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闻凶讯老母身亡 对生死立分忠奸(2)
作品名称:大别山英魂 作者:甄远东 发布时间:2013-01-27 18:12:19 字数:4142
安营麻埠镇,高自云首先采取安抚政策,对红军及赤卫队的家属,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许之以愿,使有些人幡然悔悟。对那些曾参加红军与赤卫队的人,他也是宽容处之。他认为要想叫红军不战自破,收买他们人心才是上策。一味镇压,只能带来仇恨,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其次,他严整军纪,在部队实行三禁,即“禁赌、禁毒、禁嫖”,并公开鞭惩了一些嫖娼、抽大烟的军人。这些措施虽然得罪了一些人,但治军的收效甚佳。既为他带来好名声,也使他在军中的威信不断提高。
高自云深知对敌攻心战和对己严军纪的重要。
惟一使高自云不安的,是他自己的亲兄嫂,他们都是共产党,走的是另一条与他完全不同的路。
高自云研究过共产党阶级斗争理论,他感到作为一种安邦定国平天下的学说理论,阶级斗争这个提法很不实际。以经济收入来作为衡量好人和坏人的标准,也极不科学。好人与坏人,只能以法律为标准,在没有触犯法律前,所有的人都应该视为好人。在这个意义上,每一个阶级或阶层都有好人和坏人,怎么能叫这个阶级来消灭那个阶级呢?阶级斗争要穷人去打富人,那么打败了的富人就变成了穷人,这些变成了穷人的人,当然又要去打那些变成了富人的人。如此周而复始,岂不是天下要永远大乱?
他压根就不信共产党能成大器。
但有一点他很佩服共产党,那就是依靠穷人干革命这一条。这是一个高招,天下穷人总比富人多。穷人无牵无挂,打胜了能分得一官半职,打败了也一无所失,还当他的穷人,何乐而不为?他弄不清自己那么精明的大哥,怎么竟会去信奉这么个不合实际的共产主义?
一壶春一晚畅饮,高自云业有微醉。等他辞别主人回到响山寺旅部住处,已经是深夜。
响山寺是很古老的一座寺庙,背山面水,环境幽美。山门左前方百米处,有乾隆年间建的石质拱形“六霍桥”,为通往六安、霍山的古道要冲。
响山寺明天顺七年碑记载:“该寺原系段丞相宅,昼夜声响入中庭不绝,有僧闻悦寓宿于门即息,丞相异之,遂舍宅为寺。……”乾隆及同治《六安州志》均有段太尉秀实故宅在响山寺的记载,与碑记略同。响山寺始建于唐,建庙之初,香火鼎盛,梵宫佛乐,昼夜不绝。宋元两朝,均遭兵焚。大明宣德六年,僧惠能至此,募化重建。立碑撰文,并书“响山古寺”一匾。清光绪年间,因寺内有恶僧挟香火、修庙资潜逃,寺宇倾圮,香火几绝。由州府令地方官捐资修复。闹红军时,许多僧人参加了红军,随即香火冷落。
高自云把旅部设在响山寺,因为这里房屋宽敞,环境优雅清静。
值得一提的是十来年后,在响山寺后山,国民政府修建了一个廖磊墓。
廖磊,字燕农,号伯符,一八九零年生于广西陆川,参加过武昌起义和北伐战争。一九三七年任国民政府第二十一集团军总司令,率部参加淞沪八一三战役。一九三八年兼任安徽省政府主席,兼保安司令、豫鄂皖边区游击兵团总指挥。
一九三九年十月二十三日,廖磊因脑溢血猝死于立煌县(今金寨)金家寨任上,年仅五十岁。廖磊逝世后,时值抗战,只好就地安葬在响山寺后山。其墓所需石材,均由廖磊所部第七军从六安县独山开凿运至响山寺。墓前正面挽联为蒋中正所书,背面挽联系于右任所书。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题写墓碑“豫鄂皖游击总司令陆军上将兼安徽省政府主席廖磊之墓”。文化大革命时,廖墓被红卫兵扒毁。林森题写的墓碑和墓冢封土周围石块,被修筑了小水库。但石刻挽联却被当地有心人冒着杀头之罪巧妙地保存下来。
蒋中正的挽联是:“求治至诚,见危授受,耿耿精忠能贯日;杀敌争先,尽瘁以死,芸芸黎庶载丰碑。”
于右任的挽联是:“坠泪读碑文,惠政难忘羊太傅;破胡留战绩,英风常想岳家军。”
石刻与书法均为精品,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和政治、历史意义。
这都是后话。
高自云略事洗漱,正准备休息,心腹部下许副官走进来。
许副官对高自云说:“旅长,晚上你家的管家老陈来了,我把他安顿在客房休息。”
高自云疑惑地问:“他这时候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许副官吞吞吐吐地说:“也许旅长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吧。”
高自云心里一惊,说:“是呀!家中莫非有何变故?否则正值战乱,管家老陈怎会到这里来?他睡了没有?”
高自云知道家乡在闹共产党,大哥高自清和嫂子施春兰都是共产党干将,他们闹红军,与政府为敌。父母亲年纪都大了,而他们一贯视为掌上明珠的大哥和嫂子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自然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打击。特别是老母亲一向体弱,常年带病,万一她老人家要是有什么意外不测,如何得了?
许副官说管家老陈没睡,在等高自云。
高自云心中一阵紧张,睡意全无,酒也醒了。
他要许副官快请管家来。
许副官连忙走出去,不一会领着老陈进来,自己则知趣地走开。
管家老陈一进门,高自云一眼就看见他腰间系着一根白布孝带,只吓得魂飞天外。
高自云忙不叠地问:“陈叔,你怎么来啦?你这是给谁戴孝啊?”
老陈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泪已落下。
高自云大惊失色,连忙看信。一见是父亲笔迹,心就放下一半,但只看到一半,便失声痛哭起来。
高敬斋信中写道:自云儿见字:家门不幸,横遭惨祸。老屋被掠一空,叛逆中秋前暴亡。你母不堪所遇,撒手西去。所牵挂者,春兰生死未卜,父字。
老陈泣不成声地说:“二少爷,你千万要节哀啊。”
高自云:“陈叔,我娘与我大哥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要如实告诉我啊。”
高自云心中只觉阵阵发冷,母亲年迈多病,死讯尚可接受,大哥正当年轻力壮之时,“暴亡”一说,从何而来?那只能是两军对阵,他战死沙场了?可高自云知道,这时候家乡一带还是红军的天下,国军鞭长莫及,那个地方现在并没有什么大的战事。
老陈只能对他言其所知:红军打到高家湾,毁了他家的老屋,分了他家的田地,还要抓高敬斋。但高敬斋凑巧那天提前赶回了茶埠镇,结果红军扑个空。红军中有人认定是高自清是高敬斋的儿子,一定是他给高敬斋通风报的信,于是把高自清当奸细杀了。老夫人久病在身,受不住失子之痛的打击,听到消息后当时激愤攻心,撒手人寰。
老陈还告诉高自云,少奶奶施春兰也下落不明,至今不知她的去向。
高自云听后,放声大哭:“娘啊,儿子不孝哇!大哥呀,你好胡涂啊!”
老陈说:“二少爷,你要多多节哀啊。如今老爷也病了,我这是来接你回去奔丧的。老夫人走了,大少爷也不在了,家里许多事还要你回去操持啊。”
高自云含泪点头:“陈叔,我明天就和你一起回家奔丧。一路地走,你太辛苦,你先歇着吧。”
老陈走后,高自云欲哭无泪,越想越恨。
忽地,他陡起杀人之心。
高自云对比自己只大两岁的大哥高自清十分敬爱。
前些年他们各自外出求学,天各一方,离多聚少,相见的时候就更加亲近了。虽然因为信仰分歧,弟兄们见面时偶然也会为政见不同争得面红耳赤,但感情上毫无芥蒂。大嫂施春兰与自己更是亲密无间,情同亲姐弟。高自云记得很多儿时自己与高自清的趣事,珍贵的记忆历历在目。可转眼,大哥高自清竟惨遭杀身大祸,死于非命!大嫂也生死未卜,这怎不叫他肝胆俱裂,感到揪心地彻骨疼痛!
高自云欲哭无泪,对红军的仇恨之心突然增加。他大声喊道:“许副官!”
许副官听见旅长在喊,走进来,见高自云在穿衣服。他不安地问:“旅长,这么晚了,去哪啊?”
高自云说:“我要杀人祭母祭兄。”
许副官劝道:“旅长,请你息怒三思。”
高自云忿恨地说:“我不想滥杀无辜,但现在不杀几个红军泄愤,难平我胸中毁家杀兄之恨。”
许副官不敢再谏。
月色昏暗。
高自云满脸杀气,气势汹汹带着四个卫兵来到一座祠堂前。这座祠堂四下戒备森严,是临时关押红军俘虏的地方。
“立正!”
祠堂外边的哨兵见半夜三更旅长亲自驾到,连忙向他敬礼。
高自云冷冰冰地说:“叫你们长官给我提三个俘虏带走,要当官的。”
门岗不敢犹豫,一人连忙走进祠堂里面。不一会,押来三个反绑双手的红军俘虏。
卫兵们押俘虏,跟高自云来到庙宇外面的小河边。
就着月色,高自云冷冷审视一下这三人,只见这三个红军俘虏都很年轻,有一个脸上还完全是孩子气。
河畔冷风凄凄。
高自云被清凉的河风一吹,头脑冷静下来。
淡淡的月色下,高自云看清了这三个红军俘虏的模样,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也都还很年轻,大约与自己差不多岁数。
高自云突然觉得不能杀他们。
他们也是人,上有父母,下有妻室,或许他们都未完婚。高自云扪心自问:他们与自己素不相识,因大哥的死,我残杀他们的性命来泄恨,是否应该?我这样迁怒于人有无必要?他们也是各为其主,大哥毕竟不是他们杀害的啊!想到此,高自云的眉毛轻轻跳了一下,改变了主意。
许副官不知道高自云内心变化,打算劝阻高自云:“旅长——”
高自云伸手制止住许副官说话,恶狠狠对这三个红军俘虏说:“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你们造反作乱,与政府为敌,犯的是死罪。我本来今天是要按国法处决你们,但看你们年轻无知,现在我网开一面,给你们一条生路。只要你们现在大骂三声共产党、红军,我就放你们走。谁要是不骂,谁就得死!”
荒郊的深夜,寂静而寒冷。高自云冷酷的话,更使人心惊肉跳。
高自云接着说:“给你们两分钟时间考虑。”
寒风凄凉,流水无言。
高自云冰冷冷下了命令:“把中间这个人拉出来!”
两个卫兵把中间这人拉到高自云面前。
高自云问:“你骂不骂?”
这人坦然说:“不骂。”
高自云厉声喝道:“不骂你就得死!你明白吗?”
这人平静地说:“死也不骂!”
高自云在心底萌生出一缕欣赏,说:“小小年纪,胆量还不小啊。”
高自云走到左边这人面前,问:“你呢?你骂不骂?”
这人突然大骂起来:“我骂你们国民党祖宗八代!骂你们地主老财全家老少!老子下辈子还是要分你们田!造你们反!”
高自云气得甩手“啪啪”打了这人一阵耳光,这人依然大骂不止。直到他被高自云打得口中流血,不能出声,嘴里还在叽叽咕咕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咒骂声。
高自云厉声问最后一个人:“你呢?”
这人腿一软,跪下来求饶:“我骂,我骂。共产党、红军是土匪,他们杀人放火,不干好事。长官,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干了啊——”
一个卫兵走上前,给这个人松了绑。
高自云鄙夷地连连冷笑,说:“滚吧!我真想杀了你这个软骨头。”
这人惊疑地连连倒退几步,连滚带爬地跑开。
另一个卫兵准备行刑,他把手中端着的枪一晃,对那两个不愿意变节的红军俘虏厉声说:“走!死到临头,我看你还嘴硬。”
两个红军俘虏丝毫也不惧怕,坦然向河边走去。
高自云制止卫兵说:“慢。”
卫兵不解地问:“旅长?”
望着面前宁死不屈的两个年轻人,高自云轻轻摇下头,无力地深深暗自叹了一口气,说:“把他俩带回去吧。”
生怕高自云在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不智之举的许副官,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