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莽战士义释恩人 罗青山兴师问罪(2)
作品名称:大别山英魂 作者:甄远东 发布时间:2013-01-26 10:59:18 字数:3148
陈浩明劝道:“老罗,你消消气好不好?郭亮同志和高自清又没有私仇,他只是执行上面领导的命令。杀高自清是师里定的,军长也知道。我们能扛得住吗?高敬斋逃得这么巧,谁叫高参谋长是他的儿子?还要什么证据?我又何尝不知他死得冤,可这又有啥法子?”听说是师里定的,军长也知道,罗青山也无可奈何了。
有关肃反的种种传闻,罗青山也知道不少。但那些事、那些人跟他无关,纵然不平,也埋在心里隐忍未发。而高自清跟他有深厚的感情,罗青山格外痛惜。尽管罗青山决不相信高自清会给他父亲通风报信,但别人相信。姓郭的这小子相信,上面那些官老爷们相信!罗青山对上级的这种不公正的做法感到愤怒,不能忍受。
罗青山觉得陈浩明也太脓包,就是抗命保人又能怎样?师里还能来抢人不成?如果大伙一齐来保高自清,还能保不下来?什么卖命的事我们都干过,上级还能丝毫不顾情份,一点都不听我们的?他觉得陈浩明明知杀高自清是天大的冤屈,却不敢仗义执言,是只图自身干净。
想到这儿,罗青山不由得又心头火起,质问陈浩明说:“你是政委,你干什么去了?上面不了解情况,你还不了解他?你怎么就不能为他说两句话?”
陈浩明委屈地说:“我为高参谋长说话了,人微言轻,我没办法啊。”
罗青山恨声不绝:“我有办法!要是他妈的都可以这样乱杀人,老子也会!”
罗青山满脸杀气,把腰间的手枪拍得“啪啪”直响。
小石头在罗青山身后也是虎视耽耽,稚气的脸上却布满了可怕的杀机。
陈浩明心里冷丁丁打个寒战:罗青山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说得出做得到,盛怒之下他真能杀人!为高自清的死他极有可能做出什么不知死活的蠢事来!现在一定要稳住他,只要他消了气,暂时不惹事,事情就好办。
他心中暗叹:唉,和这种不知死活的人搅和在一起做事,真让人提心吊胆。
陈浩明自肃反以来,一直感到有种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和威胁笼罩在自己头上。他亲眼看见,三十五师一个团长因对肃反不满被抓,仅因为他对肃反说了几句牢骚话,上面就要杀他。这个人非常能打仗,三十五师师长护犊,依仗自己对革命功劳大,就去军部负责肃反的领导那儿,为这个团长说情,结果祸及自身,也被杀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在这样的背景下,陈浩明知道高自清的被杀,可以说是必然的!
参加红军闹革命,对陈浩明来讲已经是铤而走险,迫不得已。打仗的事更生死难料,说不定哪次苍天无眼,枪子就碰到自己身上,这堂堂的七尺之躯就要献身!但他没想到,在红军内部也会横生凶险,危机四伏。如今已上战车,义无返顾,可自我保护的天性,使他不仅要提防来自外部敌人的危险,同时也要时刻提防着来自内部的危险。
陈浩明推心置腹地向罗青山劝道:“老罗,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千万不能乱来。人死不能复生,你再闹又有什么用?”
罗青山也明白人死不能复生,如今再闹,也不能叫高自清还魂,重新回到人世了。但这活着的人怎么办?罗青山想到高自清的妻子施春兰,施营长。如果施春兰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对得起屈死的高自清!罗青山心中暗自盘算:他们万一也要向施春兰下毒手,我就另立门户,强抢施春兰后再拉部队走路!我罗青山离了你们,照样干革命!
想到此,罗青山愤然问:“那你们打算把施春兰怎么办?”
讲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这“你们”二字,使陈浩明心里“咯噔”一凉。但他没把这种不满与戒备表现出来,而是诚心诚意地说:“老罗,看你说的,什么你们我们的啊?你也太把我看外了啊!高参谋长死得冤,谁不知道?我心里也不服,也难过。虽说施营长目前在受审查,但把事情弄清楚不是更好吗?上面真要拿她怎么样,我们是要为她讲话的。”
陈浩明这样一说,罗青山也不好再讲什么了。他长长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唉!我们有些人,跟敌人干,是什么屌本事也没有。闹起内讧来,那可是真有能耐,也能狠心下得去手!都是自己人,还要肃他妈的什么鬼反?我找师长去!”
罗青山越想越恼恨,他甩开陈浩明,带着小石头径自去了师部,要找师长周涛理论理论。
周涛是罗青山十分佩服的人。
罗青山参加红军,开始时有些怀疑这位年轻师长的能力,但几仗打下来,罗青山服气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舞文弄墨的书生,竟然很会打仗。罗青山也知道周涛和高自清是同学,是在大学一起参加共产党,又一起回乡发动农民运动,开展建立党组织,举行武装暴动,他们之间的感情十分密切。罗青山要质问周师长:你为什么不出面为高自清澄清诬陷?你为什么对高自清见死不救?
罗青山满腹怨气来到师部,却没有见到周涛。
师里一个熟悉罗青山的人告诉他,师长被徐向前军长喊去了。
徐向前军部临时设在祠堂内,他住在祠堂的后厢房。只有简陋的一张条桌,三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张简易军事分布图。
周涛气呼呼坐在椅子上。
徐向前拉开抽屉,拿出两封信在周涛面前晃晃,说:“这是你写给我,并和要我转交给鄂豫皖中央分局的信,我看过了。”
言毕,他划着火柴,将信点燃。
周涛一愣,光火地说:“凭什么杀许继慎、周维炯?凭什么杀高自清?这个肃反运动不是清除反革命,是张国焘排除异己,扶植亲信,企图独揽大权的阴谋!”
徐向前说:“你还有什么话,都一齐说出来。”
周涛说:“当然有,说就说。三个月的肃反,杀掉两千五百多红军指战员,大部分团以上干部被逮捕、杀害,而这些人都是我们军中英勇善战的优秀革命将士!我们的战斗力在快速大量消减,这不正是国民党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吗?”
徐向前铁青着脸训斥周涛:“行了,这些我比你清楚。可我们不能跟着许继慎、周维炯他们一样死去!周涛,你明白吗?都死了,革命事业交给谁?那不正好让有些人称心如意了吗?”
周涛愤恨地说:“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徐向前沉痛地说:“我们咽不下也得咽!他们把我老婆都抓去了,你知道吗?”
周涛大惊:“啊,他张国焘这是项庄舞剑啊!”
徐向前平静地说:“这口气我咽下了!周师长,现在保护好我们自己,就是对革命的最大贡献!大别山四周各县,包括六安、霍山、宿松、商城、麻城,如今都成了白区。我们用鲜血换来的红色苏区在大片缩小,形势严峻啊。”
周涛深有同感:“最近,金家寨、麻埠镇、鲜花岭这些根据地,也都丢了,我们只能窝在国民党大部队进不来的深山里藏着。这不是事啊?”
徐向前无奈地说:“再看看吧,天无绝人之路。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保存实力。”
周涛说:“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徐向前指指刚才燃尽的纸灰,接着说:“我说的实力,不仅是部队,还包括我们个人的生命。你要是知道,就不会写这两封信了。你这叫什么?你知道吗?”
周涛茫然。
徐向前说:“人家早就想要杀你,一是我在死命为你扛着,二是你出身贫寒、他们又没抓住你语言上的把柄。你倒好,白纸黑字,自投罗网!这信要是到了他们手里,我又要丧失一员大将!哼,那时候,我再想保都保不住你。”
周涛瞪大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
高敬斋祖籍徽州,原姓张。他家先人曾是清室要员,在南京做官,受一起文字狱牵连横遭灭门之灾,被满门抄斩。他家这一支祖上,因得一姓高的家奴替死而幸免于难。后来他先人逃到这人烟稀少,交通不便的大别山。从此,就改姓了高。
他家家底厚实,祖上识文断字,又有大起大落的经历,见多识广。经几代人苦心经营,不仅在茶埠镇堪推首富,到高敬斋这一代,他家在麻埠、金家寨、六安、商城、汉口等地都开有商号,已经是这一带可数的大户。
高敬斋早年中过举人,一度和革命党人过从甚密,后来自量不是政治风云中人物,便激流勇退,自得其乐地过起他的乡绅生活。遗憾的是,他家人丁不旺,几代都是单传。高敬斋算是有福,生了两个儿子,还抱了个大难不死的女儿。中年以后,高敬斋把全部精力用在为地方办学上。说是退隐山林,但他终究去不掉自己骨子里的书卷气与事业心。
高敬斋特地把从武汉中山大学毕业的大儿子高自清,放到笔架山农业蚕桑技术学校去当校长,而让他的二儿子高自云到军队去供职。他深信,打虎还要亲兄弟,上阵还得父子兵。一家人文武兼备,这家业还能守不住?
但他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