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战争

　　黎明，正是黎明。
　　阴霾尽散，天地间交接的地方出现了一抹血红。
　　无论夜有多么的阴沉，太阳迟早会升起的。
　　关西万马堂。
　　在黎明前依旧辉煌。
　　每个人都知道，也许这已是万马堂最后一次的辉煌。
　　只要辉煌过，岂非就已足够？
　　人总是会死的，只要活的有价值，死时岂非已没有遗憾？
　　万马堂的每一个人都怀着一样的心情。
　　每个人都有一种信念，万马堂在，人就在。
　　这里是他们的家园，是他们所热爱的地方，没有人能够剥夺他们热爱的权利，绝没有！
　　即使是死，也不能放弃！
　　所以每个人都在喝酒，每个人的眼睛都清澈如水，在这里丝毫感觉不到杀气，也没有大战前的肃杀。
　　一入万马堂，永不回故乡！
　　他们都曾经历过生死，早已看淡了生死。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征服他们的精神！
　　万马堂建在群山之中，已于群山溶为一体。
　　三面都是悬崖，就连飞鸟苍鹰都难以逾越，只有一条山路与外界相通。
　　这条路正对着那一抹血红。
　　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一战已是死战，为了万马堂。
　　对于他们来说，万马堂远比生命更重要。
　　杀气更浓，风中仿佛带着说不出的寒意。
　　但所有人都不会觉得冷，因为他们的心是热的，血也是热的。
　　每个人的酒都已喝干，现在已不是喝酒的时候。
　　他们喝的是血，喝干自己的血，喝干敌人的血！
　　黎明前，铁血帮的攻击一定会开始。
　　他们在等待。
　　用满腔的热血，等待着浴血的黎明。
　　一面旗，大旗。
　　漆黑的旗杆，鲜红的旗面。
　　铁血旗！
　　铁血旗已在山下，林万鹏就站在铁血旗下。
　　他的身后，就是铁血帮的三百死士，每个人都是目光决绝。
　　这条通向万马堂唯一的山路，就由这三百死士攻克。
　　每个人都知道，这条蜿蜒的山路将是他们的葬身之处。
　　他们绝不会逃，因为铁血旗与他们同在，林万鹏与他们同在。
　　死士们的刀发着光，寒冷的光，足已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们不是来杀人的，而是来死的。
　　杀人的人固然可怕，送死的人却更可怕！
　　因为他们已知道会死，已不知道怕。
　　连死都不怕的人，绝对可以以一当十。
　　他们也在等待，等待林万鹏的命令。
　　只要林万鹏开口，他们就会心甘情愿的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林万鹏望着顶峰的万马堂，瞳孔骤然收缩，看起来仿佛已变成了两把锥子。
　　他问吴桐：“秦二爷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万马堂？”
　　“是。”
　　“如果你是秦二爷，会不会在离开万马堂后，一点戒备都没有？”
　　“绝不会。”
　　“我们一路走过来，有没有遇到过关卡暗哨？”
　　“没有，一个都没有。”
　　林万鹏眼角微微的跳动，熟悉林万鹏的人都知道只有在事态最严重时他的眼角才会跳。
　　“那说明了什么？”
　　吴桐平凡的脸上还是没有一点表情：“说明这是一个陷阱。”
　　林万鹏冷笑：“万马堂的秦二爷果然不笨，的确不笨。”
　　秦二爷离开万马堂，这本就是一个时机，突袭万马堂最佳的时机。
　　他知道无论是铁血帮还是江湖女帝都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他把最精锐的部下留在这里。
　　而他本人只不过是个诱饵。
　　这招棋走的太险，也太绝。
　　险到没有人敢做，绝到没有人能想的到。
　　就像钓鱼一样，秦二爷这个鱼饵并不在这里，鱼钩却在这里，却偏偏有鱼放弃了鱼饵来咬鱼钩。
　　林万鹏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很危险的境地，几乎已不可能全身而退。
　　但他不会退，永远不会。
　　因为铁血旗还在飘，不退，不降，不悔！
　　林万鹏没有动，但三百死十已动。
　　他们迎着初升的朝阳冲了上去。
　　血战已开始！
　　
　　
　　已是破晓。
　　风寂正烤着火，火上煮着一锅鲜美的肉汤。
　　他手上的动作灵活迅速，当他用这双手拿起剑割断人的喉咙时，就好像农夫用镰刀割断稻草一样熟练。
　　他煮汤的技巧一点不比杀人的技巧差。
　　萧九的鼻子简直比狗鼻子还要灵。
　　当风寂揭开锅盖时，他听到的不是肉汤的沸腾声，而是萧九已经流了一地的口水声。
　　他见过有人流口水，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流这么多口水的。
　　现在他仿佛总算明白了口若悬河这四个字的意义。
　　萧九盯着锅里的肉汤，就像一个小女孩盯着一箱子珠宝。
　　风寂忍不住叹了口气，偷偷的擦去了额头的汗。
　　他从未见过像萧九这样的人。
　　萧九这样的人也本就是千年难遇的一个。
　　现在他好像身上的每一个关节每一条血管都充满了力量。正在大口大口的喝着肉汤。
　　
　　无论谁现在走进来都绝对看不出萧九是个刚才还是个奄奄一息的人。
　　风寂好像要说话，萧九赶紧大声喊道：“这锅汤是我的，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一定是炖给我一个人喝的！”
　　说着他居然端起了锅，一口气将肉汤全都灌进了肚子。
　　风寂忍不住皱起眉，大大的吞咽了一口口水，萧九打了个长长的饱嗝，然后意犹未尽的说：“刚才你想说什么？”
　　风寂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肉汤的味道如何。”
　　萧九舔着嘴角回答：“确实不错，不过如果里面再放些燕窝就更完美了些。”
　　“难道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是不是盐放少了？”
　　风寂摇头。
　　“难道是没有放酱油？”
　　风寂又摇头。
　　萧九一脸疑惑的看着风寂。
　　风寂叹了口气，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刚刚才煮好的汤。”
　　现在轮到萧九摇头，他一直都到昏睡。
　　“你知不知道锅一直在火上烧着？”
　　萧九点头，任何人都不知道的。
　　风寂咬着牙说：“难道你一口气喝完这一锅滚开的汤水，一点感觉都没有？”
　　萧九呆了一会，他的脸色变了，真的变了，活像是一只红透的虾。
　　然后风寂就听到了一声比杀猪时还要惨的叫声。
　　他无奈的摇着头，因为他实在搞不懂，这个萧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又有谁知道，恐怕只有天知道。
　　风寂笑了，真的笑了，笑的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开心过。
　　萧九像一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但也笑了，笑出了眼泪。
　　欢笑和快乐都是可以传染的。
　　
　　
　　
　　风已紧，天色未明。
　　孙挡就坐在长街尽头的风中，风吹过他的脸，吹乱了他的发丝。
　　他的心却不乱。
　　他一向都能保持冷静。
　　桌上有酒，两杯已温好的酒，两杯八十年陈酿的女儿红，就连十里外没有鼻子的人都能闻的到酒的香味。
　　就算王公巨贾招待最尊贵的客人也不会舍得喝这样的两杯酒。
　　酒是用来喝的，并不是摆起来看的。
　　孙挡一向都是很懂得享受，也很舍得享受的人。
　　这样的人的确已不多。
　　能被铁血帮主林万鹏称赞的人本就没有几个。
　　林万鹏经常夸赞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孙挡都可以挡一挡，而且一定挡的下来。’
　　孙挡十五岁入铁血帮，十二年来，经历过无数血战，而现在他还活着。
　　他的敌人现在都已睡着，睡的很沉，睡在棺材里。
　　酒已冷，他等的人还没有来。
　　没有人能让他等三个时辰，也没有人敢。
　　孙挡的耐心一向不太好，但这次他并没有发脾气。
　　他现在好象早已习惯了寂寞的等待。
　　寂寞的极限，岂非就是死亡？
　　他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江湖中已经很少有人值得他期待，无论怎么算，万马堂的秦二爷都会是其中之一。
　　十年前他就想与秦二爷一战，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现在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又怎么能不兴奋？
　　他的手握紧了他的剑，剑锋射出逼人的寒光。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秦二爷骑着他的坐骑燎原火正在路上疾驰，蓝逸风与十八铁卫紧紧的跟随着。
　　他的马在一夜间已经奔驰了二百三十里，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但他没有停，也不能停。
　　他的兄弟还在浴血奋战，他一定要在天亮前赶回万马堂。
　　他不能丢下任何一个兄弟。
　　他要同万马堂的兄弟共生死。
　　没有人能够挡的住他的决心，没有人能够挡的住他的勇气。
　　挡我者死！
　　孙挡的剑已出，又快，又准，又狠。
　　带着一片雪亮的剑光，他从桌子后面飞跃而起，飞鸟般掠出去，剑光如飞虹，直取马上秦二爷的咽喉。
　　这一击就像是赌徒的最后一道孤注，已经把全部全都押了出去。
　　这一击是必然致命的，不是对方的命，就是自己的命。
　　秦二爷狂笑一声，四尺二寸六分长的紫金刀扬起，带起一阵劲风，刀背上的金光与刀锋上的寒光，比孙挡的剑芒更刺眼。
　　刀锋已落。
　　这一招是刀式中最平常的直劈，没有一点变化。
　　但这一招经过无数次的磨练，已经练成了铁中的精铁，钢中的精钢。
　　孙挡只看见刀光一闪，然后听到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眼前只有一片腥红。
　　无数点鲜红的血花，就像是焰火般忽然从刀光中飞溅而出，又像春天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般落下。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美，美得如此凄厉，如此残酷，如此惨烈。
　　在这一瞬间，人世间所有的万事万物万种生机都似已被这种美所震慑而停止。
　　这虽然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可是这一瞬间仿佛就是永恒。
　　天地间本来就只有死才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