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章
作品名称:雄鼠阿迪的秋天 作者:水如空 发布时间:2013-04-21 20:18:14 字数:5755
1
天已经大黑了,但小老鼠阿迪还没有起床的打算,因为实在没有叫他起床的理由。
一直以来,他的日子过得都挺轻松。每天天黑以后出去找点儿吃的,足够裹腹就是了,并不要求太多;只是有时运气好了,就留下一些,换些钱,给严大妈去交房租。时间充裕了,他就去找阿妮玩个痛快。
而今天他还不想早起,因为家里还有些积蓄,他不急于赚钱。阿妮又太能玩能闹了,浑身上下满是娇气、任性。尽管和她在一起阿迪还是很感到很快活,但这两天他实在有些累了,正想一个人轻松轻松。他现在也没有别的什么追求,只要这样过下去也就是了,他从来也没想过以后会怎么样,“未来”对于他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可惜,就在他睡得最香的时候,严大妈闯进来把他的酣梦打断了。
严大妈正当中年,长得腹满臀圆,乍一看怎么也不像一只雌鼠。可她实实在在就是一只雌鼠,老公丧命后就和儿子阿严两个过活,靠老公留下来的一大堆产业,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阿迪和她家的情况其实差不多,可惜他老爸死时两手空空,他妈妈也颇有几分姿色,就又找只雄鼠嫁了。如今这年头,尽管人类对老鼠加大了打击力度,手段也层出不穷,但鼠口总数仍在疯长,如同人口一样。而且丧偶、家庭重组的比例也大幅度上升,这也和人类一样。
世界就是这样,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同样的故事在人与鼠之间都同样上演着。
妈妈走时告诉过阿迪:“你已经长大了,完全可以自立了。好好过,活出个鼠样儿来给别人看看!”
他想起来总会有些动情,真想奋进些,干点儿名堂出来;可热劲儿过去也就过去了,日子还是一样地过。他从没感觉到自己已到了成家立业的月龄,和阿妮在一起时也只是谈情说爱、玩玩闹闹,从没说过谈婚论嫁、白头偕老之类的话。
可是严大妈突然闯进来,却叫他感觉到再不能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
严大妈是来告诉他的,这间屋子到这个月底就不打算再租给他了。因为他的儿子阿严已经长大了,她要为他找个媳妇,这间屋子要好好修饰修饰,留作他的新房。
严大妈走了有一会儿了,阿迪还在沉思着。而实际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最终他下定决心,眼下他最要紧的不过是该马上起床,到外面去看看。
阿迪走出洞口,望望外面,已是满天星斗。没有月光,群星显得格外明亮。四下里灯光一片,老鼠们把黑夜当作白天,这灯光就显十分耀眼。
这是这个都市中仅存的一块旧城区。政府几年前就定下规划,把改造旧城区列为十大利民工程之一。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别的地方都改造好了,只有这一片终于没有动。而今,市电视台正播放着棚户区改造完毕的新闻,现任市长正打点行装准备升迁,只把这一块地方留作老鼠与贫民的乐园。
天已经有些凉了,阿迪不懂得时令已是秋天,但他感觉到身上浸过丝丝凉意。秋装还没有换在身上,他却要冒着寒冷去找些事情来做。
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他觉得自己随便乱闯总不是办法,不如去找阿邦那群朋友,叫他们给自己拿个主意。
阿邦住在一带砖墙的底下,砖墙里面围着一户富裕的人家。这家很有些根基,在这一带有连续三栋房子。虽然很破旧了,面积却不小。其实他们早该卖了这片房产,住进小区里面,只是认为政府改造老城区会给一笔不菲的补助,所以才迟迟没有搬走。这样他们就一直留下来,把多余的房子租给进城打工的农民。
阿迪一路走来,听见有无数同类在忙忙碌碌的声音。有的在打洞,有的在搬运,还有的在磨他们锋利的牙齿,也有的躲在灯光的亮影里在喁喁私语——那一定是一些叫人羡慕的情侣鼠了。如同恋人们爱往黑暗处躲藏一样,恋鼠们偏爱往光亮处躲避别人的目光。
看着那些卿卿我我的同类,阿迪有些心潮涌动,再一次想起阿妮。“让我欢喜让我忧。”如果他听过这首歌,他一定会翘起他的小胡子伤心地唱出这句歌词。
他长得很帅气,至少照老鼠的标准看是这样;唱出歌来也很动听。然而他不具备走红的基本条件。没有鼠类的平民造星节目,他只能是一个平平凡凡的阿迪。
阿迪走进阿邦的洞口,立刻感到一阵温暖。这个家太好了,墙壁光滑,修饰华美,当然没有一处是阿邦自己的劳动成果。阿邦有属于自己的洞穴,他常在家里招集一些朋友开舞会,阿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阿邦有花不完的钱,有交不完的朋友,有享不尽的快乐,而这一切,不用费他一丝一毫的力气,也不用动他一丝一毫的脑筋。
前些日子,他妈妈爸爸觉得再不能叫他这样下去了。溺爱孩子可能会毁了孩子的一生。他们不是常见的那种白痴富翁,懂得该教给孩子一些生存本领,来适应这个快速发展的社会。商量之下,他们给阿邦请了一位家庭教师——奥伯,一个很有水平的老雄鼠。奥伯曾经历过无数次追捕,拒绝过无数次诱饵,偷盗过无数次粮食,毁坏过无数件衣物,从没有失过手。哪怕把这些本领学到一半,也不必担心儿子坐吃山空了。如今奥伯虽然不再年轻,尽管手脚还利落,也不大有从前那股子精神了。所以当阿邦的双亲找到他时,他欣然应允了,他乐得不再冒险,甘愿有份稳定的工作,安度晚年。
不过阿邦却不领这个情,他只爱尽情享乐,享受每一寸光阴,全不愿学什么本领。他又给了这位老先生一笔薪水,不但封了他的口,叫他在父母面前遮掩过去,还派给他一项新的工作——把自己磨牙的事儿也交给他办了。
如果你对老鼠的生活习性有些了解,该会知道鼠牙长得有多快,只有经常咬些东西,磨损他们的牙齿,才不至于长得把自己的嘴也封住了。磨牙对于老鼠甚至于比我们人类的洗脸刷牙更重要。没有家庭教师之前阿邦就只有这件事是自己完成的,而今,就连这一件也可以坐享其成了。
阿迪进门时,正遇上奥伯在给阿邦磨牙,他半跪在地上,手里抓着一块什么东西,正使劲在阿邦嘴里磨来磨去;而阿邦则仰头坐在那儿,翘着二郎腿,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阿迪心里一阵乱想。同样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自己要租房度日,而阿邦却可以尽情享乐。无论对人还是对鼠,这个世界都是同样的不可理喻。
阿邦看见阿迪进来,一下子就跳得老高,随便挥了一下手,告诉奥伯:“你先回去吧!天亮前早点儿来,再给我磨磨!”奥伯唯唯诺诺应了两声,和阿迪打了个招呼,就从他身边过去了。阿邦忙叫阿迪:“你好些日子不来了,真那么忙怎么的?”
其实阿迪是越来越不喜欢他那副样子了,最近来得少了也是为此。而阿邦总以为他是缺钱花忙于做事,才会没有时间的。这时,阿迪就只有拿这个理由来应付他。
阿邦却不满意:“你那个破班儿少上两天能怎么的?哪天我帮你找个好点儿的地方。”
一听这话,阿迪就后悔不该来找他了。这话他不知说了多少遍,可没有一次兑现过。他根本就不是一只能办事的鼠。不过阿迪想到他朋友多,也许别人会对他有些帮助。
事情正如他所料,阿邦今天天亮前正准备要开个舞会,会有十几只鼠参加。
“也许我应该找阿妮来!”阿迪这样想。
好久前阿妮就缠着他要来参加舞会了。可是他总有些顾虑,一直没带她来。他知道,这样敷衍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他也有两三天没有见过阿妮了。他决定今晚就带她来一起来玩个痛快。(水如空)
2
阿迪又回到属于鼠类的夜色之中,他要去找阿妮。
不找她又能干什么呢?白昼已经变短,夜色正逐渐增长。离舞会开始的时间还早。对于年轻的雄鼠来说,用谈情说爱来打发空闲的时间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阿妮住的地方离这儿并不远,只要穿过一条胡同就到了。胡同里一片安静,没有人影儿,老鼠们都躲在角落里活动,路面上不见它们的踪迹。阿迪以他的敏感习惯性地走在路边上,小鼻子不停地嗅着,似乎只在不经意间,已到了胡同的那一头。
拐角处就是阿妮的家,这里处于两条路的叉口上。尽管对于老鼠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隐蔽的所在,不过阿妮的父母还是选择了把家安在这里。他们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还认为,便利的交通是发展的第一要素;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女儿阿妮长得还算漂亮,选择住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可以有更多接触富家鼠子的机会,这样才可能有更多机会选一个乘龙快婿,叫他们下半辈子有个依靠。
两个老顽固一直在反对阿妮和阿迪交往,所以阿迪决不敢冒冒失失闯进去,免得被他们撞见,自讨没趣。
可以想像得到,没有电话和手机联络,阿迪只有想一个老鼠们特有的办法。其实这也是人类在电话广泛使用之前所常用的手段——我们不过比老鼠先进了百八十年,如同西方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差距一样。
阿迪选准一块地方,直冲着阿妮家的门口,唱起那支很有名的情歌来:
“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不管有多少风雨,我还是依然爱着你。我想你,想着你,不管有多么的苦。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这样爱你……”
阿迪的歌声很美,曾经吸引过两只小雌鼠主动上前和他套近乎。阿妮为此大发醋意,险些把他的胡子都给扯光了。然而阿迪就是忍不住,开始还轻轻地唱,两句过后,嗓门儿就大起来了。
这次却并没有别的小雌鼠出现,倒是阿妮很快从洞口探出头来,冲他把眼睛眨了两眨,挥手叫他:“快进来吧。就我自己在家。”
阿迪忙住了嘴,也没忘了四下看看,见没有什么危险,很快就和她钻进洞里去了。
阿妮的房间不太宽敞,但很精致。如同你所熟悉的一切女孩子的居室一样,很有些青春气息。阿妮的住处与那些女孩子们相比,只是少了几幅韩国名星的照片而已。这可不是因为阿妮不喜欢他们,实在是因为鼠类还没有遭遇“韩流”的缘故。
阿迪还没等站稳,阿妮冲上来就是一阵猛咬,还扯住他的胡子连摔他几个跟头。如同男孩子们的女友爱往他们的胸口擂拳头一样,这是小雌鼠阿妮特有的娇嗔方式。阿迪不住地左躲右闪,可又不敢躲得太过了,叫她的袭击落空。这样闹了一阵,她才住了嘴,趴在那儿娇喘微微,一边冲着阿迪瞪眼睛。
“你这个没良心的。是不是又和别的小雌鼠好上了?这么多天都不上我这儿来!”气息稍平稳一些,阿妮便狠狠地问他。
阿迪一边整理身上被她咬乱的毛,一边舔舔扯痛的胡子,嘴里忙说:“哪有这事?我不是忙吗!”
阿妮说:“那今天不忙了?”
阿迪只有实话实说:“我要找个好点儿的事情做。有钱了才能和你在一起,再也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了。”
“那你找我干什么?我又不能帮你找事儿做!”
“我去找阿邦了,他朋友多,天亮前要开个舞会,也许大伙儿会给我出个主意。”
阿妮的眼睛很快亮起来:“这么说你整个晚上都没事儿了?”
阿迪只好承认说是,阿妮马上高兴得跳起来:“太好了!这几天都快给我闷死了,你要出去陪我好好玩玩儿。”
阿迪最怕的就是陪她出去玩儿了,她玩儿的功夫决不照我们身边的那些新新女孩子差。一会儿一个花样儿,把你弄得晕头转向。更叫阿迪头疼的是:她竟然没有一点儿起码的自我保护意识。要知道,老鼠的世界比人类更加危机四伏,年轻、貌美再加上头脑得简单,无疑会成为犯罪分子的首选。而鼠类面临的还不仅仅是同类的侵犯,更有各种天敌,以至于最可怕的人类。
不过他还是要陪她出去。陪她虽然累些,但还是叫他很快活。小雌鼠们就是叫雄鼠来保护的,不然要他们的有什么用?他喜欢看阿妮娇嗔的样子,撅起小嘴巴,翘起小胡子,瞪圆了她那双亮晶晶的小眼睛。她虽然算不上绝色,但也足够配得上“美鼠”二字了。
阿迪为自己拥有这样一只“美鼠”而沾沾自喜,他也乐得陪她一起玩乐,陪她一同冒险。
刚刚跑到家门口,阿妮突然站住了。阿迪也发现,就在洞门口他刚才进门时走过的地方,横放着一块小饼干,那香味直透过他的鼻孔,叫他不由得猛吸了两口气。
“这是我的。你不许我我抢!”阿妮嚷道,就要冲上去。
不容细想,阿迪一个箭步就蹿过去,挡在阿妮面前,喝道:“你不能吃!人类狡猾透顶了,这一定是有毒的。”
“别拿那话吓唬我!还说对我好呢,有了好吃的就什么也不顾了!”阿妮立刻瞪圆了眼睛,现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阿迪只有哀告的份儿:“你相信我。以前我到阿邦家,和奥伯学过很多东西,而且我也有经验……”
是的,阿迪每次到阿邦家总不忘向奥伯请教一些问题。正如曾经辉煌过的老年人一样,奥伯也爱说“我年轻那时候”,他爱给别人讲自己的经历,无形中叫阿迪增长了许多知识。他又自小头脑灵活,善于触类旁通,若生在三千年前,投生在人的肚子里,做了孔圣人的弟子,大概也会成为“学一知十”的人物。眼前的这点儿小伎俩当然瞒不过他的眼睛。他知道阿妮的脾气,在心里已经暗暗打定主意,哪怕和她撕破脸皮,也决不叫她碰一下那块东西。
没想到阿妮一见他那副紧张的样子,竟然吱吱吱笑开了。笑得那么开心,笑得那么放肆,直笑得阿迪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妮笑得喘不上气来:“你这个呆子!就以为你自己聪明呢?我才不那么笨呢:送到家门口的东西不是陷阱才怪呢!要是再远一些我才会考虑考虑要不要吃它。”
阿迪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又抓着脑袋想了好办天。总以为自己有几分聪明,可为什么常常是给她们耍了还不知道呢?小雌鼠们真是不可思议:一个个鬼精鬼灵的,却没有一样用在正经地方。
他们绕过饼干,把两个轻灵的身影投入到夜色之中。这次,阿妮要他和自己把附近一户人家新装的木板门咬个窟窿,她好有机会自由出入那个院子,和院内的几个姐妹玩儿个痛快。
阿迪总不忘四下里探看一下环境。确定没有危险后,他们开始行动了。
“咯吱咯吱”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十分清晰,多数老鼠都在做类似的事情,不过是有的为了工作,而他们纯粹是为了玩乐罢了。
阿妮并不袖手旁观,而是和阿迪轮换着干。然而阿迪还是要比她累得多,因为她咬了一会儿就会喊累,而休息时又只会休息,阿迪绝不敢把安全责任寄托在她身上。
危险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院内一盏电灯突然亮了,一个人急匆匆地走出屋,直奔大门口过来。
听见突如其来的动静,阿妮有些吓傻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阿迪猛冲上去,咬住她的颈毛,撒腿就跑。阿妮这才清醒过来,挣开他,两个并排几步就蹿到墙角的黑影里。夜幕掩住了他们两个小小的身体,至少人的眼睛已不能发现他们了。
那个人却不是冲他们来的。他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后,开了铁链锁的大门,向门外只是走出几步,就冲着墙根尿开了——原来他只是出来方便的。
这片城区只有一间公厕,臭水四溢,脏得没处下脚,白天里人们只好将就了,到了夜晚,就再也没人愿意进去,多数都是就地解决了。以至于这一带墙根大多都有尿蚀的痕迹。
那个人方便完,很快就关上大门,回屋去了。屋里的灯灭了,一切复归于平静。
还好,这次是有惊无险。每只老鼠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如同家常便饭,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儿。阿妮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觉得很刺激、很好玩儿。只有阿迪心里明白,对于一只老鼠来说,如果真有危险,付出的将是生命的代价。
阿妮告诉阿迪,今晚他们一定要咬出个洞来。阿迪没有选择,只能陪她去做。他心里清楚,在阿邦的舞会上,他将没有力气好好地跳一支舞了。(水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