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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马往事(七)

作品名称:饮马往事      作者:自在随缘人      发布时间:2013-01-10 01:06:37      字数:3595

  饮马往事(七)
  
  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其实,特别适宜人们生存的地方并不多。几千年来,先人们征伐杀戮、你争我夺,主要就集中在几个大平原上。
  土壤肥,水分多,空气好,是这些地方共有的特点,也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根本条件。
  而我国多的是,不具备这些条件的崇山峻岭、荒原戈壁、大漠瀚海。
  自古以来,人们都是趋吉避凶,逐利而居,自然寻找着各自的归宿。
  所以,有的地方每平方公里上千人,有的所在不足一人,为何?自然而为之。
  从适宜居住的地方到蛮荒之地去生活,正常的年代,正常的人是不会去的。
  但有三种情况是例外,一是惩罚,二是奖励,三是国防。
  这三种方法,历史上一直在用。
  对于罪犯的惩罚,历来的统治者意见都是高度的统一,那就是,把犯人发配到荒山戈壁中,吃尽千般苦,回头重做人。施政者觉的理所因当,受惩者也自认罪有应得。无可非议。
  统治者的野心总是大的,开疆拓土是永远的目标,为此,统治者采取一些列有力措施,鼓励那些敢于冒险的人们到未开垦的地区,既发展了自己又巩固了边防,也是利之所至。
  处于国防的需要,军队士兵留在边疆,处在大漠之中,也是历史与使命的必然,别无他选。
  然而,历史的脚步沉重地迈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时,这一现象又出现了第四种情况——前三种的综合。
  惩罚、奖励、戍边三者都集于一身的知青运动,就是这一情况的最好例证。
  政治经济政策的一系列失败,导致社会矛盾的激化,尤其是在城市尤为突出,城市已经无法容纳过多的就业者及待业者,他们得为政策的过失买单,就成了惩罚的牺牲品。
  纯粹来自于精神领域虚幻的冲动盲目的虚荣感,成为了这些年轻人崇高的奖励,理想的狂热与非理智性被人为的放大数倍,导引着他们义无返顾的走近疯狂。
  一身黄色的没有任何的领章帽徽的“军装”,使得穿上它的人们,拿着铁锨,扛着镢头,提着镐把依然军人般的戍守着边疆,这种不伦不类,知青运动算是做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
  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历史以这种形式把他们推上了舞台。
  这个舞台很大,但有点远,有点偏,有点残酷。
  在多数小于六百万分之一比例的中国地图上,你是找不到或者很难找到饮马这个地方的,它,太小了,几乎微不足道。然而再小它却确确实实是个不小的舞台。
  它的容量很大,它融进了几代人的情感,它留下了多少人的青春,它又埋葬了无数人的梦想。
  饮马,很多人都以为它是个给马饮水的地方。不错,不过那是一百多年前的光景了,或者说,是近一千年前的传说了。
  即使在饮马待了几十年的人,也未必知道饮马真正的过去和由来,他们宁愿相信那个美丽的传说。
  传说,杨家将在北边打了大败仗以后,边疆危机,朝廷危机,可再无用武之人。无奈之下,请得杨家一众寡妇出兵征战。穆桂英挂帅,大战塞北,军马饮水之地,就在此处,故得名。
  但到过这里的人们,实在无法把这里的戈壁荒野与要供给千军万马饮水之地相联系起来。
  可这又是真的。
  不是穆桂英在这里饮过马,是这里一百多年前确实是一碧万顷的湖泊,确实能饮马,它当时的名字叫——布鲁湖。
  布鲁湖,据文献记载,自秦汉到清初的2000多年间,饮马区域曾是“百顷湖光的泽国”,史称布鲁湖.那时的自然生态都十分良好,古人说:“明湖秋水,弥望黄芦碧苇中,飞鸟灭没,令人耳目清涤,有印渚流连之想。”此后由于地壳的变化,湖水逐渐退去,生态也发生了重大变化,到了光绪年间,湖彻底变成了盐漠,风沙肆虐,失去了过去的娇态。但作为牧场还是备受赞扬。乾隆二年(1737),清军于此设置营(饮)马场,作为平准清军和驻屯军马的放牧地。“饮马场”即“营马场”谐音所转。营马场一直持续至光绪年间。
  其实,那时的人们还不知有生态保护这一说,人为的活动的破坏才是重要的。清后期至建国初期,几次大量的引水工程才是导致布鲁湖干涸的直接原因。
  饮马,没有变成罗布泊已经是万幸了。
  当移民们、复员老兵们、知青们坐上火车从四面八方踏上西去的路时,当他们风尘仆仆怀揣着各种心情奔赴到他们即将要表演的舞台时,发现这里是没有观众的,而更令人头疼的是,他们的生存都受到了威胁,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问题。
  生存,斗争,理想,挣扎交织在一起,这就是他们演出的主题。
  吴志民在闷罐车里,和战友们闷坐了三天三夜。火车总是时走时停,吃喝拉撒都得在车上进行,一切都显得那么神秘。
  隔着车厢的缝隙,吴志民极力地向外探寻。感觉车一直在向西走,好像没有尽头。同学们也焦急地互相打探着,想早一点知道他们最后的下落,但谁又能知道的更多呢。
  车厢里非常沉闷,白天的时候热的喘不过气来,夜晚又明显感觉到寒意。按他们在家乡的经验,现在是十一月份,还不到冷的时候,根本用不着穿毛衣的,但在夜晚的车厢里,同学们已经不得不把家里人给准备过冬的衣服翻出来,套在身上。
  从缝隙中窥测到的情景,已经使人们的热情开始降温。一开始的“拉歌赛”,一首接一首的唱红歌,已经被叹息,焦躁,甚至有点恐慌所代替,因为“消息灵通人士”,已经从车厢外飞去的景象里判断出,我们去的绝对不是一个什么好地方。
  于是,同学们争着在尽可能看到的缝隙里向外张望。想看到什么简直是太困难了,因为外面就几乎什么都没有,白花花的旷野闪着晕光,在热气腾腾的空气里呼啸着向来的方向奔去。
  就有人质疑了,我们这是到底去哪儿呐。思想坚定的,抱着一颗红心来的,马上就说:当然是去边境了,我们来是干嘛来了,不就是保卫边疆嘛,边疆不远,那远?
  不可辩驳的理由,众人不再多话,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吴志民虽然近一米八的个子,但毕竟还是刚进入青年,心头就有点酸酸的感觉。平生好像还是第一次有点念家了,虽然他那个家并没有太多的温暖。
  姐姐即使出嫁了,在吴志民的心里还像在一起一样,总是念着。在一起的日子很苦,但毕竟在一起,其实就是一种幸福,吴志民开始理解一些东西了。
  将来会是什么样呢?没参军时好像还很明确,随着现实的逼近,隆隆的链轨碰撞的声音,丝丝的寒意,憋闷的空气却使得这一目标变得模糊起来。
  吴志民就有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
  不知什么时候,从车厢的后半部分传来低低的饮泣之声,先是一声,后来成了串,再发展,竟然有些人也跟着附和了,成片了。
  再怎么发誓,再怎么斗志昂扬,过了那股劲,就显示出他们毕竟还是十六七的孩子。
  “薄(音bao,别)哭咧,看喔(你)怂样子。”一个激进的大男孩高声呵斥着。
  “来滴时候,牛皮都大滴很,咋咧,还么到地方呢,就怂了,丢人不”这个叫牛银堂的青年继续说着。
  就有一个同学不干示弱地站起来反驳者:“咋咧,哭也是常情吗,不哭滴也不能就一定舍(说)是真英雄,是骡子是马还要到真地方拉出来遛呢。”
  牛银堂见有人敢跟他对着干,扫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杜辉。
  这个杜辉,在学校就跟他作对,俩人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从父亲那辈在工厂里不和,一直影响到家庭里。俩个人孩提时开始,就在街道上各领一帮娃娃们斗架,时好时坏。
  报名参军时,牛银堂就想压杜辉一头,在学习上不行,在表现上一定要强过杜辉,他始终这么想着。
  没想到,他第一个报名,杜辉也不含糊,紧跟着也报了名。牛银堂就纳闷,这家伙学习挺好,家里条件也好,父亲还是车间主任,他凑什么热闹。
  牛银堂在纳闷,杜辉却在受苦。
  正如牛银堂所猜想的,杜辉犯了什么病,抛开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走这条路?
  杜辉的父亲此时更是想不通,一通急风暴雨的数落后,外带着两个不疼不痒的耳光,也没有把儿子打醒。
  杜辉更是一句话不说,任由家里疾风暴雨。碰上这样的滚刀肉,杜家也没了办法,杜家的奶奶,过去的大户人家出身,还是颇有历世经验,一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狗日的闹去吧。
  杜辉就是标着要和牛银堂比一下的最初想法,头脑简单的参了军,也注定了和牛银堂一生一世的纠葛。
  此时,见牛银堂和杜辉接上了火,早就有两拨宠宠欲动的年轻人,自觉的分成了两派阵营,互相剑拔弩张的成了对峙的形式。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看来此话不假。
  吴志民很反感这一点,与他们今后的命运的无法预测相比,眼前的这些斗气,都显得是那样滑稽可笑。
  突然间,火车戛然而停。
  停的是那么突然,令两派气氛紧张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激烈斗殴的青年也是一愣,大家停下来互相看看,再看看门的方向,确认火车确实停下来了,才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要发生的未知的事情上。
  火车终于确实的停下来了。
  车门打开的一刹那,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面前这是车站吗?几乎就是面对着旷野,下面没有站台,一望无际的戈壁展现在眼前。
  几个性急的青年,忽的一下跳下车厢,车厢离地面还是高的,加上下面的土石路基很不平坦,几个人脚一着地,站立不稳,立刻翻滚着滚下路基,在盐碱地里滚得一身灰白,马上像一个土憋鼠从地下钻出来的样子,引得大家一片哄笑。
  但更多的人,看清了眼前的情景时,都是心头一凉,暗自叫苦。
  但一切都晚了,下面站了些同样装束的人,只是比他们的衣装要陈旧些,大声喊着欢迎的口号,同时点名式的呼喊着他们的名字。
  他们的目的地到了,他们的舞台到了,需要他们表演的时刻到了,他们再没有退路。
  吴志民无奈而新奇地跳下火车,坐上了去饮马的毛驴车。
  吴志民的真正一生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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