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长篇小说】阴谋（35—36）

　　（35）

　　 郭书记的讲话具有很强的震慑力，会议期间，会场里鸦雀无声，大家随着他的发言时而振奋时而激动，完全被他激情澎湃的演讲给陶醉，给说服了。郭书记为自己的演讲能力而自豪，这可是一个领导工作能力的具体体现，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自己天生就是政治家的材料。郭聚法沉浸在胜利的氛围中，他有点飘飘然，觉得在朝阳乡，甚至是整个同庆区，还就真找不出第二个郭聚法呢。
　　 台下的听众被震慑住了，台上的陪同们同样佩服得五体投地，别说王所长和李大队长了，就连傅乡长都自叹弗如。傅乡长聆听着郭书记的高谈阔论，他觉得郭书记的发言太虚飘，有点“河中的芦苇-----头重脚轻腹中空”，大有夸夸其谈之嫌，更有哗众取宠之意。傅乡长虽不以为然，但是想想自己笨嘴笨舌的，要是跟郭书记相比简直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自己跟郭书记简直没得比。
　　 空话大话连篇，华而不实，这就是郭书记的特点。傅乡长觉得郭书记有点喧宾夺主，虽说他是一把手，可今天会议的核心问题是“土地”方面的，他郭聚法不应该占据主导地位啊，傅进财觉得有点委屈，他在这里慷慨陈词，风头尽显。自己是专门负责这项工作的主管领导，却被“晾”在一边，未免有点尴尬不是，他的心情能好吗？
　　 郭书记讲到动情处，博得了台下一阵阵激烈的掌声，这张声此起彼伏，如江海巨浪，一浪更比一浪强，有时郭书记的讲话声都被掌声淹没了，虽说扩音器的音量已经开到了最大限度。傅乡长坐在一旁，额头上都冒汗了，那是心急的结果，主要还是心情不好的缘故，他是个急脾气，喜欢快刀斩乱麻。傅进财不喜欢花呼哨，来就来真刀真枪的，他有点情绪却又无可奈何，毕竟郭书记正讲得兴起，总不能夺过话筒，自己总不至于这般无聊吧。既然这样，傅进财只有强忍着自己的不耐烦，眼神四下巡视着，他想看看台下听众们的反应，这一看不当紧，搞得傅乡长马上心灰意冷，没了主意。
　　 原来台下的听众个个伸长了脖子，就像倾听刘兰芳的评书，简直入了迷。傅乡长一看这阵势，只能沉默不语，要不人家怎么是一把手呢，看来还是道行深，比自己有领导才能。傅进财只能乖乖地做个陪衬人，郭书记的讲话已然进入了高潮，傅乡长只能违心地聆听着他的长篇大论，他一双大眼毫无神采，不像刚进入会场时那么光亮有神了。
　　 “我们的工作必须要到认真彻底，必须要做到公平公正，绝不能搞特殊化，更不要搞些小动作。我首先声明，我最讨厌这些小人之举，我们要光明磊落，要有宽广的胸襟。我们的工作进程务必要透明化，公开化，各个部门，各个领导以及群众都是我们的监督人，他们有权力说话。在这里，我再次强调，大家一定不要心存侥幸，这可是一次轰轰烈烈的运动，希望大家别在这次运动中翻车。”
　　 “我之所以这样苦口婆心跟大家絮叨，为的还是在座的诸位同仁，我不希望看到在这次运动中有哪位同志被点名批评或者受到处分，我不希望看到有哪个同志受到党纪国法的惩处。我跟大家先敲敲警钟，正所谓警钟长鸣，时刻警惕，别为了一己的蝇头小利，而断送掉你们大好的前程。我的好意至于在座的能不能够理解，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了，我把丑话说到前边，省得到时候你们抱怨，说我没有及时提醒大家。”
　　 郭书记具有政治家的天赋，越是人多的场合，越是能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完全没有丝毫的怯场。有的人就不行，就如傅乡长，在没人的时候也能发挥自如，可就是人多的时候，总有点胆怯，本来想好了该如何如何发言，可话到嘴边却没词了。
　　 “下边呢，我就不再啰嗦了，就请咱们的傅乡长给大家讲话，大家欢迎。”郭书记讲完之后，台下立马爆发起一阵热烈的掌声，郭书记很满足地点头微笑着，然后给大家推举着傅乡长。他的话刚一落地，台下又响起一阵掌声，不过这掌声明显没有郭书记讲话时那么亢奋，那么激扬，那么整齐划一。
　　 傅乡长心中有数，那是郭书记的高水平早已赢得了人心，占有了人心，自己也永远是个配角，既然是配角，那怎么会反客为主，独占先机呢？傅乡长未免有点英雄气短的感觉，心中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他能从这稀松的掌声里听出来大家对自己的冷落，郭聚法出尽了风头，轮到自己的时候，却是这样“意气消沉，人气尽失”，怎不让傅乡长心中难受，如同芒刺在背，坐卧不安？
　　 轮到傅乡长讲话了，他坐正身姿，就如军人一样，很是威严。傅乡长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他注视着台下，这时台下已经不是那么安静了，偶有窃窃私语之声。傅进财恼羞成怒，心想郭聚法讲话时你们怎么那么乖，连个屁都不敢放，轮到我傅进财讲话了，你们就忍不住了？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傅乡长气由心中生，怒从胆边来，他确实是忍无可忍了，想不到人就是这样，意乱则章法乱，傅乡长猛然一拍桌子，震得会议桌上的茶杯都差点蹦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反了不是？这不是在你们家，这是在开会，想发言你就上来大胆地讲，来，来呀。”傅进财有点失态了，他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就在这短暂的瞬间，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可是事已至此，后悔也于事无补，只有将错就错，假戏真做了。
　　 “大家想发表自己的看法，可以啊，一会我给大家留点时间，让在座的依次发言，这是啥毛病嘛。台上大讲，台下小讲，没个规矩不行，没个纪律更不行。大家有啥看法，一会可以发表的，我又不是不给大家机会，台下静一静，我的讲话很简短，就几句话。”
　　 傅乡长的语气由刚开始的凌厉无比逐渐缓和了许多，他看到台下立刻平静下来，安静了许多，这才缓缓坐了下来。他刚刚的猛然一拍，不单单是台下的听众吓了一跳，就连主席台上就坐的几个人无不是吃了一惊，他们面面相觑，相视无语。
　　 “同志们呀，我们一定要自觉遵守会场纪律，不要交头接耳，不要左顾右盼。大家刚才已经听了郭书记的重要讲话，这次会议的指导精神就是彻底治理违法占地，彻底清除违章建筑，任重而道远啊，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把这项工作放在我们最近工作的重心。这次运动，不是局限于我们省，我们市，更不是我们同庆区，而是全国上上下下的全民运动，所以，我们一定要高度重视，坚决执行上级的政策方针路线，做到不折不扣地去无条件执行。”
　　 对于刚才自己的讲话，傅进财还是相当满意的，毕竟今天的临场发挥出人意料，竟如此得心应手，淋漓尽致，遣词造句更是妙语连珠，真的想不到自己竟有如此能力，跟郭书记相比绝无逊色。再说了，刚才自己发了脾气，台下反应不错，竟没人敢再交头接耳了，看来自己的水平还是不错的。傅乡长相当满意，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36）

　　 “我们在座的各位应该心里清楚，你们所辖的村庄是个什么状况，违法占地现象是否严重，违章建筑是否成灾，大家应该比谁都清楚。虽说我们领导有失察的责任，难道在座的就能逃过干系，难道在座的就是七面净，八面光吗？我看不是，大家谁都逃脱不了干系。扪心自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我们的工作出现了纰漏，是不是我们的工作做得还远远不够？这就是我们大家应该深刻反思的问题。”
　　 傅乡长找到了感觉，本来不打算长篇大论讲话的，如今找到了感觉，就如找到了自我，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不趁着这个机会，这个平台好好表现表现自己的才能，他真的是心有不甘。毕竟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样的感觉，这感觉真好，令人好有成就感。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就是所谓的“怕处有鬼”，傅乡长刚刚进入角色，准备好好发挥一下，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要说也怪，在郭书记讲话的时候，大家都相当自觉，没有听到过一次手机铃声，这是有规定的，但凡参加会议的人员，谁不知道会议一旦开始，就必须把手机关掉。即便是有个别人不能完全执行，也都把手机铃声调成了震动，这是常识。这次会议中就出现了令人发指的事情，那就是傅乡长正讲得津津有味呢，台下却忽然响起了清脆的手机铃声。而且，这手机铃声不是音乐，不是歌曲，而是本地流行的地方戏-----豫剧。这下坏事了，傅乡长一下子没了心情，原本打好的腹稿无影无踪，他怎能不生气呢？这下傅乡长真的是再也难以忍受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台下的手机铃声刚一响起，大家的眼光就一齐投向了铃声响起的地方，真的是不约而同，齐刷刷朝着铃声响起的地方望去。然而，手机的主人并不愚钝，他一看大事不妙，就连忙把手机挂断，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别人在寻找手机的主人，他也跟着寻找，四处探望着，这就是最典型的“贼喊捉贼”，搞得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是谁的手机惹的祸，还是没个结果。
　　 傅进财恼羞成怒，情有可原，他真的是快要被气炸了，难道有谁存心跟自己过不去？真没有一点素质，到底是农民啊。傅进财真是又气又恼，想发泄一下吧，却找不准发泄的对象，搞得傅乡长啼笑皆非，哭笑不得。要说也是，故意捣乱呢不是？成心跟自己过不去，那好说啊，你们不是不耐烦吗？那好办，我就让你们慢慢等，看看谁能挺得住，他在心里暗暗发誓，都别想早点散会，早点回家，你们就陪着我吧，看你们还这般不懂规矩。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谁这么不懂规矩，开会呢，还开着手机，这不存心捣乱吗？没有素质，没素质啊，往后再有类似的情况，我可给你们说，千万别让我查出来。我要是查不出来，算你走运，要是被我查出来，你可就倒霉了，手机铃声响一次，罚你五百块，看你还敢不敢？”
　　 “这次就不说了，下不为例。”傅进财并不是宽宏大量，只是这次他不能确定是谁，要是能确定目标，他才不会就此罢休，息事宁人呢。这也是顺坡下驴，做个顺水人情而已，他可不是瓤茬儿，但凡犯到他的手里，他说啥都不心慈手软的。
　　 “今天在这里，我给大家先透个气，这次运动我们绝不会手软的，凡是违章建筑一律强拆到位，把土地回归原貌。我给大家讲啊，你们回去后告诉村民们，要是能自觉拆除的话，损失会小点，这样的话，建筑原材料还可以再次利用，能变卖的就变卖，能使用的就留着自己使用，总比我们强拆强多了。我们政府部门要是组织强拆，一定是要上机器设备的，到时候，铲车，炮车一起上，那可是谁也把握不好的。到时候呢，大家想让给你留点好楼板，留点囫囵砖头都难。”
　　 “大家回去一定要宣传到位，让老百姓心里清楚，这次谁也躲不过去，要是自觉拆除，就能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要是政府强拆的话，到时候可就是一片废墟，建筑材料就成了一堆垃圾。大家一定要记住，这是党的政策，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改变的，大家一定不要心存侥幸，谁也躲不过的。”
　　 傅乡长苦口婆心，语重心长，他不厌其烦地强调着让群众自拆，而且强调了自拆的好处。这就是傅乡长的心善之处，他觉得群众辛辛苦苦挣俩钱不容易，要是到时候拿钱买来的建筑材料都成了废品、垃圾，不是太可惜了嘛。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貌似凶悍残酷，却是菩萨心肠。
　　 “在座的各位回去后，一定要把政策宣传到位，群众的血汗钱来之不易，我们也是出于无奈。这是上级制定的政策，我们只有执行，最好别心存侥幸，一定要及时自拆，别过了自拆的时间，我们的强拆队伍一旦出动，到时候要想自拆都难了。一会呢，我把打印出来的宣传材料发给大家，大家回去后最好在自己村里最热闹，最显眼的地方张贴出来，让群众都能看到。最好呢，在座的各位能回去后开个群众大会，给大家讲清楚大的形势，千万别到了最后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傅乡长讲到这里，扭头对身边的土地所王所长看了一眼，王所长心领神会，他理解傅乡长的意思。王所长马上点了点头，用手拍了拍会议桌上的一摞材料，意思是万事俱备。傅乡长看了一眼已经打印好的宣传材料，满意地点了一下头，接着又把眼光投向了台下。
　　 “在这里，我首先给大家声明，要是自拆的话，是有象征性奖励的。要是被强拆的话，自己的建筑材料不能保全，而且还必须出强拆费。这需要动用多大的人力物力啊，出动人员不说，出动铲车，炮车，那可是需要资金的。所以来说，给大家讲清楚最好，再说了，我也不忍心看到大家辛辛苦苦的血汗钱化为乌有，变成垃圾。”
　　 傅乡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他润润嗓子接着发言。这会儿他的心情好多了，毕竟会场里寂静如初，就如郭书记讲话时一样，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同志们，在此我跟大家郑重声明，你们在座的必定也有违章建筑，也有人违法占地，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我要说，要是明智的话，还是回去后带个好头，起个模范带头作用，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是到了那个份儿上，搞得大家都不好看。到时候，可别怪我铁面无私，六亲不认。我跟大家说，这次行动由我负责，土地所的王所以及执法大队的李大队长配合我的工作，有啥不懂的地方，可以散会后找我们咨询咨询，大家一定要认清形势，躲是躲不过去的，还不如自觉一点，免得伤了感情。”
　　 “大家有啥不懂的，可以散会后找我们三个，我们负责给大家解释政策。”傅乡长说过之后，拿眼睛征求了一下郭书记的意见。
　　 郭书记微微点头，用手往上托了托下滑的眼镜框，又开始摆弄起他的茶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