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车上遇窘

　　下了客车，羊羚伟还在胡思乱想，突然，一辆黑得发亮的小车停在羊羚伟面前，接着羊羚伟的手机响了，他正要接听，刚才电话里那美丽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不用接了，上车吧。”一张漂亮年轻的脸从车窗里伸出来，微笑着招呼羊羚伟。这是小娟姐？不像，他和羊小娟经常视频的。可是，看她的年龄好像和小娟差不多，就是那二十多岁，这会是他的大娘？“怎么啦？快上车呀！”还是清脆甜美的声音。羊羚伟愣着，听到声音，他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裤子和鞋子，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土气，感觉到了自己的头很重。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着的鸡，鸡在口袋里挣扎着，发出了碰撞的叫声。他真想把这鸡丢了，他怕弄脏了人家的车子。
　　那漂亮女人看羊羚伟两手不空，赶紧回身打开了后面的车门，然后看着羊羚伟说：“上车吧，小伟。”听到这称呼，羊羚伟确定了这个车子是来接他的。他还是犹豫着，他怕自己的箱子刮破了车上的沙发，他怕鸡口袋弄脏了人家的车子。漂亮女人好像看出了羊羚伟的意思，她笑着说：“上车吧，没事的。”
　　羊羚伟上了车，车在公路上飞快地跑起来。漂亮女人不停地看身边的反光镜，从镜子里面看羊羚伟。羊羚伟感觉到了镜子里的眼睛，他不敢对视，低头拨弄着膝盖上的手指。漂亮女人问着羊羚伟家里的情况，也问到了汤师傅和奚兰，羊羚伟都找好话说着。早晨出门到车站的路上，幺师就给羊羚伟讲了汤师傅和奚兰的故事，提醒羊羚伟，如果汤大娘问起他们，就找好话说，不要说实话。至于汤师傅和羊厨子的矛盾和争斗，幺师没有讲，他怕羊羚伟知道后处事缩手缩脚。他没有讲还好了，羊羚伟的记忆里，父亲一直和汤师傅一起做厨的，两人好得就像兄弟。当漂亮女人问起家里的情况时，羊羚伟说得很自然，他根本没有撒谎的感觉，也就没有了别扭，因为他觉得他讲的都是真实的。
　　漂亮女人听到羊羚伟讲的情况，很高兴，羊羚伟有一种感觉，他很喜欢听这个漂亮女人说话，她的声音很脆很嫩很亲切而有吸引力，就像炎热里的凉风和冰棒，让人很舒服。同时，他又有了一种别扭，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女人，她是大娘是小娟的妈？小娟的妈比羊羚伟的妈年龄还大，可面前的女人，看上去那么年轻，那皮肤比羊羚伟的细嫩光滑多了，难道是小娟妈派的秘书来接他？可她问羊羚伟家里的情况问得很清楚，她对羊羚伟老家的人事那么熟悉，不是小娟姐的妈又是谁呢？难道小娟姐还有妹妹？从来没有听小娟姐说过。
　　羊羚伟坐着，感到了别扭，他低着头，更不敢看镜子里的漂亮女人了。称呼她为姐或者妹更合适，从外表上看，她真的没有羊羚伟的年龄大。如果她确实就是羊小娟的妈，是他羊羚伟的大娘呢？这称呼在辈分和实际年龄上就不得体了。她是谁？该怎么称呼？曾经很骄傲，认为自己能应对一切的羊羚伟，此刻，越想越尴尬，越想越觉得自己笨，竟然这么小的一件事就把他难住了。这不是小事，如果称呼不得体，不合漂亮女人的心思，第一关就把人得罪了，造成“话不投机半句多”，他羊羚伟的事不就泡汤了吗？
　　羊羚伟感觉到脸有点发热，出门以前，他从没想过还有这么为难的事情，更没想过要见的大娘会这么年轻，他一直以为应该和自己的妈一样，脸上应该有皱纹了，只是比自己的妈更白净而已，哪里想到人家不仅白，而且还那么嫩。这是女人的福气，这是多少女人追求不到的，这大娘的福气却让羊羚伟受罪了。他只好听着漂亮女人的问话，人家问一个问他就回答一个问题，回答问题不需要称呼。他不敢主动发问，因为要发问就得称呼对方，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漂亮女人。
　　漂亮女人开着车，好像没有发现羊羚伟的窘态，也没想到要羚伟问话，她只管自己问着一些问题。她问羊羚伟读的什么大学，问羊羚伟从小学到大学的成绩名次，问羊羚伟的兴趣爱好，当听到羊羚伟说经常打篮球，他的篮球打得很好时，漂亮女人笑了，连声说“太好了”。羊羚伟打篮球，只是一种爱好，一种锻炼，怎么会好？难道大娘给他找的学校要体育教师？他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不过，如果要他当篮球体育教师，他绝对会干得很出色。
　　漂亮女人的车子东绕西拐，羊羚伟的眼前出现了高速公路才有的美景，怎么出城了？他心里一惊，这漂亮女人没有住在城里？他是大娘吗？是小娟姐的妈吗？羊羚伟很想问，每次话到嘴边，又像舌头遇到了危险一样，突然缩了回去。
　　羊羚伟偏头看着车窗外，窗外没有楼房，没有别墅小区，车子确实已经出城了。“有点奇怪吧？我没有住在城里，城里太嘈杂了，空气又不清新，等一下到了我家，你会更惊讶，你肯定会喜欢我家的。”羊羚伟听到说话声，赶紧坐正了身子，他感觉到自己走神了，有点失礼了，他想说“对不起”可是没说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从漂亮女人刚才的话里，羊羚伟感觉到这个女人就是大娘，她的话里已经表明，她就是接待羊羚伟的主人。羊羚伟身材高，又坐直了身子，想不看前面都不行，那镜子钻进了羊羚伟眼睛里，镜子就在漂亮女人头部的上方，他看见了漂亮女人的微笑，也看见了自己的窘态，他还看见漂亮女人不停地看他，那微笑就是看见他才发出的。
　　“怎么不说话呢？”漂亮女人问道。羊羚伟只是笑了笑，他知道该说话，不说话闷得慌，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是那称呼就让他为难死了。如果每次说话就像和同学说话一样，都是“你”字做先锋，那太不礼貌了。不用这个字又用什么话呢？现在，羊羚伟明白了很多官讲话都要“欸”的原因了，这“官腔”是掩饰说话“短路”的尴尬，这些官们也够聪明了，一声长腔调的“欸”之后就找到了要说的话。可羊羚伟不是官，他“欸”不来，他不是在做报告，他不是没话说，他是不知道怎么称呼。他的话就像地下的泉水，突然遇到了一块岩石，被堵在了从肚子到嘴巴这条洞里，怎么也冲不出来。他相信，一旦他的话冲破了卡在喉咙里的那块石头，一定会像白花花的泉水一样让人喜欢。
　　“小伟，在想什么呢？不愿意给我说话？”随着悦耳声音的传来，车子在转着圈，转了两个圈，车子朝一片树林里开去。看着窗外，羊羚伟才明白，车下立交桥了，车开进了一条水泥路，这条路不很宽，路上的车突然少了很多，漂亮女人的车速也突然慢了很多。“不是……”说出这两个字，羊羚伟的话又卡住了，后面该称呼“你”还是“大娘”，他真的很为难。“我的声音不好听？”“不是，很好听，听你说话就像听美丽的歌。”羊羚伟终于说出了话，为了让对方相信自己说的话不是恭维，他又补充道，“真的。你的话钻进耳朵里，就像清清的泉水抹在脸上，就像闷热天气的凉风扑到身上……”“哈哈……”漂亮女人发出了开心的笑。
　　“小伟，你真会说话，像诗人，不愧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你学什么的？我想起了，学中文的。你将来可以写书的。”羊羚伟听到夸奖，脸红了。写书？他没有想过。现在出书太难了，很多都是自费，他没有那资金。还有，人一辈子就是为了钱，作家们写文章也是为了挣钱，为什么还要拿钱去出书？只有那些爱好文字的商人，他们的钱多得没处花了，用钱买点文字娱乐，这没有错，这和花钱旅游一样。还有就是那些当官的，书是他们的资源，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他们的下属单位人员送红包都要做，买几本领导的书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谁会错过？估计有些没买到的人还会提心吊胆睡不着觉呢。另外出书的，就是明星们了，他们是真正的“资本家”，用他们的行踪和文字榨干所有粉丝，榨干他们的精力，榨干他们的金钱，羊羚伟至今也想不明白，这些粉丝们图的是什么。
　　车上坡了，弯道很多，羊羚伟坐在车上，身子不停地左右摇晃着，晃断了他刚才的思维。他看着窗外，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悬崖，悬崖下不是河水，而是山沟。“小伟，又在想什么？看你想得那么入神。”听到漂亮女人的声音，羊羚伟抬起头看前面的镜子，镜子里漂亮女人正在看羊羚伟，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碰在了一起，羊羚伟的脸红了。他轻声说道：“对不起，我不礼貌了。我在想你说的写书的事。现在的书都是为了钱，好书不多了。很多人都是网络上发表文章。”“看不出来你还会脸红。没事的。是呀，我不看书，可是娟子读书的时候也带她进书店，里面几乎都是学生的作业用书，除了就是国内外那些不需要支付稿费和版权费的名著，今年是，明年也是，年年都是。还有一类，就是被网络炒作的那些书了。我翻过，真正能给人智慧的书不多。”“你知道得真多。像你们这些经商的，能这么关注书的不多。你太了不起了，怪不得娟子姐的成绩那么好。”“小伟，你讽刺我呀。有时没有事，又没有其他的爱好，也不想出去应酬，就躺在床上翻翻书，觉得很有意思的。”“所以，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比很多大学生强百倍。表面是大学生，可是真正看书的没几个人。考试抄袭，论文抄袭……没想到你这么喜欢书，我做梦都没想到。我得给你好好学习。”
　　又是轻音乐一样悦耳的笑声。漂亮女人笑过后说道：“小伟，你说话怎么总是‘你’，我有名字呀。”羊羚伟的病终于被提到了，他的脸又红了，他感觉到有点辣辣的红，不过这也好，就像化脓的疮，把皮挑破就能挤浓了，挤了浓就好了。漂亮女人的话给了他破皮挤浓的机会，羊羚伟已经确定，这个女人就是小娟姐的妈，就是他羊羚伟的大娘了。羊羚伟小心地说道：“真对不起！不怕你笑，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好。从在车站看到你，我就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了。我在心里一直用漂亮女人称呼你。”“不知道怎么称呼我？漂亮女人？你真幽默。”“真的。算年龄，你是我大娘，我妈都老成那样了。我想，你也应该老了，只是比我妈白。哪想到你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你接错了人，或者是你派的人来接我，哪想到你会亲自来接我？想称呼‘大娘’，看到你很年轻；想称呼你‘姐’，可你又确实是小娟姐的娘。所以，我一直纠结，不敢说话。你又要我说话，我就只能不礼貌地‘你’了。”女人又哈哈地笑起来。听到漂亮女人的笑声，羊羚伟心里很轻松，这笑声不仅声音好听，也让羊羚伟感觉到这个女人没有富婆的架子，容易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