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 牛皋说服曹宁归宋 曹荣上阵父子相残

　　话说牛皋见了曹宁，早想好该说什么，道：“将军少年英雄，无人能敌，却不懂忠孝仁义礼智信，岂不可惜？”
　　曹宁道：“满嘴胡言，我曹宁生在金国，长在金国，对大金国是忠，对父亲是孝，不杀小卒是仁，对朋友两肋插刀是义，对我狼主上司尊敬叩拜是礼，逢强也会智取，也能一诺千金，却怎么不懂忠孝仁义礼智信，倒要请教。”
　　牛皋道：“将军说得也不假，我相信。可是将军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曹宁道：“我生在金国，长在金国，自然是金国人。”
　　牛皋道：“非也。你父曹荣本是大宋两淮节度使，受了奸贼刘豫蛊惑，遂献了黄河，致使金兵大举入寇，中原生灵涂炭。你父因为对大金有功，这才给大金封为赵王，你父亲本是宋人，你却怎么成了金人？岂非笑话？”
　　曹宁道：“这些事情我本不知，就算我是宋人，我生在金国，金国对我曹家恩宠有加，我岂不知恩图报？莫非狼心狗肺？”
　　牛皋道：“将军此言却也有理，牛爷却也不说将军的不是，拿人钱财还给人消灾呢，何况金国对你曹家不错，你为金国立功报恩却也无可厚非。但是将军不要忘记自己的宋国人就是了。”
　　牛皋见曹宁沉吟，又道：“我讲个故事给将军听，将军不要嫌我牛皋啰嗦。当年吴越交兵，越王勾践派西施美女去那吴国，引诱那吴王贪淫好色，荒废国政，以便取吴王的天下。这西施带了一只鹦鹉，说话说得很好，谁不稀罕？但是到了吴国，这只鸟儿就不说话了。一直到了后来，越国打败吴国，这只鹦鹉回到越国，这才说起话来。这叫做‘越鸟归南’的故事。将军，你本是宋国人，说粗一点，本是宋国的种，难道将军不念本国家乡，却留恋异邦，反倒不如一只鸟？还有，我们宋国真宗在位时，有位大将军名叫孟良，听说北国有一匹好马，名叫日月塞霜马，日行一千二，夜行一千里，于是，到了北国，将这匹马盗回北宋。谁知这匹马到了宋国，不吃不喝，望着北方，嘶鸣不已，七日七夜，竟然饿死了。将军你说，这做人连一匹马都不如，这是什么人呀？有人骂人说：你不如禽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将军，你觉得自己怎么样？你还敢说自己懂忠孝仁义礼智信吗？将军做的事情，都和忠孝仁义礼智信拉不上关系，却不自觉，想来着实让人心痛。”
　　曹宁道：“牛将军，你说得对，如此说来，我也确实是宋国人，可如今我生在金国，已经铸下大错，还能如何？只能再错下去。我父亲现在是赵王，深得金国宠幸，岂能归宋？我曹宁也两难呀！”
　　牛皋道：“将军能够明白这些，我牛皋也算没有白来，苦心没有白费。那扫北大帅岳飞是个气量恢宏的人，将军在金国为将，各为其主，就是杀伤他的将官，战场上刀枪无眼，你死我活，他岂能见怪记仇？若那样，他就不是岳飞了，我牛皋也曾经占山为王，也是贼呀，却也和岳元帅结为义兄弟。若将军愿意落叶归根，回归故国，我牛皋愿意保将军，再做大宋忠臣良将。迎回二圣，还我河山，将军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名上凌烟阁，封妻荫子，自不在话下，还望将军三思。”
　　曹宁道：“牛将军说得有理，我曹宁归宋自然没有问题，只是我的父亲还在金国，我若归宋，必然害了我的父亲，于心何忍？这却万万不可。”
　　牛皋道：“将军深明大义，真乃忠孝双全，牛皋我佩服。你父亲是受了奸贼刘豫蛊惑而献了黄河，乱世之秋，情有可原，若能幡然悔悟，宋国也会接受他。将军不要犹豫，若你父亲前来，我请求岳元帅亲自迎接，上奏皇上赦免他的罪过，再做忠臣良将。将军以为如何？若将军贪恋金国荣华富贵，不怜故国江山破碎，那只当我牛皋放了一通臭屁，将军自去回营，再和宋国兄弟亲人相残吧，遗臭万年也不要放在心上了，也只当将军嘴里的忠孝仁义礼智信也是臭屁，从此再也不要标榜自己。我牛皋言尽于此，将军考虑。”
　　牛皋说完，一拱手，顿马回转，这就回去了。曹宁心有所思，骑在马上发呆，心乱如麻，随后慢慢回营。
　　这真是：
　　为将不惟兵甲利，还须舌尖带锋芒。
　　牛皋本事岳飞传，说降金国无敌将。
　　话说曹宁回营，心神不定，连喝几碗酒，躺在牛皮大帐里三思，浮想联翩，心道：“我本是宋人，却为什么帮助金国入侵自己的故国，真是禽兽猪狗不如呀！父亲不忠不孝，献了黄河，投降金人，如今我又为虎作伥，认贼作父，杀死多少宋军，就算是报答金国的养育之恩，也该够了，我该怎么做？
　　曹宁思来想去，觉得做人不可以忘记根本，不可以做汉奸，还是回归故国，哪怕是吃一口稀粥，心里也是安然的。父亲若来，必定不会答应自己回归宋国，父亲贪恋荣华富贵，难道我曹宁也要背上骂名千古之罪孽吗？曹宁睡不着，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投顺宋国，等父亲来了再见机行事，最好能够劝说父亲也回归宋国，再做忠臣良良，不可再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至于金兀术，对我曹家有恩，我曹宁数战之功，现在悄然离去也不害你，也算是报答了你大金国的恩德。下次在战场上见面，各为其主，绝不留情。
　　曹宁打定主意，也不告诉别人，当下披挂整齐，单枪匹马，出了金营，打马如飞，这就前来投奔宋营。
　　岳飞闻报曹宁前来归顺，大喜，亲自迎出军营，带他进了辕门大帐。有几员将官见了曹宁，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眼里冒火，手握刀枪上前，这就要动手杀死曹宁，岳飞大喝：“住手，曹将军不弃家乡，不负祖宗，复归南国，弃暗投明，可谓深明大义，乃义勇之士，可敬可佩，岂可再兵戈相向？我岳飞岂是小肚鸡肠，怎能容你等再动手报仇。从前乃各为其主，各安天命，今折箭为誓，不得再提，如今你们都是宋朝将官，岂可自相残杀，亲者痛，仇者快，谁若不听，军法从事。”说完，将一支雕翎箭折为两段，谁敢不听，都退了下去。
　　曹宁跪下叩头，泪流满面，叩谢岳元帅，道：“罪将曹宁不知自己本是宋人，多亏牛将军前去告知，为自己认贼作父，为虎作伥所犯下罪孽深深悔恨，痛不欲生。今前来归降故国，决意忠君报国，扫灭金国，给自己赎罪，也请诸位将军恕罪。”
　　岳飞道：“小将军请起，就封你为统制，有功之日，再申报朝廷，给你记功升赏。来呀，给曹宁将军换了衣甲。”
　　曹宁叩谢，跟军兵下去改换宋军大将服饰，随后岳飞亲自设宴给曹宁接风。
　　话说金兵刚刚恢复了士气，曹宁忽然背反，投顺宋营，金兀术又开始头疼。这些宋人，怎么就养不熟呀，都跟虎狼一样，养大了就跑了。正在这时，忽报赵王押运粮草到了。金兀术一声令下：“来人呀，给我将曹荣绑了，押进来。”
　　曹荣给押进大帐，吓得赶紧跪下，道：“臣无罪。”
　　金兀术道：“你的儿子曹宁背反金国，投靠岳飞，你们父子岂不是同谋？你还有何话说，来呀，给我拉出去斩。”
　　曹荣道：“狼主可容我说几句再斩不迟。”
　　“讲来。”
　　“狼主，臣押运粮草才到，小儿背反，臣却不知，怎么会是同谋？既然我儿背反，我去擒此逆子归来，听凭狼主发落也就是了。”曹荣道。
　　金兀术道：“如此且放了，就令你领兵去擒你儿回来，不得有误。”
　　话说放了绑，曹荣出帐，点起人马，杀奔宋营，称大金赵王讨敌叫阵，单要曹宁出来说话。
　　早有军兵报进大帐，曹宁道：“元帅，我的父亲来了，如今怎么办？”
　　岳飞道：“小将军，你就出战吧!见机行事，劝你父亲早日归宋，本帅保他，决有恩封。”
　　曹宁领命，带着军兵出阵迎敌。
　　曹宁提枪上马，来到阵前，果然是父亲曹荣，手提大刀，威风凛凛。那曹荣一见儿子成了宋将，衣服盔甲都换了，大怒道：“逆子，见了父亲，还不下马？如此无礼。”
　　曹宁在马上行礼道：“父亲大人，我已经回归故土，已为宋将，对父亲是孝，对宋国是忠，忠孝不能两全，儿只能选择忠，请父亲饶恕孩儿。孩儿不敢无礼，我劝爹爹改邪归正，我们父子一起扶保宋室，祖宗后世也觉得荣光，不给人唾骂，爹爹三思。”
　　曹荣骂道：“畜生，狗才，逆子，背主求荣，不忠不孝的东西。若你还是我曹荣的种，就赶紧下马，随我回营，听凭狼主发落。”
　　曹宁道：“父亲，大义所在，恕孩儿不能听命。我的爹爹，我一向不知道，朝廷待父亲不薄，父亲竟然是两淮节度使，封疆大吏，却为何背主降贼，父亲有何理由再来训斥责备孩儿？你看宋国江河破碎，都是大金国造的孽，父亲为什么不学那忠臣良将陆登、张叔夜、韩世忠、岳飞，偏要受叛贼刘豫蛊惑，献了黄河，以至于宋国生灵涂炭，赤地千里，黎庶流离，情何以堪？眼见宋朝二圣在五国城坐井观天，故国江山沦入金人之手，爹爹呀！你看在眼里，竟然无动于衷，这与禽兽何异？爹爹若不愿意回宋，就请自己回去，孩儿岂敢勉强！爹爹珍重，孩儿今为宋国大将，不会再回金国。”
　　几句话说得曹荣脸上滴血，羞恼成怒，大声道：“畜生，出言无状，顶撞爹爹，早知道溺死你这个孽种，绝对不允许你活到现在。既然不听好言相劝，我取了你的命回去交差。”
　　曹荣说完，挥舞大刀就杀过来了，上三下四，直接就劈。曹宁见爹爹变了脸，赶紧躲闪，不敢还手。这曹荣得理不让人，就要将儿子一刀劈死，绝不留情，劈了曹宁二十三刀。曹宁求之不听，躲闪难防，一时恼发，按捺不住，操起大枪，枭开大刀，只一枪，就刺曹荣于马下，将父亲曹荣给挑死了。金兵一见，吓坏了，赶紧撤回去了，曹宁也不追赶，吩咐军兵抬了父亲尸体回营交令。
　　岳飞见了大惊，道：“小将军，你父亲既然不愿意归宋，自有他的苦衷，你劝过尽力也就行了，此民族大义所在。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他骂你，你要忍受，他杀你，是他的不对，你也只可躲闪而不可违逆。若他还不放过你，你还可以逃命，还有机会继续和父亲商量归宿。这世上哪有儿子杀父亲的道理？你曹宁就是再有本事，我岳飞却也不敢用你，须知忠孝人伦之道乃做人的标准，岂可为忠就违逆不孝，杀死父亲？对父母不孝，岂能做辅国忠臣。本帅虽说钦佩你的武功，对你投顺宋国不忘故国表示欢迎，却不敢用你这样的人，我也不处罚于你，你可以离开宋营，任投他方悔过自新去吧！”岳飞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这曹宁却也性情刚烈，道：“元帅所言极是，后悔没有早遇元帅，聆听教诲，如今做下这大逆不孝之事，有何颜面再活在世上。”拔出腰间利刃，这就自刎了，血流大帐，却也惨烈。
　　岳飞也深深叹息，令人埋葬曹宁遗体。
　　金兀术失去了大将曹宁，赵王曹荣，也是深深叹息。还好，曹荣父子都死了，不会成为金国的威胁，稍微欣慰。
　　做人忠孝乃根本，禽兽不如别做人。
　　任你本事可通天，岂可杀父失人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