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天柱折，老泪纵横哭总理；拨乌云，重见天日赴征程。

　　第十章：天柱折，老泪纵横哭总理；
　　拨乌云，重见天日赴征程。“未名书屋屋主编辑”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到了一九七六年元旦。
　　周志强侧耳倾听着高墙外的鞭炮声，独自自言自语地说：“元旦，第五个元旦……”
　　“傻小子，唠叨啥？什么日子对你我重要吗？……”金泽民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到咣啷一声，铁门被打开了，看守干部探头进来，冲着金泽民喊道：
　　“金老头，别磨蹭了，今天犯人政治学习，带上监狱发的学习笔记本。啊——，还有周志强，不能缺席啊，今天的学习很重要！”
　　周志强和金泽民不敢怠慢，拿起学习笔记本和半截铅笔，跟着看守干部来到了学习室。只见学习室的讲台上边挂着一条巨大的横幅标语，上面写着“彻底批判右倾翻案风，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金泽民悄声对周志强说：“瞎折腾！他们那些人自己不干正经事，也不准人家干正经事，如此下去，我们这个泱泱大国可真的要一穷二白了……”
　　“肃静！肃静！现在由监狱革委会肖主任作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专题报告”。监狱负责人走到台前，用手指背叩了两下话筒，大声说。
　　霎时，整个学习室鸦雀无声。
　　肖主任是一个四十把岁的中年人，白皙的脸庞，高挑的个头，留着毛式大背头，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行事说话却与外表风马牛不相及，开口便是脏话，举手就用鞭子抽人，是典型的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他原是军区保卫部的一名干部，因为搞刑讯逼供被调到了监狱当看守。文革开始后，他第一个跳出来造反被军区首长责令隔离反省，后来中央文革小组宣布部队的非战斗部门可以就地“闹革命”，他摇身一变便成了英雄，赶上“全国山河一遍红”那阵子，学着地方的样子也成立了监狱革命委员会。部队哪允许他瞎闹？军区党委正要对他采取措施的时候，中央文革小组又有人出来说话了，说他的监狱革委会是新生事物，不但不能取缔，而且要大力支持，胳膊怎能拧过大腿？军区也只好任其胡闹下去了。
　　今天，他身穿一套洗得发白了的旧军装，满脸严肃地端坐在主席台正中央，显得有几分威严。他喝了两口茶，清了一下嗓子，以近似咆哮的腔调开始了他的讲话：“各位，我今天报告的题目是：《邓小平是右倾翻案风的罪魁祸首》，伟大领袖毛主席说：‘什么永不翻案，我看靠不住啊……’毛主席高瞻远瞩，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邓小平的反动本质。党中央和伟大领袖毛主席一贯重视人才，‘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是我们党的一贯方针，对那些党内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也是如此。党中央和毛主席为了挽救党内第二号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在党内和革命群众中做了大量艰苦细致的思想工作，承受了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让他重新出来工作。去年下半年，又让他到国务院主持工作，本来这是党中央毛主席给他的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他本应脱胎换骨彻底改过自新，可是他不以为德，反以为仇，也是他反动本质的又一次大暴露。一到国务院工作便旧病复发，大力鼓吹唯生产力论，用抓生产来压革命，顽固地坚持‘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鼓吹什么‘要吃粮、找紫阳，要花钱、找万里’。二是以整顿为幌子，在各级班子中搞大换血，将大批富有革命朝气的革命干部打入另册，磨刀嚯嚯地对革命造反派进行反攻倒算，把大好形势说得一无是处，企图全盘否定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从而达到为其死党翻案的罪恶目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几个月何止是风满楼，简直就是十二级台风！把一个红彤彤的大好河山刮得乌烟彰气，一大批革命战友进了他们所谓的学习班，有的甚至进了班房！看看这段时间的情行，他们那些人与过去的‘还乡团’有过之而无不及，任其下去还得了吗？我们革命派就会人头落地！伟大领袖毛主席亲手发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会被全盘否定，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就会被地们葬送，修正主义、资本主义就会卷土重来，无产阶级和广大革命群众就要吃二茬苦受二茬罪！他要搞复辟，要搞反攻倒算，要搞修正主义，要开历史倒车，我们坚决不答应！无产阶级革命派坚决不答应！摆在我们当前的任务就是要抓住阶级斗争这个纲，奋起反击右倾翻案风！用痛打落水狗的精神把一小撮死不悔改的走资本主义道潞的当权派彻底打倒！把一切企图阻挡历史车轮的螳螂跳蚤干净彻底地扫进历史的垃圾雄堆！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誓死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果实……”
　　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如火如荼地席卷全国，就连关押重刑犯的监狱，都无一例外，本来这半年多的形势金泽民是非常看好的，没想到还没有三天两早晨，又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象，他一个重刑囚犯，面对腥风血雨，既无回天之术，又无言论发表的自由，心头如万箭穿心般疼痛难忍，他一颗忧国忧民的赤诚之心，早已在破碎流血。
　　这是一个沉闷得令人窒息初春，周志强似乎预感到了这是一个多事的年头，古话说：“润七不润八，润八拿刀杀”自古润八月不是改朝换代，就是闹灾荒，今年又是润八月，只怕今年会不太平。果然不出所料，元旦还没过完，天就黑沉沉的，头顶像罩了一口大铁锅，气压低得令人窒息。本来，周志强和金泽民也算是有思想准备的，也早就习惯了监狱中的沉闷，可是，对这种反常的天候，他们还是感到盲然失措，一连几日的干冷，加上监号的阴森，让人心神不宁，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头脑昏昏沉沉，胸闷气阻，四肢无力，茶饭不思，看书也心不在焉。
　　昨夜，他俩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一整夜在硬板铺上辗转反侧地烫煎饼，折腾得浑身生痛，天不亮就爬起来在囚室里转圈圈，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他们正准备洗漱，忽然远处随风飘来了一阵催人泪下的哀乐，他俩不约而同地驻足倾听。只听到远处的喇叭里传来了播音员悲怆的声音：“群山肃立，江河挥泪，辽阔的祖国大地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我党我军杰出的领导人，伟大的革命家，伟大的政治家，伟大的军事家，伟大的外交家，我们敬爱的总里周恩来同志因病医治无效……”
　　“不！不可能，怎么会是周总理？……”金泽民自言自语地说。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怎么也不会忘记，一九六六年三月，通信兵部召开了一个小型座谈会，座谈会的主题是研讨未来通信发展。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敬爱的周总理在万忙之中会到会听取专家们的意见。他在座谈会上发表了题为《激光通信的应用及其发展》的论文，周总理对他的发言非常感兴趣，听得非常认真，会后又单独会见了他和另外两个研究激光通信的专家，并就未来的通信发展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交谈。会见时，周总理充分肯定了激光通信研究的意义，并指出，激光通信是一个处在国际领先水平的项目，将对我国的国防和现代化建设作出划时代的重大贡献，对于突破帝国主义的技术封锁，赶超通信信息世界先进水平有着划时代的意义。他老人家对光通信的研究和应用十分关心，对光通信攻关小组寄予了厚望，并把研究光通信的光荣任务郑重地交给了自己的项目小组。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带领项目小组刻苦攻关，正当他们突破了一道道难关，曙光就在眼前的关键时刻，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爆发了，一下子自己就成了反动学术权威，成天不是被揪斗就是强迫写交待，学校停了课，实验室也被造反派贴了封条。后来两派斗来斗去，也没闲心去理采他们了，他正打算抓住这个有利时机把剩下的课题解决，这时某通信站邀请他去讲一堂现代通信常识的课。他历来关心通信分队的业务建设，受到邀请后从百忙中抽出身来为通信站讲了一课，他从电波传输入手，着重讲述了电离层和对流层与无线电通信的关系，介绍了单边带通信和微波接力通信，重点讲述了对流层通信，最后阐述了太阳黑子的形成以及太阳黑子爆炸对无线电通信的影响。没想到就是最后的几句有关大阳黑子爆炸的论述，使他陷入了囹圄，光通信的技术攻关也从此成为泡影。如今敬爱的周总理已经离开了我们，他老人家交给自己的任务却没有完成，到时候有何面目去见他老人家……
　　他想着、想着，忽然大哭起来，任周志强怎样劝解，都无济于事，这一天他不吃也不喝，他时而两眼呆呆地望着墙壁暗自垂泪，时而铺开纸张奋笔疾书。
　　傍晚时分，只见他写道：　
　　《狱中的哀思》
　　我不相信/一九七六年一月七日/会是这样一个苍白无情的日子/我不相信/死神能与他的生命连在一起/我不相信/鲜红的党旗/盖着的是他的躯体/我只相信/世间的任何力量/都不能让他垂下辛勤的双臂。
　　但/群山哀泣/大地颤抖/四海息波/五洲阴霾/晨雾里却传来了/悲怆的哀乐/哽咽的鸣笛/那声音/是那样的低沉/却有着惊雷般的震憾/似狂飙卷过大海/如冰魄抽打大地/山河，披满黑纱/电波浸透血泪/每一颗星星/都像哭肿了的眼睛/每一寸国土/都在哀悼人民的总理/回来吧/我们敬爱的周总理。
　　忍住裂心的撕痛/拭干双眼的热泪/我要写一首长诗/献给敬爱的周总理/让这发自内心的呼唤/与大海的涛声一起共鸣/去搅动漫天飞舞的雪花/去激励民众的斗志/去唤醒孕育绿色的大地/我要折一朵白花/来装点已经冰封了的大地/它是亿万民众的忠心/它是严冬里报春的白梅/它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却寄托了我无尽的哀思。
　　敬爱的周总理/我不相信你会离去/每当我闭上双眼/你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我的眼前/多少个日日夜夜/你为民操劳呕心沥血/人民大会堂/萦绕着你那清晰洪亮的声音/天安门前/您那矫健的步履震动着祖国的大地/您彻夜不眠地工作/心系人民的油盐柴米/您不能走啊/人民的好总理/中华民族的昌盛/人民的幸福/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需要您！
　　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您神彩奕奕地来到了校园/亲切地问寒问暖/谦和地融入到师生的海洋里/您尊重科学/尊重人材/为中华民族的腾飞/举起了浓墨重彩的巨笔/您磊落、清贫、正直/吃的是粗菜淡饭/穿的是满带补缀的衬衣/您身为共和国的总理／举家却清贪如洗／您有的只是两袖清风和一身正气／为了保护老帅和科学精英／您用那单薄的身躯／顶住了比泰山还重的重重压力／您的高风亮节／前元古人／后无来者／您那烁古震今的相业／张良、诸葛亮、房玄龄……／古今中外谁人能及十分之一／您留给后人的精神遗产／对子孙将是深刻的教育和激励/您是总理/更是公仆/您是普通的公民/更是英勇善战的战士！
　　敬爱的周总理/我从猎猎的党旗中看到了您/您一颗丹心/晶莹得透玉难比/您一副忠肝义胆/光芒照耀神州大地/我从奔腾不息的滚滚涛声中看见了您/您正气禀然威严无比/如秋风横扫封资腐叶/像巨浪将腐恶荡涤/我从晨曦的朝霞中看到了您/你如一轮红日喷薄而起/那金色的阳光/正慈祥地温暖着大地/世间的万物/又重新现出了勃勃生机……
　　
　　金泽民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之中，常常在梦中哭醒，他不能原谅自己，要不是自己的工作进展缓慢，至少总理还可以看到我国通信信息事业的飞跃。是自己辜负了总理的期望，同时也更加痛恨那些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的伪君子，要不是他们的破坏，光通信早就从理论变成了先进的生产力！总理逝世后，他更感到了时间的紧迫，要把这些年耽误了的时间抢回来，在他的有生之年完成总理的遗愿，为我国通信信息事业赶超世界先进水平作出应有的贡献。从此，他把监狱当成了书房，不是翻阅资料就是演算，经常从睡梦中惊醒后就爬起来奋笔疾书。
　　周志强受老师的感染，也一头扎进了书中，心专到了书里，时间也过得快，春去夏来斗转星移好像就在一夜之间，转眼就到了秋天。
　　今年的秋天凉得特别快，才进九月就有了霜冻，监狱四周的枫叶早早地红透了，随着一阵阵萧瑟秋风，红叶纷纷飘落，院子里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红色地毯。
　　周志强搓了搓手，叹了口气说：“老师，您看，这老天只怕要收人哩！才九月就这么冷，这日子还能过吗……”
　　“是啊！这老天爷只怕也过糊涂了，热冷四季都不晓得了。古人说：‘天有异兆人间多舛’，看来这个秋天只怕也是一个多事之秋啊！唉！话又说回来，你我身陷囹圄，心操碎了也是白操，我们这叫看戏流眼泪——替古人担忧，谁领你的情呢？算了，我们还是作自己的学问吧！”
　　话虽这样说，其实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看书老是走神，算数据也尽出差错，就连睡觉也尽做些让人心惊肉跳的梦，周志强和金泽民心里都有一种不祥之兆。
　　果然不出所料，九月九日清晨，广播里又传来了低沉哀婉的哀乐，只听到播声员沉痛地播报着中共中央治丧委员会的讣告：“……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
　　犹如晴天一声霹雳，周志强脑袋嗡地一下，霎时呆在那里，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是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呢？前不久广播里不是说他老人家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吗？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可是，接下来一遍又一遍的讣告，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此刻，周志强心乱如麻，除了悲痛还有对国家前途命运的担忧，十年的无产防阶级文化大革命是让他心情沉重的根源，在这十年中，有毛主席他老人家健在，有他老人家的英明领导，国家还发生了那么多事，出了陈伯达、林彪之流，现在他老人家不在了，保不住还会出比林彪还林彪的反党集团呢。我们这个国家底子薄、人口多，经受了近百年的帝国主义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欺凌，中华民族历经磨难，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悲痛、忧虑，使得他如万弩穿心般疼痛难忍，本来在金泽民的开导下，他对自己的前途还寄予了蛮大希望的，现在随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逝世也在顷刻之间化作了泡影，悲观霎时笼罩了他。他独自站在铁窗下，呆呆他凝望着，脑子一片空白，双眼不禁滚出了热泪。喃喃自语地反复朗诵着金老刚刚吟就的两首《渔家傲》：　
　　《渔家傲》二首
　　（一）
　　万木霜天深秋月，
　　山河骤震天柱折，
　　噩耗一声导师别。
　　人心裂，
　　地披青缦花如雪
　　
　　追思隆恩悲更切，
　　往事沥沥见旧辙，
　　八亿赤子痛欲绝。
　　哭声咽，
　　辞别领袖泪带血。
　　
　　（二）
　　导师长睡民心急，
　　花木垂首含情立。
　　八亿捶胸念伟绩。
　　泪飞滴。
　　声音带血唤主席，
　　翘望京华心颤栗。
　　魂随英灵扬宵碧。
　　情怀厚泽追挽谥。
　　且止泣，
　　悲痛化作千钧力。
　　
　　金泽民的心情更加沉重，他是经历了抗日救亡和反饥饿反内战的知识分子，对毛主席和老一辈革命家有着不同于一般人的深厚感情，也更加清楚毛主席和老一辈革命家的历史功绩，对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有着更加深刻的理解，如今伟大领袖毛主席和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相继离去，他更加痛心疾首，只是在悲痛的同时比周志强多了几分自信。他是一个鉴古通今、知识渊博的学者，对历史的变迁和时代的轮迥是有思想准备的。他没有周志强那么悲观，他见周志强那颓废的神情，心中隐隐作痛。他不忍心周志强这样颓废下去，虽说自己也是心情沉重，还是强忍悲痛以父辈的慈爱去关心他，去劝慰他。
　　金泽民缓步靠近周志强，轻轻他抚摸着他的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爱怜地说：
　　“孩子，别这样，振作点吧！毛主席不是教导过我们‘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吗？是的，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逝世，的确让人们面临诸多不稳定因素，但我们也要看到历史是不会因哪一个伟人的离去而停止的，毛主席曾经说过：‘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毛主席虽说逝世了，我相信长征接力有来人，这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说不定正是因为毛主席的逝世而提前结束了这场无休止的口诛笔伐呢，让人们走出政治斗争的误区而返朴归真，回到人性的真、善、美，前景也许不是暗淡而是一片光明呢……”
　　周志强对金泽民的话似信非信，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又觉得似乎没有道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老师，您别说了，我想得开的，如今都到了这般光景了，自己的命都捏在人家手里，还担心个什么国家前途？我的心早已死了，也不奢望有一天会走出这高墙了，我跟您不一样，您是无限上纲的政治迫害，一旦走出政治斗争的误区，您的冤案就会平反昭雪，加之您是全国名望极高的光通信专家，从国家领导人到学术界的知名人士都知道您，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把您的冤案提到议事日话程。我怎么能心存幻想呢？第一是刑事犯罪份子，哪朝哪代都要打击，天大的冤枉也不会有人给你翻案；第二、我是一个无名小卒，就像这世上的蚂蚁，死了也就死了，谁也不会记得你……”
　　“别那么悲观嘛，人总得往好处想，不然活着还有啥意思？我始终坚信，是冤案就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自古到今几千年，从来没有不白的冤案，杨乃武冤不冤？他的案子可算得上是清朝笫一冤案吧，到头来还是沉冤昭雪了。封建帝王尚能如此，难道共产党不比那些封建帝王英明百倍吗？我相信，只要走出了政治斗争的误区，你的冤案就昭雪有望了。再说，还有我呢，只要有我的出头之日，我就会不遗余力地去为你奔走呼号！”金泽民像慈父一样掏心掏肺地安慰着他。
　　时局的发展果然如金泽民所料，毛主席逝世刚一个月，高墙外就传来了振奋人心的喜信，党中央就一举粉碎了“四人帮”，文化大革命随即进入了尾声，“四化”建设摆到了全党工作重中之重的首要位置。
　　金泽民兴奋难抑，即兴填词一首：
　　
　　后州慢?粉碎四人帮感怀
　　
雨急云飞，
　　瞥然惊叹，
　　深秋凉月。
　　哀乐四起徘徊，
　　竞是天柱初折。
　　噩耗飞驶，
　　八亿黑纱紧连，
　　神州山河哭声咽。
　　泪尽晕醒时，
　　倚灵枢力竭。
　　心裂！
　　小丑跳梁，
　　“长安”横行，
　　“白骨”猖獗。
　　老帅奋起，
　　一洗中华白色。
　　继承遗志，
　　粉碎了“四人帮”，
　　凯歌飞扬五洲悦！
　　万众庆胜利，
　　环球同凉热！
　　
　　周志强和金泽民一样，高兴得像孩子见了娘似的，不禁在窄小的囚室中欢呼雀跃起来，整个监狱也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之中。
　　十月十五日，监狱破天荒地第一次给各监号发了一份人民日报，报纸第一版的头条标题用大号红字套印，正中是一张华国锋同志的标准相，那慈祥纯朴的容颜令人心奋和踏实，大幅标题下是中共中央关于华国锋同志担任中共中央主席和中央军委主席的决议。整整七个版面全部是全国各族人民热烈欢呼两个英明决议的内容，周志强越看越兴奋，全身的热血也沸腾起来了，从来不写诗的他，忽然诗兴大发，奋笔疾书道：
　　《手捧两个英明决议唱赞歌》
　　给我！给我！／如风，似火／如浪，似波/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啊/跑着、喊着/一齐把手/伸向邮局的窗口/啊、啊/昂奋的工人/激动的农民/跳跃的学生/欢笑的战士/你们那--/举锤、拿锄、挥笔、握枪的手啊/每天--/举转炉、铸星月/拿扁担、挑山河/斥林孔、写檄文/握钢枪、斩阎罗/改天换地创伟迹/风雨雷电手中握/今天/捧着两个英明决议/为何发抖？/如电的双目/为什么热泪飞流？/想什么？/同志/你说/这只是两分决议吗？/不！/上面有--/毛主席的遗志/有他老人家生前的安排/她--/拨开了迷雾露彩霞/扫除了阴霾显星座/驱尽了霜霭鲜花放/熔化了严冰结硕果/更有那--/革命的未来、战斗的烽火/人民的团结、胜利的凯歌/啊、啊！/看/座座城市/红日高照/欢呼的市民/如火如荼/个个村镇/明灯灼灼/跳跃的人群/汇成了欢腾的长河/条条江河/奔腾不熄/高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五岳群山/舞姿婆娑/松涛凑起了雄浑的乐章/啊、啊！/多么亲切/多么火热/光辉灿烂似朝阳/气势磅礴震山河/无产阶级革命的宏伟目标/激励着革命者跃马场戈/一个个昂首挑重担/一群群挺胸迎风波/万众一心跟党走/继承遗志上陡坡/同志，你说/我们手捧的啊/是祖国的未来/是人民的福祗/……
　　人逢喜事精神爽，日子也好像过得快了，不知不觉就迎来了一九七七年八月，二十一日清晨，广播里就传来了中国共产党十一大胜利召开的新闻公报，金老兴奋不已，欣然命笔写下金缕曲?庆祝十一大胜利召开
　　
　　金缕曲?庆祝十一大胜利召开
　　
五洲欢腾日，
　　紫禁城，
　　礼花兢起，
　　映红“两极”。
　　幸有统帅华主席，
　　率领工农阶级。
　　挟雷电，
　　万钧之力。
　　力挽狂澜救危难，
　　如中流砥柱擎天立。
　　除“四害”，
　　扫“垃圾”。
　　
　　红日一轮破海出，
　　振人心，
　　新闻公报，
　　飞驰全国。
　　彩车凑乐催健舞，
　　神州红旗如织。
　　十一大，
　　蓝图新题。
　　继往开来空前古，
　　有雄文五卷循规律。
　　朝四化，
　　展鹏翼。
　　
　　党的第十一次代表大会刚刚闭幕，落实政策平反冤案便在全国各条战线全面铺开，周志强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在金老的鼓励下，他一连写了好几封申诉信，分别寄到了军区空军、空军和中央军委，眼看元旦快临近了，申诉信好像泥牛入海，正当他愁眉不展的时候，金泽民却传来了好消息，他的冤案平反昭雪了。
　　金泽民临走时拉着周志强的手，一时老泪纵横，他既为自己的冤案平反而激动，又为周志强仍困高墙而悲痛，此刻，即将告别这间桎梏了自己长达八年之久的监号，惟一让他牵肠挂肚的就是周志强，担心他从此没有人开导，意志逐渐消沉下去。他拉着周志强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叮嘱说：
　　“孩子，我走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凡事想开点，千万不可自己作践自己，人，是要有点精神的，只要精神不垮，就是天塌下来也压不垮你！不管遇到什么变故，信念不可动摇，特别是对待自己的案子，更是要坚定信念，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你都要下定决心申诉到底。当然，你也应该作好碰钉子的思想准备，因为人们的认识水平不一，认识的程度也会有差异，特别是对自己的错误的认识，更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也就说，看别人脸上的脏东西容易，看自己脸上难，即使在镜子里发现了污浊，还会说是镜子脏，不是脸脏。认识自己都那么难，何况是改正错误呢？拿你这起冤案来说吧，恐怕关键就在审判的当事人和办案的当事人身上，假若这个当事人现在正大权在握，那么你的申诉就会石沉海底，这是因为他不会自己打自己的嘴巴的缘故。不过，世间上的事物是千变万化的，你今天的申诉没有人受理，绝不等于明天的申诉也没有人受理，只要你持之以恒，前面是会见到曙光的。再说，那个真正的罪犯躲过了初一，不一定躲得过十五，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是会得到报应的，别以为事过这么多年了，没受到报应就算过去了，古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没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做惯了坏事的人也绝不会放下毒刀，狗改不了吃屎，只要他敢以身试法，就一定逃脱不了法律的严惩，只要他一天不收手，就有抓住的可能。到时候，新账老账一齐算，我想还你清白只是早晚的事。古人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是这个道理。毛泽东同志曾经告诫我们：‘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寒冬都过去了，春暖花开不指日可待吗？越是在困难的时刻，越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还你清白的那一天肯定是会到来的。孩子，我要走了，希望你放宽心怀保重身体……”
　　一老一少依依不舍，可是，世间没有不散的宴席，周志强强忍着内心的绞痛，努力不让在眼眶中打转转的泪水掉下来，强打笑脸对金泽民说：“老师，您放心地去吧！我周志强不会垮的，您就等着相聚的那一天吧……”
　　金泽民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监号，周志强望着金泽民渐渐消失的背影，禁不住滚滚热泪夺眶而出，他不知道今天的离别是不是生离死别，他更不知道没有了金泽民的支持自己还能坚持多久，面对这死寂的牢房，他傍徨、无助，又重新掉进了那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
　　金泽民走出监狱，在门口迎接他的是中国光电通信研究所的负责人和专车，那位负责人告诉他，他已被中国科学院任命为光电通信研究所的所长了，现在研究所正处在百废待兴的起步阶段，全所同仁都对他的归来跷首以待。此时此刻，他无比兴奋，这不是自己期待已久的吗？八年的时间，在历史长河中只能是不足挂齿的短短一瞬，可是，对于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来说，是何等的珍贵啊！他实在没有资本虚耗时光了，他重返科研舞台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辞掉领导职务，全身心地投入到光电通信的研究中。
　　院领导也有着金泽民类似的经历，深知一个科学家此时的心情，收到金泽民的请辞报告后，就及时作出了批示，改任金泽民为光电研究所的总工程师。发展我国的光电通信事业是他梦寐以求的，现在有了这个展现才华的平台，他带领课题组全体同仁，像一部永远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样，昼夜不停地忘我工作着，发誓要把这些年损失了的时间抢回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去秋来，转瞬又是十年。短短的十年，神州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国力日益强大，科学技术更是突飞猛进。金泽民和他的同事们，经过十年的拼搏，光电通信技术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光纤技术在全世界独占鳌头，并且迅速转化为先进的生产力，使我国的通信信息技术迅速挤身于世界强国。
　　这些年来，他一刻也没有忘记周志强的冤案，他多次找空军党委汇报案情，空军党委也多次责成空军军事法院复核，可是，每次复核不是档案材料损毁缺失，就是因时过境迁而无法获取证据，结果总是那么地令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