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天鸣官场得意 陶八哥沟里翻船

　　第一节
　　刘能当上市委常委以后，在男女作风问题上觉悟逐步提高了，按他的话说，以前是只做不说，现在是只说不做。因此，他说的段子越来越多，比如：三女聚餐，甲女说我喜欢吃鸡蛋，等于吃了一只鸡；乙女说喜欢吃鱼籽，等于吃了一筐鱼；丙女面带羞色说，我昨晚……等于吃了一群人。又比如：男人忽悠女人叫调戏，女人忽悠男人叫勾引，男女互相忽悠才叫爱情。还比如有人问他为什么现在只说不做了，他回答“上头有想法，下头没办法”。说来也怪，这些段子倒还很利于他聚集人气，成了他干工作的新方法，新见识之一。要说新见识，他还真有的是，以前听说毛主席讲过党外有党党内有派历来如此，现在才真正有所认识，他把伟人的这句话用一个“圈”字概括了起来，比“山头”、“派别”既省字又省事，当然他并不拿来公开宣传，这只是官场的潜规则而已。
　　厉天鸣呢，则比刘能更能总结。他的第一条心得是把官场分成多类，其中最风光的有两类，一是有了靠背，提拔不累，他认为所谓组织关系说到底就是个人与个人的关系，而且过时无用的关系绝对不要去留恋；二是吆三喝五，骰四牌六，这仍是一个“关系”问题，他说在官场真正的傻子是默默奉献等提拔的，没有关系想上爬的，经常加班不觉乏的，身体有病不去查的，当然，还有包了二奶还要娃的。他的第二条心得便是要掌握剥夺的艺术，即对自己的竞争对手，敢于和善于剥夺对方的竞争机会，只有这样才能使对手不成其为对手，使之处于自己的从属地位，这样你再去“关照”、“施舍”甚至提拔，对手才会不使你感到威胁，反而还要感激涕零。这期间，他就以这样的方法剥夺过马立人，因为随着思想文化的开放，马立人在文学和宏观经济学上发表了很多作品，受到省市有关部门的关注，市里曾作为提拔对象考察，已进入与厉天鸣同台竞争的范围。马立人对官途官诀是个外行，更不敏感，当然也不会去努力争取。厉天鸣利用自己在官场的人脉胜出后，又利用权力和关系几次将马立人在竞争入围的名单中删去了，慢慢地，马立人也就淡出了组织人事部门的视野。当然还有很多心得，比如一把手必须抓财权和人事权，这叫大权独揽小权分散，还有会做假才会“白玉为堂金作马”，但做假的多了做事的就会少了，这就得把握度。这些年他把握得好，加上表舅的关照，左右逢源，步步高升，如今又当上了全市官员向往的建委主任，跳得频繁快得惊人谁不羡慕？不说别的，只房地产这一块就够他受用的，而房地产这一块不说别的，仅仅过年送的礼就是他一年工资的近十倍，他真恨不得向人大提个议案，要求每年增加一个春节。
　　可是，也有找上门来却没礼可送的。这就是壹家洲的乡亲们。
　　在厉天鸣看来，壹家洲这么些年一直打报告要求修桥，简直是睡着扁担想阔绰了，明明是办不到的事情真还想学一回愚公移山？这打报告就能感动上帝吗？他虽然在洲上干了几年，但是并不很挂念那地方，尤其是那个“老不死”还有点看不起他，所以他离开以后也再没去过。
　　壹家洲这次送报告是下了决心的，组织了一个男女搭配的老中青班子，即支部书记壹大孝，副大队长兼妇女主任壹妫，村民代表陶八道人。自几年前壹妫和刘能发生那事以后，她就不愿意再送报告了，所以中间停了两年，今年市里提出加强基础设施建设迎接21世纪，加上得知厉天鸣当了建委主任，何况上面还有刘能肯定会支持，于是决定加强公关力量，不能像以前那样送了报告就走，必须住几天找领导直接请求。大孝虽然不善于说话，但支书身份一定要去，壹妫熟人熟路一定要去，陶八道人见识多又嘴上抹油也一定要去，班子便这样组成了。本来讨论要带些干鱼、茶叶之类的土特产，陶八说领导看不上，何况他有三寸不烂之舌，干脆免了。大孝见陶八这么有把握，当然巴不得这个希望出在他身上。
　　从壹家洲到妫市，只有一河一山的路程。过河的时候，船叔问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后，把两只眼睛老盯在陶八道人脸上，直盯得道人发了毛：“你看我做什么？不认得了？”
　　船叔只是眯着眼睛嘿嘿直笑，半天才问：“道人你什么时候入的党？”
　　陶八一下理直气壮起来：“入什么党？我是民主人士！”
　　船叔又笑了：“我是说，他们要是到了市委机关讨论党内的事情，你恐怕只能站到门外边呢！我劝你还是别去，起不了什么作用。”
　　陶八不服，但在船叔面前又不敢太放肆，怕他抖自己的短腿，只好说：“这都是领导们安排的事情，我也冒办法，只是尽力。”
　　船叔仍然是嘿嘿地笑着，一边撑篙一边说“希望你有办法”。靠岸后还补了一句：“祝你们顺风，早点把桥修好，我也休篙享清福。”
　　上岸走了一段路，陶八道人回头望一下，看不到河了，便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八百里洞庭水茫茫，
　　南蛇戏姐姐戏郎，
　　南蛇浇得天上水，
　　我姐缠得水中龙，
　　南蛇脱壳就变龙。
　　虽然只有一河一山，走路真还得扎实老半天，在郊区吃了中饭才进城。
　　妫水市其实不是个县级市，也不是由县改过来的。这个市在几千年的历史上压根就没有叫过县，最初是叫妫都，后来叫过妫都市，而妫水市的称呼恐怕也有上百年了。所以，它的市委书记和市长历来都是副厅级。这市并不大，三面环山，西边是妫水古河道，为了扩大城区，古河道上已经开始有建筑物了。市内主路四条，呈“卅”字形，那条主横路叫五一路，以前叫妫大马路，据说有一千多年了，市民中流传这样几句风俗“帖子”：么子市，妫水市；么子路，大马路；吵么子，炒葵花籽；呷么子，呷臭干子……
　　三人中，来得最多的是陶八道人，不过这也是他自己说的，起码他知道几条大道小巷的方位。到建委没找到厉天鸣，他们在办公室和他通了电话，把报告放在他桌上，约好第二天上午再来见。
　　住宾馆是厉天鸣的秘书鲁达安排的。这宾馆叫妫江宾馆，大约有十二三层高，据说是妫市最高也最豪华的，就在市委招待所旁边，这地方陶八道人来过，可是没住过，不过他显得很内行的打开了电梯，只是关梯门时按错了让那门老开着，还是壹妫拉开他的手才关上。
　　在顶层开了两间双标房，两男的合住一间，正在电梯旁边。晚饭是鲁秘书定好了的，说厉主任要陪省里来的客，请他们自便。陶八见桌上五菜一汤，除了蒸豆腐和黄芽白能叫上名，其他的叫不上，尤其那汤，鲜得很，其中有一样像炸过的肉皮，但吃起来真受用，想起在一家大饭店菜单上见过冬菇肉片海参汤，估摸是那档子了，要不然怎么会有这样鲜，于是敞口吃，不吃白不吃。吃到一半才看到桌上摆了两小瓶劲酒，也是鲁秘书安排好的，这时壹妫已经吃完了，大孝平时很少饮酒，陶八其实酒量酒瘾都不大，但兴趣来了就拉着大孝一起喝，这样一来一直过了8点才收餐。上得楼来，两人半醉着看上了电视，虽然电视机不大，但是彩色的，节目也比老祖宗那台多些。9点过后，大孝觉得头晕，洗了澡就睡了。陶八瞧着电视觉得有点内急，但那抽水马桶他很不习惯，忙出去找服务员，服务员说一楼大厅有蹲厕，于是匆忙下楼，急急如厕，可是就没注意男女有别，刚蹲下，有女人进来了大叫一声：“怎么上这来了！”陶八急着放包袱，分辩到：“我先来！”女人骂一声流氓出去叫人去了，陶八知错，怕来人，提起裤子就跑。好在没人追来，上楼急忙开门进去，那门是弹簧的，很快帮他关上，他反锁后才没出粗气了，这时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在洲上号称是跑江湖的，没想到在这里出了大洋相，幸亏没见着熟人，大孝和壹妫也不知道。于是继续看电视，一边还在不时地笑几声。
　　快12点了，想到要洗个澡，先调好水再脱衣，忽然发现兜里的匙圈不见了，那上面可还有大巴叶当年送给他的紫铜钥匙信物，他送给大巴叶的是一片玉麒麟，以前每次会面都像对暗号一样要拿出来瞧瞧的，近年虽然没瞧了，但也是家里数一数二的珍物。陶八急了，丢在哪里呢？餐厅？不会，吃饭后还在，蹲厕？可能，但是怎么再进去？正要穿上衣服再冒一次险，忽然想起匆忙进门时有一样东西掉在门口，还响了一下，肯定是它！于是心急走到门口，见自己只穿一条裤衩，将耳朵贴门一听，没人声，再看猫眼，也没人，于是开开门，门口没有，出去两步，两边没有，再看走廊对面，正在墙下，跳过去拿在手里，来不及高兴发觉那弹簧门关上了！正在不敢大声叫门又不好意思叫服务员的时候，忽听到拐角处有人过来，陶八急中生智闪到电梯旁，打开就进去了。可是没想到这半夜还有人用电梯，它居然动了起来。陶八这下傻眼了，外号能驱神赶鬼的道人居然会栽在这里！正在头脑一片空白之时，电梯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搂着的一男一女，那女的大叫一声，陶八听出是在蹲厕听到的那个叫声，真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他以为那男的会挥拳打来，却听到了几声轻笑，那男人瞅着那撮痣毛，居然认识他，问：“陶八，你怎么了？”原来是厉天鸣的声音。陶八抬起头，一下看懂了厉主任和那女人的关系，他又愧又喜，愧的是自己的窘相被熟人瞧着了，喜的是他也瞧着了熟人行迹，算是扯平了。厉天鸣却很轻松，他不认为隐私的曝露有什么不妥，反倒还有点显摆的味道，待问明陶八的原因，笑着叫来服务员，让陶八披一块床单回房去了。虽然是初冬，陶八已是大汗淋漓。
　　第二天，关于修桥的事，厉天鸣虽然没打算去努力，但还是说情况他都了解，不必再说了，他会积极争取进基础设施的“笼子”。至于先晚的事，他只字未提，只是对陶八道人笑了两笑。
　　
　　第二节
　　
　　进入九十年代这几年，马立人的视野越来越宽，爱好也越来越多，以前他主要是钻研教书、文学、农村杂病，这几年他迷上了宏观经济研究，写了几篇有分量的论文发表，最近还收到了省社科院的邀请函，请他入省参加研讨会，于是他把最新论文《旅游业对经济社会文化的作用》整理了一番，和村上打个招呼就出发了。
　　省社科院他来过，那是父亲右派案改正处理几年以后，省社科院邀请父亲去参加几个古代历史问题的研讨，父亲认为自己的政策落实不够，何必没事找事去研究古人的政策，赌气不去，是马立人左劝右劝最后陪同父亲去的。这里虽然也是省直单位，但是路窄房旧设备差，比起一些强势部门有天壤之别。
　　会场不大，大约有近百人到会，座位摆成三层圆圈，类似于圆桌会议，没有通常意义的主席台。主持人简单介绍了一下到会的领导，有协助省长抓全面工作的詹副省长、省政府秘书长、省计委主任、省建委主任、省经委主任、省教委主任、省社科院院长等等，然后讲了一下研讨会的主旨，其中特别强调是为九五计划作准备，为迎接21世纪储备思路、人才和项目。
　　会议议程很简单，就是一个接一个地宣读论文，有讲建设城市群的，有讲支援山区经济的，有讲加快房地产开发的，有讲农村劳动力转移的，有讲城乡一体化的，有讲教育立省的，一个比一个新鲜，一个比一个专业，听得马立人真像读了十年书。第二天继续，第三个发言的是马立人，他首先说明了自己不是专业人士，而且还只是个新兵，完全是出于兴趣才走进这个圈子的。然后，他结合自己所在的壹家洲的旅游资源，由浅入深地讲旅游开发的必要性、可能性和功利性。这是一天多来唯一一个讲到旅游这个内容的发言者，大家望着这个并不专业的“新兵”，有的觉得肤浅，有的觉得新鲜，有的觉得似是而非。待他的发言结束，不太热烈的掌声以后，詹副省长说话了：“妫水市的壹家洲这个地方我知道，那里有个全省劳模壹铿，有座古墓叫陶神墓，后来还在报纸上看到那里考古发现了一个古战场，这可是难得的旅游资源。这位马老师的眼光有独特之处，旅游是一个涉及面相当广的行业，是一个大有发展前途的行业。国家经济发展后，人民生活富裕了，消费的增长就会加速，而旅游将是消费中增长空间最大的一块，它可以带动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发展，有关部门要重点研究，作好一个长远和近期相结合的旅游规划。”
　　中午，詹副省长的秘书找到马立人，说领导有请。马立人已经知道詹副省长就是当年妫水市的市委书记兼市革委主任，虽然以前没见过面，但知道詹书记亲民，在群众中很受欢迎，他当然希望能和这样的领导说上几句话。
　　约见的地点在社科院小会议室，在座的还有社科院赵院长、省建委主任助理壹加三。谈话是开门见山的，詹副省长先问了壹铿及洲上的近况，说明了自己曾是妫市书记的身份，讲了这次与会领导没有省旅游局局长是一个缺憾，表扬马立人为他本人开拓了思路，然后直接向马立人提出了两个问题，一是旅游与内需的关系，二是旅游与基础设施的关系。这两个问题，马立人想过，但没有深究过。
　　“其实，你的论文已经涉及到了这两个问题，但没有展开，如果你展开的话，打算怎么讲？随便谈，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詹副省长说，还指指旁边几位，“你们也发表意见。”
　　首先发言的居然是壹加三，他说自己就是壹家洲人，不姓“易”，而是壹贰的壹，因洲上已无家人，自己又长期驻京，所以有十几年没有回过老家了，听了马立人讲的洲上情况，尤其是旅游资源的发掘，心里很激动，很想回去看看，也很想为家乡的建设出力。
　　马立人刚开始还有点拘谨，这一来就自然而然地说上了。他认为，基本实现小康以后，往常经济建设三驾马车投资、外贸、消费的结构要逐步发生变化，尤其像我们这样发展中的大国，消费的比重要优先提高。詹副省长对此表示赞赏，并说我们执政的目的就是要让人民过上好日子，要不断提高人民群众的消费能力。马立人受到鼓舞，继续说，消费与内需是有平行、有交叉、有重叠的，而旅游几乎从各个层面都能直接或间接启动、推动内需，是培育和提高国民经济内生动力的重要方面，有着巨大和长远的潜力。于是他从壹家洲修桥举例开始，讲到桥修通以后，配套设施的建设、游客及消费的增加、地方经济的发展、考古成果的推介乃至精神文明的建设等等，实际上把旅游与基础设施建设的问题也回答了。赵院长听得兴起也插话了：“这样一来，农民的减负问题也迎刃而解了。”
　　下午开会的时间快到了，谈话结束，詹副省长紧拉着马立人的手：“你的论文很有说服力，看来壹洲桥的修造值得重视。代问老祖宗好，祝她老人家百岁不老！”
　　
　　第三节
　　
　　自从听壹妫说马立人要到省里去开会，壹铿就有点坐不住。她其实一直觉得这孩子不错，但那出身总使她感到遗憾，阶级斗争弦绷得紧的时候，甚至还觉得对他有点不放心，认为只能利用不能重用，以前不是说打倒了还要踏上一只脚吗？她觉得自从毛主席逝世以后，世道在发生变化，日子好过些了，可是说假话、做劣质产品之类看不惯的事情也多了起来，而以前有些“坏人”又莫名其妙地变好了，比如那个文鸿，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帮易严带孙女麻姑，而易严那个阶级立场最坚定的人居然还敢把麻姑托孤给文鸿。眼前这个马立人，更是连省里的领导也看上了，而她看不上的那个刘能还有厉天鸣，偏偏又阶级“好”，她不知道如今这个社会还要不要讲阶级，她也不知道这阶级是不是讲错了。这些疑虑和想法，直到马立人回来向她转达詹副省长的问候，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不过，她是一直很信任和崇拜詹书记的，既然如今的詹副省长是这样做了，她认为一定是正确的。
　　过了惊蛰节，春耕不能歇。个多月以来，田里是热闹了一些。现在，清明过了，布谷鸟还没有叫，田里就出现了成片的淡绿秧苗。以前插一季稻是清明下种谷雨下泥，后来改双季稻，是春分下种清明下泥，可是这如今，世道又变了。壹铿拄着拐杖走到田边，她不知要去哪里，只是出来看看，不知不觉去了学校那个方向。听壹妫说，如今不插秧了，改为抛秧，省力省时又丰产，还说中耕也免了，就是除草剂对付。去年晚稻以来，有些成片的田还用上了耕田机、收割机，当农民可是比以前轻松多了，难怪有些青年有时间出去做事赚钱了，这在以前是要被当做外流分子批判的。她感到自己有些赶形势不上了，于是想到大孝也该退下来了，进而又想到壹妫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就不嫁人？看她那意思好像还是惦记着马立人，这马立人不是也上了四十了吗？他们怎么回事？猫不吃咸鱼空守着？这莫非还是我的原因？
　　她站在学校外面的小道上琢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