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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春风之仪】远飞的大雁(二十二)

作品名称:远飞的大雁      作者:之仪      发布时间:2009-07-10 21:54:02      字数:5213

第二十二章:『感谢青山』
丁建成放下竹笛,小心翼翼地摘下墙壁上那张五人的合影,用一块干净的抹布擦去上面的灰尘,轻轻地放进王林走时留下的那口皮箱的夹层里,环顾这间自己栖身了一千六百四十多个日夜的小黑屋。此时的他百感交集,两年多前,王林走时依依不舍留下王维的那首《九月九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明天他也要走了,真的要把张建军一个人孤独地留下,他就要离开这个接受了四年多再教育的地方,此时的心情很复杂,让他说不清道不明,接受再教育到底在这穷乡僻壤学到了什么呢?
他的眼前浮现出飘逝了的近五年的知青生活,嗯,学到了,还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从那些“老三届”知青的忍辱负重中懂得了什么叫坚韧不拔。从这些憨厚善良的农人身上学会了怎样去克服物资的匮乏,他们挺拔着脊背一代代从困窘的生活中走来,那坚如磐石的意志总让丁建成在叹服中感动。
他还从王林身上学会了那些:温、良、恭、俭、让,红五类的王林,一个初中同窗一载的同学,本也是萍水相逢,可他却处处关心和爱护着自己,总能和睦地善待身边的人,善待那些站在他对立面的人,他从王林的身上学到了这个年代不多见的,与人为善助人为乐的高贵品质。
他还从高大仗义的赵超身上看到了豪爽、大方和信义,看到了他那种不卑不亢凛然大气的秉性。他甚至于从张建军的身上学到了憨实、屈服、负重。他并没有感觉到四年多里的劳动生产是多么的沉重难以忍受,可他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来自于精神上不可忍受的束缚、欺凌和重压。
他从何雁惨遭蹂躏强暴的事件中,看到了人性的歹毒和伪善,从年轻睿智的李静不幸的死亡当中,仿如看到影片中的将士们被马革裹尸,既壮烈又令人遗憾的场景,从那里他看到了生命的弱小和短暂。从唐同的身上领略到时代的悲哀,他的遭遇是一个时代的沉痛,而赵超的那种敢做敢为桀骜不驯的剽悍,在丁建成看来却是可圈可点,他那顽劣异常且鲜明生动的个性,正是对这个苦雨腥风的专制年代所产生出暴虐的一种强烈反叛。
昨天,在张建军的帮助下已经把口粮谷交到了公社的粮站,换回了一纸他期盼已久的粮食户口迁移证。去的路上张建军帮他挑着一百多斤稻谷,没有说过几句话。张建军本就憨厚老实,他从不惹事生非。他与赵超的性格完全两样,他是那种实在、本份、任劳任怨,不太愿与人发生正面冲突的,表面上看去像是与世无争的人,对人对事像是了无兴趣,对前途像是不抱什么幻想,对未来没有希冀,对人生他也像是麻木不仁了,他被农户和知青们说成是一个没有理想,没有激情的人。
可是,丁建成却不这样看,他虽懦弱,他虽木讷,可他却不乏善良的一面。而在关键时刻,他却是一个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灵魂深处闪耀出人性光芒的一个品质高尚的人。他甚至做一些以德报怨的事。被他救过的窖瓦匠就偷走过他的衣服,而明知道是他偷的,偷走了,就偷走了,张建军居然无事一样地不了了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而当那个窖瓦匠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乱语,狂妄地评说毛主席的《念奴娇·鸟儿问答》的诗词惨遭暴打险些要了他的命时,张建军却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偷偷摸摸地去给他送饭又送水,并趁着月黑风高之时大胆地帮助他顺利出逃了。
赵超在青山大队时,曾责骂过他多次,那时,他总认为自己的兄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常常会为他而忿忿不平,并当着张建军的面大声地呵斥他:
“你就是一个蠢子!都欺到你头上了,你还忍让啊?你就不会告诉我们呀?你简直就是一个没用的人!”
可张建军面对赵超严厉的呵斥却露出一脸憨憨的笑,他总是那样不言不语,来到青山大队四年多的时间他只回过两次家,一次是那年的春节,他们四人一起踏着厚厚的大雪走了几十里山路,在邻县的汽车站无票强行上车回家过了一个年。第二次就是回家去参加了一次高考。
在参加高考的那段时间里,丁建成多次走进王林地委大院别墅式的家,当他走进张建军的家门后才彻底认识了他,认识了这样的一个在贫民窟中长大的人,知道了一个人的自卑是怎样产生的,从这条陋巷中,从这些低矮潮湿的民房里比较出了人间的不公平,从而彻底地理解了这样的一位平时总不说话,表面看来心理有着深度阴暗抑郁的年轻兄弟。
那是一条古老陋巷中的一幢老宅里分隔开来的一间间潮湿阴暗的房子,被分配给了很多户居民。没有固定的厨房和卫生间,十几户人家都是各个集体企业的工人。那里没有自来水,吃用的水要到一里路外的一口井里面去挑。到了煮饭的时候,四邻们在狭小的天井周围各自为阵,油烟里的辣椒味满天飞扬,把张建军的父亲呛得咳嗽不止。他的父亲在一家集体运输公司搞装卸,姐姐比他大了好多岁,幸运地她躲过了“文革”,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在一所中学教书,而张建军的母亲却是一个典型的家庭妇女,一家四口靠着他父亲出卖体力和他姐姐教书的工资在那里过着不算太差的日子。
那一天,丁建成从王林居住的地委大院出来后,就直接前往张建军家位于陋巷深处之中的老屋,地委大院的那个家和眼前残破陈旧的陋巷却有着天壤之别。那里是红砖灰瓦带小花园式的别墅,而这里却是一座贫民窟。
在丁建成看来,这种老城里贫民百姓的住房与青山大队的农户们的住房相比,根本就好不到哪里去。有的甚至还差还小还黑。这些城里面的贫民们,除了能按月拿到些保命的工资外,他们并不比农村的农人们好多少。丁建成在张建军家里吃完中饭,慢慢从潮湿的小巷中走出来,心中感受颇多。他反反复复地在想着:这世道,这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会如此之大?不是总喊着“为人民服务吗?”可这社会主义国家的官员与普通百姓的生活悬殊还真可谓是天上人间啊。眼前的贫富差距他想不明白也弄不清楚,他根本就不懂。
他们在学校里学的最多的是毛泽东选集,那时的他们,都会跳忠字舞。他们总把毛泽东选集的再版前言背得滚瓜烂熟,上课时,第一个仪式是高喊:“祝福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接下来还要喊:“林副统帅永远健康!”。可有一天学校紧急组织开大会,说是那个被亿万人民高喊着永远健康的林副统帅却早早地非常不健康地跌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
那时的他们,总处在一种迷离茫然中,不懂得什么是好丑,什么是善恶,总是任人摆布,他们在课本里学到的好像还有:资本主义是一条腐朽没落的没有生命力的死胡同,它最终走向衰竭,走向灭亡。
丁建成的母亲四处奔走,通过百般努力终天找到她过去教过的一个学生,这时那个学生已经是建委的领导了。他在听完丁母的一番诉说后,非常同情过去的老师一家人的遭遇。主任调动他的关系,轻而易举地就把丁建成招工到了他下属的一家公司,并深情地对丁母说:
“老师,有困难随时来找我,你是我的恩师呀。”
丁建成的母亲非常感动,激动地当着那个学生的面就嘤嘤啜泣起来,从此,她把那学生当成了恩人,她曾无数次地对人说:没有我的那学生,我的儿子要一辈子呆在农村。
月明如水,散溢出诱人的皎洁。美丽的月亮高挂在天空,把静夜中的青山衬托在一片深秋美妙的意境里。虫草在啼鸣,野秋菊在绽放。秋风阵阵拂面,有节奏的蝉鸣声啾出和蔼的音色,荡漾在山坳中。
昨天,丁建成在公社买回的几包香烟两斤饼干和一斤纸包糖。生产队要为他召开一个欢送会,丁建成也要借这个机会感激农人和知青们这么些年来对自己的关照。这些年来,善良的农人们给过他很多帮助,在丁建成心中他们是厚道朴素的,他们还是宽容大度的,在一千多个风风雨雨的日子里,他感受到了来自农人们的关怀和爱护。那些英俊的后生常常会在月光下来到他的小屋,听他吹奏竹笛至深夜,伴着他度过了一个个孤独的长夜。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脸上沟壑纵横,他们本就可怜。可他们却经常左手拿着几个白萝卜,右手提着一小篮子白菜,无偿地送给丁建成。那些农户家里杀个猪,打个狗总少不了叫丁建成去吃一餐饭。
他们都把丁建成当成上宾,那一年因大雪封山,丁建成没有回家在生产队过年。受管制的地主婆家里也杀猪了,她家里是没有人敢去吃杀猪饭的。那天夜晚,她把一大块猪肉丢在丁建成的饭桌上就走了,屋外只留下她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丁建成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在那些北风瑟瑟的寒冬里,他是拿着棍子去监督过她的,可她却丝毫也没有计较过去了的那些严厉的呵斥声和无端的辱骂声。每当想到这些,丁建成内心都会衍生出一种懊悔,会有一种自责。
“兄弟,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总不做声,有什么心思总要对我讲讲吧?”丁建成知道他一走张建军就更孤独。
“你走了这里就剩我一人,但你走了我还是非常高兴,可我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哟。”张建军没有抬头。
“我回去就找王林,要他想办法帮帮你。他正在准备第三次高考,你耐心些,我想,他父亲应该会有办法的。”丁建成看着张建军,此时,他显得十分平静,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轻手轻脚地在把每一个碗里的茶水添满。
“建成,到底有不有赵超的消息呀?他跟你通信了是真的?”张建军也在为赵超担心。
“哦他来过一封信,昨天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他没说什么,只是说他在广东过得还好。”丁建成不敢把赵超准备逃香港的事情告诉他。
“啊!他会不会是想去逃港呀?”张建军大声地问丁建成。
“兄弟你别说这么大声好不好?你怎么知道这逃港的事?”丁建成有些紧张,他怕屋外有耳。
“哦,我们街上的几个从小在一起的人跑过去了,他们给我来了一封信,说是那边很好,要我也逃过去。”
“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你敢吗?听说那边也还蛮好,有人说那边是人间天堂。”丁建成小心地问张建军。
“有什么不敢!他们逃过去了,家里这边也没有出什么问题呀,反正在这边也没有什么希望,只要有机会我也会逃的,我在等他们给我再次来信。”张建军坚决果断地说。
“你真的这么想?你家里会同意?他们会不着急?”
“哪里的黄土不埋人?急什么?也就是几天的事过去了就好,我们街上还有个女的也过去了,她每个月都能拿到一千多港币的工资,比这边好多了,建成,你还不知道吧?现在广东沿海一些地方逃港的人多啊,家家户户都鼓励他们往那边逃呢。”
“啊?你怎么从没有与我说起过呀?”丁建成惊讶了。
“我知道你是一个规矩人,不会去那些地方,告诉你还让你为我担心,有必要吗?”
屋外已有脚步声,队长说话了:
“丁建成,恭喜啊,以后可要记得我们这些农民啊。”
丁建成和张建军迅速停止了有关逃往香港的话题,他们张罗着递烟送茶,在一阵忙乱后把十几个人迎进小黑屋里。板凳,床铺边缘和门槛上都坐满了。欢送会并没有什么正规仪式,只是队长代表全队社员说了几句丁建成这些年在生产队表现如何如何好,是一个优秀的知青之类的客套话,但接下来另一个中年社员随口说出的一些话却大大出乎丁建成的意料。
“小丁啊,你是一个好人,四年多了,你在这里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我心里清楚,你在这里还做了很多好事。我那个大嫂不是你,她早就跌死了,她很感激你呀,对我讲过多次了,她心里总记着你的恩呢,你走了我们都舍不得。”
丁建成怎么能忘记那样的一个冬天,他在监督那群受管制的人上山砍柴时,出于本能在一个坡道上,拉了地主婆一把,没有让她滑下大山的深沟里,从而保了妇女的一条命,在丁建成看来那是很正常的一件小事,谁遇到那样的事都会伸手去拉一把的,但就是那瞬间的一拉,却真的救了妇女的一条性命,他根本就没有把那事放在心上,可那个被救的人却永生永世记住了他。
远眺起伏的群山,秋阳下那里仍有一片绿意,丁建成依依不舍却毅然地上路了,出山坳的路上他与玉莲并肩行走着,路边的竹林还像四年多前他们来时一样在随风摇曳,仿佛是在情意绵绵地向着他们招手,小桥下的河水还是像过去那样清澈明亮,悄无声息地向下游流去,可是流水却记载着丁建成四年多青涩无悔的时光。如镜的水面曾照见过众多知青好友们年轻的身影,河床里曾留下过他们的嬉戏欢笑声,两岸杨柳依依曾经飘荡起何雁的《南飞的大雁》,她虔诚甜润的歌声却真的随她所愿飘飞到了首都北京。
这条河记录了知青们太多太多,才子朱小明来了,他在这里画山画水画人,他也在这里铿锵有力地吟诵过深邃高远的七子之歌,几天前他也走了,仗义的赵超来了,他也从这里走了,清澈明亮的河水今天再一次照见丁建成和玉莲的身影,他们也要走了。
一阵山风吹过,林间有鸟儿在鸣唱。天空有山鹰在翱翔,大山的脊梁在云端间挺拔,它们都像在深情地向着丁建成告别。此刻,丁建成把双眸从小河流水中移开。他激动地抬起头来,深情地眺望着这里的山山水水。他要感谢青山近五年来的关怀,感谢青山在那样的一场生与死之间给了他瞬间的灵感,挽救了那个所谓的地主婆,也挽救他自己一条年轻的生命。这高山,这峡谷,这一草一木,这山这水这人,将存留在他永不消失的记忆里。

感谢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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