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长篇】第十八章 儿多母苦

　　（三十一）儿多母苦
　　厂里的厂房要扩建，围墙外毛姐的家也被拆除，余元一家搬进了府山脚下另一侧的一排集体家属宿舍。左边是厂里车工温家，右边是电工陈家，……隔了两家是夏姐家。毛姐一家从此结束了单门独户的居家生活。
　　由于孩子多，分了个50多平米的“大套”。大一点的房间开了两张单人床，小一点的房间开了一张大床，在大房间的上方担了一层阁楼，梦雨睡在阁楼上。
　　搬进集体家属宿舍这年，梦雨已经上初二了；梦俊、梦文和梦清都分别上一年级、三年级和五年级。住房比以前的大了，但失去了小菜园的补贴，因为怕影响左邻右舍的休息，豆腐也不做了。虽然余元的工资加了十几元，毛姐拼命的加班加点也还是入不敷出。
　　余元几次提出让梦雨辍学，毛姐坚决不同意，为此夫妻两吵过好几回。
　　听说修公路、铁路需要大量青石子，毛姐到断桥裆里捞青石，到人迹罕至的坟茔山挖青石，总之，遇到大块青石就抬回家，遇到小块青石也往家捡，有时遇上百十来斤的大青石板就先用大钉锤砸开，再往自己家搬。每砸碎一立方青石子能挣0.50元，一个月下来也有近十块钱的收入。日子勉强得过。
　　
　　这天晚上，梦雨吞吐了半天：“妈，老师说要交班费，每人0.5角。”余元拿眼一瞪：“没有，今天要买作业本，明天交班费，你还让不让人活啦？老子就喝2毛钱的酒，你开口就要5毛，这学干脆不要上了。”
　　“你就不能少喝两回酒吗？那酒喝到肚子又不能管饱，喝多了还得病。”毛姐一听余元说不让梦雨上学的话就来气。
　　“我是这样讲哦，有能耐你就出劲让她念，女孩子不总是给人家的人吗？”
　　“你怎么跟你妈说的一样的话？他是你的女儿耶，你怎么老是这样偏见？孩子多念书才能有前途你知道吗?”
　　“还不是手头太紧了吗？”余元固执己见。
　　“那你这酒不能少喝点吗？”
　　……听爸爸妈妈为自己吵嘴，梦雨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你们不要吵了，我去跟老师讲缓些时候再交。我去捡废铜铁卖好吗？”
　　
　　这天星期六下午，同座的同学王琴约梦雨到新华书店去看书，书店里，大多数人都是在“免费”阅读，特别是中小学生。梦雨也不例外。梦雨如饥似渴的翻阅着。一套数学系列丛书吸引了梦雨眼球，梦雨爱不释手，一看要五六元钱，梦雨轻轻地放回了原处。王琴看梦雨翻了半天，也拿过来看看，一看背面单价：“乖乖！”将舌头伸了伸把书放回书架。
　　每次因为学校要交什么钱的时候，每次都会听到爸爸和妈妈为钱吵架，而结果总是以爸爸撒酒疯妈妈忍气吞声而告一段落。这也不能全怪爸爸，因为家里经济确实是太拮据了。梦雨心里这样想着，尽管是那么想得到那套数学丛书，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要让妈妈看出自己的心事。
　　晚上吃饭了，梦雨将头低着，生怕自己有什么表情让妈妈发现。可是梦雨越是将头低得低低的，就越是引起毛姐的注意：“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学校要交什么费用？班费还是其他什么？”毛姐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只要是孩子们学习或是学校要的东西，那是少吃一顿都要满足孩子。
　　“没——没什么！”本来有心事的梦雨从来不会撒谎，一撒谎肯定口吃。
　　“妈妈，姐姐讲假话了？”梦俊见姐姐说话有点结巴，讨好的对妈妈说，生怕妈妈不知道姐姐说了假话似的。
　　“梦雨，需要什么跟妈妈说。”毛姐摸摸梦俊的头，用眼神对梦俊表示“妈妈知道了”。
　　“看你，什么都惯着她！”余元对毛姐投来不以为然的态度。
　　“真的没什么！下午和王琴在新华书店看了一套书我很喜欢，不是学校要求买的，只是课外阅读书，再说又很贵，要五块多钱，王琴也没买。”
　　“哦。”毛姐没吱声了。
　　“哼！语气真不小，五六元？”余元吐着酒气将一筷子菜夹往嘴中。
　　第二天中午毛姐悄悄地塞给梦雨六元钱：“拿着，别让你爸爸看见，不然他又拿去买酒喝了，你就没有了。”
　　梦雨推辞着：“妈，你哪来的钱？真的不需要买的。”
　　“嘘”毛姐拿眼示意梦雨拿着不要再吱声了……
　　
　　梦雨捧着刚从新华书店买回的数学书，边走边翻看着。“梦雨，放学啦？”
　　梦雨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是夏阿姨家的女儿小玉：“哦，今天是星期天不上学，我刚从新华书店买书回来。”
　　嗨，连星期几都不知道，小玉觉得很难为情：“瞧，我不上学都不知道星期几了！”
　　见小玉不好意思，梦雨调开话头：“小玉，你这身衣服怪好看的耶！”见梦雨说自己的衣服很好看，小玉打开了话匣子：“嗯，人家都说我这件衣服好看，这是我自己挣钱买的，这不，我还给我妈也扯了块布料做了件褂子，人家都说我妈妈穿上年轻了一大截呢！”看着小玉那种乐滋滋的甜蜜中掺合着炫耀的神情，梦雨有种愧对母亲的滋味涌上心头，小玉比自己大几个月，和自己一样是家里的长女，因为弟弟妹妹多，夏阿姨就让她在家里帮衬着，眼下小玉不仅自己养活自己还能对妈妈尽一份孝心。
　　梦雨离开小玉，满怀重重心事向家门口走去。门是开着的，不知道谁在家里。抬脚跨进家门，听见房间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音。来到房间，只见王秀珍和好几个与妈妈在一起做事的家属工围在妈妈的床边，梦雨顿时紧张了起来，一看妈妈躺在床上，嘴唇泛白色，脸上黄黄的。
　　“梦雨，你个死丫头，怎么到现在才回来？”直肠快嘴的夏阿姨朝梦雨一顿呼喝。
　　“我妈妈她怎么啦？”梦雨惶恐的面对大家。
　　“你妈妈下午晕倒在车间里！她这么瘦弱，生活又重，还到医院卖血，不晕倒才怪呢。”王秀珍说道。
　　咋一听妈妈去医院卖血，梦雨头“嗡”的一响，曾经听人说，那是要从胳膊上的血管里把身体里的血液往外抽，抽得越多卖的钱就越多，但凡卖血的人都是等钱急用或是走投无路，身体弱的人是经不起抽血的。妈妈肯定是为了筹钱给我买书才去卖血的。都怪我，要买什么书，家里这么困难，妈妈在哪弄钱去呢？要是妈妈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是好？想到这里，梦雨不寒而栗，紧紧抓住毛姐的手：“妈妈，我买书的钱是不是你卖血得来的？要是这样的话，我宁愿不上学了，很多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子都没上学，妈，我已经上了初二了，就让我回来帮你吧！”
　　“啪”只听一声巴掌声响，从没挨过妈妈打的梦雨不解的望着妈妈。
　　“我这晕倒不是巧合吗？你只要把你的书念好，别的事轮不到你来管，知道吗？”妈妈似乎动了肝火。
　　王秀珍揽过梦雨：“有话好好说，干嘛打梦雨？梦雨也是一片孝心。”
　　“我说毛姐，你也够难的了，梦雨上了初中也够了，不如就让她回来帮你算了。姑娘家能念到这样就行了，我家小玉一字不识不一样挣钱……”夏姐善意的劝着毛姐。
　　“夏姐，你不用说了，只要她能念下去，我都要让他们念下去。”毛姐倔强着。
　　“唉，只是太辛苦了你自己。”夏姐无奈的摇了摇头。
　　
　　望着桌子上王秀珍夏姐她们带来的一瓶桔子罐头和一斤白糖，梦俊、梦文、梦清和梦盛都眼巴巴地瞅着，梦雨悄悄地把弟弟们拽到旁边去，最小的弟弟梦盛牢牢地抓住桌子腿直盯着那瓶罐头不肯离开。毛姐见状，当即撬开罐头，放在桌子上：“你们几个人都吃，不要打泼了！”梦雨默默地走到一边，其实她也很想吃，长到十五岁了，还真的没吃过罐头是什么味道，“姐姐，你怎么不吃？”梦俊问到。
　　尽管梦雨很想吃，自己在嘴里暗暗的咽了一下口水：“你们不要吃完了，留点给妈妈，妈妈生病了你们知道吗？”
　　“嗯”梦俊毕竟大些懂事些，吃了一勺，也跟姐姐一样从桌子边上撤了出来。三个小弟你一勺我一勺吃得津津有味。毛姐见梦雨一口也没吃：“梦文，挖一勺给你姐姐吃。”“嗳”梦文答应着。不一会，一瓶罐头被吃得底朝天，最后，梦盛举着空罐头瓶子仰头对嘴里滴着……毛姐看着孩子们的吃相心里阵阵发酸。
　　
　　天阴沉沉的，像是有一场暴雨就要来临。
　　梦雨烧好饭，等候着爸爸回来吃饭，一等也没回来，两等还没回来，几个弟弟都嚷着肚子饿了，毛姐喊孩子们不要等了。
　　梦雨刚把碗洗好，余元喷着酒气打着饱嗝踉跄着脚步回来了。“听说你今天卖血去了，钱呢？”
　　“在哪喝成这样？害我们还在家里等你吃饭！”毛姐忍住心中的气。
　　“爸爸，妈妈今天晕倒了，是王阿姨她们送妈妈回家的。”梦雨告诉余元。
　　余元眼睛又一瞪：“我知道，不都是因为你吗？你还好意思讲？”
　　“我以为你不知道……”梦雨从心里感觉很怕父亲。
　　“难怪一回来就问钱呢！”毛姐感觉一股凉气从头顶凉到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