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月到梧桐上024

　　
　　三十三
　　闻海生担完水，把面活好，发上，扣上湿毛巾，再把吕制的大锅盖盖上，想了想，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这才坐下来嘘了一口气。屋里弥漫着炖骨头的芳香，他呵呵地笑了。他今天从工头那里结算回来800块钱，在集市上买了芥菜疙瘩后，又买了一大扇排骨，排骨现在就在沸腾的锅里炖着，撒着欢往外散发着馥郁的香气。嗅着香喷喷的气息，闻海生也开始追索自己曾经的思绪。自从被公司开除后，他就有过活思想，想和“二闺女”叫叫板，争争高低，凭什么“二闺女”就非得把全部责任都按到他头上，难道“二闺女”就没一点责任吗，难道他天生就是邀功领赏的主儿吗？这种人，有了成绩是他的，出了问题却是别人的，这样的官要他还有什么用啊！前些天，闻海生在大街上遇到了已经被提拔为公司党委副书记的老主任，那时，老主任像逃避瘟疫似的躲避他，对他提出的问题支支吾吾，根本就解释不清楚。从老主任的态度上，闻海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冤枉了，人家为什么含糊其词，就是因为他闻海生有委屈，而他们又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闻海生想自己不能背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黑锅，他有权利也应该上访，他应该把自己的冤屈向上级党委讲清楚，这样的话，不仅能够维护自己的名誉和权利，而且，更像一个男子汉的所作所为。
　　但是，现实的存在却使他不得不让那些想法脱轨。如果他去上访申诉，三个孩子的生活由谁来照料，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上访是个长期的过程，需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和物质准备，他当过党委办的秘书，知道这里的程序是非常严格的，不容忽视的。叶玲虽然非常喜欢这三个孩子，可她有正常的工作，她不能也做不到丢下工作来替他照顾孩子，而且，她来算什么，算母亲还是算阿姨？闻海生不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答复，干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有时也想把孩子送到父母那里，让孩子成为他和家庭缓和关系的纽带。问题是他不能那么做，父亲自从和他断绝来往后，没多久就得了脑溢血瘫痪在床上，他不能前去尽孝已经说不过去了，难道还有添乱的理由吗？前些天他托付叶玲给父亲送去了一千元钱，母亲抓着叶玲的手说什么也不撒开，气得老人家自己抽自己的嘴巴，哭着喊着说老闻家没福气，那么好的女人居然和他们无缘。叶玲回来时就哭了，哭得闻海生六神无主，只得听从叶玲的话，让她领着孩子们去看了一回爷爷奶奶。母亲没要他送去的钱，她又让叶玲把钱拿了回来。闻海生想起这些事情就想哭，女儿闻慧回来时告诉他，奶奶都给叶妈妈磕头了，她想让叶妈妈当我们的亲妈妈，可是，他做不到，他的心思不在叶玲这里，他不能骗她。
　　闻海生打心眼里感谢那个工头，如果不是人家给了他机会，他现在也不可能挣到这么多的钱。手里有了钱，使闻海生对自己曾经要上访的念头产生过怀疑，现在他一个月可以挣到800元，而如果还在工作岗位上，即使是一帆风顺地往上长级，最多也不过200元左右的收入，和现在的收入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假如真的让他回到工作岗位上，他不会说服自己。手了有钱，他就可以让女儿抬着头走路，可以给女儿买好一点的学习用具，他不需要再去看那些冷面孔酸嘴脸，更可以让自己笑的自然些。他想过，假如当初自己也像现在这样阔绰，陶喜娟就不会离他而去，而他就完全可以把自己的老婆打扮得花枝招展。
　　闻海生脑子里满是陶喜娟和钱的影子。想起钱就让他精力充沛，他坐不住了，抬起屁股站起身来，走到堆放在墙角的荠菜疙瘩旁，用脚踢了踢，抄起菜刀就开始修整起来。
　　芥菜疙瘩和馒头差不了多少，都是不起眼的东西，但现在却是他赖以生存的命根子。闻海生坐在毫无生气的芥菜疙瘩面前，像是面对神圣，他要把自己对生活的实力都展现在这丑陋的芥菜上，把它们变成美味佳肴。
　　但是，肚子已经开始鸣叫了，也把闻海生的思绪拽回到现实中，他禁不住心里一阵哆嗦，锋利的刀刃跃过左手里的芥菜疙瘩就滑到拇指上，殷红的血瞬时便涌了出来。他抬头看了看石英钟，天啊，都九点了，三个孩子跑哪去了，他扔下刀，匆匆忙忙找出一块布条缠在手上，然后，冲进夜幕里。
　　三十四
　　“姐姐，咱们快到家了吗？”
　　“姐姐，这个地方咱们没来过。”
　　“姐姐我害怕。”
　　闻慧停住了脚步，极目张望，远处是溟朦山水，不时划过来的汽车灯光，洒在她们的身上。她们的衣服湿透了，刚才还是浑身大汗热得出奇，现在，秋风瑟瑟，姐妹们冷的有些发抖，只好相拥着取暖。“不走了，咱们就在这里等爸爸。”
　　“爸爸会来吗？”
　　“会的，一定会的。”
　　“你说你都三十好几了，也不琢磨琢磨自己个人的事，总往姓闻的家跑什么，你不该他也不欠他的，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光往里搭钱不说，还得赚些闲话回来，你说你图的是啥呀。”叶玲的母亲一边拾掇着屋子，一边对在外屋劈柴的叶玲说，“我怎么也琢磨不透你。”叶玲长期在家里糗着，让她很着急。
　　“我不知道你瞎琢磨啥，您要是没事就去睡觉，要不就去溜大街，我这么大人用不着你操心。”叶玲把斧头扔在地上，挑开门帘进了屋，继续说道，“我把自己糗成老太婆，我乐意。”
　　“你乐意？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你知道人家在背后怎么说你吗，我敢出去吗，那些唾沫都能把我淹死！”老娘把腿盘在床上，埋怨道：“你自己说这叫啥事儿，人家说这就叫吊膀子，难听死了，我求求你了，就让我闭着眼睛死还不行吗？”
　　叶玲“扑哧”一声笑了，她抱着老娘的肩膀摇晃了几下，娇嗔道：“妈，看你说的，你死不了，再说，要是睁着眼睛死那还说不定得有多大冤屈呢。”
　　“我就冤，养个闺女愣给剩家里了，别人还不一定怎么骂我呢！”老娘不高兴地把叶玲的手扒拉下来，“要不我再给你相个差不多的，头婚咱就不指着了，找个二婚的也算不上寒碜，反正你得有个家。”
　　“家、家、家，你就知道有个家。”叶玲说完就哭了，一头扎在老娘的怀里痛哭起来，“你没忘吧，你找的那个人是怎么欺负我的，凭什么我就得凑合啊，我不嫁，就不嫁，谁也不嫁！”在老娘怀里哭够了，叶玲这才抬起头来，抽抽噎噎地告诉老娘，她和闻海生其实在陶喜娟之前就认识，下乡那会儿就在一起，那时她害羞，没敢把自己的心里事告诉任何人，但她没想到，陶喜娟会抢先一步拥有了闻海生，这使她一辈子都不甘心。叶玲哭道：“他们离婚了，我想去当孩子的妈妈，可是，闻海生的心思不再我这里，他还惦记着陶喜娟，妈，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你就是下贱，一个卖破馒头的有什么好啊，像他那样的，咱们闭着眼睛都能抓一把回来，一个老爷们都窝囊到那种程度了，谁还看的起呀。”老娘把叶玲的头扶起来，“告诉我，他有什么好，如果你看他真的好，我也就豁出去了，宁可我闺女下嫁。”
　　“妈，我不能嫁！”叶玲十分郑重地说道：“我嫁了，陶喜娟就有一百句话等着我呢，她想让我一辈子都背个勾引人家男人的骂名，我才不呢，凭什么啊，我就不让她得逞。”
　　“你说你累不累呀，人家那头给你扣个屎盆子，你这头倒好，还心甘情愿给人拉帮套，我都看不起你。搁我身上，早抽她了，你说你那武艺是给谁练的，狗屁用都没有。”老娘虽然很生气，但她还是把叶玲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脸，说道：“闺女，你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没人疼妈还疼呢，要是碰上合适的，就嫁了吧，那个闻海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你就别惦记了。”
　　“嗯、嗯，我不惦记他，我是惦记那几个孩子。”叶玲说完就走到外屋，抄起斧头就狠命地朝地上的柴禾劈去，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真的忘不了闻海生。
　　三十五
　　闻海生急红了眼睛。三个孩子常去玩的地方他都找过了，连个影子都没见到。他穿过大街走小巷，骑着叮当烂响的自行车狂呼着三个孩子的名字。孩子能上哪呢？他骑到了云水河畔，一丝不祥的念头突然掠过脑际，孩子会不会在河边玩耍，会不会玩着玩着就掉进水里，是不是先掉下去一个，后面两个就跟着去拽，没拽住两个也掉了下去？不会的，他的慧慧很乖，她知道该怎样照顾两个妹妹，别看她才八岁，已经会搽粥洗碗抹桌子了。不会的，她们不会掉进河里的，河里的水很深很急，这么危险的地方她们是不会来的。可是，她们会到哪里呢？闻海生迎着风拼命的蹬着车子，任泪水泉涌般淌过脸颊，使尽所有的力气用喑哑的声音呼唤慧慧、倩倩和静静的名字，他恨自己的声音太小太弱，怎么天生就是中音，如果是高音，女儿们应该能听到他的呼喊声的。女儿啊，你们在哪里啊，你们快出来看看爸爸，爸爸来接你们来了，别害怕，爸爸说过不管你们闯多大的祸，爸爸都不会打你们一下的，爸爸不能没有你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