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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哭灵

作品名称:逐梦      作者:春雨阳光      发布时间:2013-03-24 23:19:43      字数:4399

  按照风俗规矩,午饭后就应该有乐队进场,开始热闹;到了晚上就有哭丧和绕棺仪式,第二天早晨还有开棺道别,封棺发丧。这都是有后人的家庭才会有的仪式,如果死者是信佛教、信宗教的,就还有他们的教会队伍进入,给死者举行他们的教会道别仪式;有钱的家庭,就有小三天大三天的仪式活动。羊羚伟走进奚兰家的院子的时候,没有看到乐队。吃过饭,乐队的人就突然冒了出来,敲锣的,吹喇叭的,弹电子琴的,各种音乐让音响咆哮起来,耳朵确实难受。这种热闹,羊羚伟是知道的,可常年在外,他几乎没有经历过这种轰炸似的音响场景,耳朵突然承受到强烈的声音撞击,很不适应。羊羚伟看看父母,他们好像没有什么反应,手里不停地忙着晚上的饮食材料。
  乐队的人开始唱歌了,唱得很卖力,可是那些歌曲内容却让羊羚伟感到别扭:《世上只有妈妈好》、《外婆的澎湖弯》……奚兰阿姨没有孩子更没有孙子在场,她也没有外婆来这里,唱这些有什么用?死的也不是奚兰的母亲和外婆。奚兰的死,有谁会为她伤心?那一首《党啊亲爱的妈妈》,虽然唱得有力抒情,可是,这奚兰配得上吗?这乐队也只管挣钱,不管内容是否适合,也许他们能唱的歌就是这么一些吧。迟志强的《心声》,他们也搬来了,是要让谁在奚兰面前忏悔吗?她有儿子,可是儿子知道有她这个妈吗?她的儿子也没有犯罪,也不用来这灵堂前赔罪嘛。是说奚兰?说她没有迷途知返?羊羚伟心里酸溜溜的,他不知道奚兰这丧事该不该请乐队。羊羚伟在大脑里搜索着,他希望能找到适合在这里演唱的歌曲,他会唱的歌不少,特别是在大学里,跟着电脑手机学了很多,可就是找不出哪一首适合在这里唱。羊羚伟心里产生了一种悲哀。
  你看那敲锣的,那打鼓的,那吹唢呐的,虽然没有笑,可是摇头晃脑,和那舞厅里吃了摇头丸的人有什么区别?简直就是哗众取宠地卖弄。这些乐队里有人死过亲人吗?他们的亲人死了他们也是这样表演的吗?
  中午那些饭桌上的人,说的说,笑的笑,大人说着荤笑话,小孩争抢桌上的瓜子和瓶子中的饮料。现在的农村里没有坝坝电影了,奚兰的死好像就是在演一场电影,不是悲剧,好像就是一场喜剧,好像奚兰死得不悲惨,而是早就该死了,死了大家都欢乐,这就是一场欢乐庆贺的宴席。好像奚兰死,就是死了一头猪,死了一条狗,大家都等着烫了毛剥了皮好分肉一样,很是欢乐。可是,如果是哪家的猪死了,哪家的狗掉了,主人家会伤心,甚至会痛骂,那左右邻居也会帮着寻找,忙着安慰主人家,可奚兰呢?他羊羚伟想去看看她的样子,别人把着门不让去,这院子里有谁为她悲伤为他哭泣?他羊羚伟要去看,看什么?看笑话?可怜奚兰?也许母亲的话说得对:奚兰爱面子,不想人看见她死的样子。
  来的所有人,没有人叹息奚兰悲苦的一生,没有人谈论奚兰死亡的蹊跷,没有人谈论奚兰死得悲惨……似乎所有的人都觉得,一个没有家庭的孤人,死了还有这么热闹的葬礼,奚兰也该知足了。如果奚兰有亲人,如果奚兰有权势,那又该是怎样的情形呢?羊羚伟的脑袋里突然闪现出了姐,他好像从奚兰的结局里理解了姐要一个孩子的想法,要一个家的想法。
  整个院子里,就是一些无事的老年人,坐在饭桌的板凳上,把双手放在围裙下的水烘炉上,毫无精神地听着乐队的歌,经受那强烈的音乐对大脑神经的磨砺。此外,就是羊厨子他们这群弄厨的男男女女了。那些壮年人,没有事情可做,都到村上的茶铺打麻将去了。羊羚伟帮着弄菜,递需要的东西,然后就是在帮忙中等着看这场仪式怎样继续。他学过一个童话故事《犟龟》,那乌龟想看的是世上最盛大的婚礼,羊羚伟想看的是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的一个女人的丧礼,这种丧礼可能很少有人看到过。想到这里,羊羚伟觉得自己有点冷漠,有点残忍了。可有啥法呢?让他去哭一场,不但没有那种哭的情感,也没有那哭的理由。这些人来“赶礼”,他们究竟是因为奚兰的好来的,还是因为汤师傅的关系才来的?不知道,羊羚伟也不敢去问,这样问太残酷了。
  羊羚伟讨厌这种刺穿耳膜的音乐,可他也感谢这音乐。因为音乐大,这些做厨的女人们就没法说话,他们就不会问羊羚伟的事情,羊羚伟也就没有了尴尬难堪。就是桑大娘两口子也没法和儿子说话,要听清楚彼此的话太难了,嘴巴里的音量在这强大的乐器音量面前太渺小了。所以,做厨的这群人都只管埋着头做事情。
  时间过得很快,院坝里的人又逐渐多了,外面胡豆地里也有人了。来的人,不怕音乐的都先进院子,院坝是水泥地面,有院墙,冷风没有那么重。胡豆地里,简直就是把人放在寒气坛子里泡着。只有那承受不了这音乐的才不得不退到胡豆地里,要么就是因为干活或者打牌来晚了,挤不进坝子里了。人就是这样,只要有一丁点的好处可捞,都不会放过。放过的,都是因为捞不着了。
  吃过了晚饭,乐队开始了他们的仪式。
  先是哭丧,哭丧者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一米五五的个子,小簧身材,肩部和臀部宽,腰部细,只是还算得上匀称漂亮。穿着腿袜短裤,紧身衣把胸部绷得尖尖的,脸光滑,不胖不瘦。这女孩的整个身体,被那滑腻的衣服绷得就像那刨制琢磨得溜光圆润的小簧。这是选美展示还是哭丧?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为什么不去找一个体面的工作?羊羚伟想。在农村人眼里,做丧葬服务是非常挣钱的行业,但是,也没有几个人愿意把后人送去做,总觉得这种钱不吉利。平时说到这个话题,羊羚伟父母会举出很多事例来说明,从老祖宗们的哪一代开始就可以举出事例来。特别是那阴阳道士,哭丧,更不能做,那是断子绝孙的行当,只会把家族越做越倒霉,哪一家绝户了,哪一家的后代越来越傻了,等等。为什么这样,有什么科学依据,谁也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
  小女孩拿出一段白布,折叠之后搭在头上,遮住了脸。接着,音响里就传出了一声特别长的特别悲怆的“妈耶”,那哭腔喊得羊羚伟身上一颤,浑身的皮肤立刻跟着紧张起来,眼里也酸溜溜的了。坝子里站着坐着散乱的人,他们都看着灵堂前的情形。女孩拿着话筒,跪在灵堂前的垫子上,一声一声悲怆地呼喊着“妈耶”,一句一句倾述着母亲在时吃的苦,付出的艰辛,倾述着母亲对子女的爱,对子女的付出,倾述着母亲把子女养大了却没有享受到一天的福就走了的遗憾苦恨……女子跪着,弯着腰,那头触着地,音响里的悲泣抽咽声很大很响,传得很远,羊羚伟坐在坝子里,听到了回音。这是讲述奚兰的故事吗?她抚养过孩子吗?她因为孩子而吃过苦吗?哦,听母亲说,她是养了孩子的。可是,她的孩子能听到吗?
  女孩子很悲伤,很痛苦,痛苦得就像哭不出声音来,只有抽泣,就像是她的娘死了。她后面跪着的三个男孩,也开始哭起来,他们放开了喉咙哭着。电灯下,几个老妇人举着手抹着眼泪。羊羚伟眼里也盈满了泪水,他想到了奚兰给的红包,想到了奚兰给红包时说的话:她是给羊羚伟结婚的红包,她说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羊羚伟结婚的那一天,所以就先给了;她说她喜欢羊羚伟,学习好,懂事……奚兰给自己下了一个魔咒,她真的没法等到羊羚伟结婚的这一天,羊羚伟现在连女朋友也没有了,女朋友为了前程,把他踹了。想到这些,想到奚兰死得不明不白,想到奚兰的凄惨,想到接奚兰到他家时看到的奚兰的样子,羊羚伟再也包不住眼泪。他的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眼眶里跳出来,滴在羽绒服上。这是离开时,姐送的第三件羽绒服。羊羚伟心里一道光闪过,他突然明白了,姐就是不结婚也想要一个孩子的原因了,不只是防晚年的孤独寂寞生病住院,也是防死了没有后人呀。没有后人的人生是不完美的,动物的物种任务就是传承后代,没有这种经历,是没法体验到当妈和当爹的滋味的。没有这种体验的人生值得自豪和骄傲吗?
  女孩子是不是真的流了眼泪,不知道,那白帕子一直吊在脸上,把那脸遮得严严的,就是走进屋子绕着棺材哭,她也是一手揑着话筒,一手微微顶着帕子,只让自己的眼睛能看到脚下的地面,其他人是绝对看不到她的脸的,羊羚伟坐在那一排人的后面,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是能听到那声音位置的变化。那几个男孩是谁?他们也哭得很伤心。奚兰不是没有亲戚朋友吗?难道是她收的“干儿”?她平时很爱他们,她的死引出了这些“干儿子”们的伤痛?羊羚伟听着,想着。
  突然,哭声停止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来,声音很清脆,很亲切:“嬢嬢刚才哭得好不好?”“好!”几个孩子的声音。“真的好吗?”“真的。我都包不住眼泪了。我也跟着你哭了。”一个男孩子的声音,“我想我娘了。”“嬢嬢哭得好,那你们就代表你们这个娘给嬢嬢一些红包,你们的娘就会保佑你们有肉吃,有新衣服穿,有大楼房住。你们说好不好?”“好!”又是三个孩子的声音。羊羚伟明白了,这个女孩子真的是收放自如,刚才还在悲泣大哭,突然间谈笑自如,问孩子要红包也大方自然。死的不是她的娘啊!可怜的奚兰阿姨,他们哭的不是你,是你带给他们的钱!羊羚伟想到这些,眼泪更多了。
  桑大娘他们收拾着碗筷,这种音乐和哭丧,已经让她们的神经麻木了,他们听得太多了。接下来是绕棺,主持者是一个男人。他用沙哑的声音指挥着三个孩子:“你们谁最大?谁就站这边,站成一排,然后一个人手里握一支香。看着我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记住了吗?”“记住了!”三个孩子响亮地喊道。他们的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悲切。
  羊羚伟也收住了眼泪,他站在人群后面,看着绕棺的表演。中年男人头顶着白帕子,手里齐胸举着一根香,他也发出了带着哭腔的声音,声音也很凄厉。羊羚伟真的服了他们,这种绝技只有电影演员们才有,但是,听说那些演员的眼泪很多是靠眼药水充当的。如果不看那男人的脸,只听那声音,是绝对的悲哀。磕头,弯腰作揖,男人一边念着唱着,一边带着三个男孩子一圈又一圈地走着。
  羊羚伟已经不再悲哀,他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表演,都是演戏,里面没有真情,自己也没有必要再为这些流泪,自己流再多的眼泪,也没法让他们有真感情;奚兰阿姨也看不到。绕棺结束了,来到灵堂门口,中年男人开始说好话,四川人把这个程序叫做“封正”,就是说好听的话,让丧家掏红包。丧家的不是红包,是用草纸折叠的,也有用红纸缠绕在卷着的钱上的。不管怎样包裹,在这些手艺人嘴里都叫红包。“你们三个听清楚了。这几天吃得好吗?”“好!”“这些衣服裤子穿着暖和吗?”“暖和!”“那叔叔说话的时候,你们觉得叔叔说的话好就丢封封,丢得越多越好,行吗?”“行!”“乖孩子。以后,还有这种事情,叔叔一定喊你们去。”
  沙哑男人开始说话“封正”丧家了,都是一些升官发财的话,他们到每一家都是这样说,好像所有的人都会当大官似的。他每说一句,孩子们就大声地说“好”,然后就往他举着的锣里放“封封”——红包。“叔叔,我的红包已经丢完了,我一把全抓给你了,我已经没有了!”最小的一个孩子突然喊道。那声音好像在说他的大方豪爽,说他听叔叔的话。听到他那稚气的声音,围着看的人都笑了起来。“丢完了的就算了,知道说‘好’就行。没丢完的接着丢,丢快一点。这么冷,丢完了好早点睡觉,对不对?”“对!”
  桑大娘他们忙完了,羊羚伟跟着爸妈回家了。羊羚伟在自己的家里远远地听着高音喇叭传出的又是唱又是闹的声音,那些相声小品,荤素都有。这哪里是办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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