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娘恩妻情（六）

　　晨庚和珍珍走出潘总的东亚电子有限公司的时候，晨庚说：“珍珍，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珍珍问：你要去干什么？
　　晨庚没有回答珍珍的问话，折了回去。出来之后，晨庚手里拿着那张五万元的支票。
　　珍珍，这个，你拿着。晨庚把支票递给珍珍说。
　　晨庚，你不是人！你当我是什么人，你又是我什么人？珍珍把支票摔在晨庚脸上。
　　晨庚从地上捡起支票，抓住珍珍的手，“啪”的一声，就把支票拍在珍珍手上：珍珍，你给我听着，现在，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晨庚不允许我的女朋友就这样被人白白的糟蹋了，我不允许！
　　晨庚说完，转身走了。
　　珍珍看着晨庚的背影，用尽全身的力气骂了一句：晨庚，你王八蛋！
　　晨庚没有回头，晨庚不能回头。珍珍不知道，晨庚的眼里，已经被泪水模糊。
　　珍珍伫立在繁华的街道，手里擎着那张支票，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
　　
　　自从阿宝走了以后，我就觉得我们家和狗无缘，决定不再养狗。但岳母心不死，非得给我们家弄一只宠物不可。原因或许和我的女儿有关。我和秦岚暂且可以定义为爱情结晶的女儿，每次去外婆家，对岳母养的狗呀鸡呀猫呀的，总是暴露出一种爱不释手的情愫。岳母家有两只猫，一只比较安静，属于宅猫，一只比较野，整天不着家的。岳母就说：阿黄那东西太野，圈不住，给乐乐逮回去吧。或许换个环境，性格能收敛一点。
　　秦岚说：妈，你当猫是人啊，还换什么环境，你就是不想要阿黄了，对吧？
　　岳母说：你这孩子，净说些人不爱听的话。你看你婆婆整天一个人，家里有个猫啊狗的，多好呀。
　　秦岚说：你还不吸取教训，你忘了阿宝的事了，才几天的功夫就把阿宝养死了。我婆婆那人，不爱猫呀狗的，不信你问梁振。
　　我本来不想掺和母女俩的舌战，但秦岚硬是把我拉进来。逮不逮养不养是我们家的事，可岳母也是一番好意。我不想拒绝，即使逮回去了，就看阿黄的造化了。说不定正像岳母说的，阿黄会在新的环境下有一个新的开始。环境决定命运，环境决定性格嘛。虽是这么想，但我还是决定配合秦岚，于是，就蹦跶出两字：就是。
　　岳母根本就无视我的意见，继续着她的说服工作：你婆婆也是没有尝到养猫养狗的甜头，没有和猫狗们建立起深厚的感情，慢慢就会好的。
　　秦岚说：那你还不如给我婆婆找个老伴。
　　岳母说：你就知道胡说八道，没个媳妇样，小心梁振揍你。
　　秦岚说：他敢。
　　我说：回去再说。
　　临回家时，岳母不管三七二十一，指挥着岳父找来袋子，把阿黄装进去，给我叮咛道：记着带上阿黄。
　　阿黄最终还是被秦岚拎出来的。
　　女儿说：阿黄回家了，阿黄是我们的人了。
　　秦岚说：你外婆真是贼心不死。
　　我说：秦岚同志，那是你妈呀。
　　秦岚说：你骑你的车。
　　女儿也效仿道：你骑你的车。
　　
　　阿黄和阿宝相比较而言，阿黄是坚强的，它的经历也决定了它的坚强。母亲对阿黄的态度相对于阿宝来说，好是好了一点，但阿黄不争气。久而久之，我的耳畔就会时不时的钻进母亲的抱怨：狗日的阿黄，太不像话了，一只老鼠也逮不住，就知道胡跑。饿了就回来偷吃，见什么糟蹋什么，真是不像话；阿黄把馍打翻了，滚了一地，这叫人怎么吃啊；我割的肉，还没顾得炒呢，就被阿黄叼走了，我……
　　母亲说的没错，阿黄就是这样，连我都对它的做法讨厌至极。虽然我和母亲的认识是相同的，但是我能明显的感觉到，母亲对这些小动物们并没有感情存在，态度的好转，仅仅只是看在孩子或者秦岚的面子上而已。母亲讨厌阿黄乱拉，讨厌阿黄跟着她撒欢、亲昵。有一次，我看见阿黄跟着母亲的跑前跑后，让母亲走路都不利索。母亲就骂了一句：该死的东西，走开！骂完了，母亲狠狠地踢了阿黄一脚。阿黄“喵——”了一声，连滚带爬的跑出老远，“呜呜”的对着母亲叫，似乎有种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记得小时候，奶奶却是爱养一些鸡或者是一头猪什么的，贴补家用。有时候，奶奶就半晌的呆在猪圈里，拿着一把断齿的木梳，把猪毛梳得油光粉亮的。可是母亲每每经过猪圈，就掩着鼻子叨叨：把人都能臭死，把猪当成个孩子似的，没事干。我那时权且把这个现象，当作母亲和奶奶之间有些过节罢了，这样说，只不过是发泄一下私愤而已。现在看来，一个人爱什么不爱什么，那是没办法的事。尽管有些私愤，但私愤决定不了性格。
　　阿黄偷吃的行为越来越变本加厉，看来，阿黄还真是一只顽劣、不可调教的猫。母亲的抱怨一次比一次升级，真的就像跟阿黄干上了的架势，最后竟然发展到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地步。看来，阿黄还真在我家里待不下去了，我怕这样下去，母亲和阿黄两败俱伤。
　　一天，我趁阿黄从外面游荡回来，趁其不备，把阿黄抓住，装在它被装回来的那只袋子里。我带着阿黄走了很远，在一片果园里停了下来。阿黄从袋子里钻出来，看也没看，就向果园深处跑去。跑了一段路，可能觉得不对劲什么的，阿黄停住了。然后，我看到阿黄回过头，看着蹲在地头的我，那眼神，出奇的复杂。看了一会儿我，阿黄义无反顾的走了。我心里说：阿黄，保重，从此，你就四海为家吧。
　　阿黄再没有回来，阿黄也许心里明白，我的家并不是它真正的家，它的性格注定云游四方。从此，在这个繁杂的世界上，多了一只叫做阿黄的野猫。
　　秦岚问我：阿黄呢？好久没见了。
　　我说：是啊，这一回出去的时间好长啊。
　　乐乐在一旁却不依了：我要阿黄，我要阿黄。
　　母亲说：阿黄把乐乐的好东西都偷吃了，还脏，不回来了好，过几天让你爸爸给你逮个乖猫。
　　秦岚在一旁嘀咕着：你有多干净的。
　　尽管秦岚声音很小，但母亲似乎听到了。我看到母亲叹了口气，进了里屋。其实母亲并不知道我把阿黄放逐了，谁都不知道。只有我和阿黄知道，这是我和阿黄之间的秘密。
　　我瞪了秦岚一眼：瞧你，不说话就是哑巴了，为了个猫闹得不愉快，值得吗。
　　秦岚恼了：说说又怎么了，我说的是事实。有什么不对的就说出来，就那样吊着个脸走了，还得叫人去哄啊。
　　我说：好了，少说两句吧，我知道你说的是事实，但妈毕竟年龄大了，就那样个人，一辈子了，我也没办法，咱忍忍。
　　秦岚说：你弄清楚，是你妈不是我妈。不对的地方就要说，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我就最反感这样稀里糊涂的。我命真是苦到极点了，说话都没了自由。
　　我被秦岚呛得哑口无言，憋红了脸吐出一个字：你……
　　秦岚哭了，哭着抱走了乐乐。
　　我害怕女人的眼泪，女人的眼泪总是莫名其妙，让我束手无策。我知道，听到我们在院里的争吵，母亲一定也在房里默默流泪。我佯装去上厕所，途径母亲的房间。母亲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就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说：我在家里就是不如一只猫啊。
　　我呆立在母亲房门口，忘记了我要去干什么。我想进去劝劝母亲，但我害怕再徒增一场无谓的争吵，母亲心里的弯，不会转过来的，积怨已积压太深，化解并不在此刻。我只有在心里默默祈祷：阿黄，保佑我们一家平安吧。
　
　　乐乐上二年级的时候，母亲发现了一个情况，这个情况一直困扰着母亲。母亲想来想去的，是不是应该把这个情况告诉我。母亲之所以困扰的原因，是害怕我知道了这个情况以后，对乐乐实施暴力，对她产生误会。我没想到我会在母亲面前成了一位暴君，这缘由我想了一下，也就是乐乐上学前班的时候的那件小事吧。可就是那件小事，令我万万没想到，竟然给母亲造成如此深刻的心理压力。那是乐乐上学前班不久，经常被同学欺负，每次回来都土头土脸的。母亲就不停地抱怨，嫌我不去找老师说。秦岚也抱怨说，自己这辈子跟了我，没跟对人，经常被人欺负，现在女儿也不争气。可是，我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却弄巧成拙。我没有去找老师，而是把气洒在了乐乐身上。乐乐放学回家，我看到乐乐那土头土脸的样子，就来气了。我把乐乐拉到一边，冲乐乐吼：乐乐，你给我听着，你要是我梁振的女儿，就给我争气。如果有人欺负你，你要学会还手，学会反抗，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看到我怒气冲冲的摸样，乐乐哭了。
　　其实，给乐乐说那样的话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本来是想好好对乐乐说一下，让乐乐学会坚强，懂得自卫。但是，我那会儿真是吃错药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干了些什么。乐乐的哭并没有唤醒我的药性，我竟然伸手在乐乐的屁股上搧。乐乐哭得越凶，我搧得越狠。直到母亲扑过来，抱走乐乐，并指着我的鼻子骂：梁振，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狗日的吃错药了。
　　事后，秦岚曾经拿这事说我：没想到，你脾气还挺大的。可惜，你脾气发错对象了。以后记住，针对谁就把脾气发给谁，不满意我的话也明里说，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
　　我说：讨厌我还嫁了我。
　　秦岚说：那是我把眼瞎了。
　　我说：那你说怎么办？
　　秦岚说：我能怎么办？我现在后悔又有何用？只能把苦往肚里咽，只能就这么等死，还能怎样？
　　错误就这样加剧，错误就这样轮回。我不知道秦岚是真的这样想，还是只是这样说。我从来都认为秦岚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是，在秦岚面前，我总是无所适从。秦岚总会把我说的一无是处，而我爱的方式，总会在秦岚的指责中，一次又一次的在沉默中承受。我因爱迁就，造成了秦岚因爱成恨。在母亲面前，我成了忤逆之子，就算反哺之心，也被母亲锤炼得毫无价值，燃烧成虚情假意。
　　那天乐乐的啼哭，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我把自己痛恨的要命。而且，我还让两个女人因这件事对我的人品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从此，我再不敢对乐乐动手，并且想尽一切办法逗乐乐开心，增进父子之间的感情。孩子毕竟是孩子，乐乐很快就忘了那事。我们父女俩很快就能玩得很开心，很愉快。我想，乐乐可能会记着那事的，因为乐乐已经到了记事的年龄。我决定等乐乐再长大些，就开诚布公的告诉乐乐，爸爸不该打你，爸爸也不是因为你不还手而生气，只是因为爸爸品尝过很多次被人欺负的滋味，所以，看到你被人欺负，爸爸难过。爸爸只是，要你变得坚强。
　　事情可以说是过去了，秦岚的每一次发泄，每一次毫无根据的联系实际，借题发挥，也会让岁月的时钟，悄悄带走。我和秦岚依然苦守着我们的日子，尽管开心的时刻微乎其微，尽管没有办法让眼泪彻底走远。可是，母亲没有忘记。这件事，在母亲心里，不是回忆，而是烙痕。所以，母亲就把另一件事压着。压到最后，酿成了我们母子之间的又一次争吵。母亲最后实在压不下去了，就告诉我说：梁振，有个情况我不得不给你说。
　　我看着郑重其事的母亲，觉得有些可笑，母亲啊，给儿子说话，这样正儿八经的，搞什么呀。看母亲在等我批准她说不说的样子，我就笑着说：妈，什么情况，你说呀。
　　母亲就说：乐乐好多回偷着拿钱，拿过我的，也拿过你和秦岚的。你们都粗心大意的，没发觉，可我知道。我给乐乐说过，乐乐不听，还说我多管闲事。我本来不想给你说的，怕你埋怨我，可我憋着不说，又怕乐乐这样下去不好，万一以后你们管不住了怎么办。
　　我盯着母亲看了好久，竟然发现母亲如此陌生，我笑不出来了。我尽量装着平和的语气说：妈，你怎么这样想，这个事你刚开始就应该说。给我和秦岚不论谁说都行，乐乐是我们的孩子，没错，可也是你的孙女啊。
　　母亲说：我是实在憋不住了才给你说的，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给你说的。
　　我说：妈，你倒是憋得住。
　　母亲说：我在家里的权利就是憋，就是忍。你还让我给秦岚说，她的女儿，就是以后成土匪了，我也不会说的。
　　我说：妈，虽说是忍一步海阔天空，可有些事不能忍，你怎么能说乐乐成土匪的话呢。再说，秦岚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和她就是平时不太交流，才越来越生疏的。
　　母亲说：我自己的儿子都靠不住，我还想着靠儿媳妇吗？我可没有那个福分。
　　我说：妈，咱说孩子的事，别扯那么远吧。乐乐还小，我和秦岚，还有你，发现乐乐有不对的地方，都应该批评教育。
　　母亲说：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教育好，还有什么权利教育孙女。我就知道给你说了没有结果，我就是怕你打乐乐，我就是怕你埋怨我……
　　母亲忽然之间就暴跳如雷，声泪俱下。我坐着没动，我大脑一片混乱，怎么会这样？母亲怎么了？为什么，一切变成了这样？为什么最亲近的人，都要在我面前扮着陌生的角色？彼此折磨加上自我折磨，上帝酿成的人生苦酒，为什么都灌进了我们的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