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往事(八)
作品名称:饮马往事 作者:自在随缘人 发布时间:2013-01-11 08:44:23 字数:3320
饮马往事(八)
因为打的旗号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虽然没有领章帽徽,没有枪支弹药,完全就不是个什么军队的配置,可摆开的架势一点都不含糊,所以,从上到下,一应的军队式编制。
总部叫中国人民解放军农建十一师,下设团,营,连,排,班。而且功能还挺齐全,什么武装连,生产连,畜牧连,工程团,运输连等等的,正规部队有的,这里有,正规部队没有的,这里也有。
其实,它的容量远远大于正规部队。正规部队的主题是保家卫国,主要职责是打仗。而农垦部队的任务要超出去一大截,不但名义上也肩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同时,种田打粮,开山辟地也是其重要职责。
它的设置与构架完全是一个独立的社会体系,社会功能一应俱全。
所以,它有一个气势磅礴的简称——兵团。
这样的兵团,全世界绝无仅有,独此一家。数据显示,光是新疆建设兵团,这一个兵团就有三百多万人,这是什么概念?除了中苏两个大国,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的兵力会超过三百万?那还是正规军,专门的组织。而这里的兵团还仅仅是个农垦部队,一个兵团,就如此巨大,可想而知,那个年代是多么的奇特,不明就里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在外国人的眼里更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吴志民所在的农建十一师虽然没有新疆建设兵团那样庞大,但也足以令人震撼。
一切的气氛,都是摄人心魄的。
吴志民作为兵团战士当然也就有他值得骄傲的地方。
毛驴车在本来没有路的路上,颠簸了一阵后,上了一条主马路——兰新公路。这条路是内地通往新疆广大领域的主要通道,这么重要的一条路,都是坑坑洼洼的石子路。
毛驴子在马路上费劲的走着,蹄子不断的踢起路上的石子,乒乓作响;车轱辘压在石子上撕拉撕拉的,间或有的石子被车轱辘碾压,砰地一声,飞起老高又向外射去,惊得战士们就是一愣。
这些大城市来的学生们,从一脚踏上西北的这片土地时,就一切都感到那么新奇,更多的叫吃惊。
天,说着就黑了。
黑夜的戈壁才是它最露峥嵘的时候。
吴志民所在的连队是六连。这个连队离火车站还有二十公里远,坐着毛驴车一点也不比人走得快,下火车时天还是亮的,走着走着天好像一下就拉上了帷幕,“唰”的就黑了。
这是因为周围太空旷的缘故,没有任何的比照物或者一星半点的灯光来映衬,所以就格外的静格外的黑。
接他们的是副指导员贾强,话不多,挺壮实,表情也不太丰富,同学们先是激动地问这问那,问一句,他答一句,问着问着,同学们也就没了劲。
没人讲话了,就显出了冷。
戈壁的秋天,已然万木萧飒了。
晚风适时地刮了起来,黑暗中不知刮擦在什么物件上,发出怪叫的声音,偶尔旋起地上的沙尘扑面而来,像藏族人过的青稞节到处撒青稞面一样,撒的满头满脸都是,眼睛睁不开,嘴角里的沙子嗑噌嗑噌的响。
就有人带着哭腔问;“同志,还有多长时间到啊?”
“快了,就到了。”贾强还是不紧不慢的回答。实际上,这样的问答已经好几次了。
吴志民在这些年轻人里算是大一点的,自幼又经历坎坷,所以面对眼前的情景,虽不是那么的满意,可也不是绝对的失望。对于痛苦,只有形式不一,感觉都是一样的,所以,在哪,是什么样的苦,对于曾经经历过一些的人,倒显得无所谓。
从火车站出发,各连队来接站的都是毛驴车,沿着兰新公路一路向西,各个连队就几乎分散在公路两侧。
走一截,就有一两辆毛驴车拐下路基向着南北的戈壁深处走去,同来的战友们认识不认识的就高喊着告别,大声报着各自连队的番号,嚷嚷着今后要一定串门去。
三天三夜的旅程虽然不长,但特殊的年代,特殊的命运把这些年轻人迅速的联系到一起,等到分别时,自然就有一种依恋,这种感觉很怪,既不是亲情,又不是友情,更不是恋情,却就无端地产生一种情愫,这是一种共同命运下的惺惺相惜,是一种基本的善良在艰苦条件下的自然释放,是人的最可贵的一种情感。
然而,随着岁月的蚕食,经历的暴风骤雨,这种最美好的情感随后受到尖锐的冲撞,变得伤痕累累,也都是后话了。
和吴志民一起来的西安知青,分到他们连的有八个人,牛银堂,杜辉,还有一个叫王亚菊的,巧了,就分在一个连,临上一个毛驴车时,牛银堂还和杜辉互相对视了两眼,最终,一个坐前头的车,一个坐后面的,这一对冤家看来是天生的对头,在兵团里还要继续他们的游戏。
毛驴车走了近三小时后,拐下了兰新公路的路基,踏上了一条更不平坦的路,黑灯瞎火的,人们也看不清路面的情况,只觉得毛驴车就像在大海里行驶的船,忽高忽低,上下颠簸,随时就有可能翻得危险。
这时,贾强说话了:“同志们,路不好走,大家下来走吧。”
知青们没办法,都先后跳下了车,跟着驴车向前走。
这时候,大家突然觉得好像脚没有踩在地面上,一脚下去怎么虚虚的,像踩在一个一个的面包上,还扑哧扑哧的作响,没有照明用的东西,所以大家就都猜测着,好奇者向前走着。
这无异于一次险地的科学探险,对于毫无准备的同学们来说。女生不敢叫,男人硬撑着不想叫,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牛银堂表现得最坚决,也最革命,此时也是心里没底,悄悄地对身旁一个自认为知己的伙计讲,“把他家滴,这到撒地方咧,半天咧,咋莫个人些。”
杜辉没有话,有点气哼哼的走在后面。这小子天生犟脾气,不服输,走过的路不后悔,看着眼前的情景,知道没有回头路了,倔哼哼的,跟谁也不说话,只是气气的走。
吴志民心里阵阵泛起凉意,因为在西安的时候,长期跑外面做生意的二叔就说过,往西走,就像唐僧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哩,越走越难,那不是人呆的地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才能住的地儿。看来果然不差,吴志民心里暗暗地叫苦。
走着走着,就在人们都疲惫不堪时,毛驴车忽然停住了,贾强转过身对大家说:到了。
到了?在大家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又听见贾强在旷野里喊:“同志们,新战友来了。”
凭着暗色的月光,近距离的境况还是能够看得见一点的,知青们愣是没有看到有一丝住人的痕迹,四周还是那样的黑,那样的空旷,不知贾指导员在对谁呼喊?
忽然间,奇迹出现了,地下忽然冒出了亮光,先是一处,紧接着,两处三处,几乎是围绕着他们形成一个圈,四处都亮起了光亮。
紧接着,从光亮处一个两个,一群两群的窜出了不断的人群,就在新知青们还没有确切的搞清这些人从哪冒出来的,都在错愕中惊得合不拢嘴时,已经被大伙热烈的围在一起,有敲脸盆的,有敲茶缸的,欢迎欢迎的叫个不停。
新知青们也被这种说不清的激动感染着,互相拥抱着跳来跳去,年轻人嘛,情绪易起易落,刚才还很低落的心情,被这些不知哪里冒出来但肯定是自己战友的人所感动。
“好了好了,赶紧休息吧,战友们,按着点名的顺序,跟着自己的班长到各自的班组去。”贾强半是命令半是要求着。
于是,大伙被点着名,被人领着朝着一个一个的亮光走去。
风越吹越大了,沙子也越来越多,吹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大伙急忙跟着各自的班长,往前走。
吴志民被一个班组吆喝着,走向左边的一个亮光,可能是班长的人,在前面走着,却越走越低,一会,哗的一下,眼前一亮,有人就说:“同志们请”。
吴志民跟着前面的人,感觉就像要下地道,不断朝低处走去。走到一个好像是洞口的地方,一个人掀着个门帘似的东西,在那等着,就是刚才招呼大家的那个人。
吴志民个高,看着前面的人低着头走进洞里,他也学着弓下腰,低着头往里走,结果走到洞口时还是碰着了头,掀门帘的男人笑着说:“兄弟,个子高了在咱这没好处。”
洞里的光线稍微亮了点,吴志民这才看清里头的情况。
里头是一个狭长的通道,两边是低矮的床铺,上面乱七八糟的堆满了被褥,床头部分明显的露出了一些干草,底部是一些泥糊的矮座,比脚面也高不到哪去。
吴志民尽量躬低身子,由人指引着走向自己的位置。
有一个空位,上面已经铺好了干草,吴志民看着就有点发懵,这实在是离理想中的情景差的太远了,简直就是天壤之别,那宣传单里的“电灯电话,楼上楼下”在哪?这是我们参军来的地方吗?
也是坐车累了,又走了这许多的路,连惊带懵的,吴志民像很多知青一样,来不及多想,铺了被褥,连衣服都没有脱,就昏昏睡去。
不知什么时候,周边的人骚动起来,吴志民也被吵醒。头顶上有一处亮光射进来,在确认不是灯光的同时,吴志明意识到,这是阳光,是从头顶上一处玻璃窗里透进来的。爬起来,下了地,吴志民也急于想知道外面的光景,于是,快速爬出了洞口。
站在洞口,迎着阳光,吴志明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恍惚间就像来到了人类初始的原始社会,吴志民和他的战友们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