会经济发展,维护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做出更大的贡献!”
简短的讲话结束后,施天桐乘敞篷检阅车,沿故原大道自北向南检阅全副武装、列队站立的一千多名政法系统全体干警。施天桐站在检阅车上,不时向干警挥手致意,并高声喊道:“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列队干警便齐声洪亮地回答:“首长好!”“首长辛苦了!”
施天桐检阅结束,回到主席台上就座。这时,由公检法司组成的方队和百辆警车方队,在民政局彩旗队的引导下,依次通过检阅台,接受检阅。接着,这支队伍在摩托车方队“打击敌人,惩治犯罪,保卫人民,服务经济”大字标牌的引导下,走向市区主要街道……
而此时,戚志强正在北京的新安大厦,召集同去的宋弋、史建明和白岩开会。
戚志强满脸严肃,他先通报了中央台的最新情况,然后说,白酒业广告将进一步走向理智,预计黄金时间就两条白酒广告,虽然炒得非常热,但我看在5000万元左右波动。
现在离中央台报名截止时间还有两天,戚志强让他们讨论一下。经过一番讨论,大家的意见是一个字“争”。其实,戚志强心里早已决定了。“刚才我已经在电话里和财务部同志讨论了此事,并作好了办风险金的准备,你们今晚就回去,办理银行汇款和报名手续。”戚志强说。
宋弋和史建明、白岩离开了戚志强的房间。戚志强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邓小平阅兵的纪录片。
戚志强想到,施天桐此时也正在故原举行阅兵,就无声地笑了。
二、摩崖石刻
戚志强有一个爱好,喜欢到庙院或道教圣地去看。
每遇到大事需要决策的时候,他总是喜欢离开公司,到外面去。大多借看市场的机会,去他想去的地方。在行走中拿出决策是他的习惯。
现在遇到了如何整合天隆集团和孙玉柱的事。这件事不是小事,是件大事。对于收购和整合别的公司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资金和如何收购成功的问题,而是整合那个企业的文化和企业原有的当家人。
一个企业的成功,说到底是一个人的成功;一个企业的失败,也是这个企业当家人的失败。对于整合天隆来说,最重要的是文化整合的风险,其次才是管理整合的风险。戚志强把孙玉柱约出来,他要孙陪他一道看看市场。看市场是假,找机会与孙交流是真。
他们第一站到的是摩崖石刻。
他们在客户的陪同下,用了一个上午看摩崖石刻。看的时候,戚志强很少说话,几乎就没有怎么说话。看完就要上车时,戚志强问孙玉柱:“孙总,看过后,有何感想?”
孙玉柱笑了笑说:“真为古人的智慧而叹服!戚总悟到什么了?”
戚志强看了看孙玉柱,点上一支烟,说:“你看那个横匾写得多好。那叫‘自净其意’。一个人能够做到‘自净其意’,他的思想境界就达到很高的水平。再者,我看到释迦牟尼和一些佛,为了劳苦大众表现出的自我牺牲精神。你看他们的种种自我牺牲精神,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难舍能舍,难为能为’。”
“是啊,戚总一说,我感觉还真的有许多感想。”孙玉柱附和道。
戚志强看着孙玉柱说:“人呀,要舍掉难舍的东西非常困难,金钱,女色,地位,过去的经验,只有做到难舍能舍,才是一种自愿牺牲。‘难为能为’,去克服许许多多艰难困苦,那都是非常不容易做到的,就因为难为才能为呢,这两句话是对佛教的自我牺牲精神和坚忍不拔的意志的高度概括。”
“戚总对佛道真是有研究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同行的那个客户说。
戚志强笑了笑,然后说:“蓝天似禅,高邈得无道可攀。佛的真谛究竟是什么?他不是外化的教化功能,而是首先从思想上、精神上承担、清算自己的责任,是来自自身的理性、自尊和人格力量。”
“是啊,是啊!我看戚总你就有这种精神境界。”孙玉柱为戚志强的话而感动。
“说不上,不过,我看企业家也必须要有这种精神,尤其是国有企业的当家人。都说企业家精神是这是那,我看,企业家精神就两个核心,就是敢于冒险和敢于担当的精神。这是我十几年来的体会。”戚志强感慨地说。
那天晚上,戚志强与孙玉柱谈得很多。谈话的主题基本围绕着成功与失败。
戚志强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他认为一个人成功与失败固然与自己的努力是分不开的,但机会和环境也是十分重要的,有时是最重要的。或者再进一步说,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用民意解释也好,你用辩证法解释也好,这个“天”怎么解释呢?谋事在人,我认真地去干,成功失败我根本不去管它,我尽到责任了。所谓成事在天,是讲你干的事符不符合客观规律。我也感到自己有时是一种徒劳,是一种无效劳动。一个人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就必须敢于和善于忘却失败,迎接成功。
孙玉柱听罢戚志强这番谈话,就说:“戚总,你是个私心很大的人。”
戚志强感到不解,他问孙玉柱:“我是一心为事业的,自认为基本上是大公无私,我有啥私心?”
孙玉柱说:“你的私心恰恰体现在你想成就一番事业,你想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你给天泉培养了一批这样的人,陶冶了这样一批人的情操,鼓舞了一批人,所以天泉这几年也干得很不错。但是,戚总你可注意到了吗?我听说天泉好多人都是年纪不大就心脏病突发,心脏不好,这都是积劳成疾啊。”
“是啊,曹松曾说过‘一将功成万骨枯’啊!他的这句话曾让我多少个晚上都睡不好觉。大公之后就是大私。你孙玉柱把天隆与天泉整合,对于你们当初几个创业者来说,不也是大公而大私吗?”戚志强点上一支烟说。
“我没有这个境界,我只是想让天隆不死,让我们的心血不要白费。在遇到挫折后,仍能使公司生存下来。”孙玉柱感叹道。
“我正要给你谈呢,今后天隆如何管理?我想过了,我兼董事长,你任执行董事兼总经理。原来的人我不动,但我要派财务总监。我认为孙总能记住天隆的教训就行了!”戚志强看着孙玉柱真诚地说。
孙玉柱起身给戚志强鞠了一躬,然后说:“感谢戚总对我的信任,对过去天隆人的信任。我们一定会在您的指导下,重振天隆的。”
接着,戚志强给孙玉柱谈了对天隆大厦的设想。
他对孙玉柱说:“天隆大厦主体工程快要竣工了,现在就考虑如何经营的问题。我想听听孙总的想法。过去,你肯定是有一套方案的。”
孙玉柱对天隆大厦是经过认真考虑的。当初,他是想做成产权式酒店的,而且也确有100多户交了第一笔定金。那时,这一产权酒店曾被媒体炒得炙手可热。客户们都看到了这一产权方式的投资行为。这些购买了产权的人或公司,自己住价格相当低,只收成本费和服务费,不用的时候由天隆去经营,既可解决自己的商务使用问题,又可作为永久性的赢利收益,同时还可进行产权质押或转让。但看到天隆出现问题、停工待建时,客户们纷纷要求退款。在天泉控股后,这些人也不再相信戚志强推出的债转股的方式和承诺,都退出了。
现在这种情况下,孙玉柱一时真不知下面该如何经营。他想了想,还是对戚志强说:“我们要把这个酒店建成四星级的,通过一流的设施和服务来实现赢利。在珠海这地方,不愁不赚钱的。”
戚志强看着孙玉柱笑了笑,然后说:“我不这样认为,遍地都是黄金,但并不是每一个都能成为富人。机会多,风险也更大。”
“那戚总的意思是……”孙玉柱问。
“我想委托经营,委托给国际知名的酒店管理公司,用他们的管理优势、品牌优势、客源优势,来实现双赢!同时,这也是天泉走向国际化的一个途径。”戚志强说罢,又点着了一支烟。
孙玉柱想了想,觉得戚志强的思路可以,就说:“我同意,不过现在国内都太信外来的和尚了,如果选择不好,可能还不如自己经营呢。”
“历史是不能用如果或假设来想象的。我们没有经营酒店的人才,没有客源通路,要经营一座四星级而且将来要做成五星级的酒店,我戚志强是没有把握的。”戚志强一脸严肃地说。
“当然听戚总的了。”孙玉柱说。
“不仅要委托经营,而且在国内也要大胆引进人才,我设想将来天泉集团要以天隆大厦为基点,成立酒店集团,时机成熟了还要上市呢!”戚志强望着窗外,充满憧憬地说。
第二天,他们又飞到了黄山。
在西递村,戚志强在一副对联前久久地驻足不前。他对身边的孙玉柱说:“你看这对联多好啊!”
“读书好营商好效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戚志强旁若无人地朗诵着。念完,他像是自语,又像是对孙玉柱说:“这里我来过四次了,每次都要来看一看这副对子。它对我的启发太深了,同时也是一种警示啊!”
走到另外一个院子,戚志强又伫立良久。他神情庄重地念道:“遇事让三分天广地阔,心田留一点子种孙耕。”
念完之后,他再一次感叹着说:“这告诉一个当权者,当权力达到顶峰的时候,思考问题的时候要注意啊!”
这次与戚志强同行后,孙玉柱对戚志强的认识加深了。他过去没有想到,戚志强会是这样一个人。
天泉能走到今天,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有戚志强在。
我今后该如何办?孙玉柱陷入了从没有过的思考之中。
三、流水兵
吴忠义仿佛就站在戚志强的面前。戚志强看着他的那张脸,突然发现了秘密,他的鼻梁和人中竟不在一条直线上。相书上说,这种人心术不正,生有反骨和二心。
过去怎么就没有发现呢?而且对他的任用,竟让戚志强这样自信的人,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戚志强心里特窝火。我过去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呢?他一直在深思。以致曾光瑞和邓中超来到他办公室,他竟没有觉察到。
曾光瑞和邓中超,来到戚志强办公室,一眼就看出事情不妙。
戚志强仰躺在椅子上,铁青着脸,看他们进来,也一言不发。
曾和邓两个人,都半个屁股坐在沙发的边上,也都不敢吭一声。他们知道,今天戚志强叫他们来是为了市场调研部经理吴忠义辞职的事。
吴忠义是经济管理专业的研究生,三年前应聘到天泉来的。戚志强第一眼看到他,觉得这个人不错。再一谈,知道此人过去曾是农村中学的教师,十分刻苦,硬是凭着努力复习了四年才考取了研究生。戚志强对出身农村和刻苦努力的人特别喜欢,他认为这样的人更知道人生的不易,是能做好事的。他当即就把吴忠义安排在公关部了。公关部应该是戚志强的工作班底,负责信息传播、关系协调、企业形象塑造、大型活动、文秘、信息管理、调研等工作。
吴忠义上班后,十分谦虚,见谁都先笑后说话,不笑不说话,而且,他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机会接近戚志强,又加上连续写了几篇市场报告,戚志强感觉到此人可堪造就,就一下子把他调往销售总公司下面的市场调研部任经理。对于吴忠义的火速提升,天泉内部管理人员也是看法各一的。尤其是销售总公司的一些人,暗地里总要给他制造些麻烦,使吴忠义开始的时候并不顺利。
为了这事,戚志强专门给销售公司中层管理人员开了场会。在那场会上,戚志强要求大家不要做站在屋顶上的羊,对别人指手画脚。这不是因为你有本领,而是因为你现在占据的位置。记得戚志强声色俱厉地强调,在天泉绝不能出现“干的不如站的,站的不如看的”这种现象。吴忠义很快站稳了脚跟。一年后,戚志强又动意把他改选为天泉股份公司监事。
但戚志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三天前,吴忠义突然提出辞职。戚志强先是挽留,后是劝阻,但吴忠义还是态度坚决地要走。戚志强在不解和恼怒之中签了同意意见。
戚志强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吴忠义为什么要走。天泉这两年流动的人是不少,每年都有二十几个大学生流出,也有一些中层管理人员跳槽,但面对每年招聘而来的近百人来说,这个流出的比例并不算太大。为这事,戚志强不止一次地反思过。虽然他在公开场合总是说人才流动是正常的,何况有些人并非人才呢之类的话,但他还是觉得一定是天泉出了问题,企业的凝聚力出了问题。
而吴忠义这个被天泉人认为是戚志强最厚爱的几个人之一的人,突然要走,不要说天泉其他人,就是戚志强自己也想不开。这两年从销售部门走的人,戚志强知道他们大多受利益的驱动,有些人被高薪挖走,有些人利用过去的客户关系自己单独做销售代理公司,甚至有些人与代理商合伙坑公司被查而不得不走。走的那些大学生也属正常,他们来自全国各地,过去可能对天泉期望值过高,来到这偏僻的天泉感到心理落差较大,有些人也可能是看到企业管理岗位已经被占完了,失去了信心。对这些,戚志强是能理解的。但吴忠义可就不同了,他是完全有希望走上天泉高层岗位的。他的辞职一定另有原因。
戚志强给吴忠义签字后一直很苦恼,他感觉到不被信任,感觉到被愚弄了。过去,也有不少人曾经以不同方式提醒过他,吴忠义这个人不能用,但戚志强总是在各种场合对吴忠义进行肯定。现在好了,越是信任的人越是往你心头上扎刀。今天一上班,他就接到信息网络中心的电话,说吴忠义有偷窃公司秘密的嫌疑,他用的电脑经检查全被格式化,上面的信息都没有了,怀疑有关公司市场、客户资源、财务状况等资料被他拷贝走了。
戚志强接过电话,立即给人力资源部经理邓中超打电话,问吴忠义手续办了没有。邓说看见销售总经理签了交接完毕的字,就在昨天下午给办了。戚志强一听,火冒三丈,让他和销售公司经理曾光瑞立即来他办公室。
现在,曾光瑞和邓中超都坐了十来分钟了,戚志强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室内静得都能听见他们三个人的心跳。
戚志强终于从老板椅子上起身,他们两个人也连忙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这时,戚志强突然说:“打电话把安保科黄大同给我叫来!”
黄大同一会儿就到了。戚志强看着他们三个人,厉声说:“你们不搞清楚就让吴忠义这小子离开,给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损失。现在责任先不追究,你们立即报案,一方面再查一下他带走了哪些资料,另一方面一定要抓住他,他已经触犯了法律。这样的人非抓住不可!”
他们三个人,都没想到戚志强会这样安排,也不知道出了多大的事。黄大同就想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刚一开口,就被戚志强给堵了回去:“不要在我这里说了,你们研究去吧,我就有一个要求,把他捉拿归案!”
戚志强在天泉以心慈出名,但也严厉得怕人。他一当厂长就规定,谁要敢从天泉院里偷出一两酒,就必须开除,无论是谁。果真如此,十几年来,因偷酒而被开除的职工有二十多人。三年前快过春节时,散酒库四个女工与社会上的人联合,夜里偷出50公斤散酒。事发后,戚志强要求安保科立即报案,把她们送到派出所审查。查实后,戚志强要求必须送拘留所。当时,派出所和公司安保科的人都认为罚款、开除处理就行了,不一定要送拘留所。但既然戚志强坚持,他们也只得照办。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天早上,送这四个女工的派出所警车还没到拘留所,戚志强的车就已经在拘留所大门前停着了。他要亲眼看着这些人被送进去。
邓中超、曾光瑞、黄大同走后,戚志强再度陷入思考和苦恼之中。
管理人员是企业的排头兵,他们的素质反映着企业的素质,他们的业绩决定着企业的命运!作为一名优秀的营销人员,不仅要有过硬的业务素质,而且还要有合格的政治思想素质。一个品质不好的人、思想不过硬的人,难以成为一个合格的管理人员。尤其是在当今开放的多元化社会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处处充满着诱惑。在生意场上,如果对自己要求不严,警惕性不高,自律性不强,稍有疏忽或一念之差,就很容易犯错误,甚至滑入罪恶的深渊!
企业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只要有公司存在,人员就要不断地优胜劣汰。但国有企业,这种人员的流动与调整是何等的困难。只有被动的接受,他要走你管不了他,因为你的企业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他要不想走,你要想让他走那可就难了。
经过调查,吴忠义确实把天泉的一些材料给带走了。但公安方面说,现在这种高科技的手段不好认定。他作为市场调研部经理,他的这些资料你是不可能防止他带走的,说不定早在几个月前他就都拷贝走了,无法找到证据,立案是困难的。公安局不想介入。
戚志强仍然坚持要公司安保科去找吴忠义。其实,吴忠义骗了戚志强。他当时说想调到南方一家证券公司去,而实际上他从天泉走后立即就到本省的金龙酒业公司去了,他到那里任的是副总经理。
戚志强现在的想法,并不是真要把吴忠义怎么样,而是要向天泉其他人和社会上表明一种态度。当然也有杀一儆百的意思,他实在担心企业里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接连两年人员的流出,尤其是这件事对戚志强的刺激很大,虽然他不表现出来。
这些天,戚志强思考最多的是如何留住人的问题。过去,他充当的几乎是天泉的精神教父和布道者,利用不同场合和方式对天泉进行理想主义的灌输。他总是告诉大家付出是人生的快乐根源,只有人才中的精英才能做企业,只有精英中的精英才能做国有企业。做国有企业必须要有精神境界,有牺牲精神。可现在是市场经济了,所有教育在物欲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从几年前,他就在考虑企业必须要靠事业留人、待遇留人、愿景留人、人格魅力留人。他一直在努力,甚至想把天泉打造成像河南南街村那样的共产主义小组式的企业。他知道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但他一直不放弃努力。他这个梦想一直存在着。
戚志强面对着国有企业这个铁打的营盘,心里拿不准自己的这个梦想还能存在多久。
没有梦想就无法生活,而现实生活又是多么地让人难以产生梦想啊!
第十一章
一、托管
戚志强是一个喜欢形象思维的人。
现在,天隆大厦就一直在他的脑海里,一层一层地向上长着。
大厦就要封顶了,这个有着500多个标准间的大型四星级酒店,由谁来管理经营呢?天泉显然没有这样的人才,天隆公司也没有这样的人才。他本来想从天泉集团中选一个人,或者面向全国招人。但他最终还是有些担心。回忆着天泉过去投资的一些项目,前景都是不错的,但派去的人显然是差了些,一流的项目用二流三流的人才去做了,结果都没有达到戚志强理想的效果。
他是打算委托经营的。但与班子里的人沟通了一下,大家虽然口里不说什么直接反对的意见,可心里总有那种说不出的感觉:我们投资四个亿的酒店,却让外国人当老板!
戚志强自己也不是没有担心,外来的洋和尚真的能念好经吗?如果失误了,他如何对得起这么多钱,如何对得起天泉人,他又如何能洗清自己的身子?
唉,国有企业啊!戚志强现在越来越感觉累了,既有身体上的,更多的是来自心里的。但后退又不行啊,开弓从没有回头箭的。选择了企业,选择了国有企业,就是选择了责任和压力。而且这种压力是没有多少人理解的。不少人看到自己坐着高档车,全国各地世界各地地走,高档酒店、电视镜头、报纸上频繁露面,以为潇洒得很,其实,那都是在唱一场没有终场的戏啊。
戚志强坐在转椅上,点着一支烟,一边想,一边拿起笔,在纸上胡乱写着。
他在纸上连写了几个“企”字和“赢”字。写着写着,他突然停了下来。望着这个“企”字,戚志强笑了。“企业啊,从人开始也是由人止的呀,人可以创造一个企业,企业也同样可以毁在人的手里啊!”他自言自语道。
再一瞅那个“赢”字,戚志强更为自己的感悟而兴奋:只有用非“凡”的举动,投入“钱(贝)”,选准突破“口”,一“月月”地努力,才能避免灭“亡”,实现“赢”啊!
钱,天泉投入了,我们又愿意努力,关键就是突破口了。戚志强想,这也许是上帝在启发我。天隆大厦这个突破口,只有委托经营。委托给国际知名的酒店管理公司,用他们的管理优势、品牌优势、客源优势,来实现双赢!戚志强下定了决心。
接下来就要具体运作了。戚志强就是这个特点,只要想好了,就立即运作。他常想,成功取决于思想和意志。他立即给曹汉亭打了个电话,让他马上从珠海飞回来。
第二天下午,曹汉亭赶到了戚志强办公室。
戚志强上来就问:“汉亭啊,你光在那里建酒店,你想过让谁来经营吗?”
“我想?这是你戚总的事吧?我没有想过。”曹汉亭笑了笑说。
“你没想?!那建好后,就让你去管!”戚志强望着曹汉亭说。
曹汉亭有些急了,他赶紧说:“戚总,我是搞房地产的,这样的高档酒店,我是不敢管的。”
“战场上有时拼的就是一个勇字,这好像不是你汉亭的性格吧?”戚志强笑着说。
“戚总,你要叫我经营小酒店,我还差不多可以,经营这样大型的酒店本身是一门科学,我都没学过它。不行,我不行。”曹汉亭一脸认真地说。
戚志强递给曹汉亭一支烟,然后笑着说:“对,你确实不行。哎,汉亭,咱能不能请些国内或者国外的物业管理公司过来帮咱管理呢?”
“这当然是可以的!我可以找这样的公司。”曹汉亭很有把握地说。
“那好,你就给我选这样的酒店集团,要国际知名的,而且你可以代表公司与他们前期谈判。随时给我消息。”戚志强安排曹汉亭说。
接下来的日子,曹汉亭就按照戚志强的安排,与一些大公司谈。国外的有希尔顿、香格里拉、假日、皇冠、菲利华等十多家酒店公司,国内也有不少。这中间,戚志强也分别和一些公司进行了接触,像锦江、华努等,但都谈得不太好。戚志强决定就选国际的品牌。尽管人家的要价高,管理费用在营业额的3%左右,而且管理人员的费用也高得吓人,其他条件也相当苛刻,但敢揽瓷器活的一般都有金刚钻儿。这一点,戚志强坚信。
两个月之后,曹汉亭与国际皇冠酒店管理集团谈得差不多了。戚志强在深圳也见到了皇冠东亚区总裁杰克逊。那次谈得不错,杰克逊还到正在建设的天隆大厦去实地看了。戚志强就与杰克逊签了意向性协议。
本来,戚志强是想在天泉董事会上通过后再与杰克逊谈的。但他认为,必须基本落实了合作方,给天泉那些人通气才合适。没有一个框架性的东西,给他们通气也没有什么作用。戚志强是有些霸气,他的决策基本上不容别人改变。甚至在骨子里,他总认为,一个企业其实就是一个人,大多数好的决策一般不是经过什么可行性论证的。市场是变化的,论证也不一定能以变应变。他所谓给班子里的人研究,大多数情况下只是通报而已。
把天隆大厦委托经营的事,戚志强觉得这个通气会能开了,而且不能不开了。一是酒店马上就要筹备开业了,二是这个会后,他还要去北京参加一个研讨会,一个关于他个人的研讨会。
这天到会的人比一般时候要多,包括董事会全体成员,曹汉亭和孙玉柱也从珠海赶来了。
戚志强今天来得较早,他来后仍有庄之讯和宋弋没来。他坐下来,点上一支烟,刚吸了几口,庄和宋就先后来了。
戚志强看了看大家,然后笑着说:“会前,我先给大家说说我去年出国考察时的一点体会。”
大家都应道:“好啊!”
戚志强又喝了一口茶,然后开始说:“我们是搞酒的,饮食文化,我就从吃说起吧。中国人吃饭用筷子,外国人用叉子和刀子,这事大家都知道。但我去年到美国时,突然产生了联想,这是为什么呢?我想啊想啊,终于找到答案了。我们中国人用筷子,要夹菜力量是向内的,而外国人用叉子和刀子,力量是向外的。思维方式不一样,其方式和所用的工具就不一样。再者,你看中国从故宫到咱们的农家小院,都是围墙,内门外门,修不起或不能修几道门的,也得弄个挡门墙,而且门上还要安个槛,内敛而设防。”
戚志强喝了一口茶,见大家都在听,又接着说:“对中国喝酒碰杯,我也有些感悟。为什么碰杯呀,有人说喝酒了嘴快活,碰一下能出声,让耳朵也快活。我不同意。我认为,这应该是从我们古代沿袭下来的。你想,过去能喝起酒的大多是诸侯或官人之类的,他们互相设防,就是走在了一起喝酒也不一定互相信任,都怕对方在酒里下了毒药。于是,大家就碰杯吧,一碰,杯里的酒互相溅入对方的杯子里,有的还喝交杯酒。这就是中国人的互不信任啊!”
戚志强停了下来,问:“大家有何感想啊?”
会场上没有人吭声。停了一会儿,宋弋打破沉默说:“戚总,您是说我们天泉也要有开放和互相信任的观念吧!”
接着,大家开始议论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会场的气氛活跃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议论就自动停下来。戚志强笑了笑,宣布会议开始。
他首先谈了天泉要经营天隆这样四星级的大酒店,所受到的人才制约。然后,又谈到为什么要引进国际知名酒店公司来托管。他从这些公司的品牌、客源渠道、管理优势等方面,一口气谈了半个多小时。
见与会者都在表情各异地听,在说过自己决定让国外公司托管后,戚志强表情激动地说:“可能会有不少人心里不舒服,说我们天泉花这么多钱收购的酒店交给外国人管理,而且一个总经理管理费用就得100多万美元。说实话,开始我也不舒服,我们才拿多少钱?但我后来就想通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只当老板,让洋人让大鼻子们给我们打工呢!再说了,人家拿的钱多,但人家能保证给我们赢利,大头不还在我们天泉吗?相反,如果我们自己管理,赢利不了,怎么办?在座诸位谁敢保证自己管理能赢利,我戚志强就把酒店交给他!”
这时,顾力华说:“我们是不是考虑两套方案?如果托管不成功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戚志强听罢,脑子转了一下,就问:“力华,你坐过飞机吧?有备用飞机跟着你吗?没有!那你怎么敢坐了?我们平时坐车也没有备用车跟着呀,我们不是都坐了吗?企业人的精神特质,我认为就是冒险精神和敢于承担责任的精神!”
戚志强说完,大家知道他主意已定。而且,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就只有支持他的意见。
逐人进行表态发言后,戚志强宣布:“委托经营的方式就这么定了,至于具体的选择与谈判,要认真地进行。”
接着,曹汉亭汇报了与国际皇冠酒店集团谈判的情况。
曹汉亭用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条款及谈判的事汇报完。大家一边听一边记,有的干脆就只是听。中间谈到,他们收取管理费用标准时,宋弋提出,必须给外方定营业额指标,不然就不能保证实现赢利。宋这样一说,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还是戚志强打断了他们的话,曹汉亭才得以继续讲下去。
会议进行了近三个小时。最后,戚志强宣布,此事由宋弋负责,曹汉亭经办。正式签合同前,董事会再讨论一次。
会议刚结束,戚志强的手机就响了,是施天桐打来的,说的还是那件事。施天桐想让肖馨参股天泉乳品公司。他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洗钱,而且保证两年后就抽股撤资。戚志强本来是不想答应的,但还是同意了,因为他有一件事必须求施天桐。
这件事就是天泉上市的事。
二、看过皮影戏吗
今天戚志强表现得一反常态,一向敢为人先的他,在讨论时却显得有些顾虑重重了。
戚志强故意以这种态度出现,缘于他跟两个人的谈话。这两个人都是关键的人物,一个是故原市委书记火可,一个是市长施天桐。现在天泉是故原百分之百的国有资产,要上市,不向他们汇报、征得他们的同意,是不行的。
本来,戚志强是坚决要尽快上市的。可与火可和施天桐分别谈话后,他有些动摇了。
那天晚上,戚志强来到火可书记所在的故原宾馆。当他把打算将天泉御酒公司和威尔乐葡萄酒,绑在一起上市的事说完,火可表现得很冷淡。
戚志强不解地问:“火书记,现在天泉把那一块上市,既是为未来发展融资,更重要的是要通过产权改革来改变一下机制。这有什么不妥的吗?”
“志强啊,你可能考虑得过于简单了。据我所知,要想上市是十分困难的,这里面有风险。省内有不少企业都弄了几年,花了上千万、几千万都没有发成股票。更重要的是,故原这些官员们支持你吗?真要发的时候会不会有人提出要求呢?搞不好,别人腐败了也把你带进去!”火可有些担忧。
“书记,那总不能不干吧?唉,听说你要走了,真的吗?”戚志强突然想起,在省里听到的关于火可要去任副省长的消息,就问道。
火可笑了笑,然后说:“求之不得,得之不求,其实我还是相信命运的,不相信传闻。”
“书记什么时候也变得让我们摸不清虚实了?你要真一走,说不准这股票还真不太好发了呢。”戚志强说。
火可看着戚志强,点上一支烟,说:“现在像你这样做企业难啊,既要熟知经济规则,又要深解政治规则。你的一夜要分两半啊,前半夜想自己,后半夜想别人。正因为有担心,我动摇过让你在企业继续干的想法。”
戚志强觉得火可今天的谈话,与往日不一样,这与传说他将当副省长绝对有关。他望着火可的眼睛说:“书记,志强愿听教诲。”
火可皱着眉头说:“志强啊,你的成功是因为你太强了,你要是失败也是因为你太强了。做企业要学会妥协,而不是争强好胜。所有成功者的失败都是源于他曾经的成功!”火可笑了一下,又接着说:“天泉是故原的支柱,你也是全国知名的企业家,你太强了,我担心会出现强龙压不了地头蛇的事。你想过动动吗?”
戚志强突然觉得,火可是考虑好了一件什么事,在征求他的意见,就说:“难道,书记想让我离开天泉?”
“你没想过做市长吗?我走的事组织上已经谈了,但我左右不了施当市委书记,我想推荐让你做市长,这样天泉岂不是会有更大的发展?你也从企业出来了,做行政领导也是能发挥作用的,只要你想为人民干事!”火可说。
“书记,我想过了,我做不了官,一是我太认真,二还是我太认真,在企业长了,适应不了了。我就是想把天泉做好、做大,我想用我的一生带着天泉走下去。”戚志强态度坚决地说。
“那天泉就必须真正实现改制,中国经济要真正实现市场经济,企业就要真正去掉国字头,只有到那时你的理想才能实现。”火可笑着说。
“是啊,我的判断,像天泉这样不影响国家大政的国有企业,最终一定会走向产权多元化、社会化,几个大股东控股,这是国有企业的真正出路。”戚志强说。
“既然你有这种想法,我支持你先把一部分上市,但你要慎重操作。”火可拍着戚志强的肩膀说。
接着,两人又谈了其他一些事。
与火可分别后,戚志强在想火可是太谨慎和低调了,做事和说话总是留几分,从不把事和话做到头、说到头。这谨慎低调的处事风格与他出身低微有很大关系,他从农村最底层起步,没有后台,完全靠自己打拼,在风云变幻的官场上,他不得不处处小心,这可能也就是他从一个农村基层干部平步青云的秘诀吧。
快十点了,戚志强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施天桐的号码,就赶忙接了。十点半,戚志强来到了施天桐所在的紫宫迎宾馆。
施天桐把戚志强让到沙发上,戚志强才看到,茶几上放着两瓶威尔乐葡萄酒。其中一瓶已经打开,倒在了两只细高脚杯中。
施天桐端走一杯,对着戚志强示意了一下,然后说:“戚总,我今天这么晚请你来,是想求你帮个忙啊,当然,过去你也一直是在帮我的。”
戚志强也端起了杯子,在鼻子上闻了闻,笑着说:“市长大人,不,是书记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看你说的,别人乱传,你可不能乱说啊。组织上一天不下那个红头文件,就不能乱说的。我们靠什么?靠政绩。政绩从何而来?还不是靠你们企业嘛!听说你有把天泉推动上市的想法,我很高兴,你这是帮我大忙了!”施天桐笑着说。
“哎呀,看书记说的,天泉要上市没有你的支持是不行的,我正要求你支持呢!”戚志强说。
“都是为了故原人民的事嘛,你我谈不上谁帮谁了。我被你这种开拓的精神和想法感动,一定支持你。前些天,我到北京认识了一家有承销股票资质的发行承销公司,我一定帮你做成!”施天桐很有把握地说。
“那太好了,来,我先感谢你!”戚志强举起了杯子。
施天桐喝了酒,然后说:“你看过皮影戏吧,所有精彩都在背后那只手上。发行股票一样,经营你天泉一样,我在政府里也是一样啊。”
施天桐也是从基层干出来的,但与火可的风格却截然不同,他是以胆大闻名的。与其说他胆大,还不如说他无胆,他是无胆英雄,他根本对什么事就没有过畏惧。他在不同场合都说过,我一个孤儿,从小就一无所有,只有得到,没有失去。
那天,戚志强与施天桐谈得很晚。回到家里,戚志强很久都没有睡着。
他在想施天桐说的那只手。现在的股市就是背后那只手在运作,可以说股市是没有投资只有投机的,发行新股大多数是为了圈钱。企业圈过之后,下面才是机构和大户掏散户的钱。天泉也是,天泉现在靠的也是资本动作这只手啊。他施天桐在政界更是如此。
戚志强想,施天桐与火可的态度相反,这么积极推动天泉上市,既是为了自己的政绩,也是想从中捞点钱。戚志强明白,他要想从上市中拿好处,要么是要原始股、买中签证,要么就是从他推荐的承销商那里拿回扣。
戚志强心里明白,要原始股是绝对不行的,你要拿回扣是你的事,只要我能发成股票,回扣是你自己谈的、自己收的,谁拉的屎谁吃!但他还是有些担心,这些年与施天桐和那些眼里长着手的官员们打交道,真是与狼共舞。搞不好,就会把自己送进狼口。
但不能不干啊!天快亮的时候,戚志强想到不知在哪儿看过的一句话:真正的英雄主义只有一种,那就是看清世界的真正面目并去热爱它!
你施天桐不是一只背后的手吗?我戚志强难道就不能做你手后的手?
戚志强决定关于发股票的事,还是让公司的其他人再讨论一下。要让大家达成共识,即使弄不成,这一次也不是我戚志强一个人的决定。
初夏,天泉主体办公大楼前的花园里,杂花如云,蓓蕾初绽;窗外的法国梧桐树,枝繁叶翠;灵巧的喜鹊,在溢着酒香和花香的窗前,鸣啭翻飞。
此时,戚志强的办公室里,宋弋、顾力华、庄之讯、白岩等人,正坐在戚志强办公室的一圈黑色真皮沙发上,互相争论着、探讨着。
戚志强又点着一支烟说:“我们何必要发行股票?我们已经有那么多资金,股票上市融到那么多资金,我们用来干什么?”他故意反着说话,是想听听大家的想法。
话音刚落,庄之讯急躁地反问:“难道我们天泉目前积累的资金能算足够多吗?据说现在好几家酒厂都在积极筹划上市呢,何况我们的集团发展将需要更多的资金呢。”
资产管理部经理白岩,也涨红着脸说:“从投资和融资的角度上看,光靠我们积累的资金去投资,风险比较大;而我们发行股票募集到的资金,是低成本筹资,可以大大减少企业发展的风险。”
戚志强又点上一支烟,没有说话,眼盯着没有发言的党委书记顾力华。顾力华环顾了一下左右,然后看着戚志强说:“上市很有必要,不仅可以通过融资扩大企业规模,更重要的是可以促进我们企业经营机制的转变,在竞争日益加剧的市场环境面前,使企业更快地发展。”
每个人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后,一直静听和沉思的戚志强,开口了:“对发行股票我有几个顾虑解决不了,请大家讨论一下。一是,现在看,我们对集团化发展还没有经验,如果我们有更多的资金,就有产生更大失误的可能;二是,白酒属于限制发展行业,国家政策不允许我们上市;而且上市了,就一定能转换企业机制了吗?这个我也拿不准。”
大家对戚志强的态度和观点,有些不解,就都极力说服戚志强下定决心。
又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讨论,戚志强又点上烟,环视了一下所有人,然后说:“今天天泉的董事来了一大半,既然大家都同意,我就表态,只要有希望就要争取,成立改制办公室,由宋总你负责,主要成员就是力华书记、之讯你们几个人,组成一个工作班子,全力抓这件事!”
会散了,戚志强长舒了一口气。这个决心最终还是下了。昨天晚上,他自己还真有些动摇呢。但不下决心不行,现在天泉御酒的销售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但并不太严重,不加快股票上市,可能越来越难,甚至有发不成的可能。
对企业的担心,戚志强时时都有,但他从没有表露过。
市场如战场,大战面前,主帅岂能形之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