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往事(一）

　　饮马往事（一）
　　吴青的父亲生在小江南，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死在戈壁。
　　吴青的爷爷更是没有料到，他会在风景优美的故乡，生下一个注定一生都要在风沙弥漫的戈壁中，屯垦戍边的儿子。
　　犹如一对年轻的夫妇，看着浑身裹满喜气一脸白胖的新生儿，是怎们也不会联想到多年以后，他会因杀人被押上刑场而爆头。
　　不可想象，但并不代表着就不可能发生。
　　吴青的一生就是这样毫无预兆的，但又命中注定的开始了。
　 上世纪四十年代，秦岭南坡的一个小村庄里一户姓吴的人家，正在经历着冰火两重天的境地。
　　后山上占山为王的刘三狗，人不知鬼不觉的就绑架了吴家的老太爷。开口赎银三千块。我的老天，这可不是小数字，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这笔钱得顶多大的用啊。
　　问题是，吴家根本就没有这笔钱。一个世代就居住在此，务了上千年地的庄户人家，哪来的这些存货？
　　就有人传过话来，说你家发现的宝贝，八成被人家盯上了，你一个庄户人家，这世道，拿那么个东西又不顶吃又不顶用的，破财免灾，赶紧拿过去换人命吧。
　　真是病从口入祸从嘴出，到此，吴家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前一段时间，村里来了一个货郎担，卖些针头线脑的。就转到了吴家门口，看着门口蹲着吃饭的吴老太爷，眼睛就有点直。吴老太爷是个善人，以为是货郎担走街串巷的饿了，就说，“饿了吧？庄家人，没啥吃的，舀碗红豆稀饭喝？”接着，就朝屋里头吆喝。
　　货郎担赶紧摆手，“爷啊，你好心人，怪不得手里端着这么个大宝贝。”
　　“你娃儿子，是不是饿荒了？一碗稀饭，啥子个宝贝？能活命就已经不错了。”吴老爷子苦笑着说。
　　吴奶奶颤巍巍地拐着小脚，给端出来一碗稀饭。货郎担谢着接了，并不喝，放在地上。
　　“爷啊，我跟你说，就冲您是这么个好人，我就不藏着噎着了，也不打算蒙您老人家了。这稀饭不值几个钱，可这盛稀饭的碗可是个大宝贝啊，我就不明白了，您怎么敢用这么贵重的东西吃饭呢？”货郎担一脸的不解。
　　“娃呀，赶紧把这碗稀饭喝了，头就不昏了。再者，一碗稀饭，你也用不着说这些没用的，你们这些生意人啊。”吴老太爷直摇头。
　　“嗨，好俄地爷啊，真的，我走南闯北，生意不大，可也算见多识广，一起干这号营生的，就有个老汉精通古董这一行，人家一边卖着针啊线的，一边就瞅着这古董。咱这是啥地方？
　　刘邦开四百年汉朝江山的地方，古往今来多少达官贵人在这里走动？诸葛亮是啥人物？张良多大能耐多大的官？不都埋在咱这吗？一千多年了，这地底下，这老百姓的家里，就没个值钱的东西？有，还不是一般的有。我们那个收古董的老汉，就悄悄告诉过我，他捡过几个大宝，都是不值几个钱的针头线脑换回来的。这些个庄户人家，有几个懂得？捧着个金碗要饭哩。”货郎担说到这忽然意识到话说得有点不妥，不好意思的笑笑，接着说。
　　“爷，不是说你哩。我就说这么个意思。那老汉说，也就是看我还实在，平常有个啥事还把老汉帮衬着，老汉老了，跑不动了，再说家里也有些个应急的钱了，不是这年月不好，他早就盖二层楼享福了，现在啥都要装这点，可不敢招贼了。不想跑了，这门吃饭的手艺又不想荒了，就零零碎碎的传给了我。这么些年，我还是见了一些东西的，您这个手里的碗，就是一个宝贝。”货郎担一口气说完，美滋滋地看着老太爷。
　　货郎担的一番话，还真的把吴老太爷的心思勾起来了。
　　是啊，老一辈人常说，咱都是刘邦的后代啊。宋代，祖先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才隐姓埋名改为吴的。家谱子早都失传了，备不住祖上还有些个能人呢，藏个一件半件的宝贝该不是难事。手里这个碗，打我懂事时，就已经有了，它的来历没人提起过，莫不是还真有点名堂？吴老太爷心里默想着，手就有点发抖，端了几十年、碰了几十年锅沿、吃完了往地下一撂的碗，如今倒不敢往嘴前放了，生怕呲出来的两个大门牙再把哪磕出个豁豁来。
　　“娃儿呀，你别蒙老汉，传出去让人笑掉牙哩。一个乡里人，祖祖辈辈种地，能有啥宝贝？”吴老太爷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爷啊，你可不知道哩，你这个碗看上去发黑，带点淡绿，碗壁又厚，看着笨光光的，一点都不起眼，但是你有没有发现，这个碗和别的碗就不一样，这个碗底的造型，现在根本看不到了。我的爷啊，这是宋朝的碗啊，就是包黑子生活的那个朝代，距今将近一千年了。知道哪出的吗？距咱省府西安一百多公里的耀州出的。那个地方从唐朝就开始烧瓷了，有名的很，就叫耀州瓷，专烧这样的青瓷，难得的很哩。咱离西安不太远，才有可能传进来哩。”货郎担看着吴老太爷犹疑的神色，有点着急的说。
　　话到此，吴老太爷真有点信了，只是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这碗，真就一千多年了？我的天啊，咋就端过来了？
　　忽然间，吴老太爷回过神来。
　　“娃儿呀，你说了这半天，对你有啥好处？你想干啥？”吴老太爷警觉起来。
　　“爷啊，我就是干这行的，不瞒您说，我们就是要便宜地从别人手里收货，才能赚大钱啊。越是看见好东西越要把它说烂，碰见那些干脆不懂的，两根针我都能给你换来个碗，您信不信？有些人，不懂装懂，还牛气哄哄，话大得很，把我们这些人根本不看在眼里，不拿人看，哎，我们还就越要坑他。有几个人知道这里头的渠渠道道？我们稍微给他来点专业术语，他就摸不着南北，怂了，到头来还得求咱们收下他的东西。这年头，活命才是第一，拿着个宝贝有什么用？能当吃还是能当喝？再说了，好日子，谁还把宝贝拿出来卖呀，您说是不是？可您老人家不一样啊，您把我当人看，您心善，就冲您这碗稀饭，我不能坑您。也不能让别人把您给坑了，所以我要告诉您真相。但是，我也没法跟您讨这个宝，为什么呢？话说明了，就不是我们这行该干的了。给少了，这是明摆着不行的，我也不能这么做；给多了，这买卖我们也就没有多大的利头了，况且，我还真没这么多的钱收您的。现在，我只能告诉您，算咱爷俩有缘，我呢，就只能说这么多，做这么多。您那，把您的宝贝收好了，别再喝稀饭了，碰着有缘之人，出了手，您吃什么没有？看好了，说不定哪天我攒够了钱，再回来跟您淘宝呢，多保重吧。”货郎担还真是个仗义之人，嘎蹦利索地一气说完。
　　望着货郎担吱呀吱呀地挑着担子远去的身影，吴老太爷的心也随着忽上忽下起来。
　　一个平平常常的下里巴人，直到懂事，都没见过一个像样的家什，这几间破瓦房都不知住了多少年了，屋瓦上的茅草蓬勃地疯长着，几处地方已经露出了椽子，只要下雨，屋里就得摆满坛坛罐罐的接雨。这地方，一年四季的雨还下个不停，屋里就没消停过。
　　几个儿子也不小了，都挤在这两间破草房里，也不是个事啊，这不，大儿子的媳妇又要生了，又舔一口人吃饭，咋办呢？
　　这个货郎担说的，如果是真的，那真是老天开眼那，只是不知这是哪个祖先留下的宝贝，一下子还让人转不过来弯呢。
　　吴老太爷惶恐着，忐忑不安地过了几天。
　　就在吴家上下，都在为这件宝贝寻找最佳藏身之地时，吴老太爷却让山匪绑架了，这不要命吗。
　　当时，只有货郎担和吴老太爷才知道此事啊，怎么会让山匪知道的？货郎担看上去也是厚道的，不然他不会跟老太爷说那么多废话的，骗了去就是了，不会给山匪通气的。老太爷嘴也紧着呢，家里人都小心翼翼的，怎么就传出去了呢？看来，还是应了那句老话，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没办法，吴家的大儿子拿着碗，独自上了山。
　　后山上，如果不是土匪占着，还真是个好去处。
　　这秦岭是中国中西部最重要的一条山脉。横亘在中国的中部，东连着淮河，构成了中国南北重要的分界线。
　　秦岭的北坡，山高坡陡，北方来的寒气被阻挡于此，就比较冷，数目大都是落叶的，故而就显得冷峻。
　　秦岭以南，则景色又大为不同，坡缓树密，云雾缭绕，起伏的丘陵，终年绿意融融。物产丰富，品类繁多。难怪刘邦会跑到这秦岭的深处，养兵蓄锐呢。
　　吴家老大深一脚浅一脚，在深山里走了大约三四个时辰，抬头望去，依旧是密密匝匝的树，劈头盖脸的压下来，除了不知名的鸟叫，再无任何气息。
　　这到哪去找呢？老大正在犹豫，“砰”的一声，一块石头砸在对面的树上，惊了老大一身冷汗。
　　“上来”，一个声音大喊着，老大依稀看去，半山腰里好像有个红色的东西在闪，就壮着胆子揣着碗向山上那抹红走去。
　　吴家的噩运真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