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回家（大结局）

　　“小伟，你们咋啦？怎么不进屋？怕幺爸屋子脏呀？”听到院子里的欢喜和哭笑，幺师以为出了什么事，他赶紧走了出来，站在自己的阶沿上，一看到抱在一起的三个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着，没有惊动他们，等姐的哭声停止了，幺爸才喊了起来。
　　幺爸那话肯定是说给姐听的。姐这身打扮，一看就没有农村女人的土气。羊羚伟进出幺师家，就和进出自己家一样。幺师是不会对羊羚伟说这种话的。
　　羊羚伟听出了幺爸话里的意思，怕姐多心，他赶紧应道：“不是，幺爸。我们说点事，等一会就来！”羊羚伟说完，看了幺爸一眼，幺师笑了笑，转身进屋去了。
　　
　　羊羚伟腾出右手拍着姐说：“姐，别哭了，我们一家人团圆了。妞妞有爸爸了，不会有人再欺负她，歧视她了。我也在等着你和妞妞，我就怕你嫌弃我这个弟弟呢。”“你说什么？我们一家人？你是说我和妞妞和你是一家人？你说你是妞妞的爸爸？”姐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羊羚伟会答应得这么爽快自然。姐搂着羊羚伟和妞妞，看着羊羚伟的眼睛，她等着羊羚伟的眼睛重复刚才的话。
　　羊羚伟的脸已经不红了，他点着头。“真的？”姐还不敢相信，羊羚伟又肯定地点着头。“妞妞，这就是你爸爸，快喊爸爸，喊爸爸！”姐摇着妞妞的小手，满脸是泪。妞妞手里的氢气球摸着羊羚伟的脸，妞妞喊着：“爸爸！爸爸！”妞妞甜甜地喊着，把小脸贴着羊羚伟额头上。姐把脸贴在羊羚伟身上，用羊羚伟的衣服做毛巾擦着眼泪。然后，又把手放进包里，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举着递给羊羚伟。“什么东西？”“亲子鉴定。你认妞妞，我就给你看；你不认，我就不给你看了。我说过，我不会缠着你的，虽然我想你。我不想你当弟弟，你是妞妞的爸爸，我想你当我的男人。我做梦都想你……”“还用这个吗？多此一举。”羊羚伟笑着说。
　　“不是。我总是有一种担忧，毕竟我以前的生活……”“姐说啥呢？我不是也有过去吗？我们以后都不说这些，我们不是有妞妞了吗？”“嗯！”姐点着头，接过亲子鉴定书，装进包里。“你还留着干啥，撕了吧。”姐摇摇头，羞涩地笑着说：“妞妞还没有见到爷爷和奶奶，他们……”羊羚伟笑了笑，姐不了解他爸妈，他了解。
　　“小伟，我看到报纸了，我看到报纸上你的照片，我一直收藏着那张报纸，我经常给妞妞说，这是妞妞的爸爸，妞妞的爸爸是英雄。真的，我当时也怕。我就想，这个男人真的瘫痪了，我就把他接回来，他是我的男人……”“那我是好的，你不是就不打算接我回家了？”“想呀，可怕你不回来。我一直以为，你寻找的那个女孩会嫁给你的……”“你真会胡思乱想，那是我的学生呢！”
　　三个人笑着走进了幺师的屋里，羊羚伟给幺师说：“幺爸，给你说一件事。这是我老婆，这是我女儿。”幺师愣在屋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就是那年暑假到省城……”“你不是……”“是。我去找娟子她们，她们把我介绍给姐。”“那你怎么还在山里教书？”“说来话长。以后有时间慢慢给你说。”羊羚伟没有了刚才的拘束。“小伟，我……”姐看看羊羚伟，看看幺爸。羊羚伟明白了，他笑着说：“这是幺爸，你喊幺爸就是了。”姐羞涩地喊声“幺爸”，幺师好像没有心理准备，他没有感情色彩地“哦”了一声，就让羊羚伟他们坐在沙发上，沙发中间的茶几上放着糖果瓜子，还有开水。
　　幺师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羊羚伟以为是幺师介意他和姐的事，还不能接受，便慢慢地讲起他在县城看到的故事。
　　羊羚伟一直想着和姐相聚，不是他还向往省城，不是他要利用姐帮他实现省城梦。而是他心里放不下一件事，他一直担心着姐可能生了孩子。羊羚伟忘不掉，县城的街上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长长的头发，被泥尘粘成了一饼；一张瘦削的脸，看不出一点肤色；两只眼睛，没有一点光泽。他常常站在饭馆的门口看着饭馆里，马上就被饭馆老板吆喝着撵开；经常看见他弯着腰在垃圾桶里翻找，就是一个西瓜皮，他也会放进手里的塑料口袋里……后来，羊羚伟听当地土生土长的同事说，这个小伙子，小的时候很胖，很可爱，读书后成绩还不错。可是，他是一个私生子，在学校，在家里，总是受欺负，几年下来，他的性格变得非常内向。又听说，他的亲生父亲非常有钱，是一个石场老板，可是这个父亲不认他。这个小伙子的母亲死了，他就疯了。
　　听到这个故事以前，羊羚伟没有想着要再见姐，自从知道了这个流浪男孩的故事，他就常常做梦，梦见他和姐的孩子受人欺负，梦见他们的孩子喊：“我有爸爸，我爸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教书！”羊羚伟还忘不掉一个故事：《西蒙的爸爸》。他给幺爸讲着这个文学故事，把这个故事当真实的故事讲着。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只是，他的梦里还有小嬢。此刻，他没有必要讲梦见小嬢的故事。以前，他的梦是恶梦，他不知道怎样处理小嬢和姐之间的问题，如果她们都有孩子了，他都想承担起责任，可是，他承担不起，特别是小嬢那边。他只是不想她们的孩子没有爸爸，不想孩子因为没有爸爸受欺负。孩子没有罪，他羊羚伟造的孽，他要承担。现在好了，只有姐有孩子。
　　这几年，他想了自己很多的事情，爸妈一直问着他的婚姻，他不想再找女孩，他怕他的丑事被人知道，知道了家就不安宁，知道了就是吵，这会影响孩子。姐有了不好的过去，他也有着不好的过去，这样，大家都是平等的，姐爱孩子，他也爱孩子，为了孩子，他们会深深藏着过去。正因为想了很多，今天，他才能坦然面对。
　　听着羊羚伟讲述的故事，幺师说：“行！是羊家的后人，敢做敢当，善良！怪不得这次泥石流也没有要你小子的命。唉，小伟，幺爸做了一件事，不知道是对是错呢。汤师傅真的不是人，依着娟子，汤师傅和你们还是很亲的亲戚，他怎么就容不下你父亲做乡厨呢？我们都以为他从监狱里出来，会改好。他没有了女儿，他会反思自己，做一个好人。他又有了一个小女人，他会和这个小女人重新生孩子，会好好过他的日子。谁知道他本性不改。”“他怎么啦？”羊羚伟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羊厨子两口子没有告诉他。
　　“有一家做满月酒，先找了汤师傅，后来又找你爸，把汤师傅退了。汤师傅就说你爸故意挑拨抢他生意，在你爸晚上回家的路上，他找一个混混开车撞你爸……”“什么？我爸妈呢？”“别急，没事。我看他一次又一次伤害你家，我很担心……我就报了案。娟子他们这屋里一直埋着一个人，就是奚兰的男人……如果汤师傅不那么狠毒，我不会报警的。我曾一次次装神弄鬼让你爸妈知道，想他们把这事传出去，对汤师傅有点震慑。我也一次又一次以租房的方式暗示汤师傅和奚兰，可是汤师傅总是不罢手……如果不是汤师傅越来越狠毒，我是不会报警的，就是看在娟子的份上，我也不会报警，毕竟我们都是亲戚。反正奚兰的男人也该死。可是，汤师傅不死，你爸妈就不会安宁！哪想到我一报警就把小娟子的爸妈都牵涉进去了。”幺师说着，一脸沮丧。
　　听到幺师讲述的故事，羊羚伟惊愕地愣着，他不敢相信这羊家大房子竟然藏着这么恐怖的故事。幺师没有再说话，羊羚伟小声问道：“他们没说你犯包庇窝藏罪？”幺师不自然地笑笑，说：“你幺爸叫幺师呢。我说我这段时间老梦见房子上有死人，给他们说了二十年前那个夜晚，看见有人往那门里搬口袋，口袋里面有像死猪一样长而软的东西。怕他们不来，我说，我也不敢确定那是人。如果，有一天真的出现那屋子里藏着死人的事，不要怪我没报警。结果，警察们真的来了。奚兰死了，知情人只有汤师傅，他不说，娟子爸妈就没事的。谁知道，他把娟子的爸妈也给翻了出来，杀奚兰的男人是他们指使的。唉！我这是咋了？都是羊家兄弟……”
　　幺师不停地摇着头。
　　姐安慰着幺师说：“幺爸，你别自责。你就是不报警，娟子爹娘的事迟早都要发的。他们涉及的东西太多了。当初，娟子妈远离小伟，甚至骂小伟，让小伟到我那里去，就是因为她知道早迟会有这一天，怕那时害了小伟。娟子的妈一直想生一个小孩，因为小孩需要抚养，她就可以利用法律，就可以多活一天，多活一年，就可以想办法改变命运。也是她命到绝点，就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她又被她的家人牵扯，这就是命，怨不得人的。”姐说到这里，看着羊羚伟。
　　羊羚伟把脸埋在妞妞的身上，他怕幺爸看出他的脸红来，他在妞妞的遮掩下，听着姐的话，想着过去的事情，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姐接着说：“幸好她没有帮小伟做什么，不然，小伟也可能会沾一身脏水，那书也就教不舒服了。小伟到不了省城，不是我们不帮，是因为小伟以前的女朋友在省城找了一个高官。我们根本没法把小伟留在省城。我们要留，别人也不让。这也好，不然，小伟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省心。”听到这里，幺爸说：“听说她是自杀的？她真聪明，她一死就一了百了，把很多东西都带进了土里。这也好，她终于回家了，不再担惊受怕地活着了。小时一起玩的时候，她说她要像鸟一样飞出去，她还问我们：‘我出去了还能回来吗？’羊家大房子的第一个富翁竟然以这种方式回来，太悲了一点。汤家竟然这样完了，唉！小伟，她们真是你的……”幺师伸手指着姐和妞妞说，羊羚伟“嗯”着点着头。“唉，你藏得好深啊！你早该说的。既然你有老婆，也有孩子了，就到医院去看看你爸妈吧。走吧，晚上回来，我得给娟子妈送火点灯，她也是羊家人，是我、羊财、羊厨子从小的伙伴。还要管理你家的猪圈。”
　　“什么？我爸妈怎么啦？”羊羚伟瞪着眼睛看着幺师，他刚才只注意了幺师话里的恐怖故事，没有注意幺师话里说的他爸妈出车祸的事情。
　　“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走吧！你爸妈看到你们这一家子回家了，肯定很高兴的。”
　　羊羚伟迟疑着，他有点担心。姐却开心地说：“走吧，小伟。去看了你爸妈，你就陪我回去看我的老人。我终于可以带着妞妞回老家去了，终于可以带着自己的男人回去见我妈了！”“什么？你还没有回去看过你妈？”羊羚伟看着姐，姐低下头没有说话，没有男人陪同，她怎么回家？听着母亲的啰嗦，她怎么给老人解释？真的给母亲说，她是在精子库买的精子吗？老家能接受这个新生事物出生的孩子吗？他们的猜疑就会淹死她和孩子，淹死她的母亲。姐一直感谢她的妈，妈很想女儿回家，可妈好像知道女儿的处境，从来就没有勉强过女儿一次。
　　幺师听着两个孩子的对话，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摇摇头跨上了摩托车。一辆摩托车载着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在路上跑着，小孩的氢气球像一只大雁在几个人的头上飞着。
　　2012年12月23日完稿
　　2013年3越27日修改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