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羊厨子拜师

　　羊羚伟的父亲，他的梦很简单，就是跟着师傅做做乡厨，混点工钱，然后把家里的地种好，把猪等养好，有点收入够家庭用，就满足了，从来就没有想着要像羊财老婆一样发达。他更没有去想羊家大房子的风水问题，祖坟问题，这些他不是不信，只是，羊厨子觉得祖屋和祖坟的好风水轮不到他。与其想那些，还不是踏踏实实过他的平常日子，睡他的安慰觉。因为他做乡厨，大家都叫他羊厨子。羊厨子当老板做乡厨，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以前，羊厨子跟着师傅干，他师傅是羊财的舅子，两人虽为师徒关系，那也只是喊的，并不是真的有艺术传承的实质，在羊厨子帮人以前，羊厨子就在城里当过大厨，为了照顾老人，为了监督羊羚伟读书，所以就回来了。回来之后，也帮了不少乡厨，哪家乡厨的生意揽得多，忙不过来，羊厨子就出面帮一场。羊财的舅子姓汤，乡里人都喊他汤师傅。羊厨子和汤师傅年龄差不多，由于羊财这个本家兄弟的关系，汤师傅就找羊厨子帮他，这一帮就定了下来，羊厨子从此不再帮其他人。这大家都懂，做乡厨的越来越多，都在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影响范围，羊厨子一会这家，一会儿那家，乡厨老板心里总会不舒服，都担心羊厨子帮别人介绍生意，时间长了反而弄得里外不是人。帮一家，这嫌疑就没有了。何况，这汤师傅和羊厨子按四川的风俗，也算是亲戚了，亲戚不帮亲戚而帮外人，情理上也说不过去。帮就帮吧，羊厨子从来没有自己当老板的梦。
　　羊厨子成为汤师傅的徒弟，来自于一场玩闹。
　　有一天，羊厨子正和汤师傅一起做厨，他的电话响了。羊厨子的手机按了“免提”，声音特别大，大家都听得很清楚。对方问：“老汤给你龟儿啥好处？你就死心塌地帮他？连我这老关系你都不要了？”羊厨子笑着说：“规矩都是懂的，都是一样。只是，一来他是我哥的舅子，二来他是我师傅。哎呀，真的！我师傅就在身边，不信你亲自问。”帮厨的人一听都笑了，吃饭的时候，有个娘们就喊起来：“羊厨子，你啥时成了汤师傅的徒弟？你敬师傅一杯酒我们就相信了。”羊厨子毕竟是跑江湖的人，本来是推脱对方找的借口，这下被帮厨的娘们赶上了架，他愣了一下，心里骂了一声“真不懂事”，可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依旧笑着。汤师傅也笑着看着羊厨子，不说话，不喝酒。谁都知道，汤师傅的面子是驳不得的，实际上不是他的面子，是他妹弟羊财的面子。因为羊财，这汤师傅在乡里干部中很“吃得开”，乡里百姓也很买他的帐。乡里村民生二胎三胎的要挨罚款，只要找汤师傅出面，必然少交罚款。汤师傅把好处得了，被罚款的农家也把好处得了，皆大欢喜。一旦得罪了汤师傅，他不帮忙，多罚几大千，几个月的帮工钱就没有了，农村里挣点“牛工钱”不容易。这个道理羊厨子懂，这个面子羊厨子得给。
　　“好！师傅，徒弟敬你一杯！”说完，提起酒瓶子和汤师傅的酒瓶“哗”的一声碰在一起。其他人喝酒都有酒杯，这厨子喝的是啤酒，都用瓶子喝。“师徒酒就干了！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你们这是哪门子师徒？”那个娘们又起哄了。“不行。等一下要弄晚上的。”羊厨子看着酒瓶说道，酒瓶里还有半瓶子酒，一口喝下去有点难受。“这点酒算什么？好，师傅先干了。”汤师傅说着，仰起脸，把瓶子倒立在嘴上，随着“咕噜咕噜”的声音，那半瓶子啤酒就没有了。喝完了，汤师傅把酒瓶子倒提着，嘴里喊道：“看，我这酒喝得很高兴，很有力的，没有一点剩。”羊厨子一看，没有法，也提起酒瓶子，仰起头把酒灌进了嘴里。喝完酒，羊厨子说：“师傅，我就差不多了。你老人家慢慢喝，我吃点饭，下午我来忙。”说完，起身要去舀饭。“不行不行！”起哄的娘们一把拉住了羊厨子，“我们喊汤师傅喊汤哥，你是他徒弟，就是我们侄儿，侄儿哪里有不和嬢嬢叔叔们喝酒的？大家说是不是？”帮厨的都嘿嘿地笑着，看着。
　　羊厨子鼓着有点发红的眼睛，看着起哄的娘们。这个娘们三十来岁，穿着宽领的黑色短袖T恤衫，把那脖子和手臂衬得很白，不像一个农村娘们。人很瘦，但是很精神，脸和额头自然光泽，没有一丝的皱纹，如果不熟悉她的，还不敢和她说笑，以为是二十多岁没结婚的女孩。她一点不畏惧，不躲避羊厨子的眼光。她端着满满的一杯啤酒，看看羊厨子，又看看汤师傅，眼睛闪了一个波。羊厨子看到了她递给汤师傅的波，于是说道：“敬了师傅的酒，应该敬师娘，你是我师娘我就再喝一杯，不是就不喝了。”羊厨子本以为这样一说，这娘们不敢在众人面前应承，这酒就免掉了。谁知道这娘们不是省油的灯，她真的敢喝，羊厨子有点后悔，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娘们会喝酒？起哄娘们喊道：“和师娘喝应该是一瓶，哪里会是一杯？这是和嬢嬢喝的！来，难道你和我一样，长头发？”“不喝！你不是我师娘！”坚持了一下，羊厨子随即说，“开不得玩笑，真的醉了，晚上这一摊子咋办？不要砸了师傅的牌子。要喝晚上喝行不？”“行！晚上关着门你们慢慢喝！”帮厨的又一个女人起哄起来。“你想和羊厨子喝呀？你们到房子后面去！”起哄娘们对女人说，说完，又转头对羊厨子说，“敢去吗？不去就快点喝酒，喝了好吃饭！老娘手都端软了！多一杯酒就毒着你了？”这娘们喝了酒，脸上起了红晕，有了对男人更大的杀伤力。羊厨子看了一眼汤师傅，汤师傅低着头。多精明的羊厨子，他立刻问道：“师傅，喝吗？”汤师傅抬头看了一眼娘们，笑了一下。“那好！我喊你一声师娘，你答应吗？答应我就喝。”羊厨子这样说有他的目的，要把自己和这娘们的关系弄清楚，免得汤师傅怀疑。“好！你敢喊！老娘就敢答应！”别看这娘们比羊厨子和汤师傅小了十多岁，但是，在这些场合她是“荤素”都不怕。“师娘！”羊厨子端起碗里的酒，大声喊道。“哎！”那娘们也脆生生地答应着。“师娘，师傅，徒弟今天敬你们一杯！徒弟先干为敬了！”看着羊厨子喝了，娘们一仰脖子也喝了，她一仰脖子，衣服一动，那乳根就露了出来，不知道她是不知道，还是故意的。喝完酒，她看着汤师傅，“咋？不喝？我可是沾你的光当了一回师娘。好歹你喝一口，给徒弟，不，给徒儿一个面子呀！”说完，娘们提起酒瓶子，把瓶口放到汤师傅嘴边。汤师傅笑着捏了一下娘们的手臂，仰起脸把瓶子里的酒喝下了一半。
　　这羊厨子和汤师傅的师徒关系就是这样来的。汤师傅的厨艺不如羊厨子，可是，他为什么一定要用沉默的方式逼迫羊厨子做他的徒弟？一是借此拉拢关系，进一步套牢羊厨子，因为，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和羊厨子的关系究竟是什么；二来，他汤师傅仗着妹弟的关系，显示着自己的地位，这乡里乡外，只要是这县里，谁不买它的帐？羊厨子和他妹弟是堂兄弟，羊厨子都屈服于他，谁还敢不服他？那些先吃完饭的不都在围着观看吗？连这个小娘们，羊厨子都跟着喊师娘了。今天这羊厨子很给面子，老汤心里很高兴。羊厨子也不敢不给面子，得罪了他老汤，就是得罪了羊财两口子。还有，他老汤一句话，这羊厨子就在这一转找不了活干。至于羊厨子是怎么想的，只有羊厨子知道，反正汤师傅就是这样想的。几乎每一场宴席，汤师傅中午都要喝醉，他一喝醉，剩下的厨师活都是羊厨子做。
　　不干活没关系，就怕这汤师傅耍脾气。很多时候，他醉得走路都不稳了，可是，他还喊着：“没醉，我能骑车。”他不只是说，而且真的要骑车走，谁也挡不住，主人家给他找了床，他也不睡，非要回家。那小娘们说载他回家，他也不同意。没法，就几个人一起走。汤师傅车子前面是羊厨子，后面是小娘们。羊厨子把车速控制得慢，汤师傅就在中间跟着。如果酒不是特别多，到分手的时候，汤师傅的酒基本就醒了，他和小娘们是一个村的，他们骑着车走了，羊厨子自己回家，回到家里，估计汤师傅他们到了家，羊厨子再打电话过去问个平安。羊厨子想的是，一起出门，就要一起平安到家。
　　即使这样小心着，汤师傅还是有出事的时候。不是手摔破了皮，就是脸擦烂了。羊厨子就只得打电话找出租车，把汤师傅送进医院，把汤师傅的婆娘通知到医院。这汤师傅的婆娘也不是善人，每一次，她一到医院不是问伤情，劈头盖脸就给羊厨子一顿臭骂，核心内容就是羊厨子他们劝汤师傅喝酒，不阻止汤师傅喝酒。羊厨子心里窝火，但是也得忍着，吵解决不了问题；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得罪汤师傅，汤师傅的活多，跟着他就能像进厂打工，不说每天都有钱挣，起码两三天就有一场活。跟其他师傅，有的时候要一个星期才有一次生意。汤师傅的婆娘吵过了骂过了，一看汤师傅伤不重，心情放下来了，她又给羊厨子道歉，麻烦羊厨子照料第二天早晨的宴席。这骂归骂，生意归生意，羊厨子和汤师傅的关系一直不错。两家有事，都相互帮衬着。汤师傅家有事，羊厨子帮忙掌厨，忙三天，不要工钱；羊厨子家有事，汤师傅也把家伙拖来，把人马找来，帮工的钱给，厨具等的租赁费就全免了。
　　羊厨子心里明白，汤师傅心里也明白，现在要出外找一份像样的活干不容易，留在乡里，把家里也照顾了，土地、牲畜、厨艺，几样收入合计，也和城里打工差不多。最主要的就是，羊厨子的娃儿当时读初中读高中，一到放假，回到家里就冷冷清清的，没有家的味道。现在，农村里红白喜事很多，但是乡厨也很多，要把生意揽住，需要留住几个能独立做厨的厨子。生意越多，厨师才能挣到钱；能挣到钱，厨师才愿意留在乡里帮乡厨。羊厨子靠汤师傅的场面挣钱，汤师傅靠羊厨子的手艺赚钱，这层关系他们都清楚。
　　在中国的农民，真正能挣钱的还是打工，还是靠手艺，这稳当，旱涝保收。种果树，喂猪，都要看运气，一是不遭病不遭灾，一是市场价格稳定。但是，这些哪里是农民能控制的？汶川地震后的瘟猪病，闹得每家每户都赔本；今年的雨水太多，一天两天都是雨，结果玉米结不了包，果子味道差，卖不了好价。几年的樱桃，赶上了雨天，烂了很多；李子也赶上绵雨天，掉的，烂的，裂的太多了。
　　羊厨子帮汤师傅，也只是挣工钱而已，家里的钱至今也不宽裕。这一点羊羚伟很清楚。所以，他读书一直很努力，一直很节约。就是不想父母太操心，他知道做乡厨的辛苦，每天早晨三四点中出工，到晚上十点过才收工，而工价也不高。父母都是为了他，现在好了，他就要工作了，父母可以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