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活着>第一章 黑色与叛逆

第一章 黑色与叛逆

作品名称:活着      作者:一米月光      发布时间:2025-11-15 10:02:51      字数:5590

  在赛男童年的记忆里,大部分时间只看到母亲张桂花那单薄的背影,每日里在菜土和厨房间就像陀螺一样来回穿梭。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张桂花总会要找机会和赛男诉说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比如:婆媳间的水火不相容,为了一个鸡蛋或者一把柴火互相怀疑,互相辱骂;邻里间的利益冲突,为了一寸土地,或者一道水沟往哪个方向而大打出手……哭诉最多、担忧最多的还是在矿山里“埋了没死”的赛男的父亲。
  对于父亲曾经的背影,赛男只能从母亲寥寥数语中听出其“狼狈”的印象。年轻时候的父亲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孙悟空——精瘦,且背微驼。
  当年十八岁的张桂花被迫下嫁给十七岁的宋世丁,源于赛男外公张铁生的“慧眼识珠”,用张铁生一言堂的口气说:就他,要得要不得就是他了。
  宋世丁出生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中期,家中兄弟姊妹一共六个,实际是七个,宋世丁下面一个弟弟被爷爷宋忠国偷偷送人了。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实在无力养育,宋世丁的母亲李惠英因此记恨宋忠国一辈子,动不动就骂他“没良心的家伙”。
  宋世丁排行老三,属于“中不溜秋”的那种,所以在家是不太受待见;再加上那时抗日战争刚刚取得胜利,人民的生活不是十分稳定,日子十分难熬。
  宋世丁曾在赛男面前提过一嘴,赛男的爷爷奶奶原本在益阳袜厂工作,当时听说回家种红薯能解决温饱问题,所以目光短浅的他们选择了最现实的生活:回老家过起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
  “天老爷啊,连续三个月没下一滴雨了,请赐点雨吧!”家家户户点香求雨,上天却不为所动。
  靠天吃饭的年代,一半的命运是不能握在自己手上的,全家十一口人嗷嗷张着嘴巴(当年宋世丁的爷爷奶奶还在世,再加上一个一辈子未结婚的伯伯),大队分下来的粮食勉强填饱三分之一的肚子,剩下的三分之二用他的话说,“咕咕又咕咕,咕咕何其多”。
  当饿得前胸贴后背时,不是用树叶充饥,就是大口大口喝着井水。宋世丁常说,“不是在便秘的路上,就是在拉肚子的路上”。
  记忆最深刻的一次差点要了宋世丁的小命。那是一个酷暑难当的夏日,八岁的他早饭都没得吃,背着书包就去三公里以外的学校读书。火辣辣的太阳刺得他两眼昏花,一个踉跄差点掉进不远处的井里。突然灵机一动,索性扑在井口边喝饱井水,然后直挺挺地躺在石头凳子上睡大觉。等他醒来时才发现中暑已昏睡了好几个小时,是平日里和他玩得最好的周水先(小名水伢子)放学后找到他,摇都摇不醒,吓得飞奔回家喊大人来救命。
  “丁伢子啊,你快点醒来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老娘我也不想活了啊。老天爷啊,你要睁开眼睛看啊,这么大的伢子了,你不能喊收就收啊……”李惠英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泣。
  宋忠国则铁青着脸不说一句话,使出浑身力气扯痧,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滴落下来。
  “世丁啊,赶快起来吃饭呢!”水伢子在旁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急得直跺脚。大声呼唤他。
  “啊?吃饭?”许是水伢子这声“吃饭”的呼唤,终于将宋世丁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宋世丁捡回了一条小命,而救他的水伢子就在那个夏天却彻底消失了,他的世界从此多了一些悲伤和恐惧!
  水伢子和宋世丁同年同月生,只是不同日,所以拜把子为“同年兄弟”,意味着和自家兄弟差不多的待遇。
  水伢子,人如其名,擅长水性,黝黑的皮肤,单眼皮滴溜溜直转,薄薄的嘴唇一翕一翕,说起话来比刀子还要厉害,点起死穴来气得你半死。据说曾有人在他面前吃过亏。他肚子饿,偷了人家地里的红薯吃,被人抓了个现行,骂他狗杂种。他反唇相讥:“你娘是公认的公交车,你爹是个做不得用的孬种,你才是真正的狗杂种!”这下可把人家气得七窍生烟,差点背过气去。
  水伢子生性调皮好动,屁股就像陀螺屁股,无法安安静静坐到凳子上,只要有空就带宋世丁上山摘野果,下水捉鱼虾,在晒谷坪里滚铁环,在防空洞里玩地道战,在田间躲迷藏……无处不见他飞奔的身影,只差没有插上翅膀飞上天了。
  每到夏日炎炎的早上,水伢子的必修课就是到离家两里地、一个叫“牛角湾”的水塘里来一个“猛子扎水”,优哉游哉畅游数个来回。
  宋世丁曾亲眼目睹水伢子高超的游泳技术,只见他“嗨”地一声,一个猛子扎进去,就像一条黑色的鲇鱼从这头穿过那头,再从那头穿过这头,如此反反复复,直至钻出圆锥形似的脑袋瓜,“咯咯咯”露出两排黄黄的牙齿,不住挑衅宋世丁:“来呀,来呀,跳下来呀,水里面好玩得很呢!切,你就是个怂货,不敢跳。”
  宋世丁哪敢拿命开玩笑?万一水猴子精扯脚怎么办呢?那不一命呜呼?算了,暂且留下这条狗命吧,免得家里人伤心。
  水伢子的“狂妄”终究在那天早上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一个“猛子”扎进去就再也没有钻出来,从此人世间的黑与白都与他无关了。
  当宋世丁看到直挺挺的水伢子躺在冰冷的地上,他都吓傻了!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就直挺挺了呢?弯一下,再弯一下,不要太直了,眼珠子再转动一下嘛。水伢子没有回应,终究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宋世丁呆立在那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宋世丁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几乎可以说过目不忘。可再怎么爱读书,自从水伢子离世后,内心的孤独和恐惧如影随形。抬头看看天空,瓦蓝色的天空中似乎看到水伢子的影子向他招手:来吧,天上比人间好玩多了,这里人人平等,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只有爱。
  等等我……宋世丁本想随他而去,却转瞬即逝,原来是梦一场。
  而牛角湾那口吃人的池塘,终究成了宋世丁噩梦的地方,愈发显得黑不见底!
  宋世丁学习成绩虽然名列前茅,但在“饥一顿饱一顿”中,逃学已成了他的家常便饭。他实在无心读书,在他的认知里,当下填饱肚子才是人生大事。
  终于熬到初一下学期,比宋世丁大六岁的姐姐宋菊花招聘到省城一家大学机械厂从事机床操作,这在当年算得上是天大的喜事!
  宋菊花是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美人坯子:浓眉下镶嵌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白里透红的瓜子脸嫩得能掐出水来,樱桃小嘴儿说起话来比喝了蜜还要甜十分,颇有几分李谷一年轻时候的神似,真可谓:人见人爱,车见车爆胎。
  有长舌婆开始议论纷纷:“山鸡飞出了山窝窝,莫不是他们家祖坟冒了青烟?前几年老大考上了师范大学,听说在国有企业当上了国家干部,这个老二又去城里吃上了国家粮。狗娘养的,好事都被他们家占尽了,公平在哪个角落弯里咯?”
  有唾沫星子吐了一地的老爷们:“那个婊子养的,莫不是和大队书记睡了一觉,不然村上这么多人就她一个人可以去呢?”
  还有鼻子眼里哼哼的老太婆们:“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去吃冤枉饭的,说不定哪天因为作风问题开除回来了,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宋世丁在有意无意中听到了这些个闲言碎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却只能将他们那些乌鸦嘴的话全部咽到肚子里。
  我要远离这个浑浊的村庄,远离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臭娘们,远离那些爱打八卦的大佬爷们,全他妈都见鬼去吧,可恶的牛角湾。在理想丰满的世界里,宋世丁一不做二不休,偷了李惠英卖鸡蛋积攒的五元钱,一路狂奔去镇上坐上了省城的客车,投奔他的大姐宋菊花去了。
  哦豁,终于逃离了苦海,迎接我的将是一片海阔天空。想想都美啊!在“逃亡”的过程中,宋世丁坐上摇摇晃晃的大巴到达了省城,下车一看,我的妈呀,四门黑了五门。宋菊花的单位在哪里?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他对路边摊摊主开了金口:“阿姨,请问某某机械厂往哪里走?”
  “噜,沿着这条路直走500米后右拐,坐115路公交车到牌楼口,下车后左拐500米再直走……大概是这样个路线,不懂的问别人咯。”阿姨倒是个热心肠,一眼就看出宋世丁是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谢谢阿姨!黄瓜多少钱一根?”宋世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黄瓜问。
  “饿了吧?不要钱,拿去吧。”阿姨在众多黄瓜中挑了一根弯如镰刀的黄瓜塞给他。
  宋世丁颤抖地接过黄瓜,来不及洗就一把塞进口中,“吧唧吧唧”吃得可香了!一天没吃东西了,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却忘记再次说“谢谢”二字,打起飞脚向宋菊花单位跑去。
  七拐八拐,走过来又走过去,宋世丁不知走了多少弯路,暮色的天空中挂着一轮弯弯的月亮,他怯生生地走进传达室问:“请问这是某某机械厂吗?”
  “是的,孩子,你找谁?”门卫大爷看着他黝黑又疲惫的身影,便生出几分怜悯。
  “我找——宋菊花。”宋世丁怯怯地说。
  “哦,她好像在加班。”大爷便将宋世丁带进了生产车间,指着身穿蓝色工作服,开着机床的宋菊花大声喊,“宋菊花,有人找你。”
  “大姐,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都快弄丢了……”宋世丁撇着小嘴忍不住要哭起来。
  “你为什么一个人跑来,这么远,多危险啊!”宋菊花既心疼又忍不住责怪宋世丁。
  “学校房子要倒塌了,要花半个月时间才能修缮好。”宋世丁撒了个弥天大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宋菊花信以为真,也就没再多问。
  接下来的十天是宋世丁有史以来最幸福的每一天!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齐飞翔……”宋世丁哼着歌儿,一蹦一跳地走在马路上,放飞的心情多么愉快!哦,顺便看看哪里需要招零时工,看看哪条路通往哪些地方,哪里的包子便宜又好吃,哪里有露天电影看……
  晚上,宋世丁睡到宋菊花的单人床上,宋菊花则靠在沙发上,睡着的样子像极了李慧英。此刻她就是妈妈,宋世丁如是想。
  “妈妈呀,我再也不上学了。”宋世丁在睡梦中喊着,双手在空着一阵乱抓。
  说起李慧英,那是村上典型的泼妇,一旦触及她丁点利益,那就翻脸不认人,把你祖宗八代都要骂个遍,大家对她也是敬而远之,背地里喊她“朝天椒”,当面尊称她为“美人椒”。她也确实长得非常漂亮,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只是那张嘴巴得理不饶人。
  转眼到了周末,宋菊花带着宋世丁去动物园看狮子、老虎,去植物园赏菊花,金灿灿的、洁白如雪的菊花……简直看得眼花缭乱!
  幸福的日子简直太幸福了,可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我的丁伢子呀,你跑到哪里去了呀,你不要急死你老娘了呀!”殊不知在家里的李慧英都快要急疯了!
  “大家帮忙找!”队长大人刘中秋的命令谁敢怠慢?一个个全部出动,山上、河里、池塘里、防空洞里、地窖里等地方到处找,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实在是没辙了。
  “请道士算卦吧,看是否还活在人世。”有迷信者提议。
  “啊呸!”于是乎,道士喝着白酒,对着天上一“呸”,闭着眼睛煞有介事地打了一个“胜卦”,神乎其神地说了一句:“老天爷有眼,去省城了,十日之内必回。”
  这边,宋世丁拿着宋菊花给的零花钱,“悠哉悠哉”地玩着陀螺,“吧唧吧唧”地品着美食,“滴滴巴巴”地坐着公交车。神仙日子过到第九天,宋菊花单位接到一个紧急电报,一切谎言在被揭穿的一瞬间,宋世丁委屈巴巴地说:“姐,我不回去了,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和你一起上班赚钱。”
  宋菊花心疼地摸了摸宋世丁的头:“弟弟啊,你还这么小,没有人敢要你。听话哦,回去继续读书,把书读好了才有出路。你看大哥,不就是读书读出来的?”
  许是宋菊花语重心长的话语说动了宋世丁原本坚定的心,第二天天蒙蒙亮,宋菊花亲自把他送回了家。
  话说那位算卦的道士,从此以后人生开了卦似的,找他前来打卦算命的络绎不绝:不是求婚的,就是求子的,还有求升官发财的,求桃花运的;更奇葩的还有求离婚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道士的收费标准因此水涨船高,尤其是遇到那种求升官发财的,那就是杀猪价,能剁多少就剁多少,直到把他们的口袋掏空。
  说到求离婚的,那也是个别现象。据说是县城一位男医生勾搭上一位官太太,便开始嫌弃乡下的老婆没文化,一直在闹离婚。老婆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同意,男医生便悄悄前来求签,塞了一笔钱,希望尽快解决这个令他棘手的问题。不久之后,男医生的老婆莫名其妙的死了,至于什么原因,那就不得而知。只听说有个别人无意中看到死去的女人腋窝下有个紫色的印子,男医生却当着大家的面哭得死去活来。
  初三下学期,宋世丁的叛逆期悄无声息的来了,他居然一声不响离家出走去县城找工作。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上帝会眷顾他这样一位自命不凡的人物,会赏一口饭给他吃。可残酷的现实打了他数个踉跄,又灰溜溜地回到学校,勉强读完了初中,撸起裤腿干起了农活。
  毒辣辣的太阳恍得宋世丁那圆溜溜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苦涩干裂的嘴唇憋出了一句臭烘烘的话:“娘西逼,累成了老畜生,只给五分,老子不干了。”
  说完把禾苗往天上一丢,一头倒到田埂上,便“呼呼”睡大觉。
  宋世丁骂“老畜生”是骂那个“看菜吃饭”的老队长刘中秋。他在队上是出了名的色鬼,一双近视眼是用来看女人的,看男人那是一百个不顺眼;尤其看宋世丁这样的毛头小子更是一万个不顺眼,总想找各种理由克扣工分,难怪人家背地里叫他“老色痞”。
  刘中秋还是个“老文盲”,不知道用算盘算数,只能笔算;他还是个“结巴粒”,说话结结巴巴,牛头不对马嘴,半天说不清楚;他还是个“老泥鳅”,对于农活一事,只负责动嘴不动手,对于那些有几分姿色的堂客们,不但动嘴还动手,抓住一切机会拿出“核武器”,“吧唧”一枪只需两分钟,便灰溜溜提起裤子走人。也不知他哪个祖坟冒了黑烟,居让他当队长数十年屹立不倒。
  哼!宋世丁望着刘中秋那副猥琐样,简直厌恶到了极点!心里暗自嘀咕:还不如让我来当这个队长,保证公平公正,一碗水端平。想归想,做归做,老队长还是老队长,姜还是老的辣。宋世丁只能自己跟自己造反罢工,无法明目张胆地爬到刘中秋的头上撒尿。因为当时还是讲究“论辈上岗”的原则,老队长的位子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不说不搞了,谁也别想把他的位子抢走。别说抢走,大家都削尖脑袋巴结他呢!于是乎,有人偷偷地将家里的鸡蛋放到他家门口,有人偷偷地把一包城里亲戚送给自己的烟塞到他口袋里;还有些老公在外面工作的“四属户”,为了干点轻松的活,不得不对着老队长抛几个媚眼,更有胆大的唱起荤段子撩拨老队长:“哎嗨,这边唱来那边和呢,呦,嗨嗨呦,队长大人你饿不饿呢,呦,嗨嗨呦,今晚三更老地方呢,莫把钢钎磨成针呢,呦,嗨嗨呦。”“哎嗨,老闺女你莫害羞呢,呦,嗨嗨呦,队长大人饿又饿呢,呦,嗨嗨呦,今晚三更老地方呢,定把钢钎磨成针呢,呦,嗨嗨呦。”
  “哈哈哈哈……”歌声与欢笑声,伴随着“汪汪”的狗叫声,此起彼伏,久久回荡在淫荡的空气中。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