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蒙在鼓里

　　农民一边捡起欠条，一边跪地苦苦哀求，恳求张地主再通融三个月，且拍着胸口作出保证，三个月后一定还，乃以上天的名义保证。
　　壮汉非但没有答应，反而从上衣的内袋里，掏出一张卖身契，假装恭恭敬敬地递过去，脸上则是皮笑肉不笑，农民接过卖身契，用一个悲愤的声音，大声地读出来。
　　这时，观众们才明白过来，原来，张地主看上了农民的女儿，且以田租作为要挟。
　　这个农民的宝贝女儿，长得如花似玉、善解人意，农民绝不希望女儿终身的幸福毁在自己的手上，自然不肯同意，说什么也不肯打手指模，嘴巴硬得很。
　　壮汉见状勃然大怒，吩咐身后的打手，对农民进行一顿毒打，那瘦弱的身躯是如何经受得住，农民被打得满嘴是血，直翻白眼，竟一下子昏死过去。
　　那壮汉见已经差不多，走到农民身边，蹲下去拿起农民右手的大拇指，往卖身契上打手指模，接着大摇大摆地离开，可怜那个农民对此一无所知。
　　观众席上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指责声、诅咒声、痛骂声，甚至有几个情绪十分激动的观众，举起凳子，做出一个投掷的动作，那个既无良又无法无天的地主已成为他们心中最憎恨之人。
　　这边庄稼地的一幕已结束，那边公堂上的一幕接着上演，真是好戏在后头。
　　曾瑞芳内心开始变得不安和恐惧，党和人民已经推倒了封建主义这座大山，但是，最近掀起的文化大革命，把斗争的矛头指向封建文化，那一些妖魔鬼怪借此机会兴风作浪，坏人得势，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好人遭殃。
　　那个英明神武的展昭，带着一个地主来到公堂，展昭向包公行了个礼，接着便将令签交还，非常出色地完成任务。
　　戏台上的地主头戴一顶红色的高帽，帽子上有一颗漂亮的珠饰，穿着绫罗绸缎，脖子上还挂着一把金长命锁，锁上刻有“金玉满堂”，腰上扎着一条金黄色的宽腰带，脚上穿着一双仿造皂靴，嘴上挂着一把飘逸的长胡子。
　　他外表看起来斯斯文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坏人，更像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脸上涂貌似了油，看上去容光焕发，春风得意。
　　曾瑞芳目睹地主尊容后，心好像突然之间被荆棘的长刺狠狠地刺了一下，疼痛得真受不住，就算他戴了假胡子，就算他化成了灰，她也认得他，他不是谁，他正是自己的丈夫林均武。
　　林海天连忙用手摸了摸脑袋，用右手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接着揉了揉眼睛，脸上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脑子里有一团模模糊糊、纠结在一起的东西，心里发起一连串的疑问：父亲不是被坏人抓走了吗？父亲怎么会演地主这个反派角色？父亲怎么会跟坏人们串通一气？白的怎么会变成黑的？到底是谁在开玩笑呢？
　　至于具体原因，这得从昨天说起，林均武被抓到林炎庆的面前，林炎庆亲自给林均武松绑，并且当场训了下手们一顿，苦口婆心地解释，这完全是个误会，自己是一心想请林均武过来，其他人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对此，林均武半信半疑，质问他们打砸抢的行为，问到底有何目的，大声地谴责分明就是强盗的行为。
　　林炎庆先是赔礼道歉，答应赔偿一切损失，接着为了表示自己诚意，已经备好了酒菜，双手拉着林均武的手入座，强烈要求林均武坐在上首。
　　林均武觉得盛情难却，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再说，对方的态度太客气了。
　　至于这顿丰盛的晚餐，林炎庆花了不少心思，不惜动用了一切关系。
　　其实，王国锋乃是林炎庆背后的金主，王国锋给了林炎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和一叠厚厚粮票，并且在口头上做出承诺，不管林炎庆干了什么坏事，绝对不会有公安找上门来，只要林炎庆帮忙摆平曾瑞芳，就把明年“优秀村长”称号授予林炎庆，除了称号之外，还有一笔数目可观的奖金。
　　林炎庆有了王国锋这道护身符，如吃了豹子胆，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不惜向村民们派粮票，巴结村民。
　　“林老弟，来，我敬你一杯，老哥我有求于你，你一定要帮忙，大家都知道你是个老好人。”林炎庆装出一脸愁容用哀求的口气说。
　　林均武见林炎庆双眉紧蹙，似乎有什么隐情，开始变得心软，勉强地喝下一杯酒。
　　“村长，到底什么事把你难倒了呢？”林均武忍不住开口问。
　　“林老弟，你是有所不知，这全国各个地方在闹文化大革命，咋们得响应国家的号召带头干，在村民们面前演一出好戏，我担心你不肯配合，又怕你演技拙劣，为了达到真实的效果，所以才没事先跟你打招呼，你不要怪他们，要怪就怪我，我会赔偿你的一切损失，至于这一些白银，用来做道具最适合不过了，你知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看到的东西太假了，心里反而排斥，还有一点，我已经帮你小儿子申请了助学金，最近，党中央要从学校里挑选红卫兵，我看你小儿子很有潜质，可以胜任，前提条件，他得提高思想觉悟，知道谁才是我们的敌人，身上得要有敢与敌人做斗争的勇气，我想来想去，还是你适合演地主这个角色，至于你的小儿子，适合演书生那个角色，顺便提醒一下，为了大家能把戏演好，你得不惜牺牲个人的形象。”林炎庆苦口婆心地说。
　　“原来，一场误会，我不赞成大家搞文化革命，因为它会拖了生产力的后腿，闹得人心惶惶，我不反对在村民面前演戏，不介意做一个反面教材，希望村民们受到不少的启发，刚才那一场打砸算是排练，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卖力，至于我的小儿子，他还未成年，还算是个孩子，恐难以胜任书生的角色，再说，身为一个读书人，应该将精力放在学习上，过度沉迷于政治，只怕荒废了学业，实在得不偿失，能否找其他人，还有我的老婆子，你不提前跟她打声招呼，恐怕会制成很大的误会。”林均武担心地说。
　　“万万不可，你若是告诉她实情，她只会添乱子，达不到演戏逼真的效果，你得好好想一想，想一下，戏台下面一双双闪着热情的、求知欲的黑眼睛，想一下，小儿子当上了公务员，你们全家脸上有光，想一下，你获得一笔现金奖赏，一段时间内不愁吃喝，想一下，你的妻子一定会竖起大拇指夸赞你，你不再是那个窝囊废，而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如果演出成功的话，咱们有机会到全国各地进行巡回表演，要知道只有大明星才有这样的待遇，想一想，那无限美好的将来，终于可以告别苦日子了！”林炎庆起劲地怂恿说。
　　林均武听了之后，心里是美滋滋的，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这完全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坚信这点，只有傻瓜才会摇头说不。
　　“好吧，村长，我会按照你的吩咐去做的，不过，事成之后，你一定要兑现承诺。”林均武点头答应道。
　　“我林炎庆，对天发誓，以名誉保证，答应林均武的事，说到做到，永不食言，倘若反悔，定遭天打雷劈，酷刑折磨，疾病缠身。”林炎庆把自己的手搁在胸前发毒誓说。
　　“林叔，做人不能太过较真，否则，只会适得其反，演戏而已，但是，你必须把角色演好，才能获得观众的认可和尊重，哪怕一个小小的角色，都有其灵魂的存在，记住，你一旦上戏台，倾情投入角色，抛开一切杂念，歪管戏台下面发生的事。”林均年坐在一旁不失时机地插嘴说。
　　“林叔，你是一个阅历丰富的中年人，你只要把自己努力地想象成角色的样子，就把自己溶入扮演的角色中。”林均友用行当的专业术语说。
　　林均武心里感到骤然温暖，仿佛在听着导演的训导，思想逐渐改变了，认为人生如梦，上戏台表演亦是如此，与其跟自己过不去，不如在众人面前发一次光。
　　嫉妒心是极其可怕的，它会在人的身体内迅速地膨胀起来，接着排山倒海般渗进骨髓里。
　　林海生见小霸王王栋梁有崭新的自行车、有上档次的绸衬衣和漂亮的球鞋时，眼红得冒火了，当这种嫉妒心理到达极端之后，容易产生出另一种东西，那就是怨恨。
　　林海生清楚地认识到这点，自从哥哥被踢出了部队，母亲像发了疯似的，不断地奔波、四处投诉，结果投诉无门，耽误了生产，每月从生产队那里领到少得可怜的粮食，原本不好的家境，每况愈下，快要到无米之炊的地步。
　　林海生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母亲的做法，难不成做人非得争一口气，难不成真的死不瞑目，若是那样子的话，未免太过顽固不化了。