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惊魂夜路

　　见羊厨子很果断地拒绝了自己的要求，奚兰就不再说话了。村公路上只有羊厨子的摩托车的声音，还有耳边那呼呼的风声。奚兰把手放到羊厨子的衣袋里，像腰带一样紧紧抱着羊厨子，这样，她的手暖和了，羊厨子也感觉到暖和了很多。奚兰觉得这个丑男人好，他不贪钱。现在，不少的男人专门“烫”女人的钱用，骗钱骗色。她想着，把脸贴在了羊厨子的背上，她感觉到了脸很暖和。“羊厨子，你真的想当老板？”奚兰对着羊厨子的后颈窝问道。“嗯。”羊厨子答应着。“你也有你自己的梦了。需要我帮你，你就说一声。”羊厨子还是“嗯”着。
　　“羊厨子，我估计汤师傅会找你的麻烦，他狗仗人势，又有点二杆子样子。”“不怕！”“我给你一句话吧，他要找你麻烦，你就说：‘你和奚兰的事情我都知道。你把我逼急了，没有生路了，我就把这事抖出去！’你这样一说，他就不敢惹你！他是聪明人。”“这么见效？还是诸葛亮的锦囊妙计？”“你就别笑话了。你记着就行了。”奚兰的话，让羊厨子再一次印证了他的疑惑，奚兰肯定有事情，而且这事情和汤师傅有关，这事情不小，竟然能用它来控制汤师傅。奚兰连这种事情都告诉他，看来奚兰真的是不会害他了。
　　“羊厨子，我还问你一件事。你家羚伟的事情，要我去找羊财吗？”羊厨子突然刹住了车，奚兰一下扑在羊厨子背上。“干啥？你把我奶子顶痛了！还想要？到家不行吗？”“你说啥呢？那次不是你逼我我根本就不会做那些事情？你和羊财有联系？能说上话？”“走吧，边走边说。黑灯瞎火的。”
　　“捉贼了！捉贼了！”“往公路上跑了！往公路上跑了！”羊厨子和奚兰突然听到了喊声，那些喊声朝他们的公路上跑来，公路前面有人，公路后面有人。“糟了！厨子，他们把我们当成贼了吧？”听到奚兰的喊声，羊厨子突然刹住了车，说道：“奚兰，快点下车！躲到路边的暗处！快点！”“那你呢？”“你别管我，快点！”羊厨子把奚兰推到了山崖边的黑暗处，他走到摩托车前，摘下头盔，按了几声喇叭。等人近了，他大声喊道：“别追过来！我是羊厨子！我刚刚收工路过！我是羊厨子！羊厨子！”跑在最前面的人一边跑，一边用电筒晃着，他认出了羊厨子，大声喊道：“停下！停下！”跑的人放慢了速度，慢慢地走过来。“羊厨子，就你一个人？”有人问道。“还有一个，奚兰，你出来吧。”奚兰走了出来，有人用电筒一照奚兰，说道：“认识，就是帮汤厨子的人。”“既然认识，你藏什么呀？”有人问道。“不藏行吗？万一你们疯了，见人就打，这奚兰能承受得了吗？”“你咋不躲？”“我躲的话，那不是贼都是贼了。我怕你们砸了我的摩托车。”羊厨子说着笑了起来。
　　“你们看见有骑摩托车载着鸡笼的人吗？”“看见了，往县城方向跑了。你们这样追怎么追得上？让我骑车载人追吗？”羊厨子说着问道。领头的说：“算了，一两个人，就是追上了又能咋样？这些亡命徒带着刀的。几只鸡管多少钱？把人伤了多的都倒霉了。羊厨子，在哪家做？”那人问道。这问有点不好，好像是怀疑羊厨子和小偷是一伙的，要验证验证。羊厨子没有计较那人的问话，他笑着说：“阎老幺父亲过大生。”“知道，我今天也在他家吃饭。就是羊厨子掌的勺。”那群人走了，羊厨子苦笑着摇摇头。奚兰看不到羊厨子的脸色，但看到黑影里那像皮球一样晃动着的脑袋。
　　事情过去了，羊厨子和奚兰又上路了。坐在车山，奚兰的心还在咚咚地跳，她心有余悸地说：“厨子，太可怕了。如果不认识你，我们做乡厨还做成肉饼了。”“是呀！人一辈子什么都会遇上！久走夜路必闯鬼。”羊厨子也怕，如果那些人听不到他的喊声，如果那些人根本就不管，围上就是一阵乱棍子，他和奚兰就真成冤死鬼了。“你刚才为什么把我推到山崖下？”“这也需要问吗？”“我就要问，想听你亲口解释。”奚兰的下颌放在了羊厨子的背上，羊厨子感觉到了。羊厨子还感觉到奚兰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还不是怕他们的乱棍子伤着你。如果他们打起来，我喊起来，他们会停下，伤着我但是伤不着你，总有一个人骑车吧？两个人都伤了，怎么回去？”
　　一阵静默。过了好大一会儿，奚兰才慢慢地说：“怪不得你这个样子桑大娘还会喜欢你。她是找对人了。她才知道该找怎样的男人。找错了男人就是一辈子的祸，找对了男人就是一辈子的福。”“我丑呀？”“你不仅丑，而且丑得吓人。就像山林里的老猴子那么可怕。桑大娘虽然黑了，人家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美人。你看她的身高，你看她的脸盘子……”“哈哈哈！”羊厨子放声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人夸桑大娘！”“我说的是真话！你家羚伟的事要不要我帮忙？”
　　“你怎么认识羊财的？他是我家兄弟。估计他不会帮忙的。”“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你是怎么认识的？你敢肯定他会帮忙？”奚兰沉默了一阵，说起了一段让她痛苦的故事。
　　奚兰和他男人是高中的同学，他男人是孤儿，姓涂，同学们都叫他小兔子。兔子是温顺的，是可爱的。小兔子从小就是吃百家饭，被村上集体养大的。到了高中，他和奚兰一个班，而且被老师编成了同桌。他独立的办事能力，对人的体贴感动了奚兰。
　　高一下期，奚兰的父母出车祸都死了，奚兰转眼间也成了孤儿。奚兰回家安埋了父母，停了将近一个月的学回到学校，她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因为他和小兔子不一样，她已经满了十八岁，没有人会给她给学费，她没有足够的经济力量来保证以后的读书之路，她要去打工，她要养活自己。走到教室，小兔子赶紧起身，给她放好凳子，然后就默默地看着她。奚兰翻开自己的书，惊呆了。政治、历史、地理等每一科的笔记都记得清清楚楚，把每篇课文的空白处都写满了。奚兰的眼泪像河水一样涌了出来，这是一个多么细心的男孩子。可是，他的心血白费了，这些笔记对她没有用了。她含着泪，把所有的书塞进书包，默默地站起，飞快地跑出了教室，跑回寝室。奚兰没想到，小兔子也跟了来。“姐！”奚兰抖了一下，这是第一个人，也是第一声喊她“姐”。小兔子比奚兰小一岁。“姐！你就不读书了？”奚兰抬起泪眼看着小兔子，小兔子看着她，没有说话。奚兰默默地摇着头，过了很久才说：“我和你不一样。你有政府给钱，我十八岁了，没有人给钱让我读书了。我能打工了，我能养活自己了。”奚兰说着，尽量挤出笑容。
　　“我们找学校，学校有免费政策。”小兔子说完，拉着奚兰就往学校跑。就这样，奚兰又坐回了教室，这一对孤儿相爱了。他们经常利用周末，背着老师和同学，拿着书到学校后面几里路以外的树林里去看书。哪里能看书？不幸的两个人，没有幸福和温暖的两个人，有机会单独在一起，就尽情地享受彼此给予对方的温存和抚爱。奚兰和小兔子有了一次次的性生活。
　　在高二的时候，奚兰感到了身体的变化，他们走进了医院，她怀上了孩子。几天的惊恐之后，两个人决定都停学，他们需要一个家，需要一个孩子，他们天真地认为，他们能养活他们的孩子。可是，等他们到结婚年龄的时候再办结婚证，这孩子早生出来了，这是一个非婚孩子。咋办？他们听说可以改年龄办结婚证。
　　为了提前办到结婚手续，合法地生下孩子，奚兰和小兔子找到汤师傅，汤师傅和小兔子是同队的。汤师傅带着他们找到了当时是乡计生办主任的羊财。羊财坐在椅子上，穿着蓝色的西服，紫色的领带缠着洁白的衣领。一张年轻的“田”字脸，皮肤光泽，鼻梁高挺，眼睛乌黑，只是头有点秃顶。乌黑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奚兰，在奚兰的几个部位转了一个又一个轮次。这个人的帅气，奚兰后来才知道，此刻，她根本不敢看坐着的这个人，她只想着求他，只想着要办成他们的事情，她低着头，默默地站着，就像站在老师办公室里一样。羊财不看小兔子，他只盯着奚兰看，看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这是违法的，现在的计划生育政策很严。严禁非法生育第二胎，也严禁非婚生子。还是打掉吧。”
　　小兔子一听，急了，他说：“叔叔！不能打掉！我们需要这个孩子！你帮帮忙吧！奚兰，快求叔叔帮帮忙！”小兔子说着，双膝就跪了下去，奚兰也跟着跪了下去。现在想来，真有夫唱妇随的感觉，什么意识都没有，看见小兔子跪，就自然地跪下了。汤师傅也帮着说好话，说奚兰和小兔子都是孤儿，说小兔子是他家邻居，早点建个家对两个孩子有好处。
　　只是后来，奚兰才突然明白，小兔子的腿太不值钱了，他的腿太容易下跪了；他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可以随时跪下去，可以向任何人下跪，就是不会给她奚兰下跪。如果，她早一点认识到这些，或许她就不会跟着小兔子，也不会有后来的悲惨人生了。
　　可惜，她没有机会那么早认识，如果她的父母不那么早丢下她，有父母爱着，没有父母双亡的打击，她的心情不会孤寂和痛苦，她就不会被小兔子的关心蒙蔽了双眼。此刻，她没法想到这些，她和小兔子一样跪着，求羊财帮他们办下结婚证。
　　羊财还是不断地打量着跪着的奚兰，慢慢地说：“不好办。这计生办，这乡上不是我一人说了算。大家都盯着，谁违反了是掉饭碗的事情。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上忙。”
　　听着奚兰讲述着故事，羊厨子心里的同情像水一样涌着，他放慢了车子的速度，在路上像散步一样前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