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月到梧桐上045

　　几只燃放的蜡烛跳动着生命的光亮，把放在陶喜娟脸旁的玫瑰辉映得更加妖娆。一家人默默地含着眼泪，吃着永生都不能忘怀的年夜饭。谁也没有注意到，闻慧吃着吃着，忽然放下碗筷，转过身就打开了放在床下的密码箱。密码箱里是钱，整整十五万，钱的上面放着一封信。闻慧把信打开看了，信很短，内容如下：“慧慧，我最爱的人是你，我最感激的人是爸爸，最恨的人是你的妈妈，我无法生活在这样的夹缝里，只有选择离开，替我向爸爸说声对不起，钱留下，帮爸爸还账，再见。”闻慧猛地把信摔到地上，呜呜哭起来：“走吧、走吧，谁稀罕你的臭钱啊！”
　　闻慧地举动把大家弄蒙了，本已压抑的气氛里又多了一层惆怅。叶玲和闻海生对视了一眼，放下筷子，从地上把信捡起来，看了看，塞进衣兜了，转身走了出去。
　　
　　六十
　　火车站候车大厅已是门可罗雀，外面张灯结彩年味十足，劈噼啪啪的爆竹声传进大厅里，也灌进西瓜小子的耳朵里。西瓜小子蜷缩在窄窄的椅子里，他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想想小时候的流浪生涯，禁不住泪水涟涟。
　　“你还是男人吗？”叶玲气冲冲地闯进来，一把薅起西瓜小子，厉声喝道。她刚刚去过小吃店，又找遍了长途汽车站后才赶到火车站的，脸上流着汗水，热气往上升腾着。
　　“叶妈妈，连你都不能理解我吗？”西瓜小子呜呜哭道：“我没法面对慧慧呀。”
　　“我凭什么理解你，男人能改变世界，你能改变什么？”叶玲气恼地问道。
　　西瓜小子迟疑着，欲言又止，见叶玲的态度平和了许多之后，他告诉叶玲，他就是王爷的儿子，但他不敢相信陶喜娟会是闻慧的妈妈，是陶喜娟让他从天堂跌入地狱的，他无法面对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女人。“你说，我是给她端屎端尿，还是一把掐死她。”西瓜小子铁青着脸说道。
　　叶玲大吃一惊，眼前的现实让她难以接受，闻海生辛辛苦苦抚养的居然是仇人的儿子。王爷那狰狞的嘴脸又清晰地在她眼前浮现了。她颤抖着身子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喜娟得到了什么，喜娟得到了什么？她怎么会这么傻啊！”
　　“叶妈妈，您是不是也认识那个人？”叶玲脸上的表情让西瓜小子大惑不解。
　　叶玲摇了摇头，无奈地苦笑着，闻海生积德行善一辈子，他会想到自己煞费苦心所培养的竟是仇人的孩子吗？如果他知道现在的结果，他会怎么想，他能接受这个让人窒息的现实吗？
　　“为什么会这样，叶妈妈，为什么会这样？”西瓜小子痛哭流涕了。
　　“不要问为什么，你是男人，应该要结果的。”叶玲大声呵斥道，“你怎么和闻海生一样窝囊！”
　　西瓜小子愕然了，叶玲从来未用过这种腔调和他说过话，语气中裹挟着愤怒，是为了陶喜娟还是因为恨乌及屋，他闹不明白，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叶玲说的话像是发射的连珠炮，她恨闻海生长着一付男人的空壳，骨子里却懦弱无能，更恨西瓜小子临阵脱逃比懦弱还贫血的做法。她把十几年积攒的情绪不分青红皂白地砸向呆若木鸡的西瓜小子：“没有人对不起你，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是你自己心里龌龊还要把所有罪名强加到别人头上，是个男人你就担起责任，是条汉子你就面对人生，你逃，你逃，你还能往哪里逃？别总惦记着谁对不起谁，闻海生虽然是个窝囊废，可他做任何事情都没图过回报，你也别让我看不起你。”叶玲连气带怒地说了许多话，说得西瓜小子面红耳赤，热汗津津。叶玲说完了，转身便走，西瓜小子犹豫了一下，只好抬起脚悻悻地跟在后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闻海生咧开嘴嘿嘿地傻笑着。
　　闻慧使劲地把密码箱塞到西瓜小子怀里，不容分说地就往外推他，推了几下没推动，气恼地转过身别过脸，悄悄地擦着眼睛。
　　西瓜小子怀抱着密码箱，侧着身子，尴尬地站在门口，进退两难，只好把目光投向叶玲。
　　闻倩嘻嘻哈哈的把西瓜小子拽进来，双手推到闻慧跟前，揶揄道：“出气筒来了，有啥气你就喘吧。”
　　叶玲朝闻海生挤了挤眼睛，闻海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朝西瓜小子走去，拉着他坐下来，语气轻松地说道：“等你妈妈出了院，咱爷俩就搞个满汉全席。”
　　西瓜小子眼圈一红：“爸爸，我错了。”
　　闻海生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把拉起西瓜小子，爽朗地说道：“你那里来的错，只要没错过，就是没有错。”
　　
　　六十一
　　春回大地，乍暖还寒。虽说春风已经拂面，柳树也抽出了新芽，但是，人生的苦涩并未因春的到来而淡化了滋味。冯教授告诉闻海生，虽然陶喜娟捡回了一条命，但后半生将永远躺在床上却是不争的事实。闻海生比佐罗瘦削了很多，甚至变得猥琐了。可是他不相信冯教授的话。他说你当初还不是断言她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吗，可是她现在还活着，出了这个门，我就没有理由不让她站起来。
　　冯教授没有计较闻海生的执拗，他把手伸向闻海生，说：“小陶要是能站起来，我重新跟着你上大学。”
　　“我记住您的话。”闻海生极为认真地说道。
　　“记住叶玲，她是圣人。”冯教授拍了拍闻海生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我可是真羡慕你。”
　　闻海生使劲地咬了咬嘴唇，他把陶喜娟抱到轮椅上，里三层外三层包好后缓缓地推着她走出病房。
　　叶玲赶到病房时，已是人去屋空，她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病床，捂着脸嘤嘤地哭了。
　　“等妈妈能站起来，咱们就结婚，好吗？”闻慧羞涩地低着头说道：“让你付出那么多辛苦，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我宁可一辈子不结婚，也要实现你的愿望。“西瓜小子认真地说道。
　　“你不爱我了吗，是不是你等不及？”闻慧猛然抬起头，眼里闪现着晶莹的泪花。
　　“想歪了不是，我要是天天把爱挂在嘴边，你能信吗？你看爸爸，他说过爱谁吗，可他的爱最无私。”西瓜小子一边帮闻慧擦眼泪，一边说道，“我连爸爸一个小脚趾头都撵不上，那可是差远去了。”
　　“不许你学爸爸。”
　　“为什么？”
　　“窝囊。”
　　“瞎说什么，爸爸可是天下第一男人。”
　　“反话。”
　　“是真心话。”
　　“可是，我还是不愿意你像他那样。”看着西瓜小子满脸认真的样子，闻慧心里侵上了一种莫名的惆怅。
　　“你甭想那么多，咱们是老百姓，就过老百姓的日子，想的可以灿烂辉煌，做起来就得实实在在。”西瓜小子嘿嘿笑着，他开着玩笑逗着闻慧，“你不是说不和誓言结婚吗？”
　　闻慧脸羞得红红的，扑闪着好看的大眼睛说道：“我可是认真的，我不要浪漫，我只要安全，安全才是第一的，傻瓜。”说着，挥起小拳头就捶了西瓜小子一下，“就你坏，你愿意穿新鞋走老路呀。”
　　西瓜小子开心地笑了，嘴角上翘的同时，忽然感到闻慧说的那个字眼异常的沉重。他能避免闻海生的悲剧吗，能不折不扣的把安全贯穿于闻慧今后的生活吗？闻慧长得太漂亮了，他心里没底。
　　“哥，你不是想逃避吧？”西瓜小子脸上的表情没有逃过闻慧的眼睛，没等西瓜小子说话，她就开口发问了，“其实，你心里害怕，是不是？”
　　“咱们家一直生活得很沉重，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特别压抑的感觉，咱们应该快乐，天天高兴才对。”西瓜小子回避了闻慧的问题。
　　闻慧点了点头，她真的想快乐起来，可是，闻海生的日益憔悴和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却怎么也使她快乐不起来。她心里真的很沉重很压抑，可她不想说。她和妹妹们是在泪水中泡大的，她们的童年有几个人能理解，想妈妈的心结又有几千层，谁人知谁人晓？闻慧又垂下了眼泪，她真的想嚎啕大哭，躺在西瓜小子的怀里毫无顾及地发泄情感，但是，西瓜小子没有抱她，反倒是他先哭出了声音，他哽咽着告诉闻慧，他真的很自卑，心里总有一种负罪的感觉。如果当初没有他爸爸那种巧舌如簧的聒噪，闻慧的家庭不应该是这样。
　　闻慧吃惊地看着西瓜小子，她说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记在心里啊，我要是像你这么小心眼，还能选择你吗？
　　西瓜小子羞愧难当了，他说闻慧你不是要安全吗，我当然就要把隐私告诉你，你别以为男人都气壮如牛吗，不是的，其实，男人的心眼最小，女人可以拥有最好的朋友，什么话都可以说，比如咱妈妈和叶妈妈那种关系，那可是千锤百炼的。可是，男人不可能拥有好朋友，即便是有，那也是建立在相互利用的基础之上的，不图三分利，谁也不起早五更。爸爸最直率，他不想利用别人，也不想充当别人既得利益的牺牲品，所以，他就没有朋友，他有许多话能和叶妈妈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但他决不和我说，男人就是这样，宁肯让女人窥视秘密，也不愿意让男人得到丝毫的信息，我也不例外，有话就是要和你说，将来咱们要共同生活，藏着掖着那还叫什么夫妻呀。
　　闻慧似乎要醉了，她亲昵地把头靠在西瓜小子的胸前喃喃道：“想得倒美，谁说要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