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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锡录坚守,照才强击

作品名称:无名者之血      作者: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发布时间:2025-11-22 09:33:14      字数:9068

  (一)
  
  2024年3月,经预约,我和河北抗战研究员顾洪武老师走进了崔锡录老人的家。
  这是一处普通的居民楼,客厅的墙面上挂满了老照片和各色纪念章,最显眼的是一张泛黄的合影,14岁的崔锡录站在一群身着灰布军装的人中间,眼神里满是少年人的倔强与坚定。
  99岁的崔老坐在沙发上,头发像落满了霜雪,稀疏却梳理得整齐,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每一道都刻着岁月的沧桑。他耳朵有些背,顾老师特意带了便携扩音器,凑近他耳边说话时,老人会微微侧头,眼睛里泛起光亮,仿佛要穿透时光的迷雾,回到八十多年前的晋察冀山区。
  “崔老,我们想听听1941年,您跟着刘化南书记突围的事儿。”顾老师的声音温和而郑重。崔老闻言,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缓缓抬起布满老年斑的手,指了指墙上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那是刘书记,博野人,个子不高,肩膀却宽,能扛事儿。”老人的二儿子崔建国坐在一旁,他说:“我爹这辈子,最敬重的就是刘化南书记和刘萍县长。”崔建国打开铁皮盒,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纸条,“这是我爹当年抄的入党誓词,纸都脆了,却一直舍不得扔。”
  
  崔老的记忆从1939年说起,那年他14岁,日军的铁蹄踏遍了徐水的田野,村里的房子被烧,粮食被抢,不少乡亲死在了日军的刺刀下。“我爹娘让我跑,说跟着八路军才有活路。”崔老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执拗,“我找到县委驻地时,衣服上全是补丁,鞋子也露着脚趾,刘书记见了我,二话不说就把他的粗布褂子脱给了我,还让炊事员给我煮了一碗热粥。”从那天起,崔锡录成了徐水县委的勤务员和通信员,每天跟着刘化南书记、刘萍县长跑前跑后,抄文件、送情报、照顾领导的生活。他记得刘书记总说“老百姓是咱们的根”,每次到村里工作,都会把自己的口粮分给困难群众;刘县长虽然只有二十出头,却心思缜密,每次部署任务都细致入微,夜里还会教他们这些小通信员认字、学文化。
  1941年春,华北的局势愈发紧张,日军为了报复“百团大战”,发动了残酷的“强化治安运动”,在徐水境内挖了数十公里的封锁沟,据点林立,岗哨密布。“那天我去送一份情报,回来时看见刘书记和刘县长正对着地图发愁。”崔老回忆道,“后来才知道,内线传来消息,日军要集中重兵‘围剿’县委机关。”按照上级命令,县委机关迅速转移,崔锡录跟着刘化南、刘萍等人在陈庄、西峪一带辗转,白天躲在山林里,夜里才能悄悄活动。“那时候天旱,山里的草都枯黄了,我们渴了就喝山泉水,饿了就啃干硬的窝头,有时候连窝头都没有,只能挖野菜充饥。”崔建国补充说,“我爹说,有一次他们在山洞里躲了三天,刘书记把最后一块窝头分给了他,自己却饿晕了过去。”
  夜里,县委在西峪的一间破庙里召开紧急会议,商讨突围方案。崔锡录守在门口放哨,山风呼啸着穿过门缝,带来阵阵寒意。突然,远处传来几声狗吠,紧接着是枪声隐约的轰鸣。“不好,敌人来了!”崔锡录立刻冲进庙里报告。刘化南书记当机立断:“马上转移,县大队掩护!”县大队长带着队伍向着张庄方向冲锋,枪声、喊杀声此起彼伏,崔锡录跟着县委机关人员趁着夜色向陈庄山上转移。“县大队的同志们太英勇了,他们只有几十个人,却死死缠住了敌人,打死了十几个日伪军,把敌人引出去三四里地。”崔老的声音里满是敬佩,“直到后半夜,大队长才带着剩下的人撤回来,不少同志都挂了彩,胳膊上、腿上缠着渗血的布条。”
  本以为可以暂时喘息,没想到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10月13日凌晨一点,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山洞的宁静,一名侦察员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书记、县长,敌人来了!从狼牙山、小康庄方向包抄过来,足足有五六千人!”崔锡录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探头向洞外望去,远处的山脚下灯火通明,日军的汽笛声、马蹄声、口号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网,朝着他们逼近。“刘书记当即决定,兵分两路突围:他带一路向南,刘县长带一路向西,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崔老说,“那时候我们总共才两百多人,县大队只有一个排的兵力,连挺机枪都没有,大部分机关人员手里只有柴刀、石块,有的甚至赤手空拳。”
  天刚蒙蒙亮,当县委和县大队的人员撤到陈庄山根时,日军的先头部队已经杀到了。“鬼子的机枪‘突突突’地扫射,子弹像雨点一样落在我们周围,地上的尘土被打得飞扬起来。”崔锡录跟着刘化南书记向南突围,三四十人的队伍在枪林弹雨中冲锋,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有的中枪牺牲,有的被日军的刺刀刺穿了胸膛。“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跟着刘书记冲出去!”崔老的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可敌人太多了,山上的机枪火力把我们压得抬不起头,山下的鬼子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嗷嗷叫着向我们冲过来,他们的钢盔在晨光里闪着寒光,脸上满是狰狞的笑容。”
  冲过小西庄时,队伍只剩下五六个人了,每个人都气喘吁吁,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到了井儿峪半山腰,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包围圈时,一阵密集的机枪子弹扫了过来。“刘书记猛地推了我一把,我滚到了旁边的土坡下,等我爬起来回头看时,刘书记已经倒在了血泊里。”崔老的声音哽咽了,眼泪顺着皱纹滑落,“他的腰上、腿上都中了弹,鲜血把灰布军装染成了暗红色,疼得浑身发抖,却还喊着‘快冲,别管我’!”崔锡录和另外几个年轻战士扑过去,争着要背刘书记突围,可刘化南书记却用力推开他们,眼神坚定而决绝:“我不能拖累你们,革命还需要你们,快走!”
  日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喊叫声清晰可闻。崔锡录记得,刘书记从腰间掏出手枪,对着围上来的鬼子开了两枪,打倒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敌人。然后,他缓缓抬起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头部。“不要啊!”崔锡录和战友们撕心裂肺地哭喊,却没能阻止那一声清脆的枪响。刘化南书记倒在了地上,眼睛圆睁着,仿佛还在注视着远方的山河。“那年他才34岁,孩子还没满周岁。”崔建国红着眼圈说,“我爹说,刘书记牺牲后,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报仇,抓起刘书记掉在地上的枪,对着鬼子扣动扳机,打死一个后,枪膛里就空了。”
  悲愤交加的崔锡录和战友们,凭着年纪小、身材灵活的优势,钻进了山腰的石头缝里。“那石头缝特别窄,只能勉强容一个人钻进去,里面又黑又潮,刮得脸上、身上全是口子。”崔老比划着钻缝的动作,“鬼子在外面搜了半天,见找不到我们,就对着石头缝开枪,子弹擦着我的耳朵飞过去,把旁边的石头打了个坑。”他们不敢出声,屏住呼吸躲在里面,直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悄悄钻出来,拼命向山下的深沟跳去。“那沟有两三丈深,跳下去的时候,我的腿被崴了,疼得钻心,可不敢停下来,只能一瘸一拐地跟着战友们跑。”崔老说,“敌人在沟上面打了几枪,见没动静,以为我们都摔死了,就离开了,我们才捡回一条命。”
  一路向东釜山方向狂奔,子弹在耳边“嗖嗖”作响,身后的追兵似乎永远也甩不掉。崔锡录和战友们一天水米未进,嘴唇干裂起皮,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每跑一步都觉得浑身发软。就在他们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远远看见东釜山南边的小土冈子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釜山村里的赵大娘。“赵大娘提着一个陶罐,看见我们就跑了过来,掀开盖子,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稠粥,还卧了两个鸡蛋。”崔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暖意,“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饭,我们几个孩子抱着大娘,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想起刘书记,想起牺牲的战友,心里像刀割一样疼。”赵大娘一边给他们擦眼泪,一边抹着自己的眼角:“孩子,别哭,活着就好,活着就能报仇,就能给牺牲的同志们讨公道!”
  可没等他们把粥喝完,远处又传来了日军的汽笛声。“鬼子又追来了!”战友们惊呼一声,崔锡录只好放下陶罐,跟着大家向百岭南山撤退。一路上,他们不敢走大路,专挑崎岖的山路走,身上的伤口被树枝刮破,鲜血渗出来,和泥土混在一起,结成了硬块。到了康庄村,村干部康大早已在村口等候,他把他们领到一处隐蔽的柴房里,才告诉他们其他突围人员的消息:县委领导高介臣在敌人搜捕时,钻进了一处狭窄的石板缝里,屏住呼吸躲了大半天,才侥幸逃脱;柴正英则躲进了猪圈的草垛里,上面盖着枣树枝,和几头猪挤在一起,刺鼻的气味掩盖了他的气息,才没被敌人发现。
  而刘萍县长的消息,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刘县长带着队伍往西突围,到小西庄村边时,遭到了日军的伏击。”崔老的声音低沉而悲痛,“敌人的机枪扫射过来,刘县长的胳膊和大腿都中了弹,鲜血顺着裤腿往下流,根本无法行走。他让警卫员孔宝赶紧撤离,可孔宝怎么也不肯走,非要背着他突围,结果刚走没几步,就被敌人的子弹打中了胸膛,当场牺牲。”崔建国补充道,“我爹后来听说,孔宝牺牲后,刘县长一个人趴在地上,用仅剩的力气,举起随身携带的撸子手枪,打死了一个冲上来的鬼子小队长。最后,鬼子围了上来,把他抓了回去。”在伪县政府的监狱里,日军对刘萍县长威逼利诱,许诺给他高官厚禄,让他交出县委的秘密,可刘县长始终坚贞不屈,痛斥日军的侵略行径。由于伤势不断恶化,又得不到及时治疗,24岁的刘萍县长最终牺牲在监狱里,直到抗战胜利后,战友们才找到他的遗体,安葬在徐水烈士陵园。
  
  10月14日下午,日军终于撤离了陈庄一带。崔锡录和幸存的战友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他们请陈庄、小西庄的乡亲们帮忙放哨,防止敌人卷土重来,自己则四处查找烈士的遗体。“山里到处都是牺牲的同志们,有的趴在山坡上,有的倒在沟谷里,有的还保持着射击的姿势。”崔老的声音颤抖着,“我们把刘书记的遗体抬回来时,他的眼睛还睁着,我们用手轻轻给他合上,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村里只有十来户人家,根本找不到一口棺材,乡亲们纷纷拿出家里的门板、被褥,给烈士们裹尸。崔锡录和战友们亲手挖了一个土坑,把刘化南书记、孔宝等烈士的遗体安葬在一起,没有墓碑,没有鲜花,只有几句简单的悼词,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泣不成声。“那天的风特别大,像是在为牺牲的同志们哭泣。”崔老说,“我们在坟前立了一根木杆,上面系着刘书记的围巾,发誓一定要为他们报仇,把鬼子赶出中国。”
  那次战斗,徐水县委、县政府和县大队牺牲近百人,被俘数十人,这些被俘的同志大多被日军押到东北当了劳工,受尽了折磨,大部分都下落不明,再也没能回到家乡。崔锡录活了下来,可那段经历成了他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伤痛,每当想起牺牲的战友和领导,他都会彻夜难眠。
  1943年,18岁的崔锡录在敌后战场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入党那天,他站在党旗下,举起右拳,庄严宣誓,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刘化南书记、刘萍县长等烈士的身影。“入党介绍人拍着我的肩膀说,崔锡录,你要记住,你不仅是在为自己活着,更是在为牺牲的同志们活着,要把他们的信仰传承下去。”
  崔老眼神坚定,“从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多大的危险,都不能退缩,不能辜负组织的信任,不能辜负牺牲的战友们。”
  抗战胜利后,崔锡录成为徐水县政府的一员,他扎根基层,为老百姓办实事、解难题;解放战争时期,他又主动请缨,组织游击战,发动群众支前,带着当年从刘书记那里学到的“群众路线”,在战场上屡立战功。
  
  采访进行了整整小半天,我们准备起身告辞。崔老握着我的手,力道出乎意料地大:“周捷,我知道老战友李明和你都在写抗战老兵的故事,一定要写真实,把那些牺牲的同志们都写进去,让后人知道,今天的和平来之不易,是用多少人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重重地点头,眼眶湿润了。顾洪武老师整理着采访笔记,感慨地说:“崔老这辈人,经历了最残酷的战争,却始终坚守着信仰,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离开保定的路上,春风渐暖,路边的杨柳已经抽出了新芽。我握紧了手中的录音笔,里面记录着崔老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更承载着一段沉甸甸的历史。坐在车里,我脑海里不断浮现出16岁的崔锡录在枪林弹雨中的身影,浮现出刘化南书记决绝的眼神,浮现刘萍县长不屈的身姿,浮现出赵大娘递出稠粥时的温暖。
  
  (二)
  
  
  2024年的初夏,浙江金华岭下镇被一层淡淡的茶香包裹着,青石板路被雨水润得发亮,两旁的白墙黛瓦间飘着晾晒的笋干香气。我跟着抗战研究专家、浙江大学历史系毕业的赵倩,在她的指引下穿过窄窄的巷弄,终于来到了方照才老人的家。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的石榴树正开得热烈,102岁的方老坐在竹椅上,手里拿着一枚边缘泛光的抗战胜利纪念章,尽管背有些佝偻,但眼神里藏着的锐利,仍能让人想见他年轻时驾驶坦克冲锋的模样。
  赵倩凑到老人耳边,用轻柔的语气说明我们的来意——想听听他在昆仑关战役中的故事,续写他的抗战小传。老人的眼神像被点燃的星火,他说:“孩子们,那些事儿,刻在骨子里呢。”
  老人的书房不大,靠墙的书柜里整齐地摆放着几本泛黄的书籍,最显眼的是一个樟木盒。老人的孙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里面的物件瞬间让我屏住了呼吸:一张泛白的军校毕业照、一枚铜制的坦克兵徽章、两本封面磨损的训练手册,还有2005年和2015年颁发的抗战胜利纪念章。“这是我1938年在柳州陆军机械化学校的照片。”方老指着照片上的年轻身影,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那时候才16岁,个子刚够到坦克的履带,却一门心思想着开着铁家伙杀鬼子。”
  
  1922年,方照才出生在岭下镇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安稳。可1937年日军全面侵华后,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鬼子的飞机像一群黑乌鸦,在金华上空盘旋,炸弹扔下来,房子塌了,庄稼烧了,乡亲们死的死、逃的逃。”方老的声音低沉下来,手指微微颤抖,“我亲眼看见邻居家的孩子被炸弹碎片划伤,哭得撕心裂肺,那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去当兵,把鬼子赶出中国。”1938年,听说陆军机械化学校在柳州招生,方照才揣着家里凑的三块银元,背着简单的行囊,步行了半个多月赶到柳州。一路上,他躲过日军的封锁线,啃过树皮,喝过浑浊的河水,脚上的布鞋磨破了好几双,可心里的念头却越来越坚定。
  军校的训练远比想象中艰苦。“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跑五公里,然后练单杠、俯卧撑,体能跟不上的直接被淘汰。”方老回忆道,“坦克操作更是难,学校规定,只有体格好、训练成绩拔尖的学员才能开坦克,我每天抱着操纵杆琢磨,晚上借着煤油灯看训练手册,手上磨起了厚厚的茧子,胳膊酸得抬不起来,也不肯休息。”
  他记得第一次钻进T-26坦克时,被里面的闷热和狭小空间吓了一跳:“三个人挤在不到两平方米的空间里,夏天温度高达四五十度,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衣服从来没干过,身上的痱子起了一层又一层。”坦克没有方向盘,全靠左右两根操纵杆控制,转向时必须慢慢拉动,稍一用力,外侧履带就会脱落。“有一次训练,我急着躲避模拟障碍,猛地拉了左侧操纵杆,履带‘哐当’一声掉了下来,我们三个钻出来抢修,太阳晒得铁甲烫手,手上烫起了好几个水泡,疼得钻心,可还是咬着牙把履带重新装上。”
  1939年毕业时,方照才凭借优异的成绩被分配到国民革命军第五军坦克连,军长正是杜聿明。“第五军是王牌军,装备了苏制T-26坦克和意大利轻型装甲车,我们都觉得特别自豪,觉得终于有本事跟鬼子好好干一场了。”方老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骄傲,“T-26重九吨半,配备一门45毫米火炮和一挺7.62毫米并列机枪,我是车长兼驾驶员,车组还有机枪手老王和装填手小李,我们三个同吃同住,配合得越来越默契。”他还提到,意大利轻型装甲车速度快,但没有重火力,主要负责侦查和追击,“正面攻坚还得靠我们的T-26,那门火炮威力大,能直接摧毁鬼子的碉堡。”
  可坦克兵的危险也远超常人。“坦克的装甲不算厚,五六个手榴弹捆在一起,就能把履带炸断,甚至击穿装甲。”方老叹了口气,“而且视野极差,观察窗只有窄窄一条,近距有很多死角,外面的声音也听不清,有时候步兵弟兄在外面喊我们躲避炮火,我们愣是没听见,还得靠手势沟通。”所以每次出战,坦克部队都要和步兵协同作战,“我们护着步兵冲阵地,用炮火摧毁鬼子的火力点;步兵帮我们盯着周围的鬼子,防止他们靠近炸坦克,我们是生死与共的战友。”
  
  1939年12月,桂南会战打响,昆仑关成为敌我双方争夺的焦点。“昆仑关是桂越国际交通线的咽喉,一旦被日军占领,我们的战略物资补给就会被切断,后果不堪设想。”赵倩在一旁补充道,方老点点头,继续回忆:“国民政府调集了四个战区五个集团军的兵力,第五军奉命主攻昆仑关,12月18日凌晨,战斗正式打响,山上的炮火把夜空都照亮了,炮弹呼啸着飞过,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昆仑关地形崎岖,山高谷深,坦克大队无法展开。日军在山上构筑了密密麻麻的工事,拉了好几道铁丝网,火力网密得像筛子。“鬼子的碉堡建在半山腰,枪口对着山下,步兵冲上去根本就是送死。”方老说,“我们的战术是坦克配合步兵、炮兵协同进攻:坦克先在远距离停稳,发现日军工事就开炮轰击,把碉堡炸平后,步兵再一点点推进;遇到平整地形,坦克就大马力冲锋,直接压过敌人的战壕。”
  12月30日,总攻开始,方照才驾驶坦克跟着大部队向日军主阵地推进。“鬼子的援军一波波冲上来,他们拿着手榴弹,喊着‘万岁’向坦克扑来,我们的机枪手老王赶紧扫射,子弹像雨点一样射过去,鬼子一个个倒下,可还是有不怕死的往上冲。”方老的双手紧紧攥着,仿佛还在操控坦克,“有一次,我们的坦克被鬼子的掷弹筒炸中履带,停在半路,发动机也熄了火。步兵弟兄们赶紧趴在地上,用步枪掩护我们抢修,有个年轻的步兵,也就十八九岁,为了挡住鬼子的子弹,直接趴在坦克上,后背被打了好几个窟窿,鲜血顺着坦克外壳往下流,他却还喊着‘快修,别管我’,等我们修好坦克,他已经没气了,我到现在都记得他胸前的番号——第五军第200师。”
  最惨烈的是12月31日的最后冲锋。上级命令他们撕开日军的最后一道防线,为步兵攻占昆仑关主峰扫清障碍。“那天凌晨,天还没亮,我们就接到了冲锋命令,我驾驶坦克,加大马力冲向鬼子的铁丝网。”方老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哗啦’一声,铁丝网被坦克撞得稀烂,车体猛地一震,我赶紧稳住操纵杆,防止履带脱落。就在这时,机枪手老王大喊‘好多鬼子’,我从观察窗一看,几十个日军从战壕里钻出来,有的端着三八大盖射击,有的拿着手榴弹冲过来,还有的想往山下逃。”
  方照才当机立断:“老王,扫射!小李,准备装弹!我来碾压!”坦克的车载机枪“突突突”地响起来,子弹带着呼啸声射向日军,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鬼子瞬间倒地。同时,方照才操控着坦克,在战壕上来回行驶,厚重的履带碾压过战壕,发出沉闷的“咯吱”声。“躲在战壕里的鬼子,要么被压得粉身碎骨,要么被震得昏死过去,有的想爬出来逃跑,也被老王的机枪一一射倒。”方老说,“我们来来回回压了好几次,原本深约两米的战壕,最后几乎被推平了,履带下全是鬼子的尸体和武器残件,坦克行驶起来都有些颠簸。”步兵弟兄们跟着冲上来,把剩下的鬼子都消灭了,山上到处都是枪声、喊杀声和鬼子的惨叫声。
  当天下午,昆仑关被成功收复。方照才驾驶坦克回到连部加油,当他打开顶盖,钻出来跳下车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他瞬间皱起了眉头。低头一看,坦克的履带上沾满了暗红色的鲜血,还挂着鬼子的衣物碎片、军靴和武器残件,甚至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肢体组织。“当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呕,胆汁都吐了出来。”方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战争太残酷了,那些残碎的痕迹,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可一想到那些牺牲的弟兄,想到乡亲们遭受的苦难,又觉得解气——我们把鬼子赶出了昆仑关,守住了国家的门户!”
  此役,日军被击毙四千余人,参战军官阵亡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五,而国军仅损失了四辆坦克。杜聿明军长在表彰大会上特意提到了坦克部队:“战场炮火轰鸣,弹如雨下,我战车部队不畏敌军炮火,接连摧毁日军火力点,为步兵打开前进的道路,功不可没!”方照才和战友们站在台下,听着军长的表扬,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那是胜利的泪水,也是祭奠牺牲战友的泪水。
  
  昆仑关战役后,由于物资和油料严重短缺,战车部队难以再形成战斗力,方照才被分配到战时运输局,踏上了滇缅公路。“那条路是中国的生命线,所有国外购买的和国际援助的战略物资,比如枪炮、弹药、药品、汽油,都得靠我们运进来。”方老说,“滇缅公路弯多坡陡,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路面全是碎石,车子行驶起来颠簸得厉害,稍微不小心就会坠崖。”为了赶时间,他经常连着几天几夜开车,困了就喝点白酒提神,饿了就啃干硬的压缩饼干,渴了就喝随身携带的水壶里的水。“有一次,我连续开了三十多个小时,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车子差点冲下悬崖,幸好及时踩住了刹车,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更危险的是日军的轰炸和土匪的袭击。“日军以越南为基地,经常派飞机轰炸滇缅公路全线,炸弹落在路面上,炸出一个个大坑,我们得冒着炮火抢修公路,然后赶紧把物资运过去。”方老回忆道,“还有土匪,他们专门盯着运输车队,趁我们停车休息时偷袭,抢物资、杀人,我们身上都备着枪弹,随时准备战斗。”有一次,他们15辆运输车组成的车队在途经一处山谷时,遭到了日军的伏击。“鬼子的飞机先炸断了公路,然后地面上的步兵拿着机枪扫射,车子被打得千疮百孔,油箱也漏了油。”方老说,“我们只能硬拼,我手里拿着一把步枪,趴在车底下射击,战友们也纷纷还击,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有个战友的胳膊被打中,鲜血直流,却还坚持着开枪。我们打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把鬼子打退,保住了车上的物资,但也有三个战友牺牲了,他们的尸体就埋在路边的山坡上,没有墓碑,只有一块写着名字的木牌。”
  1941年,方照才被调到贵州都允的陆军辎重兵学校,担任中尉排长,负责教新兵开车、修车。“我把自己在战场上的经验都教给他们,告诉他们开车不仅要快,还要稳,遇到轰炸时要赶紧把车开到隐蔽处,遇到敌人袭击时要怎么反击。”他说,“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只希望他们能多学本事,少流血牺牲。”在学校里,他对学员要求严格,却也格外关心他们,“有个学员家里穷,冬天没衣服穿,我就把自己的棉衣给他;有个学员学不会修车,我就手把手地教,直到他学会为止。”
  
  抗战胜利后,方照才于1948年以探亲为由请假回老家。二姐见他已经26岁还没成家,便托媒人给他介绍了邻村的姑娘。“第一次见面时,我穿着褪色的军装,手里还拿着一把磨得发亮的军刀,她却一点也不害怕,还问我抗战的故事。”方老的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结婚后,我就脱离了部队,回到岭下镇,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家生活,和妻子育有3子3女,孩子们都很孝顺,现在已经是四世同堂了。”
  这些年来,方老的生活很有规律,早睡早起,每天早上都会在院子里散步,下午就坐在竹椅上看看报纸、听听收音机,偶尔会给孩子们讲抗战的故事。“我想让他们知道,今天的好日子来之不易,是英烈们用命换来的。”方老说,“那些牺牲的弟兄们,他们没能看到和平的日子,我得替他们好好活着,把他们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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