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山人》第十一章

　　
　　陈达升回到林场已是正月初五的过晌。
　　走进林场，多多少少还能闻到些年味，陈达升与街上的人们打着招呼，相互问候。他没有直接回宿舍，因他回山下过年，干零活的金玉环也不可能来烧炉子，宿舍一定比冰窖好不到哪儿去。他背着挎包径直向谭主任家走去。
　　破五，破五，再穷的人家也要包饺子捏破，何况是谭主任家。好受不如倒着，好吃不如饺子，陈达升最喜欢吃饺子。在路上他就打定主意，先去谭主任家混顿饺子再说。
　　刚进院子，怀志和怀勇就迎出了门，一起喊到：“陈叔过年好。”
　　陈达升笑呵呵地迎合着：“你们也好，你爸呢？”
　　“他去场部给你烧炉子去了，他说这两天你要回来。”懂事的怀志边回话边往屋让他。
　　陈达升听后心里一热，跟着两个孩子进了屋。谭主任妻子王淑云正在收拾刀鱼，看陈达升进屋，赶紧站起来：“回来了，老陈，没见你谭哥吗？他边给你烧炉子边在场部等你呢。早上起来他就叨叨咕咕，说你今天能回来过个年尾巴。这不，他找老霍上场部等你去了。”
　　陈达升把挎包放在柜上，说到：“没见他俩，我是直接来你家的，我可不傻。大过年的，总得找个地方混点好吃的呀。”
　　“好，这就好，快上炕暖和暖和，我让孩子去找他爸。”王淑云说完，又开始忙活起来。
　　一袋烟的工夫，谭主任和老霍从场部回来。陈达升从挎包里掏出四瓶白酒、四包槽子糕和两包花花绿绿的糖块：“过年了，就这点意思，别人都免了，只你两家的，再说咱还没到共产主义，总不能按需分配吧？”
　　三个人都笑了。
　　“嫂子，快把东西放进柜里，让人家看见就难堪了。”
　　王淑云进屋，把东西分成两份：“文静，把东西给你霍婶家送去，就说你陈叔带回来的。”
　　文静从纸包抠出一块糖，放进嘴里，乐颠颠地跑出了门。
　　“怎么样，老陈，年过得好吧？”谭主任问道。
　　“好，你弟妹还念叨你俩好呢。三十晚上，我先用温水把狍子馅搅好，然后又放了两勺荤油，煮出的饺子一咬一股水儿，可把她们娘几个香坏了。”
　　“香就好。”老霍满脸带着微笑。
　　“不过……”陈达升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谭主任问道。
　　“不过山下的生活要比咱林场强得多。年节好过，日子难熬，过完了年，咱们炕桌上又变成窝头咸菜，连点绿色都没有，人家山下的人家可比咱们胆大，我家的邻居大多都有块地，秋天能收回不少饭豆、倭瓜和土豆；我家的东院还养头猪呢。我老婆看别人家都种地，她也领着孩子也开块不大的地，她没力气，种不了土豆，就种了些饭豆和豆角，你还别说，收回的饭豆过年蒸豆包都没用完。唉，咱林场人少地多，这叫守着粮囤吃半饱呀。”陈达升说得有些激动。
　　“咱林场也能种地？”老霍试探地说。
　　“怎么，咱都缺胳臂少腿？”陈达升反问道。
　　“那倒不是，只是……”老霍继续试探着。
　　“嗨，你怕啥，我家邻居还是学校的副校长呢，人家的鸡窝里天天能拣四五个鸡蛋。哪天我也在宿舍养几只母鸡，省得天天在食堂喝萝卜汤，熬得眼睛瓦蓝，晚上饿了，就在炉子上蒸点鸡蛋糕。”陈达升堵气地说。
　　老霍扑哧儿一下乐出了声。
　　“老霍，你不要乐，我说的是正经事。”陈达升有些急了。
　　谭主任本来就想找机会和他谈这事，没想到他刚从山下回来就提起这个话题，看来初一那天小木匠说的是属实，这个说话从来都是二八扣的家伙，这次还真没撒谎。
　　“陈主任，你看这事……”老谭试探地问。
　　“你是林场的主任，这事还得你拿主意。我在林场没有家，要是有家，我也要种上块地，养头猪，不管大小，过年也能头蹄下水吃个齐全。”
　　“就怕上面怪罪下来。”谭主任迟疑了一下。
　　“嗨，前有车后有辙，再说我们也不用大张旗鼓地宣传，大家私下去做，咱不干涉不就结了。再说，大家种地养猪也不是为了去卖，都是为了自己吃，这根本算不上搞资本主义，毛主席不是教导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吗？”
　　谭主任的心里顿时有了底。他琢磨着，陈达升说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和老尚说的“穷则思变”，还真都是毛主席说的。两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处，难怪人家是文化人，就是比咱当兵打仗的强。想到这里，谭主任哈哈大笑：“还是你们文化人，说出的话一套一套的，看来你和老尚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
　　“老尚？老尚他说什么了？”陈达升问道。
　　谭主任意识到自己说秃噜了，转念一想，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咱就别玩那弯弯绕了。
　　“哦，前几天小木匠听说山下的林业局有种地养猪的，老尚听后就动了心，我有些犹豫，他就说出了句‘穷则思变’。”
　　陈副主任一拍大腿：“这就对了，这叫君子所见略同。”
　　霍队长沉不住了气：“谭主任，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两位主任不便出面，只要有三五个人一张罗种地养猪，我敢说，用不了三天，山脚河边都是开地的人。”
　　两人点头认可。
　　王淑云正在外屋包饺子，三个人在屋里的谈话她听得真真切切，一激动，饺馅里竟忘了放盐。
　　“都怨你们，你们一呛呛，我都忘往饺馅里放盐了。你们看，都包二十多个了。”三人一看她手里端的盖帘上果真有二十多个饺子。
　　谭主任没好气儿地说道：“你别在那儿没理辩三分，我们呛呛和你放不放盐有啥关系。”
　　“嫂子，那二十多个没加盐的我们哥仨包圆了，碗里多放些酱油就是，俺还怕你管我们要酱油钱呢。”霍队长开玩笑地说。
　　王淑云瞪了他一眼：“尽说外道话，行了，看你的面子，待会儿我再多炒两个菜给你们下酒。”
　　日头刚要卡山儿，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林场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鞭炮声。
　　王淑云把一盘炒木耳和一盘焖刀鱼端上炕桌：“菜齐了，你哥仨儿先喝着，我现在就煮饺子。”
　　“谢谢嫂子了。”陈达升客气地说道。
　　“这算啥，来年生活要好了，说不准我还能给你们炖只小鸡儿吃呢。”
　　谭主任举起酒盅：“今天是破五，饺子破了年就过了，所以咱仨今天要多喝点儿，但愿今年家家都能有个好收成。”
　　“还有，”陈打升补充道：“但愿今年家家都能杀年猪，也包括我，我想好了，我出钱去买俩猪崽儿，老霍家负责喂，年底一家一个，老霍，成不？”
　　霍队长也端起酒盅：“成，当然成，来，咱仨干了这个。”
　　三个人兴高采烈，有说有笑，一直喝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